目錄 醉茶誌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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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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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翁,直隸人,家富於財而艱於嗣。五十餘得一女,名愛哥,視同拱璧,溺愛過於常情。稍長,飾以男子裝,呼為公子,人莫辨其雄與雌也。恐人見疑,使常酬酢於鄉里間,而女亦自忘其為女,公然以丈夫自居。

十五六歲,患痘幾危,翁遍延名醫調治,得無恙。既瘥,面麻消瘦,其貌不揚,而鄉人羨其家,爭願妻之以女,翁俱未允。

延師於別業教之讀,愛哥殊驕縱不馴,師悉含忍。遣聰明僮僕三四人伴之讀,且供服役。每塾中日課,輒遣諸僮代,而翁不之知。翁期望頗切,課功甚密,又不忍拂女意,每示意於師。久無進益,輒懟怨,情見乎辭。師不耐,遂辭去。女益無忌,謂翁曰:「兒之學業已成,無待延師。」翁從其言。乃日處館中,與諸僮博戲。翁詢所讀之書,頗能朗誦,翁益惑而溺愛之。每食必雞舌羹,羹一杯,須殺雞數十,日以為常。翁雖殷富,而吝嗇異常,愛哥任意揮霍,翁心雖痛惜,然以寵故,亦隱忍而姑縱之。諸僮皆服以鮮衣,一出入隨諸其後,如錦簇花團。凡酒樓茶館,無不任意遊蕩。又結紈絝子弟四五輩,訂為昆仲,奢侈鬥富,徵逐酒食,日無寧晷,眾竟莫知其雄與雌也。

有優伶才官者,技貌雙絕,一時名重。哥悅之,而屢招不至。於是攜厚資往,才拒不納,哥興盡而返。

適學憲案臨,翁謂哥曰:「凡人讀書多年,文則輜軿青紫。今值考期,不登文場,恐貽人笑,奈何!」哥慨然無難色。補縣郡試,投卷應考,陰使幹僕以財賄當路,又以他人冒代,竟補博士弟子員,聲名赫耀。世家求婚者踵相接。

有同里王御史之女,美而慧。父鍾愛之,見哥大悅,托戚黨關說。翁不敢違,竟許其盟。居無何,王氏催聘甚迫,哥知之,頗自餒,乃謂翁曰:「翁使我服女之服,行女之行,則是女而已矣。今使服男之服,且使行男之行,謂為男可乎?」翁錯愕,莫知所對。

哥鬱鬱無所為計,日惟優遊散悶。於教坊東遇才官,握手與語。才紅暈於頰,相將入寓,勢不能避,不得已,周旋盡歡。哥又以厚利誘其師,師令侍公子寢,才顰蹙曰:「仰蒙高厚,儂豈不知?但生年十七,猶完璧也,從此鑿破天真,實非所願。」哥笑應之。將就寢,才涕云:「兒本世家子,幼為匪人所誘,作此賤役。一朝玷辱,九族蒙羞。」言畢,泣不能仰。哥大笑不禁。入帷,代解襪履,童猶撐拒,咿啞之聲遠達於戶外。師聞而嗬之曰:「兒勿如此!我日以珍羞之味、綺羅之衣供汝,非欲汝守貞節光門戶而建貞童坊也。區區囊中物,皆諸郎博得來。汝坐食於此,於心安乎?如再抗違,鞭楚從事矣。」才見逼,默不敢語,聽其所為。哥抱於懷曰:「兒勿悲!吾為爾擇一佳婦,鬻爾出籍,而願之乎?」才不語。再問之,才云:「但乞稍全體面,於願已足,尚敢有過望乎!」及捫其體,膚膩如脂,戲握其陽曰:「好男兒!身有此物,何唏噓學小女子耶?」才戰栗驚悸,心戚戚然,默念魯陽之戈,不知何以鋒利。屏息既久,而按兵不動,心益驚疑,汗流浹背,偽睡以待。哥乘其睡,潛與同枕。片刻,哥亦朦朧。才私捫其陰,則坦坦平途,雙峰對峙,大駭。哥笑曰:「可放膽矣。」才亦笑曰:「公子豐於財,何致窮無此物耶?」哥曰:「無此尚破爾膽,若有斷爾魂矣!」哥以實告。才甚喜,倒戈相向,大肆發揮。哥暢然滿誌,謂才曰:「今而後切宜秘密,予不負爾。」由是往來無間。

越兩月餘,才請其鬻身出籍,願常侍左右。哥從其請,商諸其師。師素以此兒執拗,屢欲驅逐,但憐其藝,未忍遽絕。聞公子言,如脫重累,不爭其直,使從公子去。至杜家,隨諸僮服役,慧過群僕,遂寵擅專房。杜翁亦喜,飾以女子妝,為愛哥納諸小星。因蓄髮鉗耳,居於內室。人僉謂公子喜南風,而不知阿翁選東床也。

王御史聞婿納妾,大憤,促其速娶。翁不得已,備青廬為哥完婚。哥謂才曰:「今而知優孟衣冠,不可以久,儻王氏女來,何以待之?」才曰:「是不難。迎娶之事,卿自任之;床第之私,予代之可也。」公子聞之,大悅,從其計。

王女人門,雖夭夭少好,而悍妒非常。合巹後,見夫宿妾房,大不平,猶拘為新婦,不肯遽發。因循半載,從無當夕事。歸寧時,涕泣不食,忿欲覓死。父母詢其故,不答,訪諸婢媼,始知其故。御史大怒,登其門誚讓之。

翁懼,迎婦歸。婦迫令出妾,公子向婦婉言知悔,婦怒曰:「妾,王御史之女,三從四德,無不備曉。有何失德於汝,而竟不以伉儷視之?」公子笑而不答。女紅暈於頰,怒容可掬。公子曰:「得毋謂我偏愛妾耶?今夜即來伴新娘子。」婦益羞怒,語侵翁姑,翁姑以好言慰之,其紛始解。隨即喚妾至而痛撻之。公子無如何,與之約曰:「今夜遣妾來,以明我不二。」

至晚才至婦室,婦怒逐之。才抱衾強臥。婦怒,欲覓杖。其僕媼止之,私謂曰:「娘子勿爾,儻逐妾去,而公子不來,是為淵毆魚,為叢毆爵也。公子使妾來,是激娘子之怒,逐之中其計矣,不如納之。」婦以為然。妾曲意承迎,婦終不悅,曰:「郎不自來,而遣汝塞責,是奚落我。再作態,當以赤鐵烙爾口!」妾曰:「今夜自有郎來,使娘子盡歡。」婦益怒,又欲操杖,為媼勸解始免,遂悒悒臥寢。妾潛就婦,低聲曰:「娘子勿怒,召和而緩至,何傷也?郎君寂寂寞寞,清夜難堪,不知垂多少涎耳。」女以為謗己,氣衝髮指,赤身起撲之。才乘勢顛倒,婦猝不及防,昂然直入矣,咋其口笑曰:「郎來也,郎來也,娘子勿怒矣!」稠雲密雨,曲盡綢繆。婦轉怒為喜,駭而問故,才曰:「公子不敢見娘子者,緣公子亦娘子也。妾,公子之內嬖,實公子之丈夫也。以予一身,周旋於兩間,應無不可。然公子鬼如鬼,而娘子豔如仙,譬如擇羊,豈效甄宇,娘子豈不知之?」婦喜甚,撫才曰:「好男兒!貌勝蓮花,與卿願為並蒂。」才恚曰:「初會面即便撻楚,令儂難堪,至今棒瘡尚痛,明日請退避三舍。」婦力白其悔,痛自撾,才遽止之。婦乃矢誓旦旦,願期白首,才笑相許。

月餘,情如膠漆。哥不耐,至婦所喚妾,妾不應。婦曰:「公子光明磊落,不偏厚於妻妾,使我輩二女同居,共不得志,以表公子無私,今何作此態耶?」公子詞窮,自思以美果讓人,作事顛倒,悔已無及。從此飲食不甘。父母為之調停,使妻妾各以半月伴寢,遂遣妾隨哥去。至半月,當入妻室,哥畏葸不往,父母苦勸之,不得已從其命。妻知其偽,固誘之淫。哥衣不解帶,將近十餘日。婦不耐曰:「聞郎君身無長物,信然乎?」公子不答。及期始伴妾去。嚴禁妾不與婦通,會面更無日也。

婦恚甚,招公子來,留於室。夜謂公子曰:「爾之伎倆,吾已勘破,不實言,吾將遍延親黨來,以揚其醜。如明言之,有妾同享,外人不得知也。」公子偽睡不答。婦怒沉半晌,出其不意,捋褲而手探之,則蓬蓬鬚髮,滿口於思,大笑曰:「今日尚惺惺假作態耶?明日即遍傳播。」公子泣曰:「予非故為妖異。父母老而無子,以我代之,作此不明之事,幸人不之知。既已如此,背之非孝。卿亦人子也,若傷二老之心,則不孝之罪,不獨我一人也!且予已有娠矣,尚赧顏爭夕乎?」婦曰:「公子何以置我?」哥再拜曰:「予分娩時佯為患病,煩卿坐褥一月,偽為生子。果男也,共撫之,兩全其美,仁孝在其中矣。此後陽台請君獨據,予將雌伏矣。」言畢,淚下如雨,婦感而許之。

又月餘,公子舉一男,潛閉內齋,屏絕諸務。延醫診視,醫云:「氣虧陽痿。」日進參附。公子棄諸藥,市產後之劑服之,得無恙。婦蓬首垢面坐帷中,錦衾蔽體,居然生子。公子遣妾來侍婦寢,又雇乳媼哺兒,母子均得舒泰。於是賀者盈門。王母亦喜,備儀物甚豐。視其兒,方面大耳,臥錦繡繈褓中,洵是福相。越三旬,夫婦並起,登堂拜其父母。翁欣然有含飴之樂,視兒如掌上珠,命名曰福生。福生者,父所生也,而他人不解其意。

公子從此遣妾常在女所,女嬖之,稍離之,勿悅也。妾亦憐婦美,兩情歡洽,與公子絕跡矣。公子抑鬱成疾,紅潮為之不來。醫揣公子體虛,率進興陽固腎之劑,愈服愈危。又有疑公子為瘍症人內者,更以攻毒之品投之,於是病致不起。公子泣謂父母曰:「魚目混珠,終非長策,今幸有子,宜善遇之。王女不可恃也,兒為二老者至矣!今壽不永,可為奈何?彼虧我之短,而有負心,予必奪其魄。兒死即遣之嫁,萬勿久留,恐出意外之醜。彼才優者,恨未能生啖其肉耳!」言畢而逝。

父母痛如割心,以大夫禮葬於祖塋之側。婦不為之縗絰。翁勸之,婦曰:「我與彼妯娌也,妯娌無是服,製不敢違!」翁辭窘,不敢強。婦遂炫裝敷粉,日與妾戲。妾亦不安於女子裝,一仍其舊。翁忿撻之,婦與才並怒,共起撾翁,且曰:「我,爾家之婿也。爾女既亡,我有嫡妻,如不相容,我便攜眷去,不受爾羈絆也!」翁怨忿填胸,恐其敗露,轉善言安撫之。才每私出夜遊,翁已無奈,漸漸白日亦然。繼為狹邪遊,無賴子每出入其門。翁恨欲死,乃對燈墮淚。忽舉首,公子立燈下,翁大駭,公子曰:「父勿驚懼,此來正為父與兒也。明日喚乳婦,抱福生於母所,朝夕善守之,防彼毒手,兒自有術報之!兒一生暗昧不明,致遭奇辱,因生平暴殄天物,故夭壽命,然所恃者孝行不虧耳。幸得請於帝矣,許斬此淫佞!」言畢不見。翁疑為夢,然聞此言,姑含忍之。

一夕,家人呼有盜,於是群起操戈相逐。見牆陰一人,攀壁方登,有健僕猛刺之,頹然而倒。縛視,乃其鄰子,呼云:「予本不願為此,爾家才兒約我來,許我瓜分。盜魁在汝家,與我何尤?」翁聞言,令解其縛而釋之。次日,以厚資遣才去。

婦見才去,假歸寧,意欲與才野合耳。而王御史家法森嚴,內外隔絕,婦與才會面殊難,計無所出。乃使其心腹婢托買絲於門外,得遇才,告以秘計。才歸,夜呼其黨逾重垣入,思劫女掠財。方至前庭,見愛哥立廊左,才大驚,猛斫之,遂倒。王僕麇至,見有持刀者,眾先擒之,乃才官也。於是眾盜奔竄,王家多健僕,爭縛之,無一脫者。燭視所斫之屍,乃即婦也。蓋婦陰嗾才行劫,乘間與共遁,是夜聞聲即出,不期竟為才所殺也。王御史始知其女非良,痛恨之,送盜於有司,盡置於法。

後福生長成,聯捷登第,奉其祖以終老焉。

醉茶子曰:掩耳盜鈴,未有不敗露者,況為之易裝娶室,豈假者竟能真哉!自立於必敗之地,而欲求全,其可得乎?杜翁可謂愚矣!若愛哥始則放蕩,後則知悔,無如陰陽反背,事終不濟,天所以始棄之而終憐之矣。夫事不可以矯揉作也。嘗見柏舟操節,暗偷韓掾之香;柳陌遊春,浪擲衛車之果;或明或暗,終被人知者。醜之所在,彌縫難也。鄉有翁媼,老而無子,三女皆待字,共議守貞養親,而幼女終默默,二姊咸唾之。父母聘其幼女。後父母終,家道寒苦,其婿出貲殮殯之,眾歎其幼女賢也。其二姊守貞,於親無補,惟閉門茹苦,雖族中侄輩,俱莫睹其面。後皆病癲狂,長者先死,次者病十餘年方死。其平昔癲語甚醜,皆其心事。噫!矯情有何益哉?

狐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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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生斯和,浙人。父貿易於津,娶北村趙氏女,遂家於是焉。

生從塾師讀書於蕭寺。因冒籍赴通州應考,院試被黜,意頗不平。與二三窗友自州歸。離村半里許,有演外台戲者,眾相聚觀。生見一女子姿容絕代,擁擠眾中,粉汗交下。未幾,至台前眾健兒叢中,摩肩相立,眾俱若未之睹,生心怪之。歸告諸友,僉雲未見。

至晚生歸寢室,挑燈獨坐,舉首則女子立幾前。生拒之,女不去,生曰:「此塾也,非女郎所宜到處,若為人見,無顏甚矣。君縱不畏人言,吾欲避嫌瓜李。請速行,友且至矣!」女曰:「予,狐仙也,予之形惟君獨見之。」生曰:「市上遨遊,非子也耶?毋托狐仙以誑我。」女曰:「君勿多疑。君試思市上熱鬧之場,塾中幽僻之地,何物女兒,能獨往獨來,而使眾耳目如聾聵者?」生恍然曰:「君誠仙人,此來何意?」女曰:「實告君:君前生為山右富室,每於獵人手買禽獸放生。彼時予未成道,誤為獵者所獲,幸君救免。茲來特報此德。」生曰:「此爾輩之故智耳,非雲有緣,即雲報德,其實意在苟合。」女正色曰:「此何言也!予所謂報德者,非床笫之愛,乃衣缽之傳。君有夙根,前程甚遠,顧質美未學,猶璞玉未琢。自揣學問固陋,然教君尚覺有餘。君肯師我,當竭力誨之。」生踟躕有難色。女云:「滿招損,謙受益。今汝趾高氣揚,宜其一芹尚不能采!」生聞言,怒曰:「衡文者無目,於我何尤!」女曰:「不怨勝己者,當反求諸己。君不知責己,徒詈主司何為?」生曰:「此老生常談也。予何嘗不知責己?所以不平者,以他人非能勝己耳!」女云:「何也?」生云:「如某之功名以賄賂得,某之功名以夾帶得,某則以關節得,某則文本不佳,以僥幸得。我何有其一?不過但憑文耳!」女曰:「此正人之所以勝己也。彼以賄賂,君當自怨無錢;彼以夾帶,君當自怨無膽;彼以關節,君當自怨無門徑;彼以僥幸,君當自怨無命運。數者並無,然則可憑者,文而已。君平心而論,文果佳乎?」曰:「佳。」女曰:「如文之某處,何以雲佳?」曆指其疵,宛如目睹。生大驚曰:「君未見吾文,何以指謬如是之不爽耶?君真神人,敢不拜服!」言畢再拜,執弟子禮。女曰:「君服我之神耶,抑服我之識耶?若服我之神,是我以術取;若服我之識,是我以學勝也。聖人之道,不過平易近人。願君勿以奇異視我,則子之學日益進矣。」生曰:「今而後敬聆師訓!」女喜曰:「孺子真可教,從此呼予為姊可也。」因呼為胡姊。

遂獨居靜室,夜為生講貫,剖疑析義,問無不知。生偶有荒怠,輒加督責,懍若師保。每夜來,將曉即去,卒不及亂,而色厲詞嚴,亦不敢犯之也。嘗謂生曰:「讀書之道,當取其精而遺其粗。古人所謂觀其大略者,非疏忽也,其用心不在尋章摘句耳。今君之案頭所陳者,不過講章一卷,時文數百藝而已,其識見果安在哉?夫博覽經史、諸子百家,熔化於胸中,固亦大難,第學問長進,不可不闊眼界。今之時藝,最足縛人才思,並令人無暇更讀他書,然諸書與古詩文亦不可不著意也。」生曰:「朱注可尊乎,可駁乎?」女曰:「晦翁《四子章句》一書,如暗室逢燈,夜行見炬,洵屬有功於世。然其中亦有不可過拘泥者。如獲罪於天,天謂即理也。意以為於理不合,即與天不合,故謂天為理。若謂理即是天,天即是理,似乎誤矣。果如晦翁之言,則『天厭之』,何不雲理厭之?『天將以夫子為木鐸』,何不雲理將以夫子為木鐸?並『理喪予』,『吾之不遇魯侯,理也』,『夫理未欲平治天下也』等句,皆改成理字,可能講乎?予不必多贅,如此等處,當獨具眼力,不可為古人所愚。非必一知半解,強詞奪理,便欲壓倒古人。夫取其意,何可摘其非?尊其言,不必護其短。此平心之論。何必先存一尊之駁之之見於胸中耶?至朱子《詩經注》,則多有模稜語。如《鄭風》,率指為淫奔,且如此疑亦淫奔之詞,既疑何注?拘泥處如懼其嫁不及時,而有強暴之辱,何其迂闊!夫辱不辱在人,受辱不受辱在己,焉有嫁不及時,遽來強暴之辱?遂令貞信自守者,以此為可懼。吾想極亂之世,尚不致如此,況『二南』被化之國乎!此等處可以不必死於句下也。」生聞言,如晨鍾暮鼓,入耳豁然,遂悅服遵教。每塾中課題,女先一日即知,為生講析研究,俾成佳作。漏盡女自去,生始就枕。

如是年餘,生文思大進,塾師不能易一字。同學者共猜之,然不料其有是也。

一夜,有同學生起溺,聞生室中有人聲,舐窗私窺,見生孤坐燈下,言猶未已。叩扃窮詰,生不能隱,具以實告。同學生曰:「妖由人興,不早與絕,是自求禍。伊誰見古來名儒,有受業於狐者?學品果優,避之不暇,況公然敢犯函丈而居師位乎!」蓋陽雖規誡,而陰懷忌妒。

因與眾約,次日,各持利刃,突人生室,左右亂擊。生見女怫然而去,乃謂眾曰:「諸君不必惡作,彼已去矣。」眾乃挽生同榻,生忿未眠,聞窗外女呼曰:「宮生學業已成,取青紫如拾芥,好自為之,毋荒舊業可也。予與君緣分已滿,即無諸君此舉,予亦不久留。尚煩寄語諸君,如某某與我有一面緣,五年後會於石橋,誌之勿忘。予去也!」眾聆言,不勝悔懼,急開戶出視,但見星月皎潔,銀河在天,而女已渺。

後生與眾友同車人都應春闈試。至通州,經石橋,見一女子姿容絕代,自對面來,眾目送之,曰:「美而豔!」生審視,曰:「是胡師也!」下車即不復見,眾亦驚歎久之。是科宮高捷南宮,其友亦同榜登第。

伍明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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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明倫,渤海人。家無恆業,為鹽商夥友。

偶失事,窮困無聊,或薦之於豫商。至豫,則肆中人溢於事,商使之居市後閑院,月給以青蚨千許,以俟有缺補用。伍愁悶欲死,思歸故鄉,而又無資斧,遂隱忍之。大遭諸役白眼,飲饌或呼與之。

一夜,獨坐廊下玩月。仰視月中隱隱有紅霞一朵,直降庭際,光彩射目,一紅裳女子豔麗如仙。伍驚起,女子笑曰:「勿怖!勿怖!何前日心願,今遽忘耶?」伍不解,不覺膝為之屈。女曳之並坐,詢其起居,伍諾諾。女隱以蓮鉤躡其脛,間以遊語,遂相狎呢。伍問:「卿自月中來,得毋嫦娥也耶?」女曰:「嫦娥,月殿仙人,妾不過宮中之侍婢耳。君前生亦月中人。搗藥仙翁是君大父,君其子孫行也。妾在殿前為仙人取藥,君忽以眉目送情,仙人知之,怒欲刑責,為搗藥翁苦求得免,於是降謫人間。不圖一染塵濁,前日事茫不記憶。妾此來亦是私奔,聊報君之癡情耳。」問:「嫦娥知之奈何?」曰:「彼由人世奔入月中,妾由月中奔入塵世,其奔一也,烏得禁之。雖然,亦須慎密,彼若覺之,甚無益也。每望月滿,妾當自來。」天將曉,飄然而去。至期果來。

如是年餘,依戀最篤。伍以貧窘,浼其援助,女曰:「妾無能為力。君家搗藥翁有奇術,可博取富貴。君於十六夜設香壇拜褥,當有效。」如其教,商果遣伍司會計。

又半載,肆中掌橐龠者故,商使補其缺。於是衣履飲饌,較前懸殊,即眾役亦奔走逢迎,供驅使焉。

又久之,積有金帛,遂為狹邪遊,歌童舞妓,不離左右,商頗厭惡。女私謂伍曰:「君薄有贏餘,便不安其分,居停頗不耐之,可為奈何?」伍爽然自失,求計於女,女曰:「君家翁自有妙術,明日妾浼其同來,君自哀之。」

次日果偕至,皤皤然一白鬚老翁也。伍拜盡禮,翁喜曰:「阿兒勿憂,有老夫衣缽在,保無虞也!」攜手至密室,授其術。

伍從此挾其術,以悅豫商,商惑焉。衣履易著,食同座,寢同床,金錢任伍自取,勿過問。伍頗快意,益感翁,朔望必設祭。豫之縉紳官長結交為昆仲,皆以得友伍為榮。眾中有鯁直者,伍以其術惑之,罔不顛倒。向之薄待己者,設計懲創之。家蓄多金,頗置良產,自顧生平於願已足。乃購某家廢園,將建月華樓,為迎女也。

工未興,女忽至,謂伍曰:「好事者白於仙子,仙子甚恚,不令妾離跬步。今此一別,永無見期。君亦宜自斂抑,盈滿為災,悲於死喪,慎之!」淚滴紅裳,亂如雨落。伍亦泣不能仰。未幾,霞光滿室,照灼如火,眾役僉至,而女已渺。

醉茶子曰:天下之惡習染人深者,莫過於鹽務,故昔人云:「務者,誤也。」言誤人也。其充商者姑勿論,即如鹽夥,其劣尤甚,故又謂之鹽毒。毒者深入膏育,不可救藥,較諸遊幕曰幕習,作官曰官派為尤甚也。所以然者,皆眾小人諂諛所致。為商人總司其事者,群呼為總台,作鎮日鎮台,其尊號直與督撫藩臬並駕齊驅矣。其至引地也,曰回店,於是店役跪接於道左,巡役護送於途中。甫一登程,安車早備,才經回店,盛饌早開。其獲鹽犯以送官,儼若獻俘;其結鹽案以達商,宛如報捷。種種惡習,難以枚舉。及其失事也,嗒焉喪誌,皇皇然如喪家之犬。始也貪囊尚存私蓄,聊以糊口,久則質物典衣,無所不至。蕭然四壁,徒歎奈何。向之氣焰蒸蒸者,至是一掃而淨矣!嗚呼,天下謀食之道甚多,何必為此哉!

鼠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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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蘇乙,寄寓直隸客店,傳者忘其何縣何驛。獨臥吸煙,有大鼠如貓,伏床邊俯嗅煙氣,迥不畏人。乙曰:「爾亦癮耶?」戲噴之,鼠受之以鼻,半晌,徐徐自去。如是數日,率以為常。

乙本長隨,時失事,資斧匱乏,愁悶無策,向鼠歎曰:「囊罄糧絕,困憊待斃,恐不能與君常吸此味矣!」言畢,唏噓久之。鼠聞之,雙目灼灼,若有所思,返身遂去。須臾復返,銜洋錢一元置枕旁。乙歡然撿取,出購芙蓉膏,就燈燒吸,大肆吞吐。鼠亦酣暢淋漓,飽其所聞而去。次日復至,銜洋元三餅。乙益喜,喟然曰:「知管仲者鮑叔牙,君知我貧而厚施於我,是我之叔牙也!誰謂鼠無牙哉?」自此呼鼠為「朋友」,鼠輒至,飲食與共,吸煙則伏其旁,夜則共寢,人畜相安,不啻莫逆。鼠每出必洋元一二枚,日三四返。積半載,囊橐充韌,衣食俱豐,甚德鼠。逆旅主人窺其狀,頗涉疑懼。細察之,晝無所營,夜扃戶寢,吸煙外無事不出戶庭,又不濫交友,決其非盜也,益奇之。

乙有舊主某太守,將之任所,適寓此店。見乙,詢其何往,乙對以閑居,將謀棲止。時太守乏幹僕,令其隨任,乙歡然樂從。次晨束裝就道,行數日已越數百里。飯後吸煙,忽憶及鼠,失聲曰:「我友危矣!」同人詰其為誰,不答,慨然詣主請假。主人詢其故,亦諱不言,但叩首請賞假,太守許之。

乙驅車晝夜兼行,至客店,顧謂主人曰:「我居之屋有人寓否?」曰:「未也。」急令發其鑰,塵土滿榻,諸物如故,乙張皇四顧,若有所失。主人駭而問故,不答,急遣主人去。主人方出戶,乙大呼「朋友」者再,主人以為喚己也,急入,乙又遣之。主人益疑,立窗外潛窺之,見乙遍搜室內,揭席得大鼠,捫之,氣絕而體己僵矣,失聲大痛,抱於懷,號泣甚悲。主人詰之,不答,藏鼠於懷,出門去。入市,購衣衾棺木甚美,使舁於店中,懷出死鼠,殮而哭奠之。祭畢,向主人備述顛末,且云:「我困苦欲死,非鼠無以有今日,不圖一時疏忽,致令戕其生。鼠非我殺,實由我而死,九泉之下,負此良友,我何以為情哉!」泣涕不止。主人疑團冰釋,浩歎久之。

初鼠之盜洋元也,肆中失物者凡數家。有一家失去尤多,隨處嚴訪,終未獲盜。物議紛騰,連累頗眾。至市人僉聞之,而亦無如何。乙買田數畝葬鼠,封樹立碑而後去。歸白太守,太守歎曰:「不忘德,仁也;不負心,義也。鼠尚不負,寧負我哉!」重用之。

{醉茶子曰:人當困苦之際,簞食豆羹之惠,其德不忘,況千金之贈乎!厚報死鼠,固其宜也。盜泉之水,雖渴不飲。此充類至義之行,求之古人尚難之,況庸人乎?原其心,悲其遇,可矣。昔人云:屋內吸煙,蠅鼠等俱有癮。由是觀之,洵不誣也。然為癮所迫,致使鼠亦盜金,則人之蕩檢逾閑者,更不奇矣。顧得之則生,勿得則死,鼠終以此畢命,洋煙之患,流毒及於庶類,可勝歎哉!予有《煙賦》,錄於左,其詞曰:

綿邈春愁,用何物兮解憂?有芙蓉膏之異味,非魯璜趙璧之難求。花名鶯而色豔,煙號鴉而味稠。種自分乎墨白,用無間乎春秋。燈惟貴乎太谷,斗必取乎壽州。故使嗜其味者,俾晝作夜,化剛為柔。方其始也,無事縈身,有文在手,或伴青娥,或尋紅友。趣覓燈前,事添飯後;食之以時,嘗焉亦偶。一錢二錢,七口八口,謂夫宿疾全消,精神頓有。非戚將軍之臨陣,何用灰瓶;非范大夫之當筵,胡持玉斗?仙殊弄玉,橫吹翡翠之簫;人豈陶潛,高臥煙霞之藪。則有枕高燈矮,床小屏遮,消閑歲月,吞吐雲霞,招眾民於廣土,係蕩子於名花。首尾都精,鑲柱頭於美玉;細微必達,隔斗柄以輕紗。對枕談心,盡傾肝膈;向燈嗬欠,徐動齒牙。味釀胸中,頓醒襄陵之酒;香留舌本,猶澆顧渚之茶。又有花濃野館,春滿藤床,結風月偶,入溫柔鄉。解酲湯無容更飲,相思草可許同嘗。香橘幹而為斗,甘蔗老而作槍。迷清夢於燈前,微酣蝴蝶;薰濃香於被底,羨煞鴛鴦。苟淺嘗輒止,即多食無妨。至若錦繡才人,貔貅武士,即貪戀而曠功,亦因循而廢事。縈煙氣於寸衷,粘煙痕於兩指。淩晨未起,久疏囊螢之功;晌午猶眠,定減射鵰之技。欲奮勉以求名,胡頹靡而若此?迨夫囊錢告罄,貧無立錐,已成大隱,無有止期。色枯槁而類鬼,項瑟縮而如龜,身戰戰兮骨立,目汪汪兮淚垂。幸餘劫後之灰,火能重煉;縱有淋旁之土,水難再追。如茲鬼態,是謂窮吹,苟不力戒,亦奚以為?奉勸隱者,已而已而!}

阿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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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生願,齊之世家子,少年軒輊,迥非常儔。父名司理,訓誨綦嚴,日閉館中課之讀,雖親戚不使通慶吊。

時村中有演戲者,生私出觀之。劇終天晚,恐歸受責,徘徊道左,遠望家門而零涕焉。未幾,信步出村,東行里許,路旁一老姥謂曰:「若個好男兒,天已如許晚,尚踟躕於此,將何往耶?」生以情告,姥云:「歸必受楚,不如隨我去便佳,寒舍不遠,當不使郎君露處。」生收涕大悅,遂同行。

至一村,短籬周匝,中有柴門如竇,攜生手俯身入,中殊寬廠。行數步,有老屋數楹,石枕竹床,頗覺雅潔。秉燭命坐,見几上棋枰書籍,不類農家。問: 「老姆精於諸藝乎?」姥云:「幼時亦頗嫻習,惜未能精。老身皮姓,有一甥女,自幼失估恃,寄居寒家,針黹之暇,令其釋悶。此兒頗慧,乳名阿菱,待老身喚來,伴公子戲。」

俄去復返,引一女郎至,雙鬟垂耳,嬌豔動人,立燈下秋波微睨,笑態盈盈。生魂魄飛越,應對屢乖。姥云:「菱兒暫陪公子,予去作饌來食。」姥去,生問:「女郎年幾何?」女云:「十四。」生云:「小我一歲。」女云:「小一歲便如何?」生云:「此後好呼喚耳。」女云:「誰是爾婢子,輒便呼喚?」生云: 「稱呼耳。」女云:「何以相稱?得毋夜郎自大耶!」生云:「不敢!不敢!卿須呼我為郎。」女笑云:「我以為兄也。儂最怕狼,不便相呼。」生云:「不呼郎,呼我為甚?」女掩口云:「不呼爾為狼,則呼為犬!」生云:「無故奚落人,當罰爾!」遽前奪其帕,女笑聲嗤嗤,擲帕於地。生急俯拾,而女早拾起,生持其腕而復奪之。姥揭簾入,左手執盤,右手持匕箸,堆置几上,謂生曰:「此兒自幼嬌養,有多慢客,請公子諒之。」生極讚其慧,姥云:「如此癡憨,不畏郎君笑耶?可入廚去,悉將物來。」

無何,女將杯盤羅列盈幾。姥云:「我家固無男子,亦無僕婢,蔬食不堪奉客。」生謙讓後食,味俱甘脆,而莫能指名,詢姥何處得此佳味,姥云:「郎君日居富貴之鄉,列八珍,食萬羊,此等山肴野蔌不嚐食,轉以為奇耶?」生食之甘,益詢其名,姥云:「盤中紅絲白理者,紫駝之峰也。肉腴骨脆者,黑熊之膰也。飯乃紅蓮之稻,湯乃碧糝之羹。市遠殊無兼味,但祈強飯為佳。」生讚不已,姥云:「今日既屈佳賓,願行一酒令以佐飲,公子願乎?」生急請命,姥云:「取骰子四枚,一擲成點,當拈古詩一句,與色子相合,否則罰以金穀酒數。」女一擲,得三三一六,云:「三山半落青天外。」生擲,得一麼三三,云:「月點波心一顆珠。」女云:「何不雲萬綠叢中一點紅?」姥云:「郎君思亦巧矣!」生請姥擲,姆擲得兩麼兩六,云:「雙懸日月照乾坤。」令畢,各飲一杯而止。席終,姥掃榻展臥具,止生宿,生云:「獨居膽怯,願姥遣人伴寢。」姥云:「生醉矣!此地無虎狼,保不銜生去。」乃留燭,攜女同去。

生輾轉終夜,思欲直言,恐不遂,或遭其辱。天將曉,聞對戶房中老姥與阿菱唧唧不休,恍惚似議婚。

晨起,姥來,生問:「阿甥有婿家無?」云:「未也。」生云:「擇婿如何等人?」姥云:「性情溫和,品貌秀雅者,方許之。」生云:「若小生者如何矣?」姥沉吟云:「公子甚佳,老身亦頗傾慕。俟商之於甥,如其願也,則今夕良辰,即備青廬,無勞親迎焉。」生大喜。姥去,生伏窗聽之,女云:「生年少浮動,春風邂逅,秋扇棄損,兒何以堪耶?況彼無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哉!」姥云:「兒誤矣!生至情人也,我輩混跡人寰,所欲皆其自擇。仙凡路隔,誰見塵世人為狐仙作蹇修者?媒妁可勿計,我將使彼自達其父母焉。」女云:「雖然,不可太急。」姥云:「前緣夙定,非老身之強為也。」女云:「紅鸞未動,速則有災,以兒卜也,當遲之兩年,否恐不利。」姥云:「成事在天,兒勿慮也。」出謂生曰:「以公子之才貌門第,有何不可?第恐不能自專,歸煩稟命尊人,如其協也,予擇吉送女去。實告君,我輩狐仙也,與君有前緣焉。」生云:「區區之意,姥所深知,顧此言何以告父母?」姥云:「不妨。蓄有一物,歸而獻之,為言求婚,尊人必願。如有回音,可於某日俟我於城東之石橋。」乃出一絹包緘固甚密,贈生,藏諸懷,導生出門,囑去:「所約之期,勿忘也!」返身遂去。生視之,松楸夾道,並無居屋,尋途而返。

歸不敢隱,實告其父。父異之,啟其緘,重紙包裹,中一銅尺,其銘云:「尺非長,寸非短;宜子孫,垂久遠。」洵漢代物,不禁詫異。

先是生父司理,曾遊咸秦劉太守幕。守酷好古玩,凡民間有古器,多方羅致之。有某生蓄一銅尺,守知之,設計強奪去。生忿控諸撫,撫惡其貪,將坐贓免。守懼,遣人央撫,請以尺獻。撫許之,蓋撫好古之癖,更甚於守。守不得已割愛,啟篋取尺。先一夕為其戚林某竊去,懷物遁歸,至中途忽失去。守無措,上台追索甚緊,而某生亦訟不休。守乃遣人尋覓,許以千金。固疑是林,而已遁去,知司理與林同里,來函乞司理搜求,言詞哀懇。司理在幕府,知之甚悉。故今得此物,喜出望外。深感其情,欲結婚,且將詣咸陽謁守,指日登程。

時有其內兄餘某者力阻之,云:「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贓物之來,蹤跡譎異,留之不祥,不如售之以去累。且狐仙亦不可為眷屬,亟宜絕之。」司理信其言,以他詞答守,藏尺於篋,不踐仙盟。

生愁思無聊,忽忽至半月,私至城東,姥果在,喜云:「我固知郎君不失信,奈尊翁決絕何?老身以千金相贈,何妄信邪說,竊恐禍至。阿菱已許人,郎君宜再尋佳麗可也。」生挽袂大痛失聲。姥云:「郎君收涕,予戲言耳!有一策,能從之尚可為。君家後院樓,屏人獨居,俟夜有紅燈,予即送女至。」

如其教,果有燈貼楹際,就之,見阿菱坐樓上,光豔勝於初見時。遂成夫婦,棲於別業,儼然伉儷,至曉始去。於是憑肩望月,交臂談心。女恆若不快,生怪詰之,女云:「凡事強合者必不能久,況婚姻大事乎?予兩人恐不能常聚。」生以他辭掩之,女歎亦止。於是和詩猜謎,頗覺雅趣。一夕燈前猜謎,生云:「昔人有禽字,猜為會少離多,頗確切。」女聞之,愀然曰:「不如手到擒來為佳。」如是星離月會,約有半載,漸泄其事。

生父憂之,適餘至,謀諸餘。餘為延術士,粘朱符於樓窗。女大不懌,謂生曰:「妾言驗矣,幽期密約,胡可以長?不如從此去,否則定遭奇禍!」生苦挽留,女終不樂。未幾,術士作法於庭,仿佛有清煙自樓內出,術士云:「妖被擒矣!」舉家相賀。女自此不再至。生神思迷惘,若有所失,獨坐空齋,對影成兩,乃賦一詩云:

樓上紅燈不再過,淒涼孤月泛金波。從來佳麗塵寰少,自古書生薄命多。枕底香盟餘繡履,奩中遺物剩青螺。傷心最是黃昏後,獨掩空帷涕泗沱。

反覆吟詠,憂悶欲死。

生父以為可慶,而餘亦以功自詡,往來益密,因求銅尺暫假觀玩,司理出尺示之。未幾,二人痛飲,司理醉,餘乘間竊去。及醒始知,急往尋餘,餘買舟詣秦矣。蓋欲持此以要太守之金也。

司理急迫之,及至秦,餘已先到,謁劉守,及探其行囊,則銅尺烏有矣。遂與守言銅尺在司理手,彼悍不欲與。於是守銜之。司理至秦謁守,守有懟詞。因述其情,守勿信,遣人招餘,餘已歸矣。司理遂息於逆旅,守使人許以金而索其尺。司理力白其無,太守疑其居奇,益恨之。時郡中有巨盜案,陰使人言於盜,汙司理為同夥,所言裡居甚詳。捉司理至,榜甚苦,終無詞,陷於囹圄。盜中有任姓者,性梗直,知司理冤,乃謂曰:「予雖大盜,具有天理,明日上堂,予代白君冤,而噬餘某,使彼來糾纏此案何如?」司理泥首泣請。越翌日,守理案,盜誣餘,請守行文關之。齊東令某與守有舊,差役捕餘,搜其家,則銅尺在其櫃中。贓證並獲,餘口不能辨,遂坐同黨罪,以銅尺入官。

司理得免,既出,陰怪其事而未知其由。自遭大訟,貧無立錐,至於懸釜。

一日將乞米於鄰,甫出門,有老姥持五斗米求售,司理訴其窘,姥慨以米贈。司理感之,邀至其家。生視之,阿菱之外祖母也,不覺失聲。司理詢其故,生以實告。司理頗覺自慚,向姆謝過。姥曰:「君愛子之情,老身何怪?前月銅尺,使獲贓於餘氏者,皆我為之。」司理深感其義,詢阿菱何在,姥云:「紙上符篆,其奈我何?阿菱固無恙也。」司理亟求婚姻,姥不許,乃跪求之,始應其請。因問姥居何里,姥云:「予僦居城南王氏第。君擇良辰,往聘之可也。」於是以百金贈司理,使備青廬,遂出門去。

司理備乘輿至期往,見王氏第僕役紛紜,金玉錦繡,居然素封。奩物豐侈,有珊瑚鏡台高三尺許,中嵌漢時透光鏡。其餘珍物,多不能指其名。眾視阿菱,皆驚為神仙中人,比燕猶肥,較環稍瘦;才如道韞,德似孟光;雖西子、王嬙不能擅美於前也。人見之罔不驚歎。

生家自此亦小康。聞劉守終以墨敗。菱循循婦道,善理家,終日欣欣無戚容,嘗謂生曰:「天下事強合者終離,違天故也。今而後可百年矣。」

汪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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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某者,傳者忘其縣邑,家中惟一老母。有妹幽閑貞靜,及笄,許字於鄰村管翁之子,亦務農為業。相隔十餘里,素相稔熟,每遇於市廛,輒相醵飲,情益親密。妹於歸後,至旬月歸寧。及歸夫家,則兄御車送之,謂之送親,鄉俗然也。管翁知汪偕來,備酒餚與汪痛飲,晚即止宿。

有汪村無賴子覬覦其妝奩,夜穿窬入婦室,攫衣袱去。婦驚大號,夫起追之,汪亦醒,逐諸其後。管氏子追數里,將及,賊恐,棄袱道左。管追猶不已,奔及,從後抱其腰。盜不得脫,急抽刀刺其脅,頹然而倒。盜見其斃,歸家裹糧夜遁。迨汪後至,見路旁有衣袱,知為妹物,視其處,離己家不遠,拾歸,待明日為妹送之。至管為盜殺,則未見也。

天明,管翁以子久不歸,往尋之。見屍橫道旁,疑汪所殺,鳴於官,遣役同往。詣汪家,汪出見翁,戲云:「衣物已失,諒難璧返,翁胡為乎來?」翁無語,入其室,見袱色變。汪舉袱付翁,云:「本欲為翁送去,今既來,請自將去。」翁讓之曰:「贓證並獲,夫復何言!」汪大駭,不容分辯,捉將官裏去。邑宰黃某,毒施五刑誣服,坐以因奸致殺,擬兄妹並抵。

汪有舅劉某,疑汪冤,第案已結,無可奈何。越數載,貿易關東,遇鄉人,即殺管之盜也,相見甚歡,遂並入酒市飲。語次,屢以管家失盜事盤問甚苦。某云:「管氏子冤已伸。」問:「何以伸?」云:「其妻與妻兄並抵。」盜驚曰:「冤哉!」劉以其言有因,苦詰之,盜似悔失言,語多支吾。劉乃亟勸以酒,盜大醉,試以言相誘,且雲將煩其司會計,盜甚感。徐以言餂,盡吐肝膈,云:「若非知交,此情不敢泄——殺管子者,實我也。前鄉居時,僕落魄好賭,不得已,夜盜其物,被彼窮追,予棄其袱於道左,以為得物斯已耳。不料彼尚糾纏,且雲識我,將為播揚。竊想鄰村本皆熟識,此後何以見人?急抽刀刺之,遂斃其命。潛逃此處,得小負販,聊以無餒。不知冤連多命,此悔何追!」劉云:「大丈夫既往不咎,此宜緘秘,請勿談也。」盜唯唯。乃邀入逆旅復酌,盜醉如泥,臥眠榻上。劉遣主人坐守之,詣官鳴冤。官即差役往捕,盜猶未醒,至公堂未刑而服。乃移文發回本縣。

是時黃令宰任邱縣,聞其事憂悶欲死。有王姓武舉,虎而冠者,居恆奔走公門,魚肉鄰里,諸多強霸事,黃喜其為鷹犬,相交甚昵。王偶入官署,見黃不懌,詢其故,黃以實告,且求籌策。王云:「是不難,某自關外來,必經某縣,遣心腹人暗賄禁卒,使斃於獄,則事化烏有矣。」黃善其言,令其與一幹僕懷千金往,其計果行。

黃喜,造王申謝,傾談甚歡。言次,有旋風蓬蓬然起自座後,二人毛髮俱懍,黃起告辭,王送之。及歸,見從帳中出一女子,方駭怪間,女子輒往帳後,揭帳視之,闃其無人,驚而成疾,漸至不起。黃宰知之,急來問疾,王訴其所見。宰詢女子年貌,王備言之,宰驚顏如玉,託故辭出。蓋女子即汪氏,宰知之而不敢言也。

先是王有甥杜某,性誠篤,為富室經營錢行。王嘗借貸,恃強橫悍不還,數年來拖累頗多,甥索債則加詬誶,畏其勢不敢與爭。而富室誣其甥舅合謀,訟於官。官偏袒王,不理其詞,富室益逼杜。杜冤忿填胸,而為人剛直,貨田產以償居停,不足抵十之一,家業已空,坐以待斃。聞舅病,往探之,王方袒臥晝眠,呼之醒,大怒,罵曰:「我以汝為望舅來耶,汝乃來討債耶!銀錢俱有,恐汝將不去!」杜婉言哀懇,至泣下。王詞色愈厲,杜窘甚,自思進退一死,不如早先殺卻。抽其枕底小刀子,猛刺之,中其腹。王起撲之,下床而躓,刃透腹中,血流而絕。其二子知之,杜已走出,自思罪無可逃,乃詣縣自首。其子亦奔至。宰問:「汝不怕死乎?」杜云:「怕。」問:「既怕,胡以殺人?」曰:「竊聞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有是例乎?」宰曰:「有。」曰:「小人所以怕死者,為償命。所以不敢怕死者,為還錢也!大人果能追其二子還錢,微命所不敢惜。」宰以其言直,係之,迫令其二子急為變產償債。二子托人關說緩追,而宰亦畏因果,不敢循私,置不理。乃具其詞,詳提問,並無異詞。上亦嚴追王子償債,而家資又不足以相抵,於是漸寢其事。

至明春,黃宰入省賀新節,往謁督轅,方跪拜於地,遽呼冤。督問何冤,乃以汪等被屈之事始末,備訴甚詳,且云:「殺王武舉乃神所使,非盡杜某之罪,望大人天恩活之,若再抵命,則冤冤相報,更無已時。」言畢叩首,乞錄其供。憲呼吏至,錄其詞畢,令其自視,宰云:「小人目不識丁,詞即錄矣,即請究辦,小人去矣。」宰霍然而醒,問其所言,則茫不知。令自視其詞,則俱招認。乃按例宰擬抵,王家產中落,僅交其半。杜某減輕,後以恩赦得免,其居停復委以會計,不數載,稱小康焉。

醉茶子曰:死者已矣,誰復起而相爭哉?乃冤氣所憑,卒使害已者自言之。豈殺人滅口,即匿跡消聲哉!噫,可畏也夫。

劉玉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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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玉廳,閩人。就直督幕府,失館來津,與邑侯張公善,欲謀棲枝。

時賓館填溢,張公厚贈遣之,未能即行,僦寓於邑城內彌勒庵。行李蕭索,攜一僕,供給頗窘,每向僧乞食。僧問:「貴上寧勿飯乎?」云:「主人猶未醒,待醒則過其時,饑餓難堪,故望和尚慈悲,稍分伊蒲之饌。」僧怪詰之,云:「主人在保陽時,每一睡,輒三五日或七八日始醒,醒後猶倦息一日餘,故常勿飯。督轅以其曠功辭。」僧恐其病,累欲下逐客令,僕立白其無妨。久而知其為冥曹,每隔數日一理陰政。陰事頗繁,大抵皆陽世之漏網,借陰曹以平反之。僧屢詰其陰曹何官,所理何事,劉不答。因賄其僕,僕言彼有一秘篋,封鎖甚固,必其要事。俟其瞑臥,取以示僧。竊發之,中多按牘,斷製明決正直。僧竊錄數則:

一起疑奸謀殺應抵,官受贓減輕,致釀成貞婦白戕一案:山右某縣馬陳氏,自幼失父母,寄養其舅楊家。舅妗愛如己出,嫁與同鄉馬姓,厚其妝奩,舅復源源饋遺省視。二載餘,氏生一子,夫攜抱門外,遇其同窗友王某,問:「此誰氏子?」馬以己對。王戲曰:「腆不知恥!渠母久私其舅,人無不知,爾尚以為己物耶?」馬將信將疑,王正其色以實之。馬愕然退,歸詰其妻,氏初不認,馬痛拷之。氏怒曰:「誠如君言,且為奈何?」蓋憤激之詞也。馬輾轉無語,籌思近村有一僧,剛猛有力,素與己善,詣僧痛哭求助,言詞懇切。僧慨然以荊、聶自任。大悅。次日候於途,氏舅楊翁,乘車將往他村賀戚家喜,見二人要於路,其勢凶暴,怪而下車問故。馬曰:「汝之所為,尚不自知,嘵嘵何為!」僧拔刀立決其首。車夫戰栗求免,僧亦欲殺,馬云:「不幹彼事,可釋之。」車夫鼠竄而去,逃歸其家,鳴於官。官廉得其情,按律應抵。馬氏數世單傳,其父母破產賄通宰,暗使人言於馬氏云:「若婦能以奸自認,便可設法減等。」馬母勸陳氏,氏初不肯應。母言: 「夫死婦寡,且又何益?」氏云:「婦人所爭者節,節不失,寡何害?」母泣云:「婦之節,虛名也;夫之死,實禍也。貪虛名而受實禍,其何以堪!不如認奸,則夫婦完聚,僧為舅抵,足無憾矣。」氏泣從其請。及至官府,婦云:「認姦夫得免乎?」官漫應之。婦又云:「若果令夫不死即認,否則已耳。」官力白不抵,翁姑共慫恿之,婦遂認供。畫畢,氏云:「因救夫而屈認奸,節何以明也!」袖出剪刀,自刺其喉,頃刻氣絕。宰不得已,仍使馬與僧並抵焉。氏母家無人,得以蒙溷消案。宰倖免。判曰:氏救夫情切,甘冒不潔之名,以致情屈自戕,而夫仍不免死。皆係劣宰貪贓枉法,譸張為幻,按冥律宰宜受炮烙刑,來生為犬。

一起直隸某縣李姓,妻不育,買妾生三子。妻卒,其長子年二十餘,次子十九,三子十七,因產起意,三子合謀誘其父於野殺之。其庶母姑息未報官,飾詞父外出。鄉人共忿之,而畏事不敢輕舉。又數年,其次子娶鄰村某家,嶽殷富,諸李嘗訛索財,往往不遂意。三子共謀,以母屍索詐。次子令母服毒,母不肯。長者威脅,且云:「汝年已老,何樂於生?如此一死,棺殮豐厚,快何如之!」母觳觫乞免,不聽,提耳強灌之。母神色潰亂,舁至次男嶽家身故。嶽家鳴於官,官以自行服毒身死訛索,重責三子,使領屍回自埋。緣事關重大,未敢究其嗾使之由。而嶽家因是拖累,家亦落。三子槁葬其母,事亦遂寢。按冥律,三子行同梟獍,宜淩遲處死,來生五世為豕,受宰割刑。宰貪賄枉法,宜肢解。

一起畿南許姓,拐賣良家童男女二十二名口,未經破案。一起直隸劉張氏虐遇其夫前妻子,致逃竄身死。一起渤海王劉氏,為津門富室女僕,與男僕趙某通。趙,山右人。主知並逐,故成夫婦,賃居津門南關外。數年生子一。氏夫王某,尋覓至津,氏設計謀殺。王無親戚,所以未經報官。凡此數案,尚無判語。餘案頗繁,不遑備錄。

劉醒,已知其事。怒鞭僕。呼僧至,責其多事妄為,當有冥譴。僧懼,伏地哀宥。劉云:「泄我機秘,累我非淺。第即為爾所窺,諱之無益。煩爾遍告世人,陽律倖免,陰司萬不能漏!人宜修善,莫謂冥冥無知也。」越日,劉與僕俱行,不知所之。

醉茶子曰:昭昭之報,即冥冥之刑,理固可信也。宋儒謂鬼神無非陰陽屈伸之理,駁釋氏輪回之說,雲人死為鬼,鬼又為人。如此生生不已,造物無權矣。然羊祜探環,非熊再世,顯有明證,豈盡誣耶!則又雲,史傳所載,如此等事極多,終不是正理,不可信也。不知理雖非正,事總非虛,豈即置而勿論乎?宋儒之迂拘,往往類此,真不足一噱!

公輸子二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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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班之靈跡昭昭,前曾誌其療疾之事。茲又聞二事,亦甚奇。

邑帶河門外玉皇閣,古剎也。殿宇巍峨,閈閎壯麗,殿前牌坊,木雕花牙,參差綜錯,備極精巧。康熙年間,拆坊重修,花牙不能復合,工師懊悔無策。有販鬃刷子者至閣前,謂工人曰:「若興土木大工,胡不買此?」眾咄之曰:「我等瓦木作,用此奚為?客休矣!」其人徘徊久之,摘一柄,贈其小工人曰:「試留之,當有大用。」工受之,視柄上鐫一字,不識,持問工師。師視之,乃班字,恍然悟其為公輸也。急尋其人,已渺。遂洗刷花牙,塵垢既浣,其左右數目字俱見,乃得合焉。

邑天後宮建自前明,乾降年重修,大殿告成,眾視式不如舊,然均未能指其所以然也。適有顛者至寺前,云:「美饌甚適口,但短鹽耳。」言之不休。或嘲之曰:「是何處騙得飲食,猶嫌無滋味也!」其人狂笑而去。工師見其行止非常,忽悟,云:「鹽者,簷也。得毋簷微短乎?」再接簷椽數尺,視之,則鳥革翬飛,形勢殊可觀矣。遍覓其人,不可得。或曰是魯班也。

武清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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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清某乙,勇敢好武,善習拳勇,與里中健男角力,均莫能敵,以故勇名大著。

先是鄉俗,凡有喪者之家,每擇一靜室,盛設酒餚,布灰於地,扃門禁人窺探。夜深往往聞室中枷鎖叉鐶聲。次日啟視,地上或有人足跡、鳥獸蹄印等形,即知亡者後身托生何物,謂之出殃。此俗聞吾邑昔年亦然,自嘉慶年間,始不行焉。

某乙偶吊諸戚家,適遇殃期,欲窺其異,阻之不可。乃入室匿帷中。三更許,聞窗外旋風驟起,俄入室,燭搖欲滅。風定,有一鬼物立堂中,手持利叉,身高如中人,巨面高準深目,頂有雙歧如角,皮色黝黑如熊掌,袒臂,著朱裙。亡者被枷鎖,傴僂隨其後,謙抑如延上賓。鬼登筵大嚼,饕餮有聲。乙視其狀,暗思: 「其貌雖獰惡,而身僅類中人,應無大力,盍出其不意而擒之?」乃躍出大喝,物驚起,乙遽捉其發,而腦後殊濯濯然如髡,急按其脖,物伏於地。乙老拳毒手,大肆發揮,物嗥叫欲遁,聲啾啾然。乙提其叉猛刺之,如煙而沒。回顧亡者亦渺。而叉猶在手,喜其鋒利。及曉視之,則銀箔所糊,長僅尺許耳。

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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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申夷警,邑有張氏攜眷避地於邑西南村。村固僻靜,僦居民房,院頗寬廠。北屋三楹,張氏之家眷自居。其東房三楹,遣住奴婢,屋內惟土炕覆以葦席,並無他物。居數日,每聞奇臭,地下時有麻蠅,未之異也。有小婢夜未寢,見堂中立一人,腥血遍體,駭呼同人,輒不復睹。眾怪之,揭席驗視,則磚土錯雜,似新拆者。發其磚,得一屍,血肉狼藉,膚革已腐,蛆蚋蠕蠕蠢動,始悟味之有由矣。急掩之,私白諸張。張懼,將移居,而主人堅執不可。揣其意,似恐漏泄者。張婉言厚贈,始得脫。後訪聞此鄉多盜,每劫行旅。屍或前日所殺者也,然張倖免矣。

海惠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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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海惠寺藏經閣上有大守宮,長幾盈丈,夏夜見閣簷際有雙燈,其目光也。閣終歲扃閉,簷下蓄群鴿,恆被守宮食啖,幾無遺漏。僧懼而禱之,每朔望供雞子數十枚,輒被食去。而自此群鴿遂安。蓋此物似有靈也。

後置雞卵勿食,疑其去也,遂不為備。一夕,僧夢一褐衣女子,顏色嬌麗,謂僧曰:「妾居閣上久矣,向蒙賜食,心誠感之,近日不茹葷已年餘矣。如再見惠,賜以麵食,不必雞蛋也。遲遲吾即去。此寺二十年後,當有變革,公亦不久即歸道山。」僧醒而異之,為備蒸餅數枚,果食去。

明年,老僧圓寂,物亦不見。僧徒登閣,見香案上一物長數尺,狀如山甲,疑守宮脫化之皮也。後寺廢,鄉人立為稽古書院。壬辰四月,寺被災,閣遂蕩然。

獻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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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縣農人,偶過獻王墓,見地裂一罅。視之深邃,探身入,漆漆然暗不辨物。數武外,一燈焰微如豆。近前剔之,則光輝煥發,皓如白晝,照見宮闕重重,殉葬物率皆金玉。心利之,愛不勝收。忽聞塚外風雷聲甚利,恐水驟至,尋途奔,為物絆躓。俯拾之,乃銀一餅,納諸懷,匍匐而出。視其銀,鑄漢篆一行,云: 「賞挑燈銀五十兩。」再詣其處,隙已復合。

醉茶子曰:獻王博學重儒,一時通經之士,多遊其門,洵漢代賢王也。其靈爽不沒,宜矣。至千載前知,更歎古人之數學,非後人所及。

金氏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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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金氏修葺家祠,移堂中神龕,其台下坐一黃鼠,合掌疊趺如人狀,屍已僵。又守祠者聞空屋中人語,私瞰之,見二女子對立,高僅二尺許。蟬鬢蓬鬆,貌殊不惡,自肩以下,則黃鼠也。聞嗽聲輒不見。又見白狐,恆出拜月,吐丹如火球,上下旋轉。習見不為怪也。

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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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戊子五月初四未刻,忽聞空際如金鼓鳴,旋覺床榻傾側。已而杯盂傾覆,几案拍簸,屋梁軋軋折聲。急出門,則街上老幼男婦,四散逃竄,神色張皇。或雲牆欲倒,或呼屋欲頹,竭蹶顛跛,刻許始定。有自野外來者,見有煙雲從地起,其聲隨之,河水翻騰噴沸,渡船幾覆,亦一奇也。

初八日,邑城中西南隅舊有水坑,積潦汙黑,忽於是日午,坑中旋流,如攪汙濁,盡入地中,倏變為黃水如河。或謂地震所致。有老人曰:「果爾幸甚!聞山東某縣,忽井水變為混如河水。」識者曰:「此黃河水從地中行耳,不久河當徙。」後果如其言。城中坑水忽變,未知何故。然兩三日復依舊黑也。

木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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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東南鄉民家,榆樹忽結果如鴨蛋,破之,有清黃。又其村民家,敗帚忽一夜生花,蓓蕾色如丁香。均妖異也。

竹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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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丑夏,竹忽生花,狀如小蘆穗。邑中城關內外,有竹皆然。是亦異矣。昔聞風食竹實,夫竹既能實,當必有花,特不見常開,為可奇耳。

人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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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谷某家,蓄黃豆數囤,忽變為人面形,老少男女不一,其狀率皆愁慘,頷下有朱痕如血。又邑城外米鋪亦有之。

鼬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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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北門外歸賈胡同飯館,忽有黃鼠千百成群,自館中出。時方卓午,悍不懼人,街衢幾滿,向西北去。大者口銜其子,狼狽而行。或雲鼬鼠移居其宅,主於不祥。

蛇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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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人某,乘舟將之豫省。泊舟野岸,岸上有古柳陰廣畝餘。見樹上倒掛一大蛇,粗殆如盎,首垂垂然向下欲墮,似有牽引之者。俯視地上,一小黑蛇長裁數寸,其細如箸,昂首向上吸之以氣,大蛇便委頓欲死,狀甚困憊。舟子以小能製大,意頗不平,欲擊以篙。邑人急止之,曰:「彼形雖微,毒必更烈,擊之不死,必受其殃。脫令大蛇得活,我輩其何以當?不如觀之。」未幾,小蛇愈吸,則大蛇愈下,首將及地,小蛇一躍入其口。大蛇屈伸掀動,倏墜於地,掉其尾,響如鳴鞭,草木為之分析,蹶然身挺如梁而斃。旋見其腹劃然中裂,小蛇自腹出,越隴而去。其行如飛,竟不復見。

銀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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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大富由命,小富由勤。至言也。夫人坐擁厚資,或因祖遺,或因自創,錦衣肉食,財雄一鄉,是殆有命焉。若夫積銖累寸,薄有餘贏,稍不勤儉,貧窮立至,事在人為,又不可盡委之於命也!至於無端而獲窖藏,無端而得奇遇,不假經營,陡然富貴,謂非天授可乎?

邑有於氏,賃鼓樓西第,每夜輒見雞雛數十頭,盤桓床下,捉之瞥不復見。或告之曰:此銀之精也,細窮出沒之處,刺以銀針,則巨金可獲。如其法,掘地數尺,得青銅錢十八枚,餘無所獲,大失所望。後時露光怪,於氏懼而他徙,遂無稅居者。有某宦,浙人,在津候補,清苦異常。租其第,常不給值,主人令下逐客,而宦亦安之。一夕,偶因雨濕,牆榻半頹。拆其炕,見壘壘然白鏹無算。於是償其房值,加捐職銜,不半載,鵬程高舉矣。

又邑陳氏婦,每夜庭中納涼,有火球的的然牆隅流走,不可奇也。漸繞其裙下,捉之,得銀錁一錠。數夕皆然,計得十餘兩。後不復見。

此二事雖多寡不同,莫非命也?不然何以於氏竭力求之而不能得,某宦無意而得之;陳氏不求而自至,他人千方百計而不能得之。銀本無知,誰使之然耶?

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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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逆之變,滄州赴義死者甚夥,碧血滲地,白骨撐天。和尚慧海,發大慈悲,與其徒負土掩胔。夜持火槍,驅逐狼犬。以故州城外壘壘新塚,連亙數里,皆和尚之力也。遂因屍氣薰染成疫,以致圓寂。

有某甲結廬城外,販賣柴草。每夜有叩門求火者,某從窗欞中遞與之。日久頗厭,詰其求火何用,答以有要物急需尋覓,否則不敢屢瀆。某問:「是何要物,而必待夜求?」其人不答,但浼其速賜火炬。某苦詰之,其人曰:「本不願相告,君極窮究,不敢諱也,殆尋吾頭耳!」某大驚,隔窗窺之,一無首人立窗外,大駭昏暈。及曉,為人救蘇,未幾尋斃。

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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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湧泉寺前煙館,有吞煙畢命者。其館因之收市,屋遂空閑,時露光怪,未之奇也。有僦其屋復作芙蓉館者,依然燈燭輝煌,煙雲繚繞矣。

一夜,有一更夫過其處,見一鬼高三尺許,頭巨如甕,向其屋起拜作叩首狀。更夫叱之。鬼遽反其面,目炯雙燈,齒森長鋸,嚅嚅作聲,遽前相撲。更夫驚倒,鬼亦遂去。更夫狼狽而遁。

返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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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魂之說,古或有之。招魂見於《離騷》。杜詩云:「招魂不曾來故鄉。」又云:「環珮空歸月夜魂。」是返魂之事,非盡誣也。

邑有張嫗者,患病暴亡,停屍床上,靈帷張而棺木備,但未殮耳。兒女輩衰絰環泣。嫗忽呻吟,舉家驚駭。嫗漸能言,云:「適行數里,見漠漠黃沙,一望無際,不知路之東西、時之昏曉也。遙見一燈如豆,急赴就之,則有一人偃臥於床,燈設其側。駭異間,身驟與之合,霍然遂醒,始悟為己復蘇也。」於是兒女盡釋凶服。嫗從此亦愈。

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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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愚陋習,呼蛇為柳,蝟為白,相沿已久。南門外東塔寺,仙祠也,中塑一老嫗像,目為白老太太。一旦憑巫而言曰:「爾輩以我為何如人?」眾以「白仙」對。巫曰:「非也!彼食糞之蝟,有何法力?我許狀元之母,誥命太夫人也。自受法海禪師之戒,居塔中修煉多年,罰限已滿,復見天日,發大願力拔苦眾生。爾輩休輕視之!」眾唯唯,肅然起敬,焚香參拜,顏其寺曰「東塔」。此命名所由來也。愚人遂藉藉傳其靈異,以為駕乎蝟仙之上,倍敬謹焉。不知蝟畜類也,蛇亦畜類也。白蛇之白也,又何異於白蝟之白也?而祈福邀恩者,日相接踵,一倡百和。彼白而我亦白之,亦何不思之甚耶!

有閻姓子患病,其母入祠禱之。夜夢一婦人年三十許,容貌白皙,縞素衣裳,為子按摩者再。次日,子霍然而愈。遂以為白夫人之靈也,詣寺頂禮焉。

夫天下事固不必實有其人,人神之,則神之,昔賢曾論之矣。愚謂有事雖鄙俚而不可廢者,如關外之孟薑女廟是也。考古史傳,並不載其人。然事關節烈,即不可目為烏有子虛。何也?若謂無其人,則無其事;無其事,並節烈而亦妄矣!烏可焉?故雖無稽,君子謂實有其事,以其足為人勸也。若《白蛇傳》,事本荒唐,亦無關輕重,而必指其人以實之,惑矣!

二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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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二童子,往城西郊外同捕促織。時已薄暮,捉得數十頭,並置諸葦簍中,仍披荊拔茅以搜求之。忽來一人,面目黧黑,枯瘦露骨,遽向前倒翻其簍,盡放其所捕之蟲。童忿與爭,其人不顧而去。二童並追之。入叢塚中,蹲伏草際。二童子擊以挖土之鑱,其人起欲遁,一童急捉之,瞥不得見。視手中,持亂發一團而已。

鬼戀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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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朱某,寓御河北岸。夜深自隘巷歸,見一家後窗臨街,有男子伏窗窺視。朱責曰:「私窺人室,此是何意?」其人伏不動。朱怒曳之。其人遽反,其面色如枯木,亂發蓬飛,目眈眈有怒容,忿曰:「與爾何幹!」以手擰其背,覺冷如冰,而痛入骨,倏不復見。朱驚惶而遁。次日訪之,知屋內某新娶再醮婦,是夜方合巹。識者謂鬼乃婦之前夫。

醉茶子曰:人戀其婦,死且不忘,一旦別抱琵琶,其飲恨九泉可知矣。力竭計窮,至於伏窗瞻望,其情殊可憫也。顧天下之大,娶再蘸婦者,如恆河沙數。而鬼之徘徊瞻者,亦如恆河沙數。人慾續鸞膠,又何必效綏綏之雄狐哉!

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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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張氏婦暴卒,停屍於床,忽自揭衾起坐悲啼。家人以其蘇,集前慰問。婦閉目無語,但有悲泣。至夜乃僵,天明復坐起悲啼。如是數日,家人咸畏惡之,乘其僵時而殮焉。夜聞柩中聲如牛鳴,急瘞之。或以為邪祟所憑,或以為氣閉,究不知何故。

滄州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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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州張某,販雜貨於山海關,與二三同人共處一室。甫滅燭,眾尚未寢,忽門隙一響,有婦人赤身入,直至榻前,揭衾欲臥。張大呼:「有人!」忙擊以拳,中床有聲。眾曰:「君夢囈耶?門已閉,人從何來?」張力握其臂,呼眾秉燭。婦怒搔其面,化作金光,破窗飛去。眾秉燭至,見張面血流殷濕,爪印宛然,窗破一巨孔。相與駭異久之。

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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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休諸生某,有膽略,善刀筆,鄉里稍拂其意,輒健訟不休,人畏之如虎。

夜自鄰村歸,見隴畔臥一大鬼,身長盈畝,曲肱作枕,齁齁酣睡。燭之,青面赤鬚,貌極獰惡。叱之不應,怒曰:「作怪驚人,毫無忌憚,定有訟爾!」抽筆作詞,焚於城隍神前。略曰:「人鬼殊途,陰陽有界,鬼者自宜退藏於密。今龐然凶煞,鬼惡異常,當道橫陳,見者必懼。倘有單傳之子,奉公之流,被其驚斃,則絕人嗣續,殃及善良,貽患甚巨。生問其故,彼默不言,亦殊坦傲。神者聰明正直,亟宜拘究懲責。」

次日復經其處,見大鬼長跪,哀曰:「予夜察神也。偶貪杯酒,狼狽醉眠,冒犯文旌,自知罪該萬死。昨被君控,城隍將達天庭,罰必不免。望先生恩施格外,作詞開釋,感德無窮矣!」生笑許之。乃作詞焚之。後不復見。

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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瘍醫朱某,每晨施藥。有男子四十餘,胸生一瘡,其孔如杯,直達於背,膿潰腐臭,前後洞然如穿。醫云:「症太險,非巨珠數錢和藥不能療!」某云:「果能愈疾,雖百顆不敢吝。」次日,攜如豆大者數十枚,任醫揀用。朱歡然受之,為之敷藥而去。

旁一人亦以微瘡就醫者,謂朱曰:「若疾可愈乎?」朱漫應之。其人曰:「是人必死,勸先生勿藥!」朱驚曰:「君亦識症乎?」答曰:「若能識症,敢來妄瀆先生?予以其人卜之,知其不可為也。」朱問其故,其人曰:「昔予與若從軍楚地,官糧不足,率事劫掠。予亦不免。但予僅攫人財,不敢傷人命。一日,有老叟攜二童逃難,男孩十餘齡,女孩八九齡,皆其幼孫。某劫以威,叟戰栗惶恐,跪云:『僅存川資二十兩,聊以買命。』某收而釋之。去數武,忽思叟棉衣甚厚,當有財物,追而索之。叟崩角流涕,云:『並無他物,前途惟丐食耳。』悲懼殆甚可憐。某欲脫其棉衣,叟不肯,云:『嚴冬酷寒,去衣必凍死。身已衰朽不足惜,其如二童孫何?望垂憐之!』予亦代為勸止。某益怒曰:『爾尚憐惜二雛?先使爾絕念!』刃下殺其女孩。叟泣不能仰,某攫其發,以刀槊其胸,洞穿於背,髒腑俱見,須臾而斃,解其衣。童子驚斃道左。匆匆舍之而歸。拆其衣,敗絮中明珠甚夥,金葉數十張。歸家暴富,田廬產業,居然素封。第數年來死亡相繼。今日之瘡,與叟之刀傷無異,非天報乎?」

後聞果死,家亦敗亡殆盡。

醉茶子曰:報應之說,儒者勿講。然曠觀往事,理卻不誣。漢亡於魏,魏亡於晉,篡奪受禪,若合符節。宋誅晉之子孫,齊誅宋之子孫,得天下於寡婦孤兒,即失天下於寡婦孤兒。其間稍存忠厚者,不戮先朝之後,其享國必久。如唐如宋如明,其顯者也。天道好還,理自不爽,似不可盡以為誣。至匹夫匹婦,如滄海之一粟,其行事之善惡,天地鬼神豈屑與較?然報應亦殊不漏。佛氏果報之說,謂補儒書之未言可也。

泥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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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山農人,耕地得古瓦甕七八具,覆以石板。碎之,得五銖半兩錢數萬,古鏽斑斕,洵漢代物。予曾購得數百枚。

有農子羨其事,亦於近處掘之,得一瓦罐。發之,中空無物。罐下有小坎,中有一泥桃,大碗許,承以蓮座。持歸,置諸灶台。夜聞滿室作響。審視,乃泥桃跳躍如拋球然。怪而灼之以火,吱吱作聲,出清煙一縷,自此遂如頑泥。或雲是僧家火化後,合骨灰為之。理或然歟?

千里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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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山農人偶山行,據石小憩。石大如斗,晶瑩洞澈,中貯以水。攜歸示人,或雲石膽,可治目疾。詣都求售,並無問者。怒碎之,水濺地上。

後又有某乙得一石,大僅如拳,水瑩然如玉壺冰。攜至都,遇西人請其值,對以百金。西人云:「如此寶,價豈僅是?客得毋戲耶!」乃贈以四百金。乙欣然受之,曰:「實不相欺,僕本拾之山中者,不知其為何寶焉?」西人云:「此名千里井,置諸坎中,水用之不竭。行軍賴之,故寶耳。」

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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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牛姥,幼時,其家祭灶,見有神人盔鎧駿馬,遍體金光,絢爛奪目,自屋內出,冉冉升天而去。與世所傳著皂衣者迥殊,是不可解矣。

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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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變一事,近恆有之,不可目為烏有子虛也。

有營卒永平人,從軍去家百里,遇賊,斷其臂,負痛而返,奔波頗苦。官遣人隨之,與之食則食,否則不語。及至家,入門悲喜交集,方欲語,猝然而倒,撫之氣絕。

有友人客臨安時,村中賽會演戲。方卓午,村人聚觀甚夥。忽見一人纓冠袍服,閉目不語,懷抱擔杖,跳躍而來。識者曰:「此某家翁新死者,胡為乎來!」眾駭奔竄,亂如沸鼎。或投以枕,屍蹶然倒。

又典商夥友某卒,停屍未殮,待其親丁人而未至。屍忽起,守者奔走。屍繞院盤桓數刻,始歸臥原處不動。

凡此皆屍變之類。若營卒則猝受重傷,氣聚未便即死,歸則心事了而氣散斃矣,與屍變不同,然亦可慘矣。

產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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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海西村,有田家婦產一物,狀如蛆,前銳後齊,長六寸許。有口,饑就母懷食乳,飽則臥枕席間。其家惡而殺之,刀斧不能傷。置之隘巷,輒復自還。數年漸長,家人習見勿怪也。與之餱糧亦能食。今長數尺,粗如匏,頗似有知。婦後又生子,每出,呼蛆守之,蛆蠕蠕然臥榻邊。兒匍匐,蛆則阻之。每有親友至,蛆自匿,客去復出。有老嫗曾見之。今仍存,且能隱見不測。

陳差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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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械所差官陳某,目能視鬼,所言與紀文達公《筆記》略同。嘗言:日正午無鬼,餘時皆有,夜則尤多。邑城內水月庵前後,至夜則坐者臥者皆鬼也。遇人來則避之,或猝不及躲,為人衝倒,則其形散而不能復聚。

有某軍門之子病篤,邀陳往視。陳云:「公子魂已離舍,恐不能愈,請為備後事可也。」未幾,果卒。或詢其故,云:「凡人病甚,則魂必出其軀殼,附在左右,離身不遠。若離床則病篤,出房舍則必斃矣。」又云:「每清明、中元節、年終,鬼必還家取紙錢。嘗見其家貧有不焚者,則鬼徘徊門左,狀甚淒楚,至有零涕者。」問:「紙錢有益乎?」云:「鬼所持者,如真錢也。凡世所焚車馬輿轎箱櫃芻靈等物,至冥中俱化為真。」

陳每天晚則厭出,自言每逢惡鬼,亦頗畏惡。故聲明夜不當差。不得已夜出,則提燈低首疾行,目不邪視。言:牆隅廁中陰暗密無人處,鬼多聚之。尋常所遇者,大抵皆枯瘦愁慘,多戚容,體胖容舒者甚少。又見有奇形怪狀,頭巨如丘,身高盈丈,青面朱髮,如世所塑之夜叉魍魎,極其鬼惡者。不知人死後,胡以化為此態?莫明其故也。每勸人夜行必須執炬,則鬼見火光自避。察其所言,似非盡誣。軍械所與水月庵相連,庵前放花爆,陳戒其友人勿出視。是夜人眾擁擠,壓死數人。蓋陳預見有厲鬼也。

一日,與友同往西沽,途中見一家雙閉其門。陳曰:「是將有凶死者。」其友不信。未幾,有二人從內奔出,神色驚惶。訪之其家,果有縊死者。友詢陳何以知,曰:「吾見有縊鬼入,故知其有變也。」友云:「既見鬼覓代,勿能救與?」曰:「不敢多事。」昔羅兩峰目能視鬼,其所言者亦類此。然則無鬼論可勿廣矣。

樊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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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英者,狐女也。邑南村有劉氏子,幼孤。弱冠美豐姿,讀書頗慧。詣城內就師。

偶遊街市,遇一女子,綠鬟垂鬢,絳紗裙衫,裙下雙翹如筍,愛好之,目不斜瞬。女微覺,紅漲於面,掩袖而過。劉歸,冥想廢讀。託故歸家,眠餐頓減。

忽一夕,月色昏黃,有叩扉者。出視,則向所遇女子也。延之入,倚燈坐,羞澀不語。劉驚喜,不知所措。半晌不言去。劉出視,家人皆將就寢。遂歸齋,掩其扉,與共寢處。天將明,女自去。如是月餘,人無知者,二人情好益篤。生窮其家室,語殊含混,生以愛故,亦不窮究。隱為蓄甘旨,女笑云:「無須,我能致之。」探袖中,出果餌及肴酒,罔不精美。生每有所欲,應念輒至。因知其為狐仙。母為生議婚,力阻不願。後為家人所窺,母令絕之,生不忍。

又數載,生嘔血病危。女扶持倍謹,恆終日不去,家人僉呼為娘子。未幾,生亡。女披麻哭泣盡禮,稽首向母曰:「母請勿憂,此後奉養,新婦之責也。」 生殯後,女去,留一巨布囊,云:「如有所需,探此可得。」母晨炊,取米,果不爽。於是饑求食,寒索衣,皆仰給此囊。以故家稍裕,而女去如黃鶴矣。

有鄰村某氏子,乃杭人寓居者,相傳得美婦,聞其狀頗類狐女。母因往視新婦,則樊英也。母怒責其失節,且戒其家速絕,「不然狐蠱亦類吾兒」。樊英泣曰:「兒三歲為婦,未敢失德,且報母不為不至。夫死再醮,亦事之常,身雖嫁而猶養姑。以視悻悻出門,視翁姑如寇讎者,母將何以責之?」母語塞。蓋隱刺劉姥也。

母歸,疑女與絕,及探囊,依然得物,始喜。終母之世,供給勿衰,母死始罷。或雲樊英誠賢,惜其未明大節也。

醉茶子曰:明大節,人且難之,況狐耶!嘗見某僕夫與其婦伉儷頗篤,夫死家貧,瘞諸荒塚。越數載,自買新阡數畝,求其夫柩,不可辨識。或教以以長繩係馬鞍,縛繩腰際,曳之哭且行,有所阻,就其處掘之,果得夫柩,遂遷葬焉。噫,可謂賢矣!後晚年不貞,其主人有二僮,先後私之。又某氏婦,容貌嫻雅,夫婦甚和。夫死不嫁,與某私生子,偽為討螟蛉者,以延夫嗣。之二婦者,可謂深於情而越於禮矣。一以夫骨為重,而必致之安土。但知瘞夫為義,不知貽夫恥為大不義也。其初心可取,特欲心熾力不能遏,以至晚節不終。一以無後為負夫,不知犯淫為更負夫。然究其初心,未必真為夫嗣計。縱使真為夫嗣計,異姓螟蛉,又為亂宗之嫌。而乃辱身乞種,豈復有人理哉!特淫焰熾盛,居然生予,又不忍割愛,遂留而養之。殆所謂機變之巧,無所用恥焉。總之,女德無極,第見其工貌勝人,即許為賢,奚可哉?前婦愚蠢,此婦淫而多機警矣。

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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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卯夏,有挖河之役。有役夫數十人,共往寧河興工之所。中有一夫,相失在後。日將暮,渴甚,而曠野無人,去驛庭絕遠,徘徊道左。忽見禾黍深處有房舍,就之,閈閎壯麗類世家。不敢遽入,蹲踞門旁,以待閽者。

俄一女子紅妝頗豔,自內出,詢其何為。役夫言其始末,並求賜飲。女子笑云:「易耳。」乃延入,云:「我家固無男子,俟儂為爾煮茶。」俄而玉碗金壺,酌以佳茗。役夫飲畢,方欲辭行。女云:「日將墜矣,得毋饑乎?」役夫得茶,已屬望外,聞欲賜食,歡甚,急應以唯唯。女子乃招至寢室,其中金玉錦繡,備極輝煌,所陳設之物,多不能指其名。於是坐立幾不能自主。女子出廚間物,列於几上,罔不甘旨。役夫大肆饕餮。飯罷,女治枕,棲止之宿。役夫生平未諳此樂,自慚形穢,踧踖不安。女笑曰:「勿爾迂拘,苟願永好,老於是鄉,足爾一生溫飽矣!」

役夫居數日,見女子神氣舉止,不類常人,轉自恐。因云:「家有老母妻子,須身自作苦,以供贍養。若久留於此,八口凍餒矣。請暫去復來。」女云:「去則去矣,再來難矣!」乃送之出門去。役夫至工所,諸人怪其來晚,役備述其事。眾夫共往,至其處,禾黍油油,迥無屋宇。詫異而返。未知是鬼是狐。

醉茶子曰:聞之役夫蠢然一村漢耳,而倚翠偎紅,竟得數日豔福,亦殊出人意外。古人云:作得一日神仙,雖死無憾。其役夫之謂乎?顧役之愚濁,不能終享清福,固無足論。而為仙子者,亦漫不加察,冒然納之,陡然舍之,是果何心哉?世豈無翩翩美少,而適逢此蠢蠢者,遽納之東床。想真仙斷不出此,此必采補之流耳。

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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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某生,傳者逸其姓氏。入北闈鄉試,場後登車,將返津門。途次遇雨,半里外有蘭若,往投止焉。僧延入一斗室,頗雅潔。

夜息燈寢,忽有啜泣聲在承塵上,知為狐,姑聽之。忽又作笑聲,然稍止,輒復嗚嗚咽咽,聲甚悲。旋又大笑。士大駭。未幾,笑止而哭,哭止而笑。細辨之,乃出一人,心益不解。至天曉,始不復聞。而簷雨如繩,及暮不止。不得已,復息於是,夜靜輒復聞。忽有一人在旁問曰:「爾良夜不眠,忽哭忽笑,其意何居?」答曰:「我煉形拜月,吐納采補,數百年來,甘苦備嘗,至今日支體官骸,與人無異。大丹將成,此一樂也。倘頓遭雷劫,則夙昔功苦,一朝瓦解,盡歸灰燼,殊覺可惜。思量致此,不覺肝為之摧,心為之酸,潸焉出涕,幾不知淚之所自來也。轉思倖免雷殛,則從此升碧霄,登紫府,優遊自得,與黃石、赤松輩共朝夕。將入王母之宮,而聽董雙成之雅樂、許飛瓊之妙音,餐沆瀣,咽瓊漿,食仙桃,長生不老。俯視塵世之冠冕,真若泥塗富貴,直如幻夢,不亦樂乎!又不禁為之狂笑。」一人曰:「爾休矣!凡修道之人,心宜淡定。爾私慾撞擾,頃刻萬念,甚非法也。」其人又刺刺強辯。浙生聞之,叱曰:「此等細事,值得悲喜交集?絮絮聒聒,擾我清眠。再不止,我便覓天師符印至!」再聽之,則寂然。生暗喜狐之畏己也,方欲安眠,忽聞大呼曰:「某人,爾責我而不自責!汝前科鄉試出場後,在京寓候榜,忽作得意想,則手舞足蹈,云:『我今秋折桂,明春攀杏,從此高車駟馬,將華麗其衣服,誇耀夫鄉里,高步青雲,俯視一切,樂何如之!』於是拊掌大笑。爾以我未之聞耶?俄爾飛騎報入,爾神色張皇,坐臥不定,非喜非懼,非樂非憂,我口直不能形容其狀。既而紅籙無名,孫山被落,爾則頓足痛罵,涕泗交流,僕來則吒叱泄忿,店主人至則遷怒揮拳,指桑罵槐,醜態百出。爾以我未之見耶!今亦誚我耶?我亦自知忽悲忽樂,厭人聽聞。然不至如爾之令人難堪也!」生聞之,益怒,奮身即起。聞承塵上嗤嗤笑云:「修道之人,與讀書之士,皆宜平心靜氣。僕自此聞命矣。一語奉贈:至重陽後,勿復作前態。」再聽則寂然矣。

天明晴霽,登車就道。回思狐言,不覺啞然自笑。到津為友人述之,無不鬨堂。

醉茶子曰:榮辱得失之心,雖仙不免。當局者苦於不自知,所難堪者,旁觀之匿笑耳。若以禪理論,萬事皆空,不但雪窗螢火為多事,即煉形吐納亦多事,果如是,成何世界耶?所以人當盡心竭力,以盡人事;成敗富貴,一聽諸天可也。

樹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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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酉夏,移居城南第。庭有枯樹,百餘年物也。眾以為錢神所憑,頗祈禱之。是歲除夕,鄰家子見有白鬚叟踞樹巔,予詩以嘲之。詩云:恐予誌怪少新奇,樹露精靈樹有知。

暴客諒非來陋巷,老翁何故上枯枝?送窮愧我無良策,祈福嗤人枉費詞。是鬼是仙還是盜,眼前傀儡太支離。皓首龐眉恍露身,無端驚喜動居鄰。

世間寧有搖錢樹,天下何多妄想人?爾欲保身須匿跡,我將縱斧即摧薪。

松能不老椿能壽,浪說仙靈恐未真。

夜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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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遊神,往往為人所遇。以予所聞者言之,一在邑東關外崇寧宮前。有王某夜行,見牆陰一物如袱。俯視,乃巨靴,長約三尺許,舉頭則眉際復一靴,大亦相等。仰望一巨人坐簷際,高約數丈,疊腿而坐。躊躇間,忽有一人提燈籠而來,巨人抬其足,其人若未之見,匆匆遂過。王亦欲隨之過,巨人仍以足擋之,相持數刻始不見。歸家後,不數日而亡。殆衰氣所感,鬼神揶揄之也。

又某宦寓河北客舍,好摴蒱。正月間,訪友人賭戲,歸店時已三鼓,月色微明。至北關浮橋,見鈔關東有巨人坐屋上,高以丈計,其服制仿佛紗帽寬袍,氣象雄闊。某駭,幾不能步,視所提之燈,光小如豆,躑躅不前。俄而不見。某歸後,亦無恙。

張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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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有張桂,寓御河北岸鈔關東。其鄰楊氏,與對門居。張偶夜歸,見楊氏門前立一人,身極削瘦,涼帽青衣,肩披搭橐,中露公文數角,仿佛公人。張怪而就視,見其面白如粉,雙目微圓如豆。悟其為鬼,急奔入家,閉其戶。乃登梯再視,則烏有矣。是夜楊氏婦卒,殆陰曹之勾役也。

雙頭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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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城中有某氏,產小豕,兩頭一身八足雙尾者。群以為異,然不足異也。蓋畜類如豚犬等,皆一產數子,豬之雙首雙尾一身八足者,乃其胎未分,粘合為一。如桃杏瓜果中,有並蒂孿子者,亦二子未分,長而為一也。豬亦類是。若鵝之兩頭者,乃兩雄共一雌,雄氣雜也。或問犬先產者身小,後產者身轉大,此何以故?曰:此最易解,先產者其後坐之胎也,胎先成者故大,後成者故小,及生時則後者在先,先者在後,此非大小之明驗歟?近來頗講格致之學,識者當不以吾言為河漢。

杜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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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人杜醒山,妻病,夜出延醫。覺有拍其肩者,回顧闃其無人。去數武,遇其亡友王某,怪而呼之,不應。或先或後,隨行半里許,旋失所在。俄而紅旗繞足旋舞,俯拾則無,甚惡之,以為妻壽不永也。歸家就寢後,有扣門者,出視,則其亡友,赤身無衣,勢將撲捉,一驚而寤。頓覺身冷,如渥冰水。自此患病,遂至不起。而妻竟無恙。

張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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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紳張某寢疾,夜有巨鬼,鞠躬倒入其室,臀塞寢門幾滿。旋伸臂於床前,拳大如斗,以簽示病者,票四月十四日。張大驚,鬼亦自去。時二月也,計其期尚餘百日。乃至閏二月十四日而卒,始悟四月乃兩二月之隱語也。光緒庚寅年事。

陳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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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陳某人山買果品,路行失道,見荒郊一野寺,入投止焉。四面牆垣俱圮,似久無僧。正殿殘破過半,東廊灰塵幾滿。窗下停一柩,若新殮者。乃趨西廊,展衾神座右。

二更許,萬籟無聲,忽東廊柩爆然作響。偵視棺上,坐一女子,模糊莫辨容色。大恐,乃曳衾匿案下,伏身屏氣以聽。半晌,有二健夫入,各攜酒餚,踞地飲飫。其一勸飲甚殷,對坐者飲頗豪,未幾,頹然醉臥。勸飲者遽抽刀決其首,屍倒案側,頭碌碌然滾神座下。旋至東廊柩前,呼曰:「我為爾報厥仇矣!」出門遂去。陳心膽俱碎。忽聞棺響,女子從棺內出,至西廊屍前,伏聞其首。旋起立大笑,聲烈烈如鴞。陳毛髮森豎,縮項不敢呼息。俄女子去。片刻棺響,女復來如前狀,旋又去。陳視天色已明,悄無人跡,遂狼狽而遁。

郭氏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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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人郭姓婦某氏,與其夫反目,詬誶之際,怒云:「如此相逼,我便自縊。」蓋負氣語也。其鄰陳姓者,目能視鬼,與郭妻遇,問曰:「嫂因何事而欲輕生?」氏言無之。陳云:「適見縊鬼相隨,何便雲無?」氏始悟前日語,而鬼因其隙而乘之也。

醉茶子曰:十目十手,視指維嚴。言一出而鬼即乘之,以是知禍福之來,求之自己,言可妄發乎哉!

分水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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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河濱有菜園,圃中結一瓠,長白異常。有術人口操南音,向老圃購此瓠。老圃云:「瓠老不堪食,留作種者。客買是奚為?」術士出重價,意在必售。老圃因其出重價也,靳不與。術士愈增價。老圃知其有異,云:「客不明告以故,雖千金勿易也!」術士不得已,告曰:「津中三岔河底,有分水箭。眾流彙海而直下者,恃有此箭,否則成巨浸矣。若得此寶,值千金,第有老龍看守,必以術取。今得此瓠,騎此可以下水與老龍戰。茲即實告。且有所煩——某日子夜與君同往,授君五色旗,待予入水後,俟有手出水上,見何色手,以何色旗與之。萬勿驚駭!與畢,靜候片刻,予得寶出,當厚酬君。」老圃許之,乃摘瓠去。

越數日,夜已交子,月明如晝。術士駕小舟,邀老圃往。至則披發跣足,投瓠於水,跨之下。旋見波浪翻沸,一巨手出水面,大如箕,色正赤,老圃急以赤旗與之。又數刻,出一黑手,大如前狀,又以黑旗與之。旋見水波洶湧,高出於岸,小舟飄蕩欲翻。老圃暗思:「寶所以鎮河,一方福也。為彼將去,水災立至,吾其魚矣!」俄出一白手,圃以黃旗與之。倏水星進沸,白手復出,圃又與以青旗。

是時小舟擺撥欲沉,老圃急劃船至岸,躍下觀之。見白手出水上,半晌不退,四外水立如山。忽訇然震響如雷,波濤漸平。見術士屍浮上,身首異處,順流而下。老圃自返。

土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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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城隍祠兩廊中,所塑土偶最精。凡油鼎刀山諸獄,剝腸剖腹等形,無不神采生動,宛肖其真。庚寅歲重修,好事者塑一產亡鬼,翠蛾愁鎖,紅紛嬌啼,兩鬢蓬飛,七竅丹漬,背負雨傘蒲團,猶活潑類生。

三月間,有某姓婦患產難,危在旦夕。忽聞門外有哭泣聲,其家人出視,見一婦倚門嗚咽,酷似廟中所塑者,驚疑間,即失所在。旋聞產婦大呼:「有鬼!」轉瞬即氣絕矣。後往往深夜輒出為祟。遂毀其像,乃安。蓋物太肖人形,感異氣即足為怪,況工人聚精凝神之作乎!

剃髮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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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某者,昔充營卒,曾從軍江浙。後流落津門,為人剃髮。與同寓三人俱患疫不起,見病者口鼻出血即斃。心知其異,覺己鼻口中血似欲溢,強忍而抑之。

未幾,神昏憒,見二役持簽提鎖,勢甚猛厲,將欲加之鎖。一役曰:「姑待姑待,彼陽光尚旺,俟其血出,勾之不遲。」王聞之,心益惴惴。未幾,胸如油沸,熱不能遏,遂哇之。血出,頓清爽。覺魂一縷如煙,自頂上出。回顧二役,不知何往。乃出門信步行,飄飄然身輕如葉。至一處,道旁大席棚高於樓閣,棚中人來往紛雜甚夥。窺探間,二役忽至,猝以鎖係其頸,曰:「隨我見官去。」王即與爭。二人強曳之至棚內,見北面有暖閣,摔之使跪,云:「聽大人吩咐。」王仰視,見黑煙籠罩,暗不辨物。閣上責之曰:「爾何敢抗違公差,逗留不至?」王云:「小人非敢抵差,祇因有未了之公事,是以遲遲。」問:「何事不了?」曰: 「方今中外交涉,難保必無事端,將為朝廷效死命耳。千把之職雖微,盡忠則一,但此熱念不自能已。倘假數年,小人之願也。如其數盡,又何敢違?」神默然,命左右稽其冊,果以軍功曾授千總不誣。神嘉其忠,賜壽一紀,遣之還,霍然遂蘇。光緒庚寅三月事。今其人尚存。

醉茶子曰:聽其譎辭,遽增其壽,神幾近悠悠矣。雖然,言為心聲,侃侃之論,竟出於剃髮者之口。以是知無是心者,無是言也。善則必賞,所以勸惡,神豈妄哉!

蜈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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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西南村郊外,有大蜈蚣,長約五尺餘,寬半尺,出沒不測。夜則有光如炬,照灼數步。村人患之,集眾持梃冥搜,得於草莽中,盤伏如帶。眾擊以梃,夭矯難制,眾懼奔避。有二健夫,奮力亂擊,始斃。歸覺肢體麻木,視其二人之臂,均黑腫如墨。蓋物最毒,雖未著手,而從梃遞及。是知怪物不可以力敵也。

瘧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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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李氏婦,寄寓於津。患瘧疾,昏亂中見一物如貓,躍登其榻。細視,乃一小童子,綠衣紅袴朱履,頭綰雙髻。向之笑,輒寒熱交作,至昏昏睡去,則不知何作矣。如是數夕,悟其為瘧鬼。欲驅之而無術也。一夕,甫登床,作退縮狀。婦返顧,見窗上有剖瓜刀一柄,因思必其所畏。次日,以刀置枕畔,果不敢近。婦取以擲之,物吱吱嗥叫而遁。自是病癒。

草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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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梁氏營造墓田,極奢侈,旁建房舍亦宏壯。是村有富戶某姓,秋獲積粟盈倉,往往虧歉。怪而察之,殊無盜跡。疑僕,誚責之。

僕冤甚,夜伺之,見二巨人頭大如釜,身高丈餘,月光下見金鎧輝煌,手持畫戟,越垣過,直至倉房。門自啟,鞠躬人,俯掬菽麥,飽飫而去。僕遙尾之,入梁氏殯宮,遂不見。

次早白諸主人,乃集多人,共往搜之。有送葬芻靈方弼、方相二草偶,酷似所見。破其腹,得菽麥數十斛。火之,怪遂絕。

缸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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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西關內民家,有投缸斃者,時見怪異。一夕月明,院內有聲如碌碡轉。視之,一巨甕中,有人倒矗,豎其雙足,旋轉不休,犬吠隨之。人見者輒病。其宅凡易數主,居皆不安。

有夏姓者寓是宅,拆房重修,於大門樓梁間得一木匣,中盛小泥缸長寸許,一小泥人倒豎其中,宛如昔之所見。方悟工師之妖術,致使居者遭凶禍焉。

醉茶子曰:世所患之邪祟,大抵皆類此,不必真鬼魅也。顧工師鎮壓之術,致使人投缸而斃,則邪術斯亦可畏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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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茶誌怪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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