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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 六指頭 下一回▶

  立品終須成白璧,欺心即是獸禽。切莫造孽辱斯文,一旦天加譴,財空絕後根。

  瀘州廩生戴平湖,為人殘刻,不端品行,學問至深,刀筆尤利,專愛武斷唆訟;兼之最好男風,家貧教學餬口,若那家子弟俊秀,他即挾勢哄騙而奸之。常言道:「師不正,徒亂行。」誰知其徒亦效而為之,每在書房,以大奸小,以強淫弱。他並不經管,即明知之亦不打罵,遂將孔孟之堂,變成豬牛之圈矣。平日又愛濫酒,往往醉後發瘋。

  其妻呂氏,乃貧家女,貌醜嘴烈。時當四月,家中無糧,帶信喊夫收錢買米。平湖收錢兩串,回家去,呂氏見錢歡喜,接著說道:「幾回要錢,老爺都說莫得,今天這兩串錢,又是那來的?」平湖有錢就央假起來了,答曰:「娘子不知,我這錢是從『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得來的!」呂氏即去辦酒,與夫消夜。平湖吃得偏倒難行,呂氏扶進房去,坐在床上,甚麼梗下,用手去摸,才是兩串錢,醉中彷彿,遂問妻曰:「你都說家中無錢買米,怎麼這裡又有兩串?」呂氏見夫先前拋文,他也撿樣,接他的下文答曰:「老爺不知,我這錢是從『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得來的!」平湖大怒曰:「你倒樂,老子就有些不樂!」呂氏笑曰:「有錢你都不樂,要餓飯才樂嗎?」平湖曰:「我就餓死也不背你那個皮!」答:「啥子皮?豬皮狗皮?」平湖曰:「你媽那張龜皮!是這樣老子把你休了!」你一句,我一句,二人大鬧起來。老太爺聽得便問:「你兩口子半夜三更吵些啥子?」平湖曰:「爹爹不知,你兒實在好憂哦!

  尊爹爹聽稟告,不由你兒鬼火冒。

  你媳婦不是人,背著丈夫去偷情。

  做些事不要臉,他說有朋來自遠。

  還說他實在樂,有錢使用甚快活。

  還罵我要餓飯,有錢不使莫划算。

  兒是個何等人,幼年讀書在黌門。

  入了學又補廩,出門上下都肘梗。

  鄉黨中誰不尊,人喊老爺是紳衿。

  討一個這樣妻,是他媽的孬東西!

  在家中去犯淫,不怕羞了祖先人。

  拿綠帽與我戴,叫兒如何出門外?

  是這樣不學好,不如休了還趁早!

  恨不得割他頭,免得你兒氣破喉。」

  呂氏聽得此言,又好笑,又好憂,亦對公公說道:

  尊公公你且聽,從未見此龍門陣。

  他各人愛吃酒,醉了發瘋亂開口。

  為的是兩串錢,他自他回到家園。

  我問他從何來,就把酸文拋一排。

  說學而時習之,那裡得來知不知。

  媳接錢床邊放,今夜進房就坐上。

  他忘卻自詫問,問我錢從何處來。

  我見他愛拋酸,接他下文作笑談。

  說有朋那節書,他一聽得氣慪慪。

  發酒瘋就吵鬧,把媳肚子都憂爆。

  還說我在偷情,屎少屁多亂誣人!

  又還要把我休,真真自己不怕羞!

  若不念夫妻情,一掌打落你牙門。

  我勸你快戒酒,免得二回再丟丑。

  戒了酒不發瘋,免得別人罵公公。

  虧了你是廩生,旁人替你好麻筋。

  你何不莫做聲,陰倒睡了免通音!

  老太爺平日也愛說趣話,聽著兒媳之言,便罵曰:「你這娃兒妹崽,好不懂事!『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又無人曉得,你兩口子吵啥子?」這平湖聽說此言,越加是氣。睡到次日,把酒醒了,又羞又惱,想道:「這婦人相貌又不揚,說話愛抵黃,從今到館去,永不回家鄉,要你守活寡,夜夜睡空床!」遂將七歲之子,名荷生,帶進書房讀書。這荷生性極靈穎,一讀便熟,到十四歲文理通暢,屢試未准。

  再說呂氏在家,見夫幾年不歸,心知夫好男風,淫債太多,家中又無錢用,只得暗地替夫還債,掙些銀錢,度活光陰。

  是年,荷生已十八歲,平湖欲與子完婚,於是歸家與妻商量,請媒送期。他親家姓邵,名光復,亦是秀才,家稱小康。此人品德兼優,善於教訓,每日與徒弟講書,必要先講善言果報。生一女名素梅,人材秀麗,性極端莊,小時教他讀書,素知孝敬。先後接了戴家的期單,備辦嫁奩。此處風俗興送嫁酒,當未嫁之先,族親都要請待宴。那日素梅到伯父家去,路遇一人將他飽看,心中大怒,急趨而去。及至出閣之夜,親朋把新郎送入洞房,就在房中以拳鬧酒,新人把酒斟了方才出去。荷生關門就寢,新人坐陣將欲去睡,忽見丈夫起來開門,出外許久,進房一個(人),偏偏闖著抽屜,把燈闖熄,即來與他取了首飾,脫去衣裳,雙雙攜手而睡。雞鳴,見夫下床出外。

  至天明素梅起來,不見衣飾,忙到箱中另取,心中驚疑:「若是賊盜,我未曾睡覺。」欲問丈夫,又不進來。忽聽人說:「戴老爺呀,怎麼新郎公被人殺死在毛房後?」平湖夫婦去看,果然是兒,腦漿流出,咽喉割斷,只穿單衫,身已冷;便喊人抬到中堂,想:「我一生只有此子,如今死了,豈不把香煙都斷絕了嗎?看我夫妻老來又靠何人?」不禁傷心痛哭道:

  父:姣兒死不由父肝腸痛斷,母:不由娘心兒裡好似箭穿。

  父:想我兒出世來聰明巧便,母:從小兒勤撫養費盡辛艱。

  父:會讀書會寫字詩文兼善,母:去考試總發在十名以前。

  父:到今科去入學才把期看,母:與我兒接媳婦配合良緣。

  父:媳進門我的兒就遇兇險,母:兩夫婦才一夜就喪黃泉。

  父:但不知是何人狼心狗膽?母:與我兒有何仇把他命殘?

  父:硬梆梆到廁後腦漿出現,母:可憐兒那頸項割了半邊。

  父:週身上好衣服然何不見?母:打死了才來殺是何弊端?

  父:可憐父發半蒼五十已滿,母:可憐娘那幾年天癸就乾。

  父:眼見得戴門中香煙絕斷,母:百年後有何人送老歸山!

  父:白髮人送黑髮好不悽慘,母:到老來死兒子不幸有三。

  父:看我兒看不飽看之又看,母:喊我兒喊不應喊也枉然。

  父:我也是瀘州城一個爛桿,母:是光棍有幾個把兒保全!

  父:你敢到太歲頭撥土惹犯,母:我看你用何計報兒寒冤?

  父:你靈魂在陰司切莫散亂,母:尋著了殺人賊好把命填。

  再說素梅聽得丈夫死了,急忙去看,放聲大哭,想起夜來之事,「定是丈夫出外被賊殺死,賊頂夫名來壞我名節,不然如何失去衣飾?如今丈夫又死,名節也失,有何面目活在人世?不如尋一自盡,去到陰司,找尋仇人罷了。」遂解下腳帶,引頸自縊。忽然上賓進房看見,急忙解下,用薑湯來灌。平湖夫婦正在哭子,又聽說媳縊,急得心膽俱裂,慌忙來看。見素梅漸漸甦醒,二老勸曰:「我兒既死,不能復生,媳婦何必性急怎的?須要寬想!」上賓因言夜來失去衣飾,二老再三細問,素梅泣告昨夜夫出,賊頂夫名進房同睡之事。平湖曰:「這也怪不得媳婦,切勿輕生,使我氣上加氣。」因問:「賊是何形像?」答:「進房便把燈火闖熄,看不明白,只摸著他是個六指頭。」平湖心想:「六指頭只有門生丁兆麟才有,定然是他!當時只說他講究道學,是個好人,誰知他做出這樣欺天滅理之事!」即去問他。

  且說丁兆麟幼年喪父,多得母親曹氏撫養成人,庭訓極嚴,故而兆麟恭敬謙虛,言行不苟;兼之讀書發憤,穎悟過人。因家富足,其母擇媳太過,到十八歲尚未定親。是年從平湖讀書,當日亦在吃酒,諸友約他鬧房。荷生因與交厚,讓個雞肘與他吃。他見眾人悖言諺語,極看不慣,默無一言,幾杯悶酒,不覺帶醉,告辭先睡。醒來腹痛,欲大解,起看無燈,天又極黑,摸到毛房旁,一滑跌地,摸身盡濕,疑是大糞,嗅不甚臭,用手一陣亂揩,把臭解了,摸至床上和衣而臥。忽聽老師在喊方醒,急忙起來。平湖見他衣服、手足盡是血跡,拉著幾個耳巴,曰:「你為甚殺死我兒、奸我媳婦、斷我根苗?我與你勢不兩立!」兆麟曰:「老師這話那裡得來?門生並未殺人,老師不要亂講!」平湖曰:「你未殺人,一身血跡從何來的?」兆麟一看,駭得目呆口啞,無言可辯。

  平湖叫人將他捆綁,押送進州,喊冤遞呈。官問了口詞,即叫兆麟來問。兆麟將夜間登廁跌地,被血污衣之事稟明。官見身有血跡,又有六指,疑是所殺,命差鎖押。次日驗屍,見是棒打斃命,頭有三傷,頸是小刀割斷。官又細看,院內並無盜口,即叫新人問了情由,回衙叫丁兆麟問曰:「爾這狗奴!既讀書籍,何以不知法律,膽敢殺死新郎,冒名行奸!爾知罪麼?」兆麟訴道:

  老父台坐法堂高懸明鏡,生遭了冤枉事好不傷心!

  自幼兒出娘胎遵從母訓,端品行保身體培植本根。

  也知道犯邪淫後有報應,理看頭讀詩書並不胡行。

  因老師接媳婦生去賀敬,眾世兄都約我鬧房送新。

  見他們在房中划拳行令,講邪言道穢語談笑風生。

  生當時看不慣出外先寢,醒來時肚內疼忙把廁登。

  黑區區踩溜物樁子不穩,跌地下被穢物打壞一身。

  忙用手將衣衫來拭乾淨,那知道是鮮血惹禍來臨。

  「奴才!你未殺人,地下何得有血?」

  是賊盜殺了人血流滿徑,生不知誤染著確確可憑。

  「分明是你殺的,何必強辯?好好招了免得受刑。」

  呀,父台呀!

  是生殺就該要藏形斂影,焉有個睡他家等他來擒?

  況新人衣與飾都已失盡,這分明是盜賊怎是童生!

  「諒必還有從凶,將衣飾拿去了,何須強辯?」

  有從凶就該要一路逃遁,那有個反轉來去陪上賓?

  「轉來陪客,是狗奴掩跡釋疑之計;況新人摸出賊有六指,狗奴也有六指,這個還有啥子辯頭!」

  呀,父台呀!

  塵世上六指人也多得很,怎將那偶相同誣陷好人!

  「六指算是偶同,這血跡如何又那們合式?」

  這是生人背時正走霉運,似黃泥入褲襠怎辨得清?

  「狗奴真烈嘴,左右快快與爺夾起!」

  這一陣夾得我魂飛魄盡,已經在閻王殿走了一巡。

  想不招老父台刑不鬆陣,招得來又怕是斬首分形。

  最可憐慈母娘五旬已進,年紀老血氣衰身靠何人?

  從今後諒不能田家聚慶,直令我不孝兒罪如海深。

  受不起苦毒刑勉強招認,戴荷生本是我喪他殘生。

  「兇器放在何處?快呈上來!」

  行兇器是他家一根光棍,裁紙刀割了頸已棄江濱。

  「從凶是何姓名?」

  他姓胡名有仁已經逃遁,大老爺出簽票去把他尋。

  招畢丟卡。卡犯知他家富,人人歡喜,即命雞子加刑。兆麟曰:「各位既要加刑,還要不要錢咧?」眾犯曰:「怎麼不要錢?團倉禮是少不得的!」兆麟曰:「受了刑就不出錢。常言道:『針無兩頭利。』既受苦楚,又把錢安支何地?」眾犯曰:「有錢就拿來!」兆麟曰:「過一二日,我母進城,或多或少,自然要交割。」犯人無言,免了苦刑,叫人與他母說信。

  且說曹氏,自命子去吃酒,幾天不見回來,心中著忙,喊人去問,才知子遭冤枉,放聲大哭,想:「我苦苦守節,無非望著此子,倘有不測,叫我身靠何人?」正想進州去看,忽有人來喊他帶些銀去和監,知子招認,哭哭啼啼,帶銀兩錠進州。來到卡中,母子抱頭大哭,問及苦刑勉招之故,心如刀絞,即拿銀一錠作團倉禮。眾犯怒曰:「這點銀於不夠眾人吃水,拿來做啥?」曹氏問:「要好多?」眾犯曰:「一千不多,八百不少!說得好咧,只要四百兩!」曹氏大驚曰:「甚麼!就要許多?到底出了銀子還填不填命咧?」眾犯曰:「這是團倉禮,誰管你的案情!」曹氏無奈,只得哀告。眾犯大怒,把銀丟地,命雞子將兆麟弔作半邊豬,捉蝨放頭,以津唾面,又灌陽溝水。曹氏急得肝膽皆裂,撿起銀子邊走邊罵,來至大堂,大聲喊冤。

  這官姓黎,雖是科甲班子,卻是初任,案情不熟,又不知衙中弊病,最恨喊冤;當時聽得,吩咐下來說,有公事叫他遞呈詞。曹氏曰:「民婦與闔州除害,亦是公事,見了大老爺自然要遞呈詞的。」官大怒,叫進問曰:「膽大潑婦!有何大事在外喊喊叫叫!」曹氏將卡犯逼搕銀錢、私刑吊打之事從頭細訴一遍。官曰:「他初進卡,犯人要點喜錢,拿些與他,自然安靜,何得喊冤?」曹氏曰:「就是喜錢,也要不得許多;況既犯法,何喜可賀?未必賀他能夠殺人嗎?」官無言可答,半晌說道:「他不要錢,那有食用?」曹氏曰:「監卡飯食,皇上設有稀粥,何得取自新犯?分明是卡犯逼搕銀錢,與大老爺分,因此才不經究。是這樣又要填命,又要搕錢,民婦破著老命,告到皇畿帝京,都要與兒伸冤,闔州除害!」

  官聽此言,心中大怒,親到卡門勘問,卡犯把兆麟早已放下。官叫兆麟來問,兆麟曰:「卡差、犯人要四百銀子和卡,母親拿一錠與他,求他少些,他們不依,將犯生高弔,放蝨唾面;最可恨者灌陽溝水,開得犯生死不能死,活不能活,就是大老爺也未用過如此慘刑!還望大老爺施恩,憐念斯文,犯生實在受不起了!」卡差、犯人抵死不認。曹氏把子手足繩痕、胸前水跡指與官看,官即坐堂,將卡差、犯人各打一千,革了衙門。卡犯雖然怒恨,知他母親利害,再不敢作難兆麟矣。

  曹氏到府道遞了呈詞,即到成都具控,此時詳文亦至。桌司看了,心想:「既是師生,何得全無情誼,下此毒手?」又見曹氏訴狀,即批候委詳察,發道公文,命合州正堂臨訊。文後囑咐曰:「見美逞凶,或忘師生情分;行奸盜物,亦必追出真贓。務必細心揣詳,勿使有罪倖免,又毋捕風抵塞,致使無辜遭冤。」

  文到合州,官即日來至瀘州。黎官接進公館,命房書把案卷送去。合州官看了,提丁兆麟問曰:「爾既招認,何得又命爾母去告上控?有何冤情,還不實訴?」兆麟將吃酒登廁、跌血污衣六指遭冤之事,細訴一遍。合州官又把案卷細看,知是冤枉,故意問曰:「爾未殺人,怎有衣血六指之異?既已認案,何又反供?」兆麟曰:「父母官苦打成招,因此反供,望大老爺昭雪!」合州官假怒曰:「分明是你殺的,還要反供強辯?」命左右動刑。兆麟曰:「大老爺不必發怒,既不能伸冤雪枉,犯生不訴就是,怎能再受刑杖?前供是實,懇恩免刑。」合州官曰:「觀爾此案,似有冤屈,但兇手無名,無從捉摸。兇手不出,爾又何能脫難?」兆麟曰:「大老爺念生無辜受屈,與生昭雪,自當感激;不然生即含冤而死,亦無所怨。」合州官沉吟半晌,仍命丟卡,與黎官商量請期寬限,二人同辦。命差四路暗訪六指,察其行為。

  合州官回州,過了三月尚無著落,曹氏又到上司遞張催詞。上司怒曰:「如此一案,許久不能辦活,這樣昏昧何以臨民?」即發公文,命二官急辦,再過二月不得真兇,轅門聽參。合州官又到瀘州催差嚴辦。又過兩月還是無影,二官心慌,商量作疏,叩懇城隍指示。逢朔至廟焚化,二官同寢廟中,夢見大小二雄雞相戲,大雞踩負小雞背上;忽來一人,手執柳條打一大圈,將小雞一陣拳頭、耳巴;旁掛一索,小雞引頸自縊,那人解下小雞,抱懷而哭,又執棒尋逐大雞。地下忽現一張荷葉,那人將荷葉打了三棒,取刀將葉蒂割爛。正看間,忽被更鑼驚醒,即叫合州官告之以夢。合州官曰:「我夢亦同。」即叫師爺詳夢。師爺想了一陣,曰:「此案莫非因雞奸而起?其人打小雞者,恥其被污也;抱縊雞哭者,必其人之子也;棒打荷葉,刀割荷蒂者,此案被殺者名荷生,必其人殺之也。其人拿柳條打大圈者,莫非叫柳大川乎?」二官點頭稱是,命差捉拿。一小差曰:「柳大川居東山廠,與戴平湖只隔十多里。」遂去些差人拉進州來。

  兩官坐堂問曰:「柳大川,你為甚打死戴平湖之子,頂名行奸?今見本州還不實訴!」大川曰:「小民有滿腹含冤,久欲控訴,望大老爺詳察:

  大老爺在上容告稟,聽小民從頭表冤情。

  此一案非民把凶逞,是老天報應甚分明。

  民生來家中原貧困,生一子乳名叫長青。

  十四歲文章即通順,只望他顯親去揚名。

  戴平湖教書有學問,令小兒從他去拜門。

  誰知他狗肝又狼性,暗地裡姦污小兒身。」

  「既是師生,豈有姦污之理?本州不信。」

  呀!大老爺呀!

  上淫下古來多得很,彌子瑕分桃餵衛君。

  況平湖自是一光棍,似禽獸論甚師弟情!

  「既被姦污,你兒還從他不曾?」

  從兩年害兒成下品,到夜間出外喪品行。

  「姦淫乃闇昧之事,你又怎能知道?」

  民將兒責打來追問,才知道失身那段情。

  民忿極將兒來鎖定,免得他出外羞先人。

  兒無奈懸樑尋自盡,想報仇怎奈是紳衿。

  「你兒自尋短路,何得又怪他人?」

  呀!大老爺呀!

  莫得他兒不丟性命,莫得他民不成孤人。

  他姦淫我兒太過分,我奸他媳婦諒合情。

  他害我香煙都斷損,我也要斷絕他後根!

  此本是老天加報應,並非是小民胡亂行。

  「你又用何計策把他兒子打死?」

  聞平湖與子把親定,見他媳容貌可傾城。

  與廚人挑擔把身進,將巴豆放在雞內烹。

  先告辭後在廁旁等,一巴錘送他命歸陰。

  脫衣服穿起把名頂,又怕他不久要還魂;

  拿小刀割斷他喉頸,與新人攜手去同衾。

  聞雞聲盜物來逃遁,那知道冤屈丁兆麟。

  今日裡法堂把供認,念小兒死得實傷心。

  祈青天先把他罪問,評論我工人罪重輕。

  民該殺他該斬首領,民該死他也難獨存。

  「衣服首飾你又放在何處?」

  衣與飾尚在家藏隱,並未曾損壞半毫分。

  大老爺拿他來對審,民縱死九泉也閉睛。

  柳大川把供招了,官想與夢相合,定是實情,遂謂合州官曰:「戴平湖如此狂妾,姦淫徒弟,得罪斯文,若不究治,敗壞風俗。」合州官曰:「此人乃貴治出色人物,有名之士,任憑尊裁。」即告辭回州,只留刑書,候同詳文,將大川丟卡。一面命差到柳家取衣服首飾,一面命差喚戴平湖上堂,問曰:「爾身受朝廷頂戴,應宜培植人材,為何喪盡天良姦淫徒弟,今見本州還不招嗎?」平湖曰:「廩生教書,學規極嚴,品行端正,老父台何得平空白地說此傷風敗俗之言?」官怒曰:「爾姦污柳大川之子柳長青,害得他身成下流,因責廢命,今在法堂供出實情,爾還強辯不認嗎?」平湖曰:「柳大川狂言妄語,喪敗斯文,正宜打死,免害世人。老父台何得以虛誕之言,而誣功名之士?」官曰:「爾的行為本州知道!若不招認,刑法難容!」平湖曰:「老父台的刑法只可施於嘓匪,怎能治我紳衿?是這樣問法,我說是老父台姦淫我兒,殺傷性命,老父台肯認,廩生也就認了!」官大怒曰:「膽大狂生!焉敢胡言欺藐官長?左右拿去罰學!」平湖正要辯白,忽然眼睛一花,見柳長青立於面前,相顧而笑,不覺心中迷亂,說道:「我的好徒弟呀,你也捨不得為師,前來看嗎?」官罵曰:「你在說甚麼?還不招認,要待何時?」長青在平湖耳邊遞言,喊平湖快講。平湖不知不覺,將平日逼奸幼童與誘污長青之事,一一招認。官命罰學丟卡,提出丁兆麟釋放,二官同名詳於上司。上司見了大怒,批曰:「戴平湖嗜好男風,實衣冠之禽獸;姦污徒弟,真名教之罪人。萬死猶有餘辜,斷嗣難盡其責,宜加宮刑留身而受活罪,就地閹割出示,以警將來。柳大川為子報仇,情非得已,行兇斃命,罪有可原,但不宜姦淫新婦,壞人名節,姑念絕嗣,究治從輕,笞責一千,枷號三月。邵素梅摸六指以為夫,事非無偶;丁兆麟因六指而受屈,情有由來。宜娶邵氏,將就錯中姻緣;使嫁丁生,可稱天成佳偶。」

  回文轉來,提出戴平湖,命刈匠閹割。以外腎示眾,觀者人人咒罵,個個快心。叫丁兆麟上堂,告以上司之諭,婚配邵氏。兆麟喜允。官命媒婆傳言,邵氏令嫁丁生。

  再說素梅聞柳大川把案招了,始知丁兆麟受冤,心中不忍,想:「因我一言,使他身居卡監,受盡苦刑,今生不能酬情,來世亦當報德。」又想:「嫁此禽獸之家,罪墮後人,不知如何結局?」及聞媒言甚喜。丁生看期迎娶,夫婦和偕,後生二子,一中鄉選。柳大川回家,因無子嗣,削髮為僧。戴平湖自閹割之後,人皆厭賤,火盜頻臨,家財蕩盡,乞食而終。呂氏跟人逃走,後亦餓死。

  從此案看來,人生在世,惟有男風是犯不得的。殺人三代,誤人一生,縱是割頭絕嗣,猶有餘辜。上司加以宮刑,是亦姑念斯文,而特輕以治之也。嗜好男風者,胡弗以戴平湖為鑒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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