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 (70回本)/第15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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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楊志押送金銀擔 吳用智取生辰綱
作者:施耐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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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批:蓋我讀此書而不勝三致嘆焉,曰:嗟乎!古之君子,受命於內,蒞事於外,竭忠盡智,以圖報稱,而終亦至於身敗名喪,為世僇笑者,此其故,豈得不為之深痛哉!夫一夫專制,可以將千軍;兩人牽羊,未有不僵於路者也。


  獨心所運,不難於造五鳳樓曾無黍米之失;聚族而謀,未見其能築室有成者也。梁中書以道路多故,人才復難,於是致詳致慎,獨簡楊志而畀之以十萬之任,謂之知人,洵無忝矣,即又如之何而必副之以一都管與兩虞候乎?觀其所云另有夫人禮物,送與府中寶眷,亦要楊志認領,多恐不知頭路。夫十萬已領,何難一擔?若言不知頭路,則豈有此人從貴女愛婿邊來,現護生辰重寶至於如此之盛,而猶慮及府中之人猜疑顧忌,不視之為機密者也?是皆中書視十萬過重,視楊志過輕。視十萬過重,則意必太師也者,雖富貴雙極,然見此十萬,必嚇然心動;太師嚇然入神,而中書之寵,固於磐石,夫是故以為此為獻,凡以冀其入之得一動心也。視楊志過輕,則意或楊志也者,本單寒之士,今見此十萬,必嚇然心動,楊志嚇然心動,而生辰十擔,險於蕉鹿,夫是故以一都管、兩虞候為監,凡以防其心之忽一動也。然其胸中,則又熟有「疑人勿用,用人勿疑」之成訓者,於是即又偽裝夫人一擔,以自蓋其相疑之跡。嗚呼!為楊志者,不其難哉!雖當時亦曾有早晚行住,悉聽約束,戒彼三人不得彆拗之教敕,然而官之所以得治萬民,與將之所以得制三軍者,以其惟此一人故也。今也一楊志,一都管,又二虞候,且四人矣,以四人而欲押此十一禁軍,豈有得乎?《易大傳》曰:「陽一君二民,君子之道也;陰二君一民,小人之道也。」今中書徒以重視十萬、輕視楊志之故,而曲折計劃,既已出於小人之道,而尚望黃泥岡上萬無一失,殆必無之理矣。


  故我謂生辰綱之失,非晁蓋八人之罪,亦非十一禁軍之罪,亦並非一都管、兩虞候之罪,而實皆梁中書之罪也,又奚議焉?又奚議焉?曰:然則楊志即何為而不爭之也?聖嘆答曰:「楊志不可得而爭也。夫十萬金珠,重物也,不惟大名百姓之髓腦竭,並中書相公之心血竭矣。楊志自惟起於單寒,驟蒙顯擢,夫烏知彼之遇我厚者之非獨為今日之用我乎?故以十萬之故而授統制易,以統制之故而托十萬難,此楊志之所深知也。楊志於何知之?楊志知年年根括十萬以媚於丈人者,是其人必不能以國士遇我者也;不能以國士遇我,而昔者東郭鬥武,一日而逾數階者,是其心中徒望我今日之出死力以相效耳。


  譬諸飼鷹餵犬,非不極其恩愛,然彼固斷不信鷹之德為鳳皇,犬之品為騶虞也。故於中書未撥都管、虞候之先,志反先告相公只須一個人和小人去。夫「一個人和小人去」者,非請武陽為副,殆請朝恩為監矣。若夫楊志早知人之疑之,而終亦主於必去,則固丈夫感恩知報,凡以酬東郭驟遷之遇耳,豈得已哉!嗚呼!


  楊志其寓言也,古之國家,以疑立監者,比比皆有,我何能遍言之!


  看他寫楊志忽然肯去,忽然不肯去,忽然又肯去,忽然又不肯去,筆勢夭矯,不可捉搦。


  看他寫天氣酷熱,不費筆墨,只一句兩句便已焦熱殺人。古稱盛冬掛雲漢圖,滿座煩悶,今讀此書,乃知真有是事。


  看他寫一路老都管制人肘處,真乃描摹入畫。嗟乎!小人習承平之時,忽禍患之事,箕踞當路,搖舌罵人,豈不鑿鑿可聽;而卒之變起倉猝,不可枝梧,為鼠為虎,與之俱敗,豈不痛哉!


  看他寫棗子客人自一處,挑酒人自一處,酒自一處,瓢自一處,雖讀者亦幾忘其為東溪村中飲酒聚義之人,何況當日身在廬山者耶?耐庵妙筆,真是獨有千古。


  看他寫賣酒人斗口處,真是絕世奇筆。蓋他人敘此事至此,便欲駸駸相就,讀之,滿紙皆似惟恐不得賣者矣。今偏筆筆撇開,如強弓怒馬,急不可就,務欲極扳開去,乃至不可收拾,一似惟恐為其買者,真怪事也。


  看他寫七個棗子客人饒酒,如數鷹爭雀,盤旋跳霍,讀之欲迷。】


  當時公孫勝正在閣兒里對晁蓋說這北京生辰綱是不義之財,取之何礙,只見一個人從外面搶將入來揪住公孫勝,道:「你好大膽!卻才商議的事,我都知了也!」那人卻是智多星吳學究。晁蓋笑道:「教授休取笑,且請相見。」兩個敘禮罷,吳用道:「江湖上久聞人說入雲龍公孫勝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處得會。」晁蓋道:「這位秀士先生便是智多星吳學究。」公孫勝道:「吾聞江湖上人多曾說加亮先生大名。豈知緣法卻在保正莊上得會。只是保正疏財仗義,以此天下豪傑都投門下。」晁蓋道:「再有幾個相識在裡面,一發請進後堂深處相見。」三個人入到裡面,就與劉唐 、三阮,都相見了。


  眾人道:「今日此一會應非偶然,須請保正哥哥正面而坐。」晁蓋道:「量小子是個窮主人,怎敢占上!」吳用道:「保正哥哥年長。依著小生,且請坐了。」晁蓋只得坐了第一位。吳用坐了第二位。公孫勝坐了第三位。劉唐坐了第四位。阮小二坐了第五位。阮小五坐了第六位。阮小七坐了第七位。【可稱晁天王夜夢動天文,東溪村英雄小排座。】卻才聚義飲酒,重整杯盤,再備酒餚,眾人飲酌。


  吳用道:「保正夢見北斗七星墜在屋脊上,今日我等七人聚義舉事,豈不應天垂象?此一套富貴,唾手而取。前日所說央劉兄去探聽路程從那裡來,今日天晚,來早便請登程。」公孫勝道:「這一事不須去了。貧道已打聽知他來的路數了,只是黃泥岡大路上來。」【妙,一者公孫此來不虛,二者省卻許多閒手。】晁蓋道:「黃泥岡東十里路,地名安槳村,有一個閒漢叫做白日鼠白勝,也曾來投奔我,我曾齎助他盤纏。」吳用道:「北斗上白光莫不是應在這人?【住。】自有用他處。」【此五字不與上文連說,乃心計之辭。】劉唐道:「此處黃泥岡較遠,何處可以容身?」吳用道:「只這個白勝家,便是我們安身處。——亦還要用了白勝。」【此句方明說出來。】晁蓋道:「吳先生,我等還是軟取?【奇文。】卻是硬取?」【奇文。】吳用笑道:「我已安排定了圈套,只看他來的光景;【行軍妙訣,加亮之號不虛也。】力則力取,智則智取。我有一條計策,不知中你們意否?如此如此。......」晁蓋聽了大喜,顛著腳,道:「好妙計!不枉了稱你做智多星!果然賽過諸葛亮!好計策!」吳用道:「休得再提。常言道:『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只可你知我知。」晁蓋便道:「阮家三兄且請回歸,至期來小莊聚會。吳先生依舊自去教學。公孫先生並劉唐只在敝莊權住。」當日飲酒至晚,各自去客房裡歇息。


  次日五更起來,安排早飯吃了,晁蓋取出三十兩花銀送與阮家三兄弟,道:「權表薄意,切勿推卻。」三阮那裡肯受。吳用道:「朋友之意,不可相阻。」三阮方才受了銀兩。一齊送出莊外來。吳用附耳低言道:「這般這般,至期不可有誤。」三阮相別了,自回石碣村去。晁蓋留住公孫勝,劉唐在莊上。吳學究常來議事。


  話休絮煩。卻說北京大名府梁中書收買了十萬貫慶賀生辰禮物完備,選日差人起程。當下一日在後堂坐下,只見蔡夫人問道:「相公,生辰綱幾時起程?」梁中書道:「禮物都已完備,明後日便可起身,只是一件事在此躊躇未決。」蔡夫人道:「有甚事躊躇未決?」梁中書道:「上年費了十萬貫收買金珠寶貝送上東京去,只因用人不著,半路被賊人劫將去了,至今無獲;今年帳前眼見得又沒個了事的人送去,在此躊躇未決。」【多時相望,臨用忽復疑之,總視十萬重,視楊志輕也。】蔡夫人指著階下,道:「你常說這個人十分了得,何不著他委紙領狀送去走一遭?不致失誤。」梁中書看階下那人時,卻是青面獸楊志。梁中書大喜,【妙。】隨即喚楊志上廳,說道:「我正忘了你。你若與我送生辰綱去,我自有抬舉你處。」楊志叉手向前,稟道:「恩相差遣,不敢不依。只不知怎地打點?幾時起身?」【第一段,不敢不去。】梁中書道:「著落大名府差十輛太平車子;帳前十個廂禁軍,監押著車;每輛上各插一把黃旗,上寫著『獻賀太師生辰綱』;每輛車子,再使個軍健跟著。三日內便要起身去。」楊志道:「非是小人推託。其實去不得。乞鈞旨別差英雄精細的人去。」【第二段,忽然去不得,文勢飄忽。】梁中書道:「我有心要抬舉你,這獻生辰綱的札子內另修一封書在中間,太師跟前重重保你,受道勒令回來。如何倒生支詞,推辭不去?」楊志道:「恩相在上,小人也曾聽得上年已被賊人劫去了,至今未獲。今歲途中盜賊又多;此去東京又無水路,都是旱路。經過的是紫金山、【虛。】二龍山 、【實。】桃花山、【實。】傘蓋山 、【虛。】黃泥岡、【實。】白沙塢 、【虛。】野雲渡、【虛。】赤松林,【實。○數出八處險害,卻是四虛四實,然猶就一部書論之也,若只就一回書論之,則是七虛一實耳。】這幾處都是強人出沒的去處。更兼單身客人,亦不敢獨自經過。他知道是金銀寶物,如何不來搶劫!枉結果了性命!以此去不得。」梁中書道:「恁地時多著軍校防護送去便了。」楊志道:「恩相便差一萬人去也不濟事;這廝們一聲聽得強人來時,都是先走了的。」【借事說出千古官兵,可惱可笑,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梁中書道:「你這般地說時,生辰綱不要送去了?」【寫來天生是梁中書口中語,又寫得飆(飄)忽。】楊志又稟道:「若依小人一件事,便敢送去。」【第三段,依了一件事,又便去得,飆(飄)忽之極。】【眉批:忽然去得,忽然去不得,凡四段翻騰跳躍,看他卻是無中生有。】梁中書道:「我既委在你身上,如何不依;你說:」楊志道:「若依小人說時,並不要車子,把禮物都裝做十餘條擔子,只做客人的打扮;行貨也點十個壯健的廂禁軍,卻裝做腳夫挑著;只消一個人和小人去,【此語可哀,前評詳之矣。】卻打扮做客人,悄悄連夜上東京交付,恁地時方好。」【是。】梁中書道:「你甚說得是。我寫書呈,重重保你,受道誥命回來。」楊志道:「深謝恩相抬舉。」


  當日【當日。】便叫楊志一面打拴擔腳,一面選揀軍人。次日,【次日。】叫楊志來廳前伺候,梁中書出廳來問道:「楊志,你幾時起身?」楊志稟道:「告覆恩相,只在明早准行,就委領狀。」梁中書道:「夫人也有一擔禮物,另送與府中寶眷,也要你領。拍你不知頭路,特地再教奶公謝都管 ,並兩個虞候和你一同去。」【非真有夫人一擔禮物,定少不得也,只為岡上失事,定少不得老都管,則不得已,倒裝出一擔梯己禮物來,此皆作者苦心也。】楊志告道:「恩相,楊志去不得了。」【第四段,忽然又去不得了,飆(飄)忽如此,異哉!】梁中書道:「禮物都己拴縛完備,如何又去不得?」【真是奇事。】楊志稟道:「此十擔禮物都在小人身上,【是。】和他眾人都 由楊志,【是。】要早行便早行,要晚行便晚行,要住便住,要歇便歇,亦依楊志提調;【是。】如今又叫老都管並虞候和小人去,他是夫人行的人,【閒中捎帶一句,千古同笑。】又是太師府門下奶公,【又捎帶一句。】倘或路上與小人彆拗起來,楊志如何敢和他爭執得?【是。○不惟楊志爭執不得,依上二句,想相公亦爭執不得。】若誤了大事時,楊志那其間如何分說?」【是。○一路都是特特寫出楊志英雄精細,便把後文許多彆拗爭執,因而失事,隱隱都算出來,深表楊志不墮七個人計中也。】梁中書道:「這個也容易,我叫他三個都聽你提調便了。」楊志答道:「若是如此稟過,小人情願便委領狀。倘有疏失,甘當重罪。」梁中書大喜道:「我也不枉了抬舉你!真有見識!」隨即喚老謝都管並兩個虞候出來,當廳分付,道:「楊志提轄情願委了一紙領狀監押生辰綱——十一擔金珠寶貝——赴京太師府交割。這干係都在他身上,你三人和他做伴去,一路上,早起,【句。】晚行,【句。】住,【句。】歇,【句。】都要聽他言語,不可和他彆拗。夫人處分付的勾當,你三人自理會。【調侃一句,然卻是分外閒筆,以泯自家倒裝之跡耳。】小心在意,早去早回,休教有失。」老都管一一都應了。當日楊志領了。


  次日早起五更,在府里把擔仗都擺在廳前。老都管和兩個虞候又將一小擔財帛,共十一擔,揀了十一個壯健的廂禁軍,都做腳夫打扮。楊志戴上涼笠兒,穿著青紗衫子,系了纏帶行履麻鞋,跨口腰刀,提條朴刀。老都管也打扮做個客人模樣。兩個虞候假裝做跟的伴當。各人都拿了條朴刀,又帶幾根藤條。【以備後用。○不是此處放此一句,後來一時如何生得出。】梁中書付與了札付書呈。一行人都吃得飽了,在廳上拜辭了。梁中書看軍人擔仗起程。楊志和謝都管 、兩個虞候監押著,一行共是十五人,離了梁府,出得北京城門,取大路投東京進發。


  此時正是五月半天氣,雖是晴明得好,只是酷熱難行。楊志一心要取六月十五日生辰,只得在路上躦行。自離了這北京五七日,端的只是起五更,趁早涼便行;日中熱時便歇。【先反襯出一句早行午歇,真是閒心妙筆。】五七日後,人家漸少,行路又稀,一站站都是山路。楊志卻要辰牌起身,申時便歇。【寫得前後明畫。】【眉批:第一番。】那十一個廂禁軍,【第一段,先寫廂禁軍。】擔子又重,無有一個稍輕,天氣熱了,行不得;見著林子便要去歇息。楊志趕著催促要行,如若停住,輕則痛罵,重則藤條便打,逼趕要行。【第一段。】


  兩個虞候【第二段,寫兩個虞候。】雖只背些包里行李,也氣喘了行不上。楊志便嗔道:「你兩個好不曉事!這干係須是俺的!你們不替洒家打這夫子,卻在背後也慢慢地挨!這路上不是耍處!」那虞候道:「不是我兩個要慢走,其實熱了行不動,因此落後。前日只是趁早涼走,如今恁地正熱里要行,正是好歹不均勻!」楊志道:「你這般說話,卻似放屁!前日行的須是好地面;如今正是尷尬去處,若不日裡趕過去,誰敢五更半夜走?」兩個虞候口裡不言,肚中尋思:「這廝不直得便罵人!」【第二段。】


  楊志提了朴刀,拿著藤條,自去趕那擔子。兩個虞候坐在柳陰樹下等得老都管來,【第三段,寫老都管。○看他三段三樣來法。】兩個虞候告訴道:【虞候訴都管。】「楊家那廝強殺只是我相公門下一個提轄!直這般會做大!」老都管道:「須是相公當面分付道:『休要和他彆拗,』因此我不做聲。這兩日也看他不得。權且耐他。」兩個虞候道:「相公也只是人情話兒,都管自做個主便了。」老都管又道:「且耐他一耐。」【第三段。】


  當日行到申牌時分,尋得一個客店裡歇了。那十一個廂禁軍兩汗通流,都嘆氣吹噓,對老都管說道:【禁軍訴都管。】「我們不幸做了軍健!情知道被差出來。這般火似熱的天氣,又挑著重擔;這兩日又不揀早涼行,動不動老大藤條打來;都是一般父母皮肉,我們直恁地苦!」老都管道:「你們不要怨悵,巴到東京時,我自賞你。」那眾軍漢道:「若是似都管看待我們時,並不敢怨悵。」又過了一夜。


  次日,天色未明,眾人起來,都要乘涼起身去。【寫得妙,意中之事,意外之文。】楊志跳起來,喝道:「那裡去!且睡了!【寫得妙,遂成趣語。】卻理會!」眾軍漢道:「趁早不走,日裡熱時走不得,卻打我們!」楊志大罵道:「你們省得甚麼!」拿了藤條要打。眾軍忍氣吞聲,只得睡了。當日直到辰牌時分,【寫得妙。】慢慢地打火吃了飯走。一路上趕打著,不許投涼處歇。那十一個廂禁軍口裡喃喃吶吶地怨悵;【一句禁軍。】兩個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聒聒地搬口。【一句虞候。】老都管聽了,也不著意,心內自惱他。【一句都管。】


  話休絮煩。似此行了十四五日,那十四個人沒一個不怨悵楊志。【如椽之筆。】當日客店裡辰牌時分慢慢地【妙。】打火 ,吃了早飯行,正是六月初四日時節,天氣未及晌午,【先將未午寫來,次入正午,便令分寸都出。】【眉批:第三番。】一輪紅日當天,沒半點雲彩,其日十分大熱,當日行的路都是山僻崎嶇小徑,南山北嶺,卻監著那十一個軍漢。約行了二十餘里路程,那軍人們思量要去柳陰樹下歇涼,【此一段單寫軍漢,都管、虞候部落在後。】被楊志拿著藤條打將來,喝道:「快走!教你早歇!」眾軍人看那天時,【寫熱卻寫不盡,寫怨悵亦寫不盡,陡然寫出看那天時四字,遂已抵過雲漢一篇,真是才子有才子之筆也。】四下里無半點雲彩,其實那熱不可當。楊志催促一行人在山中僻路里行。【先將未午一段盡情寫出炎熱之苦,至此處交入正午,只用一句,便接入眾人睡倒,行文詳略之際,分寸不失。】看看日色當午,那石頭上熱了 ,腳疼,【只得一句七個字,而熱極之苦,描畫已盡,嘆今人千言之無當也。】走不得。眾軍漢道:「這般天氣熱,兀的不曬殺人!」楊志喝著軍漢道:「快走!趕過前面岡子去,卻再理會。」


  正行之間,前面迎著那土岡子。一行十五人奔土岡子來,歇下擔仗,十四人都去松林樹下睡倒了。【奈何!○筆勢從上三番趕下來,有天崩地塌之勢。】楊志說道:「苦也!這裡是甚麼去處,你們卻在這裡歇涼!起來快走!」眾軍漢道:「你便剁做我七八段 ,也是去不得了!」【真有此語。】楊志拿起藤條,劈頭劈腦打去。打得這個起來,那個睡倒,【真有此事。】楊志無可奈何。只見兩個虞候和老都管氣喘急急,也巴到岡子上【此一段都管、虞候方來。】松樹下坐下喘氣。【巴得他來,卻也坐了,真奈何!○寫來真有此事。】看這楊志打那軍健,【八個字活寫出心中刺,眼中釘來。】老都管見了,說道:「提轄!端的熱了走不得!休見他罪過!」楊志道:「都管,你不知。這裡正是強人出沒的去處,地名叫做黃泥岡,閒常太平時節,白日裡兀自出來劫人,休道是這般光景。誰敢在這裡停腳!」兩個虞候聽楊志說了,便道:「我見你說好幾遍了,只管把這話來驚嚇人!」【真有此語。○如國家太平既久,邊防漸撤,軍實漸廢,皆此語誤之也。】老都管道:「權且教他們眾人歇一歇,略過日中行,如何?」楊志道:「你也沒分曉了!如何使得?這裡下岡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沒人家。甚麼去處。敢在此歇涼!」老都管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趕他眾人先走。」【其言既不為楊志出力,亦不替眾人分辨,而意旨已隱隱一句縱容光煥發,一句激變,老奸巨猾,何代無賢。】楊志拿著藤條,喝道:「一個不走的吃他二十棍!」眾軍漢一齊叫將起來。【一齊,妙。】數內一個分說道:【一個,妙。】「提轄,我們挑著百十斤擔子,須不比你空手走的。【真有此語。】你端的不把人當人!便是留守相公自來監押時,也容我們說一句。你好不知疼癢!只顧逞辯!」楊志罵道:「這畜生不毆死俺!只是打便了!」拿起藤條,劈臉又打去。老都管喝道:【從空忽然插入老都管一喝,借題寫出千載說大話人,句句出神入妙。】「楊提轄!【增出一楊字,其辭甚厲。】且住!你聽我說。【二句六字,其辭甚厲,你聽我說四字,寫老奴托大,聲色俱有。】我在東京太師府里做奶公時,【嚇殺丑殺,可笑可惱。○一句十二字,,作兩句讀,我在東京太師府里,何等軒昂!做奶公時,何等出醜!然狐輩每每自謂得志,樂道不絕。】門下軍官見了無千無萬,【四字可笑,說大話人每用之。】都向著我喏喏連聲。【太師戒焰,眾官謅佞,奴才放肆,一語遂寫之。】不是我口淺,【老奴真有此語。】量你是個遭死的軍人,【第一句,說破楊志不是提轄,惡極。】相公可憐,抬舉你做個提轄,【第二句,說提轄實是我家所與,惡極。】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職,【第三句,說楊志即使是個提轄,亦只比之芥子,惡極。】直得恁地逞能!【已上罵楊志,已下說自家,妙絕。】休說我是相公家都管,【一句自誇貴。】便是村莊一個老的,【一句自誇老。○看他說來便活是老奴聲口,尤妙在反借村莊二字,直顯出太師府來,如雲休說相公家都管,便是村莊一老,亦該相讓,何況我今不止是相公家都管也。】也合依我勸一勸!只顧把他們打,是何看待!」楊志道:「都管,你須是城市裡人,生長在相府里,那裡知道途路上千難萬難!」老都管道:「四川、兩廣,也曾去來,不曾見你這般賣弄!」楊志道:「如今須不比太平時節。」都管道:「你說這話該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老奴口舌可駭,真正從太師府來。】


  楊志卻待要回言,【不得不回言,然以疾接下文,故其言一時回不及也。】只見對面松林里影著一個人 ,在那裡舒頭探腦價望。【過節甚疾。】楊志道:「俺說甚麼,【此四字是折辨上文不太平語,卻因疾忙接出松林有人,便將此語反穿過下文來,寫此時楊志心忙眼疾如畫。】兀的不是歹人來了!」撇下藤條,拿了朴刀,趕入松林里來,喝一聲道:「你這廝好大膽!怎敢看俺的行貨!」趕來看時,只見松林里一字兒擺著七輛江州車兒;六個人,脫得赤條條的,在那裡乘涼;【好。】一個鬢邊老大一搭硃砂記,拿著一條朴刀。【好。】見楊志趕入來,七個人齊叫一聲「阿也,」【二字妙絕,只須此二字,楊志胸中已釋然矣。】都跳起來。楊志喝道:「你等是甚麼人?」那七人道:「你是甚麼人?」【妙,只如學舌。】楊志又問道:「你等莫不是歹人?」那七人問道:「你顛倒問!我等是小本經紀,那裡有錢與你!」【又妙。○前句讓楊志一先,此句便自占一先,筆端變換之極。】楊志道:「你等小本經紀人,偏俺有大本錢?」【釋然語,只作諧謔。】那七人又問:「你端的是什麼人?」【又用一反撲句,妙極。】楊志道:「你等且說那裡來的人?」【妙,楊志學舌。】那七人道:「我等弟兄七人是濠州人,販棗子上東京去;路途打從這裡經過,聽得多人說這裡黃泥岡上時常有賊打劫客商。我等一面走,一頭自說道:『我七個只有些棗子,別無甚財貨,只顧過岡子來。』上得岡子,當不過這熱,權且在這林子裡歇一歇,待晚涼了行,只聽有人上岡子來。我們只怕是歹人,因此使這個兄弟出來看一看。」楊志道:「原來如此。也是一般的客人。【過幾日便一般和,今日殊未。】卻才見你們窺望,惟恐是歹人,因此趕來看一看。」那七個人道:「客官請幾個棗子了去。」【無有一見即請吃棗之理,只為下文過酒用着棗子,故於此處先出一句,以見另有散棗也。】楊志道:「不必。」提了朴刀,再回擔邊來。


  老都管坐著,道:「既是有賊,我們去休。」【坐着道,則明明聽得非賊矣,卻偏要還話,惡極。】楊志說道:「俺只道是歹人,原來是幾個販棗子的客人。」老都管別了臉對眾軍道:「似你方才說時,他們都是沒命的!」【老奴惡極。】楊志道:「不必相鬧;俺只要沒事便好。你們且歇了,等涼些走。」眾軍漢都笑了。【分明老奴所使,寫得活畫。○凡老奸巨猾之人,欲排陷一人,自卻不笑,而偏能激人使笑,皆如此奴矣,於國於家,何處無之。】楊志也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去一邊樹下坐了歇涼。【上文楊志如此趕打,至此亦便坐了歇涼,中間有老大用筆不得處,須看其逐卸來。】


  沒半碗飯時,只見遠遠地一個漢子,挑著一付擔桶,唱上岡子來;唱道:


  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挑酒人唱歌,此為每三首矣。然第一首有每一首妙處,為其恰好唱入魯智深心坎也。第二首有第二首妙處,為其恰好唱出崔道成事跡也。今第三首又有第三首妙處,為其恰好唱入眾軍漢耳朵也。作書者雖一歌欲輕下如此,如之何讀書者之多忽這也?○上二句盛寫大熱之苦,下二句盛寫人之不相體悉,猶言農夫當午在田,背焦汗滴,彼公子王孫深居水殿,猶令侍人展扇搖風,蓋深喻眾軍身負重擔,反受楊志空身走者打罵也。】


  那漢子口裡唱著,走上岡子來松林裡頭歇下擔桶,坐地乘涼。眾軍看見了,便問那漢子道:「你桶里是什麼東西?」那漢子應道:「是白酒。」眾軍道:「挑往那裡去?」那漢子道:「挑出村里賣。」眾軍道:「多少錢一桶?」那漢子道:「五貫足錢。」眾軍商量道:「我們又熱又渴,何不買些吃?也解暑氣。」正在那裡湊錢,【如畫。】楊志見了喝道:「你們又做甚麼?」眾軍道:「買碗酒吃。」楊志調過朴刀杆便打,罵道:「你們不得洒家言語,胡亂便要買酒吃,好大膽!」眾軍道:「沒事又來鳥亂!我們自湊錢買酒吃,干你甚事?也來打人!」楊志道:「你這村鳥理會得甚麼!到來只顧吃嘴!全不曉得路途上的勾當艱難!多少好漢被蒙汗藥麻翻了!」那挑酒的漢子看著楊志冷笑道:【寫得好。】【眉批:凡上經下,皆花攢錦湊,龍飛鳳走之文,須要逐遞逐句細細看去。】「你這客官好不曉事!【句。】早是我不賣與你吃,【句。】——卻說出這般沒氣力的話來!」【句。○三句三折,不煩不簡,妙絕。】


  正在松樹邊鬧動爭說,【疾。】只見對面松林里那伙販棗子的客人 ,提著朴刀走出來問道:「你們做甚麼鬧?」【卻做提防光景,妙。】那挑酒的漢子道:「我自挑這個酒過岡子村里賣,熱了,在此歇涼。【我自妙,非我自挑酒,乃我自歇涼也。要知此是十七字為句,不得讀斷。】他眾人要問我買些吃,【他眾人要問我,妙。】我又不曾賣與他,【我又不曾,妙。】這個客官【這個客官,妙。深怪之之辭。】道我酒里有甚麼蒙汗藥,【甚麼,妙。】你道好笑麼?【你道,妙。】說出這般話來!」【這般,妙。○凡七句,句句入妙,讀之真欲入其玄中。】那七個客人說道:「呸!我只道有歹人出來。原來是如此。【一接一落,飄忽之極。】說一聲也不打緊。【只解一句,如不相關者,下便疾入買酒,真是聲情俱有。】我們正想酒來解渴,既是他疑心,且賣一桶與我們吃。」【他們我們,妙。】那挑酒的道:「不賣!不賣!」【故作奇波。】這七個客人道:「你這鳥漢子也不曉事!我們須不曾說你。【也不曉事妙。上文挑酒者罵楊志不曉事,故此反罵之雲也不曉事,接口成文,轉筆如戲。】你左右將到村里去賣,一般還你錢,便賣些與我們,打甚麼要緊?看你不道得舍施了茶湯,便又救了我們熱渴。」【此二語之妙,不惟說過賣酒者,亦已罩定楊志矣。】那挑酒的漢子便道:「賣一桶與你不爭,只是被他們說的不好【此語雖有餘恨未平,然只是帶說,看他疾入下句。】——又沒碗瓢舀吃。」【疾入此一句妙,又確是村里去賣的酒。】那七人道:「你這漢子忒認真!便說了一聲,打甚麼要緊?【再為楊志解一句,不便疾入椰瓢,真乃刃利如風。】我們自有椰瓢在這裡。」【疾。】只見兩個客人去車子前取出兩個椰瓢來,【明明瓢之與酒從兩處來。】一個捧出一大捧棗子來。七個人立在桶邊,【欲其見之,妙絕。】開了桶蓋,輪替換著舀那酒吃,把棗子過口。無一時,一桶酒都吃盡了。七個客人道:「正不曾問你多少價錢?」【何必不問價,只為留得此句作饒酒地也。】那漢道:「我一了不說價,【一了二字妙絕,確是向村里主顧分說,忘其為過路客人,入神之筆也。】五貫足錢一桶,十貫一擔。」七個客人道:「五貫便依你五貫,只饒我們一瓢吃。」【只用一饒字,便忽接入第二桶,奇計亦復奇文。】那漢道:「饒不得!做定的價錢!」【做定妙。】一個客人把錢還他,【一個還錢。】一個客人便去揭開桶蓋兜了一瓢,拿上便吃。【一個便吃,以示無他。】那漢去奪時,這客人手拿半瓢酒,望松林里便去,那漢趕將去。只見這邊一個客人從松林里走將出來,手裡拿一個瓢,便來桶里舀了一瓢。【一個然後下藥。】那漢看見,搶來劈手奪住,【妙。】望桶里一傾,【妙。】便蓋了桶蓋,【妙。】將瓢望地下一丟,【妙。】口裡說道:【妙。】「你這客人好不君子相!戴頭識臉的,也這般囉噪!」【住。○一段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眉批:此一段讀者眼中有七手八腳之勞,作者腕下有細針婉線之妙,真是不慌不忙,有庠有序之文。】


  那對過眾軍漢見了,【疾接過,妙筆。】心內癢起來,都待要吃。數中一個看著老都管道:【如畫。】「老爺爺,與我們說一聲!那賣棗子的客人買他一桶吃了,我們胡亂也買他這桶吃,潤一潤喉也好,其實熱渴了,沒奈何;這裡岡子上又沒討水吃處。老爺方便!」【單說棗子客人買過一桶,不說又饒一瓢,寫眾軍是眾軍。】老都管見眾軍所說,自心裡也要吃得些,竟來對楊志說:「那販棗子客人已買了他一桶吃,只有這一桶,胡亂教他們買吃些避暑氣。岡子上端的沒處討水吃。」【亦單說棗子客人買過一桶,不說又饒一瓢,寫老兒是老兒。】楊志尋思道:「俺在遠遠處望這廝們【閒處寫出楊志半日英雄精細。】都買他的酒吃了;那桶里當面也見吃了半瓢,想是好的。【獨說那桶當面亦吃過一瓢,表出楊志英雄精細,超過眾人萬倍。】打了他們半日,胡亂容他買碗吃罷。」楊志道:「既然老都管說了,教這廝們買吃了,便起身。」【三字襯後起不來掙不動說不得九字,以為一笑。】眾軍健聽這話,湊了五貫足錢,來買酒吃。那賣酒的漢子道:「不賣了!不賣了!這酒里有蒙汗藥在裡頭!」【故作奇波。○前七個人買時作此一波,實是無藥好酒,故成奇趣,今十五個人買時作此一波,酒中卻已有藥,故又成奇趣,蓋雖一樣波折,而有兩樣翻湧也。】眾軍陪著笑,說道:「大哥,直得便還言語?」那漢道:「不賣了!休纏!」【波頭只是翻湧,不肯便落,妙。】這販棗子的客人勸道:【用七個人勸,妙。】「你這個鳥漢子!他也說得差了,【一句。○是楊志。】你也忒認真,【一句。○是賣酒人。】連累我們也吃你說了幾聲。【一句。○是七人。】須不關他眾人之事,【一句。○是眾軍。】胡亂賣與他眾人吃些。」那漢道:「沒事討別人疑心做甚麼?」【波頭只是不落,妙。】這販棗子客人把那賣酒的漢子推開一邊,只顧將這桶酒提與眾軍去吃。【龍跳虎臥之才,有此一筆,不然,則眾軍奪吃既不好,白勝肯賣又不好也。】那軍漢開了桶蓋,無甚舀吃,【八個字寫出妙景。○一桶酒,一個桶蓋,十四個人,十四雙眼,二十八隻手,絕倒。】陪個小心,問客人借這椰瓢用一用。【絕倒。】眾客人道:「就送這幾個棗子與你們過酒。」【借瓢送棗,疏密有致。】眾軍謝道:「甚麼道理!」客人道:「休要相謝。都一般客人。何爭在這百十個棗子上?」【只爭十一擔金珠耳。】眾軍謝了。先兜兩瓢,【匆匆中寫來有體。】叫老都管吃一瓢,楊提轄吃一瓢。楊志那裡肯吃。【寫楊志英雄精細,固也,然楊志即使肯吃,亦不得於此處寫他肯吃,何也?從來敘事之法,有賓有主,有虎有鼠。夫楊志虎也,主也,彼老都管與兩虞候,特賓也,鼠也。設敘事者於此不分賓主,不辨虎鼠,雜然寫作老都管一瓢,楊志一瓢,兩個虞候一瓢,眾軍漢各一瓢,將何以表其為楊志哉!故於此處特特勒出一句不吃,夫然後下文另自寫來,此固史家敘事之體也。】老都管自先吃了一瓢。兩個虞候各吃一瓢。眾軍漢一發上。那桶酒登時吃盡了。


  楊志見眾人吃了無事,自本不吃,一者天氣甚熱,二乃口渴難煞,拿起來,只吃了一半,【另自寫,又寫得曲折夭矯。】棗子分幾個吃了。那賣酒的漢子說道:「這桶酒被那客人饒了一瓢吃了,少了你些酒,我今饒了你眾人半貫錢罷。」【不惟尚有閒力寫此閒文,亦借半貫錢,映襯出十萬貫金珠,以為一笑也。】眾軍漢湊出錢來還他。那漢子收了錢,挑了空桶,依然唱著山歌,自下岡子去了。【寫出即溜。】


  那七個販棗子的客人立在松樹傍邊,指著這一十五人,說道:「倒也!倒也!」只見這十五個人,頭重腳輕,一個個面面廝覷,都軟倒了。那七個客人從松樹林裡推出這七輛江州車兒,把車子上棗子都丟在地上,【何爭在這幾個棗子,適已言之矣。】將這十一擔金珠寶貝都裝在車子內,遮蓋好了,叫聲「聒噪」,【四字絕倒。○一十五人應應之云:厚擾。】一直望黃泥岡下推去了。楊志口裡只是叫苦,軟了身體,掙扎不起,十五個人眼睜睜地看著那七個人【寫來妙絕,三十隻眼,看十四隻腳去了。】把這金寶裝了去,只是起不來,掙不動,說不得。【九字妙文。】


  我且問你:這七人端的是誰?【奇筆。○如杜詩題下,亦有公自注也。】不是別人,原來正是晁蓋 、吳用、公孫勝、劉唐、三阮這七個。【明畫。】卻才那個挑酒的漢子,便是白日鼠白勝。【明畫。】卻怎地用藥?原來挑上岡子時,兩桶都是好酒,七個人先吃了一桶,【明畫。】劉唐揭起桶蓋,又兜了半瓢吃,故意要他們看著,只是叫人死心塌地,【明畫。】次後吳用去松林里取出藥來,抖在瓢里,只做走來饒他酒吃,把瓢去兜時,藥已攪在酒里,【明畫。】假意兜半瓢吃;那白勝劈手奪來傾在桶里:【明畫。】這個便是計策。那計較都是吳用主張。這個喚做「智取生辰綱。」【直解至題。】


  原來楊志吃得酒少,便醒得快;爬將起來,【前文楊志也吃酒,只吃得一半,我謂既已吃矣,何爭一半,及讀至此,始知前文吃少之妙,便於十五人中,先提出楊志,不與彼十四人者聚頭作計,煩聒不已也。】兀自捉腳不住;看那十四個人時,【先看一看。】口角流涎,都動不得。楊志憤悶道:「不爭你把了生辰綱去,教俺如何回去見梁中書......這紙領狀須繳不得。」——就扯破了。【領狀。】——「如今閃得俺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待走那裡去?......不如就這岡子上尋個死處!」撩衣破步,望著黃泥岡下便跳。【豈有楊志如此,只是作者要住得怕人耳。】正是:


  斷送落花三月雨,摧殘楊柳九秋霜。


  畢竟楊志在黃泥岡上尋死,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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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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