歳寒堂詩話
作者:張戒 
張戒撰,錢曾讀書敏求記趙戒,傳寫誤也。考戒名附見宋史·趙鼎傳,不詳其始末。惟李心傳建炎以來繫年要録載:正平人。紹興五年四月以趙鼎薦,得召對,授國子監丞。稱其登第十餘年,曾作縣令,則嘗舉進士也。又載紹興八年三月,以兵部員外郎守監察御史。是年八月,守殿中侍御史。十一月,爲司農少卿。旋坐疏留趙鼎,改外任。十二年,羅汝楫劾其沮和議,黨於趙鼎岳飛,特勒停。二十七年九月,以佐宣教郎主管台州崇道觀。不言所終,蓋即終於奉祠矣。初,戒以論事切直,爲髙宗所知。其言當以和爲表,以備爲裏,以戰爲不得已,頗中時勢。故淮西之戰,則力劾張浚趙開。而秦檜欲屈己求和,則又力沮,卒與趙鼎並逐。蓋亦鯁亮之士也。是書通論古今詩人,由蘇軾黃庭堅上溯,分爲五等。大旨尊而推。始明言志之義,而終之以無邪之旨,可謂不詭於正者。其論諸臣詠楊太眞事,皆爲無禮。獨杜甫立言爲得體,尤足維世教而正人心。又專論杜甫詩三十餘條,亦多人詩話所未及。攷説郛學海類編載此書,均止寥寥三四頁。此本爲永樂大典所載,猶屬完帙。然有二條,此本遺去,而見於學海類編者。今謹據以增入,庶爲全璧。讀書敏求記本作一巻,今以篇頁稍繁,厘爲上下巻云。

四庫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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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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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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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美詩後世莫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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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以前,詩專以言志;以後,詩專以詠物;兼而有之者,也。言志乃詩人之本意,詠物特詩人之餘事。古詩、,本不期於詠物,而詠物之工,卓然天成,不可復及。其情眞,其味長,其氣勝,視三百篇幾於無愧,凡以得詩人之本意也。以後,專意詠物,雕鑴刻鏤之工日以增,而詩人之本旨掃地盡矣。謝康樂「池塘生春草」,顏延之「明月照積雪」案:「明月照積雪」乃謝靈運詩,此誤謝玄暉「澄江靜如練」,江文通「日暮碧雲合」,王籍「鳥鳴山更幽」,謝貞「風定花猶落」,柳惲「亭皋木葉下」,何遜「夜雨滴空堦」,就其一篇之中,稍免雕鑴,麤足意味,便稱佳句,然比之以前、古詩、之作,九牛一毛也。大抵句中若無意味,譬之山無煙雲,春無草樹,豈復可觀?阮嗣宗詩,專以意勝;陶淵明詩,專以味勝;曹子建詩,專以韻勝;杜子美詩,專以氣勝。然意可學也,味亦可學也,若夫韻有高下,氣有強弱,則不可強矣。此韓退之之文,曹子建杜子美之詩,後世所以莫能及也。世徒見子美詩多麤俗,不知麤俗語在詩句中最難,非麤俗,乃高古之極也。自死至今一千年,惟子美一人能之。中間鮑照雖有此作,然僅稱俊快,未至高古。張籍王建樂府,專以道得人心中事爲工,然其詞淺近,其氣卑弱。至於盧仝,遂有「不喞溜鈍漢」、「七椀喫不得」之句,乃信口亂道,不足言詩也。近世亦喜用俗語,然時用之亦頗安排勉強,不能如子美胸襟流出也。子美之詩,顏魯公之書,雄姿傑出,千古獨歩,可仰而不可及耳。

學詩當復從詩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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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朝諸人詩爲一等,人詩爲一等,六朝詩爲一等,建安七子、兩爲一等,爲一等,學者須以次參究,盈科而後進,可也。黃魯直自言學杜子美子瞻自言學陶淵明,二人好惡,已自不同。魯直子美,但得其格律耳。子瞻則又專稱淵明,且曰:「諸子皆不及也」。夫不及則有之,若子建之詩,亦何愧於淵明?即淵明之詩,妙在有味耳,而子建詩,微婉之情、灑落之韻、抑揚頓挫之氣,固不可以優劣論也。古今詩人推陳王及古詩第一,此乃不易之論。至於,尤不可輕議。歐陽公太白詩,乃稱其「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之句案:太白詩刊本「明月」或作「朗月」。此等句雖奇逸,然在太白詩中,特其淺淺者。魯直云:「太白詩與樂府爭衡」,此語乃眞知太白者。王介甫云:「詩多説婦人,識見污下。」介甫之論過矣。孔子三百五篇説婦人者過半,豈可亦謂之識見污下耶?元微之嘗謂「自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而復以太白爲不及,故退之云:「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退之,但極口推尊,而未嘗優劣,此乃公論也。子美詩奄有古今,學者能識國風人之旨,然後知子美用意處;識詩,然後知子美遣詞處。至於「掩之孤高,雜之流麗」,在子美不足道耳。歐陽公詩學退之,又學李太白王介甫詩,山谷以爲學三蘇子瞻劉夢得,學白樂天太白,晩而學淵明魯直自言學子美。人才高下,固有分限,然亦在所習,不可不謹。其始也學之,其終也豈能過之;屋下架屋,愈見其小。後有作者出,必欲與爭衡,當復從詩中出爾。

詠物之工,詩之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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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以用事爲博,始於光祿,而極於杜子美;以押韻爲工,始於韓退之,而極於。然「詩者,志之所之也」,「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豈專意於詠物哉?子建「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七哀詩,本以言婦人清夜獨居愁思之切,非以詠月也;而後人詠月之句,雖極其工巧,終莫能及。淵明「狗吠深巷中,鷄鳴桑樹顚」歸園田居五首,本以言郊居閒適之趣,非以詠田園;而後人詠田園之句,雖極其工巧,終莫能及。故曰:「言之不足,故長言之;長言之不足,故詠嘆之;詠嘆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後人所謂「含不盡之意」者,此也。用事押韻,何足道哉!用事押韻之工,至矣盡矣,然究其實,乃詩人中一害,使後生只知用事押韻之爲詩,而不知詠物之爲工,言志之爲本也。風雅自此掃地矣!

韻、味、才力、意氣不可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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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韻有不可及者,曹子建是也;味有不可及者,淵明是也;才力有不可及者,李太白韓退之是也;意氣有不可及者,杜子美是也。文章古今迥然不同,鍾嶸詩品以古詩第一,子建次之,此論誠然。觀子建「明月照高樓」、「高臺多悲風」、「南國有佳人」、「驚風飄白日」、「謁帝承明廬」等篇,鏗鏘音節,抑揚態度,溫潤清和,金聲而玉振之,辭不迫切,而意已獨至,與三百篇異世同律,此所謂韻不可及也。淵明「狗吠深巷中,鷄鳴桑樹顚」,「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此景物雖在目前,而非至閒至靜之中則不能到,此味不可及也。杜子美李太白韓退之三人,才力倶不可及,而就其中退之喜崛奇之態,太白多天仙之詞,退之猶可學,太白不可及也。至於杜子美則又不然,「氣吞」,固無與爲敵。如放歸鄜州,而云:「維時遭艱虞,朝野少暇日,顧慙恩私被,詔許歸蓬蓽」;新婚戍邊,而云:「勿爲新婚念,努力事戎行……羅褥不復施,對君洗紅糚」;壯游云:「兩宮各警蹕,萬里遙相望」;洗兵馬云:「鶴駕通宵鳳輦備,鷄鳴問寢龍樓曉」,凡此皆微而婉,正而有禮,孔子所謂「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者。如「刺規多諫諍,端拱自光輝,儉約前王體,風流後代希」送盧十四弟侍御護韋尚書(之晉)靈櫬歸上都二十韻,「公若登台輔,臨危莫愛身」,乃聖賢法言,非特詩人而已。

詩人之工固不可預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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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蕭馬鳴,悠悠旆旌」,以「蕭蕭」、「悠悠」字,而出師整暇之情狀,宛在目前。此語非惟創始之爲難,乃中的之爲工也。荊軻云:「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自常人觀之,語既不多,又無新巧。然而此二語,遂能寫出天地愁慘之狀,極壯士赴死如歸之情,此亦所謂中的也。古詩:「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蕭蕭」兩字,處處可用,然惟墳墓之間,白楊悲風,尤爲至切,所以爲奇。樂天云:「説喜不得言喜,説怨不得言怨。」樂天特得其麤爾。此句用「悲」、「愁」字,乃愈見其親切處,何可少耶?詩人之工,特在一時情味,固不可預設法式也。

詩貴詞婉意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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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風云:「愛而不見,搔首踟躕」,「瞻望弗及,佇立以泣」。其詞婉,其意微,不迫不露,此其所以可貴也。古詩云:「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李太白云:「皓齒終不發,芳心空自持。」皆無愧於國風矣。杜牧之云:「多情卻是總無情,惟覺尊前笑不成。」意非不佳,然而詞意淺露,略無餘蘊。張籍,其病正在此,只知道得人心中事,而不知道盡則又淺露也。後來詩人能道得人心中事者少爾,尚何無餘蘊之責哉?

詞不迫切而意已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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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云:「世間有,於今定何聞。」此則初出於無意。曹子建云:「虛無求列仙,松子久吾欺。」此語雖甚工,而意乃怨怒。古詩云:「服食求神仙,多爲藥所誤。」可謂詞不迫切而意已獨至也。

意在律前可名古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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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文勛篆云:「世人篆字,隸體不除,如人語,終老帶音。安國用筆,意在隸前,壁,泰山。」東坡此語,不特篆字法,亦古詩法也。世人作篆字不除隸體,作古詩不免律句。要須意在律前,乃可名古詩耳。

詠物有遠近,用意有淺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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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才各有分限,尺寸不可強。同一物也,而詠物之工有遠近;皆此意也,而用意之工有淺深。章八元題雁塔云:「十層突兀在虛空,四十門開面面風。卻訝鳥飛平地上,忽驚人語半天中。迴梯倒踏如穿洞,絶頂初攀似出籠。」案:此詩刊本「忽驚」作「自驚」,「倒踏」作「暗踏」。此乞児口中語也。梅聖兪云:「復想下時險,喘汗頭目旋。不如且安坐,休用窺雲煙。」聞子美次道師厚登天淸寺塔何其語之凡也。東坡眞興寺閣云:「山林與城郭,漠漠同一形。市人與鴉鵲,浩浩同一聲……側身送落日,引手攀飛星……登者尚呀咻,作者何以勝。」案:此詩刊本「山林」作「山川」,「呀咻」作「呀喘」。登靈隱寺塔云:「相勸小舉足,前路高且長……漸聞鐘磬音,飛鳥皆下翔。入門亦何有,雲海浩茫茫。」案:此詩刊本「亦何有」作「空有無」。意雖有佳處,而語不甚工,蓋失之易也。劉長卿登西靈寺塔云:「北塔凌虛空,雄觀壓川澤。亭亭雲外,千里看不隔……盤梯接元氣,半壁棲夜魄。」王介甫登景德寺塔云:「放身千仞高,北望太行山。邑屋如螘冢,蔽虧塵霧間。」此二詩語雖稍工,而不爲難到。杜子美則不然,登慈恩寺塔首云:「高標跨蒼天,烈風無時休。自非曠士懷,登茲翻百憂。」案:此詩刊本「蒼天」或作「蒼穹」,「曠士」或作「壯士」。不待云「千里」、「千仞」、「小舉足」、「頭目旋」而窮高極遠之狀,可喜可愕之趣,超軼絶塵而不可及也。「七星在北戶,河漢聲西流。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視東坡「側身」、「引手」之句陋矣。「秦山忽破碎,不可求。俯視但一氣,焉能辨皇州?」豈特「邑屋如螘冢,蔽虧塵霧間」,「山林城郭漠漠一形」、「市人鴉鵲浩浩一聲」而已哉?人才有分限,不可強乃如此。

詩貴因情造文、情在詞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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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風離騷固不論,自以來,詩妙於子建,成於,而壞於。余之此論,固未易爲俗人言也。子瞻以議論作詩,魯直又專以補綴奇字,學者未得其所長,而先得其所短,詩人之意掃地矣。段師康崑崙琵琶,且遣不近樂器十餘年,忘其故態;學詩亦然。習氣淨盡,始可以論人詩;人聲律習氣淨盡,始可以論六朝詩;鑴刻之習氣淨盡,始可以論詩。詩序云:「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子建,皆情意有餘,洶湧而後發者也。劉勰云:「因情造文,不爲文造情。若他人之詩,皆爲文造情耳。」沈約云:「相如工爲形似之言,二長於情理之説。」劉勰云:「情在詞外曰隱,狀溢目前曰秀。」梅聖兪云:「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三人之論,其實一也。

子美作詩自文選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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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美云:「續兒誦文選」,又云:「熟精文選理」,然則子美教子以文選歟?近時士大夫以蘇子瞻文選去取之謬,遂不復留意。殊不知文選昭明所集,非昭明所作,奇麗之文盡在,所失雖多,所得不少,作詩、賦、四六,此其大法,安可以昭明去取一失而忽之?子瞻文章從戰國策陸宣公奏議中來,長於議論而欠宏麗,故雖揚雄亦薄之,云:「好爲艱深之詞,以文淺易之説。」之説淺易則有矣,其文詞安可以爲艱深而非之也?韓退之文章豈減子瞻,而獨推揚雄云:「死後作者不復生。」文章豈可非哉?文選中求議論則無,求奇麗之文則多矣。子美不獨教子,其作詩乃自文選中來,大抵宏麗語也。

子美之後未有能升子美之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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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美登慈恩寺塔云:「囘首叫虞舜蒼梧雲正愁。惜哉瑤池飲,日晏崑崙丘。」此但言其窮高極遠之趣爾,南及蒼梧,西及崑崙,然而叫虞舜,惜瑤池,不爲無意也。白帝城最高樓云:「扶桑西枝對斷石,弱水東影隨長流。」案:此詩刊本「對斷石」或作「封斷石」。使後來作者如何措手?東坡登常山絶頂廣麗亭云:「西望穆陵關,東望琅邪臺。南望九仙山,北望空飛埃。相將叫虞舜,遂欲歸蓬萊。」襲子美已陳之跡,而不逮遠甚。山谷登快閣詩云:「落木千山天遠大,澄江一道月分明。」此但以「遠大」、「分明」之語爲新奇,而究其實,乃小兒語也。山谷晩作大雅堂記,謂子美死四百年,後來名世之士,不無其人,然而未有能升子美之堂者;此論不爲過。

人詠太眞事獨子美詩微婉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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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太眞事,人吟詠至多,然類皆無禮。太眞配至尊,豈可以兒女語黷之耶?惟杜子美則不然,哀江頭云:「昭陽殿裏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不待云「嬌侍夜」、「醉和春」,而太眞之專寵可知;不待云「玉容」、「梨花」,而太眞之絶色可想也。至於言一時行樂事,不斥言太眞,而但言「輦前才人」,此意尤不可及。如云:「翻身向天仰射雲,一笑正墜雙飛翼」案:此詩刊本「向天」或作「向空」,「一笑」或作「一箭」。不待云「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而一時行樂可喜事,筆端畫出,宛在目前。「江水江花豈終極」案:此詩刊本「江水」或作「江草」,不待云「比翼鳥」、「連理枝」、「此恨綿綿無盡期」,而無窮之恨,黍離、麥秀之悲,寄於言外。題云哀江頭,乃子美在賊中時,潛行曲江,覩江水江花,哀思而作。其詞婉而雅,其意微而有禮,眞可謂得詩人之旨者。長恨歌樂天詩中爲最下,連昌宮詞元微之詩中乃最得意者。二詩工拙雖殊,皆不若子美詩微而婉也。數十百言,竭力摹寫,不若子美一句,人才高下乃如此。

長恨歌琵琶行二詩工拙相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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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聖兪云:「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元微之云:「道得人心中事」,此固白樂天長處。然情意失於太詳,景物失於太露,遂成淺近,略無餘蘊,此其所短處。如長恨歌雖播於樂府,人人稱誦,然其實乃樂天少作,雖欲悔而不可追者也。其敘楊妃進見、專寵、行樂事,皆穢褻之語。首云:「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後云:「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又云:「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案:白樂天詩刊本「回看」或作「回首」。此固無禮之甚。「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此下云云,殆可掩耳也。「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此等語,乃樂天自以爲得意處,然而亦淺陋甚。「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此尤可笑;南內雖淒涼,何至挑孤燈耶?惟敘上皇還京云:「天旋日轉回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敘太眞見方士云:「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一篇之中,惟此數語稍佳爾。長恨歌元和元年尉盩厔時作。是時年三十五。謫江州,十一年作琵琶行。二詩工拙,遠不侔矣。如琵琶行,雖未免於煩悉,然其語意甚當,後來作者,未易超越也。

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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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退之詩,愛憎相半。愛者以爲雖杜子美亦不及,不愛者以爲退之於詩本無所得」,自陳無己輩皆有此論;然二家之論倶過矣。以爲「子美亦不及」者固非,以爲「退之於詩本無所得」者,談何容易耶?退之詩,大抵才氣有餘,故能擒能縱,顚倒崛奇,無施不可;放之則如長江大河,瀾翻洶湧,滾滾不窮;收之則藏形匿影,乍出乍沒,姿態橫生,變怪百出,可喜可愕,可畏可服也。門子由有云:「人詩當推詩豪,詩雄,然之雄猶可以兼之豪也。」此論得之。詩文字畫,大抵從胸臆中出。子美篤於忠義,深於經術,故其詩雄而正;李太白喜任俠,喜神仙,故其詩豪而逸;退之文章侍從,故其詩文有廊廟氣。退之詩正可與太白爲敵,然二豪不並立,當屈退之第三。

子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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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柳州詩,字字如珠玉,精則精矣,然不若退之之變態百出也。使退之收斂而爲子厚則易,使子厚開拓而爲退之則難。意味可學,而才氣則不可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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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蘇州詩,韻高而氣清。右丞詩,格老而味長。雖皆五言之宗匠,然互有得失,不無優劣。以標韻觀之,右丞遠不逮蘇州。至於詞不迫切,而味甚長,雖蘇州亦所不及也。

少傅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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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言少傅詩格卑,雖誠有之,然亦不可不察也。張籍詩,皆自中出,專以道得人心中事爲工,本不應格卑,但其詞傷於太煩,其意傷於太盡,遂成冗長卑陋爾。比之呉子華韓致堯俳優之詞,號爲格卑,則有間矣。若收斂其詞,而少加含蓄,其意味豈復可及也。蘇端明子瞻喜之,良有由然。皮襲美曰:「天下皆汲汲,樂天獨恬然;天下皆悶悶,樂天獨舍旃……仕若不得志,可爲龜鑑焉。」此語得之。

論東野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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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之輩,皆兒子畜之,獨於東野極口推重,雖退之謙抑,亦不徒然。世以配賈島而鄙其寒苦,蓋未之察也。之詩,寒苦則信矣,然其格致高古,詞意精確,其才亦豈可易得。

孟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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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詩文當以文體爲先,警策爲後。若但取其警策而已,則「楓落呉江冷」,豈足以定優劣?孟浩然「微雲淡河漢,疎雨滴梧桐」之句,東野集中未必有也。然使浩然退之大敵,如城南聯句,亦必困矣。子瞻云:「浩然詩如內庫法酒,卻是上尊之規模,但欠酒才爾。」此論盡之。

劉隨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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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蘇州律詩似古,劉隨州古詩似律,大抵下韓退之一等,便不能兼。隨州詩,韻度不能如韋蘇州之高簡,意味不能如王摩詰孟浩然之勝絶,然其筆力豪贍,氣格老成,則皆過之。與杜子美並時,其得意處,子美之匹亞也。「長城」之目,蓋不徒然。

王摩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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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以王摩詰律詩配子美,古詩配太白,蓋摩詰古詩能道人心中事而不露筋骨,律詩至佳麗而老成。如隴西行息夫人西施篇羽林閨人別弟妹等篇,信不減太白;如「興闌啼鳥換,坐久落花多」案:王摩詰詩刊本「啼鳥換」或作「啼鳥緩」,「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蹏輕」觀獵等句,信不減子美。雖才氣不若之雄傑,而意味工夫,是其匹亞也。摩詰性澹泊,本學佛而善畫,出則陪諸王及貴主遊,歸則饜飫輞川山水,故其詩於富貴、山林,兩得其趣。如「興闌啼鳥換,坐久落花多」從岐王過楊氏別業應教之句,雖不誇服食器用,而眞是富貴人口中語,非僅「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白樂天宴散之比也。

司業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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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業詩與一律,專以道得人心中事爲工,但才多而意切,思深而語精,體輕而詞躁爾。律詩雖有味而少文,遠不逮李義山劉夢得杜牧之,然之樂府,諸人未必能也。

義山夢得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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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義山劉夢得杜牧之三人,筆力不能相上下,大抵工律詩而不工古詩,七言尤工,五言微弱,雖有佳句,然不能如之高致也。義山多奇趣,夢得有高韻,牧之專事華藻,此其優劣耳。

義山詩佳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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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險悠悠天險長,金陵王氣應瑤光。休誇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糚。」南朝李義山此詩,非誇徐妃,乃譏湘中也。義山詩佳處,大抵類此。詠物似瑣屑,用事似僻,而意則甚遠。世但見其詩喜説婦人,而不知爲世鑒戒。「玉桃偸得憐方朔,金屋妝成貯阿嬌。誰料蘇卿老歸國,茂陵松柏雨蕭蕭。」案:李義山詩刊本茂陵「糚成」或作「修成」此詩非誇王母玉桃,阿嬌金屋,乃譏漢武也。「景陽宮井剩堪悲,不盡龍鸞誓死期。腸斷呉王宮外水,濁泥猶得葬西施。」此詩非痛恨張麗華,乃譏陳後主也。其爲世鑒戒,豈不至深至切?「內殿張絃管,中原絶鼓鼙。舞成青海馬,鬭殺汝南鷄。不覩華胥夢,空聞下蔡迷。宸襟他日淚,薄暮望賢西。」夫鷄至於鬭殺,馬至於舞成,其窮歡極樂不待言而可知也;「不覩華胥夢,空聞下蔡迷」,志欲神仙而反爲所惑亂也。其言近而旨遠,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杜牧之華清宮三十韻,鏗鏘飛動,極敘事之工,然意則不及此也。「卜肆至今多寂寞,酒壚從古擅風流。浣花牋紙桃花色,好好題詩詠玉鉤。」送崔珏往西川此詩送入人,雖似誇文君酒壚,而其意乃是譏人多麤鄙少賢才爾。義山詩句,其精妙處大抵類此。

杜牧之溫飛卿華清宮詩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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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過華清宮,見杜牧之溫飛卿二詩,倶刻石於浴殿之側,必欲較其優劣而不能。近偶讀飛卿詩,乃知牧之之工,飛卿小子,無禮甚矣。劉夢得扶風歌白樂天長恨歌飛卿此詩,皆無禮於其君者。飛卿語皆新巧,初似可喜,而其意無禮,其格至卑,其筋骨淺露,與牧之詩不可同年而語也。其首敍開元勝遊,固已無稽,其末乃云:「艷笑雙飛斷,香魂一哭休」,此語豈可以瀆至尊耶?人才氣格,自有高下,雖欲強學不能,如飛卿豈識之旨也?牧之才豪華,此詩初敍事甚可喜,而其中乃云:「泉煖涵牕鏡,雲嬌惹粉囊。嫩嵐滋翠葆,清照紅糚。」是亦飛卿語耳。

介甫東坡詞氣不逮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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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介甫云:「遠引江山來控帶,平看鷹隼去飛翔。」淸風閣疑非介甫語。又云:「留歡薄日晩,起視飛鳥背。」白紵山又云:「灑筆飛鳥上,爲王賦雌雄。」梁王吹臺語雖稍工,而不爲難到。東坡云:「飛鳥皆下翔」遊靈隱髙峰塔,失之易也。李太白登西靈寺塔云:「鳥拂瓊簷度,霞連練栱張。」亦疑非太白語。廬山謠云:「翠景紅霞映朝日,鳥飛不到天長。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此乃眞太白詩矣。如介甫東坡,皆一代宗匠,然其詞氣視太白一何遠也。陶淵明云:「迢迢百尺樓,分明望四荒。暮則歸雲宅,朝爲飛鳥堂。」擬古九首此語初若小兒戲弄不經意者,然殊有意味可愛。

李長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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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牧之李長吉詩云:「人之苗裔」,又云:「少加以理,奴僕命可也。」牧之論太過。長吉詩乃李太白樂府中出,瑰奇譎怪則似之,秀逸天拔則不及也。長吉太白之語,而無太白之韻。張籍以意爲主,而失於少文;長吉以詞爲主,而失於少理;各得其一偏。故曰:「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律詩須於唐律中作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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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微之戲贈舍人云:「玉磬聲聲徹,金鈴箇箇圓。高疎明月下,細膩早春前。」此律詩法也。五言律詩,若無甚難者,然國朝以來,惟東坡最工,山谷晩年乃工。山谷嘗云:「要須律中作活計,乃可言詩。」雖山谷集中,亦不過白雲亭宴集十韻耳。

山谷詩未得子美之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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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退之之文,得歐公而後發明。陸宣公之議論,陶淵明柳子厚之詩,得東坡而後發明。子美之詩,得山谷而後發明。後世復有揚子雲,必愛之矣,誠然誠然。往在桐廬舍人居仁,余問:「魯直子美之髓乎?」居仁曰:「然。」「其佳處焉在?」居仁曰:「禪家所謂死蛇弄得活。」余曰:「活則活矣,如子美『不見旻公三十年,封書寄與淚潺湲。舊來好事今能否?老去新詩誰與傳?』因許八奉寄江寧旻上人此等句,魯直少日能之。『方丈渉海費時節,玄圃尋河知有無……桃源人家易制度,橘州田土仍膏腴。』嶽麓山道林二寺行此等句,魯直晩年能之。至於子美『客從南溟來』客從、『朝行青泥上』泥功山壯遊北征魯直能之乎?如『莫自使眼枯,收汝淚縱橫。眼枯卻見骨,天地終無情。』此等句,魯直能到乎?」居仁沉吟久之 ,曰:「子美詩有可學者,有不可學者。」余曰:「然則未可謂之得髓矣。」

張文潛《中興碑》詩弄影戲語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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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在柏臺,鄭亨仲方公美張文潛中興碑詩,曰:「此弄影戲語耳。」二公駭笑,問其故,曰:「『郭公凜凜英雄才,金戈鐵馬從西來。舉旗爲風偃爲雨,灑掃九廟無塵埃。』豈非弄影戲乎?『水部胸中星鬥文,太師筆下蛟龍字』,亦小兒語耳。如魯直詩,始可言詩也。」二公以爲然。

魯直同作中興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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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麤俗語倣杜子美,作破律句倣黃魯直,皆初機爾。必欲入室升堂,非得其意則不可。張文潛魯直同作中興碑詩,然其工拙不可同年而語。魯直自以爲入子美之室,若中興碑詩,則眞可謂入子美之室矣。首云:「春風吹船著浯溪」,末云:「涷雨爲洗前朝悲」,鋪敍云云,人能道之,不足爲奇。

「一代不如一代,天地、風氣、生物,只如此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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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卯冬,陳去非初見余詩,曰:「奇語甚多,只欠建安六朝詩耳。」余以爲然。及後見去非詩全集,求似六朝者尚不可得,況建安乎?詞不逮意,後世所患。員外德久嘗與余閲石刻,余問:「人書雖極工,終不及六朝之韻,何也?」德久曰:「一代不如一代,天地、風氣、生物,只如此耳。」言亦有理。

「作文字易,識文字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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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坐燒香靜室中,雨聲初罷鳥聲空。瓦溝柏子時時落,知有寒天木杪風。」此絶句非余得意者,而陳去非獨稱誦不已。張巨山去非詩卷,獨愛其征牟書事一首云「神仙非異人,由來本英雄……蒼山雨中高,緑草溪上豐」者,而去非亦不自以爲竒也。王雱云:「作文字易,識文字難。刪,須仲尼乃可。」蕭統文選之有不當,又何怪也?

世間一切皆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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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介甫只知巧語之爲詩,而不知拙語亦詩也。山谷只知奇語之爲詩,而不知常語亦詩也。歐陽公詩專以快意爲主,蘇端明詩專以刻意爲工,李義山詩只知有金玉龍鳳,杜牧之詩只知有綺羅脂粉,李長吉詩只知有花草蜂蝶,而不知世間一切皆詩也。惟杜子美則不然,在山林則山林,在廊廟則廊廟,遇巧則巧,遇拙則拙,遇奇則奇,遇俗則俗,或放或收,或新或舊,案:説郛刊本作「或刻或奮」。一切物,一切事,一切意,無非詩者。故曰:「吟多意有餘」,又曰:「詩盡人間興」,誠哉是言。案:此條及下條原本未載,今據學海類編增入。

耳詩「思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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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曰:「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世儒解釋終不了。余嘗觀古今詩人,然後知斯言良有以也。詩序有云:「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爲志,發言爲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其正少,其邪多,孔子刪詩,取其思無邪者而已。自建安七子、六朝、有及近世諸人,思無邪者,惟陶淵明杜子美耳,餘皆不免落邪思也。六朝李義山,國朝黃魯直,乃邪思之尤者。魯直雖不多説婦人,然其韻度矜持,冶容太甚,讀之足以蕩人心魄,此正所謂邪思也。魯直專學子美,然子美詩讀之,使人凜然興起,肅然生敬,詩序所謂「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者也,豈可與魯直詩同年而語耶?

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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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上人茅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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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嘗聞劉右司棐以子美「枕簟入林僻,茶瓜留客遲」最得避暑之佳趣,余不以爲然。鄭武子曰:「此句非不佳,但多『僻』與『遲』兩字。若雲『枕簟入林,茶瓜留客』,豈不快哉?」

冬日洛城北謁玄元皇帝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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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神武定天下,高祖太宗之功也。何必以家世不若爲愧,而妄認老子爲祖?必不足以爲榮,而適足以貽世笑。子美云「世家遺舊史」,謂老子之祖,其家世不見於舊史也。「守祧嚴具禮」,謂以宗廟事之也。「五聖」、「千官」等句,雖若狀生畫手之工,而其實謂無故而畫五聖千官於此也。凡此事既明白,但直敘其事,是非自見,六義所謂賦也。身退知室之卑,,垂拱無爲而天下治,老子之道如此。故子美云「谷神如不死,養拙更何鄕」也。  

戲爲六絶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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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詩非爲庾信而作,乃子美自謂也。方子美在時,雖名滿天下,人猶有議論其詩者,故有「嗤點」、「哂未休」之句。夫子美詩超今冠古,一人而巳,然而其生也,人猶笑之,歿而後人敬之,況其下者乎?子美忿之,故云「爾曹身與名倶滅,不廢江河萬古流」,「龍文虎脊皆君馭,歷塊過都見爾曹」也。然子美豈其忿者,戲之而已。其云:「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若子美眞所謂掣鯨魚碧海中者也,而嫌於自許,故皆題爲戲句。  

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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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陵在布衣中,慨然有致君之志,而世無知者,雖同學翁亦頗笑之,故「浩歌彌激烈」,「沈飲聊自遣」也案:此詩刊本「自遣」或作「自適」。此與諸葛孔明抱膝長嘯無異,讀其詩,可以想其胸臆矣。嗟夫,子美豈詩人而已哉!其云:「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撻其夫家,聚斂貢城闕。聖人筐篚恩,實欲邦國活。臣如忽至理,君豈棄此物。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戰慄。」案:此詩刊本「鞭撻」或作「鞭箠」,「實欲」或作「實願」。又云:「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方幼子餓死之時,尚以常免租稅、不隸征伐爲幸,而思失業徒,念遠戍卒,至於「憂端齊終南」,此豈嘲風詠月者哉?蓋深於經術者也,與王吉貢禹之流等矣。  

哀王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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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美此詩,可謂心存社稷矣。烏朝飛而夜宿,今「夜飛延秋門上呼,又向人家啄大屋」者,長安城中兵亂也。鞭至於斷折,馬至於九死,「骨肉不待同馳驅」案:此詩刊本「又向」或作「又來」,「不待」或作「不得」,則達官走避胡之急也。以龍種與常人殊,又囑「王孫使善保千金軀」,則愛惜宗室子孫也。雖以在賊中之故,「不敢長語臨交衢」,然「且爲王孫立斯須」者,哀之不忍去也。朔方健兒非不好身手,而「昔何勇鋭今何愚」,不能抗賊,使宗室子孫狼狽至此極也。「竊聞太子已傳位」,必云太子者,以言神器所歸,吾君之子也。言「聖德北服南單于」,又言花門助順,所以慰王孫也。其哀王孫如此,心存社稷而已。而王深父序反以爲譏刺明皇,失子美詩意矣。  

行次昭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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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文物多師古」以下四句,不惟美太宗之治,亦歎今之不然也。云:「上帝降災於下方。」太宗即位之初,兵戈猶未已,然太宗指揮而安率土,遂盪滌汙俗而致太平,其易如此。「玉衣晨自舉,鐵馬汗常趨」,蓋歎其威靈如在。「寂寥開國日,流恨滿山隅」,歎後世子孫寂寥,無復太宗開國時遺風,是以「流恨滿山隅」也。  

洗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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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云:「詩句不鑿空強作,對景而生便自佳。」山谷之言誠是也。然此乃眾人所同耳,惟杜子美則不然。對景亦可,不對景亦可,喜怒哀樂,不擇所遇,一發於詩,蓋出口成詩,非作詩也。觀此詩聞捷書之作,其喜氣乃可掬,眞所謂「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其曰「東走無復憶鱸魚,南飛覺有安巢鳥」案:此詩刊本「安巢」或作「安枝」,言人思安居,不復避亂也。曰「寸地尺天」,曰「奇祥異瑞」,曰「皆入貢」,曰「爭來送」,曰「不知何國」,曰「復道諸山」,皆喜躍之詞也。「隱士休歌紫芝曲」,言時平當出也。「詞人解撰河清頌案:此詩刊本「解撰」或作「角撰」,「河清」或作「清河」,言當作頌聲也。「田家望望惜雨乾,布榖處處催春種」,言人思歸農也。「淇上健兒歸莫懶,城南思婦愁多夢」,言戍卒之歸休,室家之思憶,敘其喜躍,不嫌於褻,故云「歸莫懶」、「愁多夢」也。至於「鶴駕通宵鳳輦備,鷄鳴問寢龍樓曉」,雖但敘一時喜慶事,而意乃諷肅宗,所謂主文而譎諫也。「攀龍附鳳勢莫當,天下盡化爲侯王。汝等豈知蒙帝力,時來不得誇身強。」雖似憎惡武夫,而熟味其言,乃有深意。易·師之上六曰:「開國承家,小人勿用。」三略亦曰:「還師罷軍,存亡之階。」子美於克捷之初,而訓勅將士,俾知帝力,不得誇身彊,其憂國不亦至乎?子美吐詞措意毎如此,古今詩人所不及也。山谷晩作大雅堂記,謂子美詩好處,正在「無意而意已至」,若此詩是已。

秦州雜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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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風送客,孤館雨留人」,此晩唐佳句也。然子美「塞門風落木,客舍雨連山」,則留人送客不待言矣。第十八首:「塞雲多斷續,邊日少光輝」,此兩句畫出邊塞風景也。「山雪河冰野蕭索,青是烽煙白人骨」,亦同。  

苦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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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此詩前四句,則苦竹叢在目前矣。  

乾元中寓居同谷七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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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美李太白,才氣雖不相上下,而子美獨得聖人刪之本旨,與三百五篇無異,此則太白所無也。元微之,以爲太白「壯浪縱恣,擺去拘束,摹寫物象……誠亦差肩於子美。至若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尚未能歴其藩翰,況堂奧乎!」鄙哉,微之之論也!鋪陳排比,曷足以爲之優劣。曰:「不學,無以言。」又曰:「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曰:「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又曰:「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子美詩是已。若乾元中寓居同谷七歌,眞所謂「主文而譎諫」,「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者也。「氣劘壘,目短牆」,誠哉是言!「乾元元年春,萬姓始安宅」,故子美有「長安卿相多少年」之羨,且曰:「我生胡爲在窮谷,中夜起坐萬感集」,蓋自傷也。讀者遺其言而求其所以言,三復玩味,則子美之情見矣。  

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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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夫怒臨關,百萬未可傍」,余嘗聞之大卿曰:「一夫怒乃可,若不怒,雖臨關何益也。」昭陵泥功山嶽麓寺鹿頭山七歌遭田父泥飲又上後園山腳收京北征壯遊子美詩設詞措意,與他人不可同年而語。如狀昭陵之威靈,乃云:「玉衣晨自舉,鐵馬汗常趨」案:此詩刊本「鐵馬」或作「石馬」;狀泥功山之險,乃云:「朝行青泥上,暮在青泥中……白馬爲鐵驪,小兒成老翁」;狀嶽麓寺之佳,乃云:「塔劫宮牆壯麗敵,香廚松道清涼倶」案:此詩刊本「塔劫」或作「塔級」,「宮牆」或作「宮壇」,「香廚」或作「石廚」,「清涼」或作「清崇」。此其用意處,皆他人所不到也。鹿頭山云:「遊子出京華,劍門不可越」案:此詩刊本「京華」或作「京」七歌云:「山中儒生舊相識,但話宿昔傷懷抱」,遭田父泥飲云:「久客惜人情,如何拒鄰叟」,又上後園山腳云:「到今事反覆,故老淚萬行,不可見,況乃懷故鄕」案:此詩刊本「不可」或作「不復」,「懷故」或作「復舊」,皆人心中事而口不能言者,而子美能言之,然詞高雅,不若之淺近也。收京云:「賞應歌杕杜,歸及薦櫻桃」,有旨哉!與陸宣公德宗尋訪內人疏何異?子美顚沛造次於兵戈之中,而毎以宗廟爲言,如北征往往是也,此其意尤不可及。壯遊云:「風塵起,岷山行幸長。兩宮各警蹕,萬里遙相望。」不待褒貶而是非自見矣。  

江頭五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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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類雖同,格韻不等。同是花也,而梅花與桃李異觀;同是鳥也,而鷹隼與燕雀殊科。詠物者,要當高得其格致韻味,下得其形似,各相稱耳。杜子美多大言,然詠丁香、麗春、梔子、鸂鶒、花鴨,字字實録而已,蓋此意也。  

屛跡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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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拙存吾道」,若用巧,則吾道不存矣。心跡雙清,從白首而不厭也。子美用意如此,豈特詩人而已哉?「桑麻深雨露,燕雀半生成」,此子美觀物之句也。若非幽居,豈能近此物情乎?妙哉,造化春工,盡於此矣!  

奉酬嚴公寄題野亭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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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莫倚善題鸚鵡賦」,云:「阮籍焉知禮法疎」。二人贈答,不可謂無意也。  

陳拾遺故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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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宅蓋拾遺與趙彥昭郭元振輩嘗題字於壁間,云公後登宰輔,少陵詩紀此而已。

謁文公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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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僧不下階除十年餘,雖長者布金,而禪龕只晏如。子美以爲「大珠脫玷翳,白月當空虛」,必高僧也。「庭前猛虎臥」,或實有之,子美不徒用事爾。汲引吹噓,皆傳法之意。  

舍弟占歸草堂檢校聊示此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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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非詩也,家書也。弟歸檢校草堂,乃令數鵝鴨,閉柴荊,趁臘月栽竹,可謂隱居之趣矣。

江陵望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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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非詩,乃望幸表也。「通」、「照」、「含」、「控」,則指陳江陵建都大略也。「甲兵分聖旨,居守付宗臣」,則祈請語也。氣象廓然,可與兩都三京齊驅並駕矣。

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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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後遊山寺,以僧告訴,「遂爲顧兵徒,咄嗟檀施開」子美諷之曰:「以茲撫士卒,孰曰非周才?」又曰:「窮子失淨處,高人憂禍胎。」何哉?夫窮子以淨處爲安,高人隱士以避世爲福,以近人爲禍,今山寺以使君之威,「咄嗟檀施開」,雖棟宇興修,而煩擾之禍必自此始矣。子美之詩,有味其言也。  

寄司馬山人十二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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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美自云:「道術曾留意,先生早擊蒙」,又乞哀於山人云:「相哀骨可換,亦遣馭清風」,然則子美亦嘗於仙術留意耶?子美於仙佛皆嘗留意,但不知其果有得否爾?云:「有時騎猛虎,虛室使仙童」,恐未必實録也。

嚴鄭公宅同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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堦下新松○竹欲令「無翦伐」,松欲高「一百丈」,雖雲美意,亦有譏也。

觀李固請司馬弟山水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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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天留遠客,碧海掛新圖」,此兩句不待他求,而得高人之趣。「匡牀竹火爐」,無長物也,可謂簡易矣。

莫相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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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美之才,而至於頭白齒落無所成,眞可惜也。故嘗有「中宵秪自惜,晩起索誰親」之句案:此詩刊本「中宵」作「宵中」,或作「消中」穀梁子曰:「名譽既聞,而有司不舉,有司之罪也;有司舉之,而王者不用,有國者之罪也。」子美之自惜,蓋歎時之不用,人之不知耳。悲夫!「往時文彩動人主」,今不幸流落,至於「飢寒趨路傍」,「晩將末契託少年」,豈其得已?「當面輸心背面笑」案:此詩刊本「契託」或作「節契」,「輸心」或作「論心」,乃俗子常態,古今一也。夫子美名垂萬年,豈與世上兒爭好惡者哉!而或者疑之,故有「寄謝」之句,且題曰莫相疑行

赤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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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美自以爲孔雀,而以不知己者爲牛。自當時觀之,雖曰薄德可也;自後世觀之,與子美同時而不知者,庸非牛乎?子美不能堪,故曰:「老翁愼莫怪少年,葛亮貴和書有篇。丈夫垂名動萬年,記憶細故非高賢。」蓋自遣也。淵明之窮過於子美,抵觸者固自不乏,然而未嘗有孔雀逢牛之詩。「忘懷得失,以此自終」,此淵明所以不可及也歟!

杜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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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云:「臣甫杜鵑再拜詩」,爲明皇遷南內時作也。

武侯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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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臥於南陽之時,豈期爲人用耶?及玄德三顧,意氣相感,遂許以驅馳。更幼主之託,抗表以辭,仗義北伐,卒死於軍,義風凜然,竦動千載。故子美於空山之中覩其遺廟,而曰「猶聞辭後主,不復臥南陽」者,追想而歎慕之也。此詩若草草不甚留意,而讀之使人凜然,想見孔明風采,比夫李義山「魚鳥猶疑畏簡書,風雲長爲護儲胥」之句,又加一等矣。

鬭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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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下宮人出,樓前御柳長。」此名鬭鷄,乃看棚詩爾。

偶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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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陵論文章也。夫「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作者皆殊列,名聲豈浪垂?」烏可以輕議哉?

秋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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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識浮生理,難教一物違。水深魚極樂,林茂鳥知歸。」夫生理有何難識,觀魚鳥則可知矣。魚不厭深,鳥不厭高,人豈厭山林乎?故云:「吾老甘貧病,榮華有是非。秋風吹几杖,不厭北山薇。」案:此詩刊本「吾老」或作「衰老」,「北山」或作「此山」。此子美悟理之句也。杜子美作詩悟理,韓退之學文知道,精於此故爾。

「啼鴉爭引子,鳴鶴不歸林。下食遭泥去,高飛恨久陰。」案:此詩刊本「啼鴉」或作「啼烏」子美之志可見矣。「下食遭泥去」,則固窮之節;「高飛恨久陰」,則避亂之急也。子美之志,其素所蓄積如此,而目前之景,適與意會,偶然發於詩聲,六義中所謂興也。興則觸景而得,此乃取物。

舟中出江陵南浦奉寄鄭少尹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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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陵遭右武之朝,老不見用,又處處無所遇,故有「百年同棄物,萬國盡窮途」之句,余三復而悲之。

送盧十四弟侍御護韋尚書靈櫬歸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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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歷代史冊,人主之美,莫先於納諫。陸宣公云:「以太宗有經緯天地之文,有底定禍亂之武,有躬行仁義之德,有理致太平之功,其爲休烈耿光,可謂盛極矣。然而人到於今稱詠,以爲道冠前古,澤被無窮者,則從諫改過爲其首焉。是知諫而能從,過而能改,帝王之美莫大於斯。」子美「刺規多諫諍,端拱自光輝」之句,即此意也。

可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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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美此篇,古今詩人,焉得不伏下風乎?忠義之氣,愛君憂國之心,「造次必於是,顚沛必於是」。「言之不足,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其詞氣能如此。恨世無孔子,不列於國風爾。「天上浮雲如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古往今來共一時,人生萬事無不有。」案:此詩刊本「如白」或作「似白」。此其懷抱;抑揚頓挫,固已傑出古今矣。河東女兒,不知以何事而抉眼去其夫,豈秋胡婦不忍視其夫之不義而死者乎?「丈夫正色動引經」,偉哉王季友之爲人也!「羣書萬卷常暗誦」,而孝經一通,獨把翫在手,非深於經術者,焉知此味乎?季友知之,子美亦知之,故能道此句,古今詩人豈知此也。「貧窮老瘦家賣履」案:此詩刊本「履」一作「屩」,或作「屐」,。而高帝之孫,二千石之貴,乃引爲賓客,雖三年之久而未曾語,「小心恐懼閉其口」。賓主之間如此,與夫勢利之交,朝暮變炎涼者,異矣!故曰:「太守得之更不疑,人生反覆看亦醜。」案:此詩刊本「亦醜」或作「已醜」陳蕃設榻於徐孺北海徙履於康成顏囘陋巷不改其樂,澹䑓滅明非公事未嘗至於偃之室,於王季友復見之,子美以爲可以佐王也。故曰:「用爲羲和天爲成,用平水土地爲厚……死爲星辰終不滅,致君焉肯朽。」夫佐王治邦國者,非斯人而誰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