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外集卷十五 歐陽修集
卷六十六·居士外集卷十六
居士外集卷十七 

序十二首傳一首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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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應之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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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曰名以製義,謂乎名之必可言也。世之士君子,名而無所言,則不能稱述以見乎遠。餘友河南主簿張君名穀,字仲容。穀之為義,窪而不盈,動而能應,湛然而深,有似乎賢人君子之德,其所謂名而可言者也。然嘗竊謂仲容之字,不足以表其所以名之之義。大凡物以至虛而為用者有三,其體殊焉。有虛其形而能受者,器之圓方是也。然受則有量,故多盈溢敗覆之過;有虛其中而能鳴乎外者,鍾鼓是也,然鳴必假物,故須簨虡考擊之設;有虛其體而能應物者,空穀是也,然應必有待,故常自然,以至靜接物而無窮。士之以是為其名,則君之道從可知也,宜易其字曰應之。蓋容以言其虛之狀,不若應以體乎容之德也。

君早以孝廉文藝考行於鄉里,薦之於有司,而又試其用於春官者之選。深中隱厚,學優道充,其有以應乎物矣。然今方為小官,主簿書,其所應者近而小,誠未能有以發乎其聲也。餘知夫虛以待之,則物之來者益廣,響之應者益遠,可涯也哉?

餘與君同以進士登於科,又同為吏於此,群居肩隨,宴間相語,得以字而相呼。故於是不能讓而默也,敢為序以易之。

【尹源字子漸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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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禮尹君之將西也,稱古仁者送人之義,責言於其交之所嘗厚者,其友人渤海歐陽修在餞中,率然曰:餘無似,雖不能竊仁者之號,奈嘗辱君之道義切劘為最深,是以不能無言。然君之文行,餘既友慕欽揖之不暇,顧豈有遺忽乏少之可以進於言邪!因姑請更君之字,以塞其求雲。

君之名源,而字子淵。夫源發於淵,深且止也,於詁訓既不類,又無所表發其名之美,甚非稱。據禮家之說曰:「三王之祭川也,先河而後海,或源也,或委也。蓋謂其源發而漸進於廣大,委其注積也。揚子曰:「百川學海,而至於海。」今君之學也,皆古文字聖賢之事業,至其尤深而鉅者,又烏止淵之譬邪?然亦欲君之漸進不已,而至深遠博大之無際也,請字之曰子漸。

古者男子之生,舉以禮而名之。年既長,見廟筮賓而加元服,服加而後字,示尊其名以隆成人也。夫君子所以自厚重其名字,如此之甚也,誠以其賢否醜美,必常與名字相上下而始終。邾婁一小國君,片善可稱,《春秋》褒之曰儀甫。解者謂國不如名,名不如字,以為極美之談是也。子漸行矣,勉之。

【胡寅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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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之為言,恭且畏之辭。《虞書》「寅賓出日」、「寅餞納日」雲者,堯命其臣義和者修其官,而史美之之文。又曰「夙夜惟寅」雲者,舜敕其臣伯夷之辭也。又曰、同寅協恭,和哀哉」雲者,皋陶戒禹之言也。堯、舜、禹之事,載於《書》者,為萬世之法。而其君臣之際,相言語者如是,是知恭恪畏慎。以思其事,雖聖人猶然。

尉氏胡君名寅,以問於餘,且將字之。餘以謂名者,古之人生而有別之稱爾。若太甲、盤庚、仲壬者,又直識其次第而已。至於左丘明者載魯大夫之語,始謂命名必有義,而學者又以文王、武王、伯魚之類附其說者,尤非也。文王之世為商諸侯,偶商不幸而紂為淫虐,然猶身服事之,豈其生也已有滅商自大之心而名昌?其子始生又期使殺君而發其功業哉?孔子之生子,適有饋鯉者,遂名之。若史魚、孔鮒,又有饋者乎?則是直為識別之稱,未嘗有義也。然考古人之命字者,則似若有義,蓋將釋其名,曰其字若此而已。

胡君曰:「我所以問其字者,將知其寅者何謂?」然因考於古,取堯、舜、禹之《書》常所道告之,而字曰子畏,作字說。

【送方希則序天聖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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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莊以紳笏為柴柵,班伯以名聲為韁鎖。夫軒裳、輝華,人之所甚欲,彼豈惡之邪?蓋將有激雲爾。是以君子輕去就,隨卷舒,富貴不可誘。故其氣浩然,勇過乎賁、育,毀譽不以屑,其量恬然不見於喜慍。能及是者,達人之節而大方之家乎!

希則茂才入官,三舉進士不利,命乎數奇。時不見用,宜其夷然拂衣,師心自往,推否泰以消息,輕寄物之去來,淵乎其大雅之君子,而幾類於昔賢者乎!

餘自來上都,寓謁舍,化衣京{鹿土}、穿履金門者,再見春矣。會天子方向儒學,招徠俊良,開賢科,命鄉舉,而四方之傑賁貢函詣公車者,十百千數。餘雖後進晚出,而掎裳摩趺攘臂以遊其間,交者固已多矣。晚方得君,傾蓋道塗,一笑相樂,形忘乎外,心照乎內,雖濠梁之遊不若是也。未幾,君召試中台,以枉於有司,奪席見罷。搢紳議者咸傷冤之,君方澹乎衝襟,竟於使人不能窺也。後數日,賁裝具舟,泛然東下。以餘辱交者,索言以為贈。

夫恢識宇以見乎遠,窮倚伏以至於命,此非可為淺見寡聞者道也。希則,達人爾,可一言之。昔公孫嘗退歸,鄉人再推,射策遂第一,更生書數十上,每聞報罷,而終為漢名臣。以希則之資材識業而沈冥鬱堙者,豈非天將張之而固翕之邪?不然,何回而若此也?夫良工晚成者器之大,後發先至者驥之良。異日垂光虹,濯發雲漢,使諸儒後生企仰而不暇,此固希則褚囊中所畜爾,豈假予說言之哉?觴行酒半,坐者皆欲去,操觚率然,辭不逮意。同年景山、欽之、識之亦賦詩以為別,則祖離道舊之情備之矣,此不復雲。

【送陳經秀才序明道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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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出陸渾,略國南,絕山而下,東以會河。山夾水東西,北直國門,當雙闕。隋煬帝初營宮洛陽,登邙山南望,曰:「此豈非龍門邪!」世因謂之龍門,非《禹貢》所謂導河自積石而號龍門者也。然山形中斷,岩崖缺砑,若斷若釒兔。當禹之治水九州,披山斬木,遍行天下,凡水之破山而出之者,皆禹鑿之,豈必龍門?然伊之流最清淺,水濺濺鳴石間。刺舟隨波,可為浮泛;釣魴擉鱉,可供膳羞。山兩麓浸流,中無岩嶄頹怪盤絕之險。而可以登高顧望。自長夏而往,才十八里,可以朝遊而暮歸。故人之遊此者,欣然得山水之樂,而未嘗有筋骸之勞,雖數至不厭也。

然洛陽西都,來此者多達官尊重,不可輒輕出。幸時一往,則騶奴從騎,吏屬遮道,唱嗬後先,前儐旁扶,登覽未周、意已怠矣。故非有激流上下,與魚鳥相傲然徒倚之適也。然能得此者,惟卑且閑者宜之。修為從事,子聰參軍,應之主縣簿,秀才陳生旅遊,皆卑且閑者,因相與期於茲。夜宿西峰,步月鬆林間,登山上方,路窮而返。明日,上香山石樓,聽八節灘,晚泛舟,傍山足夷猶而下,賦詩飲酒,暮已歸。後三日,陳生告予且西。予方得生,喜與之遊也,又遽去,因書其所以遊以贈其行。

【送梅聖俞歸河陽序明道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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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寶潛乎山川之幽,而能先群物以貴於世者,負其有異而已。故珠潛於泥,玉潛於璞,不與夫蜃蛤、瑉石混而棄者,其先膺美澤之氣,輝然特見於外也。士固有潛乎卑位,而與夫庸庸之流俯仰上下,然卒不混者,其文章才美之光氣,亦有輝然而特見者矣。然求珠者必之乎海,求玉者必之乎藍田,求賢士者必之乎通邑大都,據其會,就其名,而擇其精焉爾。洛陽,天子之西都,距京師不數驛,搢紳仕宦雜然而處,其亦珠玉之淵海歟!予方據是而擇之,獨得於梅君聖俞,其所謂輝然特見而精者邪!

聖俞誌高而行潔,氣秀而色和,嶄然獨出於眾人中。初為河南主簿,以親嫌移佐河陽,常喜與洛之士遊,故因吏事而至於此。余嘗與之徜徉於嵩洛之下,每得絕崖倒壑、深林古宇,則必相與吟哦其間,始而歡然以相得,終則暢然覺乎薰蒸浸漬之為益也,故久而不厭。既而以吏事訖,言歸。餘且惜其去,又悲夫潛乎下邑,混於庸庸。然所謂能先群物而貴於世者,恃其異而已,則光氣之輝然者,豈能掩之哉!

【送楊子聰戶曹序明道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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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之仕於州郡者,必視其地大小高下之望以為輕重。河南,大府也,參軍雖卑,以望而高下之,固與他州郡異矣。然地大望高,居者皆將相、名臣、達官,居又不久,率一二歲,而甚者半歲而易。故河南吏民閑坐而偶語,道某相、某將、某官者,常名斥而一二歲數之。至於郎官、御史、方鎮、牧守、使人、貴客由河南出者,入不候於疆,去不餞於郊,途逢而不避,市坐者不起,豈素慢哉?蓋其見之習也。彼視公卿、大臣、要官其易如此,矧所謂參軍者邪!其不群嘲而隨侮之,幸也。參軍每上府,望門而趨,吏摩以肩,過不揖。反就焉,持刺執版,求通姓名。雖心負其所有,欲進自達,不可得。其勢鬱鬱,卑且賤,反甚於他州郡,故為之者示嘗樂也。然其間能自以頭角頎然而出者鮮矣,其才能之美非有異乎眾,莫能也。

戶曹參軍楊子聰居府中,常衣青衫,騎破虎韉,出入府門下,人固輩視而概易之。居一歲,相國彭城公薦之,集賢學士謝公又薦之,士之有文而賢者盡交之,其能出其頭角矣。若去而之他州郡,不特頎然而出矣,遂將傑然以獨立也。子聰南人,樂其土風,今秩滿調於吏部,必吏於南也。吾見南之州郡有傑然而獨出者?必楊子聰也。

【送廖倚歸衡山序明道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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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氣之融結為山川,山川之秀麗稱衡湘,其蒸為雲霓,其生為杞梓,人居其間得之為俊傑。秀才生於衡山之陽,而秀麗之精英者得之尤多,故其文則雲霓,其材則杞梓。始以鄉進士舉於有司,不中,遂遊公卿間,所至無不虛館設席,爭以禮下之。今永興太原公雅識沈正,器君尤深。初其鎮秦州也,請君與俱行,遂趨函關以覽秦都,則西方士君子得以承望乎風采矣。

凡居秦幾歲而東,將過京師以歸。予嘗以上計吏客都中,識君於交逵,辱之以友益。當君之西也,獲餞於國門。及夫斯來,又相見於洛,道語故舊,數日乃行。夫山川固能產異物,而不能畜之者,誠有利其用者爾。今君之行也,予疑夫不能久畜於衡山之阿也。

【送王聖紀赴扶風主簿序景祐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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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五月,大霖雨殺麥,河溢東畿,浸下田。已而不雨,至於八月,菽粟死高田。三司有言:「前時溢博州,民冒河為言,得免租者蓋萬計。今歲秋當租,懼民幸水旱,因緣得妄免,以虧兵食,慎敕有司謹之。」朝廷因舉田令,約束州縣吏。吏無遠近,皆望風惡民言水旱,一以農田敕限,甚者笞而絕之。畿之民訴其縣,不聽;則訴於開封,又不聽;則相與聚立宣德門外,訴於宰相。於是遣吏四出視諸縣。視者還,而或言災,或言否,然言否者十七八。最後視者還,言民實災,而吏徒畏約束以苟自免爾。天子聞之惻然,盡蠲畿民之租。

余嘗竊歎曰:民生幸而為畿民,有緩急,近而易知也。雨降於天,河溢於地,與赤日之出,是三者物之易見也。前二三歲,旱蝗相連,朝廷歲歲隨其災之厚薄,蠲其賦之多少,至兵食不足,則歲糴或入粟以爵而充之。是在上者之愛人,而仁人之心易惻也。以易知之近,言易見之事,告易惻之仁,然吏一壅之,幾不得達。況四海之大,幾萬里而遠,事之難知,不若霖潦赤日之易見者何數!使上有惻之之心不得達於下,下有思告之苦不得通於上者,吏居其間而壅之爾,可勝歎哉!

扶風為縣,限關之西,詎京師在千里外,民之不幸而事有隱畏者何限,其能生死曲直之者,令與主簿、尉三人。而民之志得不壅而聞於州,州不壅而聞於上,縣不壅而民誌通者,令與主簿、尉達之而已。王君聖紀主簿於其縣。聖紀好學有文,佐是縣也,始試其為政焉,故以夫素所歎者告之。景祐三年二月二十四日,廬陵歐陽修序。

【送太原王秀才序寶元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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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尼之徒子思伋記中庸事,列於曲台學。欲服圓冠、習矩步者,皆造次必於《中庸》。聞太原生得之矣,生之履行無改是也。月旅析木,地居軫斿,霜風動天,萬竅號怒,搖鞭長跋,強飯自重。時寶元二年十月初七日,乾德令尹歐陽修序。

【送陳子履赴絳州翼城序皇祐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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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昔過鄭,遇子履於管城。其後二歲,子履西自馮翊,會予於洛陽而去。又明年,復來,遂與鄉進士,自河南貢於京師。又明年,予方解官洛陽以來,則子履中甲科,為校書郎。其冬,得翼城於絳。又明年春,西拜其親於洛而後行。自鄭之遇及茲行,凡六歲而四見之焉。其始也,純然氣和而貌野。再見之,則道所學問,出其文辭,煒然有出於眾人矣。又見之,則挾其藝以較於群士,而以其能勝之。今之行也,又曰我將試其為政於絳,而且力廣其學,當盡落其華而成其實,直取古人之所尚。以距今之為者,其修己力行之道屢見而屢進,進且不已,而誌又大焉,孔子曰「未見其止」、孟子曰「孰能禦之」者歟!

夫年少者心銳,氣盛者好剛,苟有誌焉,無不至也。然君子之於臨政也,欲果其行,必審其思,審而後果,則不可易而無悔。而學者亦在一明其所趨,而後博其聞,其致思必精,其發辭必易,待其足於中,而後見於外。予友河南富彥國常與予語於此,今彥國在絳,而子履往焉,又從而辨之。後之復見子履,豈特若前之見者乎,將有駭然者矣。

【送孫屯田字延仲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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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金美玉藏乎礦石,而追師冶工莫不孜孜攻且煉焉,吾誠有以利其用也。況材臣賢士世不眾出,而物官者得不貪以為利乎!故今茲屯田孫公,始以尚書郎來貳洛政。未逾歲,則復乘兩馬之傳東上,將冠惠文以肅台憲。居不皇暖席,行不及具駕,蓋被知者之用,且祗君命之速也。

御史本為秦官,出入殿中,督察監視,事無大小皆得以法繩之。至按章舉劾,發奸治獄,以清風軌,則朝廷之得失,御史係焉。然過者為之,至有伺求以為察,剛訐以為直,驚愚激俗以速名譽,至於紀綱大政則蔑乎無聞也。故於是選,必要以文儒,沈正閎達大體,然後謇謇王廷,為天子司直之臣。況乎白筆霜簡,君家舊物,握蘭臥錦,為世名郎,緣飾以儒雅,濟之以文敏。餘知夫振頹綱,舉舊典,嗣先聲,揚休聞,在此行也。而洛之士君子,故相與翹足企聳,東向而望,俟聞凜然之餘風矣。盍各賦《棫樸》以歌能官,且賀舉者之得人也。犯犮長道,摻祛為別,又烏足效兒女之悲哉!

【桑懌傳皇祐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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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懌,開封雍丘人。其兄慥,本舉進士有名。懌亦舉進士,再不中。去遊汝、潁間,得龍城廢田數頃,退而力耕。歲凶,汝旁諸縣多盜,懌白令,願為耆長,往來里中奸民。因召里中少年,戒曰:「盜不可為也,吾在此,不汝容也。」少年皆諾。裏老父子死未斂,盜夜脫其衣,裏老父怯,無他子,不敢告縣,裸其屍不能葬。懌聞而悲之,然疑少年王生者,夜入其家,探其篋,不使之知覺。明日遇之,問曰:「爾諾我不為盜矣,今又盜裏父子屍者,非爾邪?」少年色動。即推仆地,縛之,詰共盜者。王生指某少年。懌呼壯丁守王生,又自馳取少年者,送縣,皆伏法。

又嘗之郟城,遇尉方出捕盜,招懌飲酒,遂與俱行。至賊所藏,尉怯,陽為不知以過。懌曰:「賊在此,何之乎?」下馬獨格殺數人,因盡縛之。又聞襄城有盜十許人,獨提一劍以往,殺數人,縛其餘。汝旁縣為之無盜。京西轉運使奏其事,授郟城尉。

天聖中,河南諸縣多盜,轉運奏移澠池尉。崤,古險地,多深山,而青灰山尤阻險,為盜所恃。惡盜王伯者,藏此山,時出為近縣害。當此時,王伯名聞朝廷,為巡檢者皆授名以捕之。既懌至,巡檢者偽為宣頭以示懌,將謀招出之。懌信之,不疑其偽也,因諜知伯所在,挺身入賊中招之,與伯同臥起十餘日。信之,乃出。巡檢者反以兵邀於山口,懌幾不自免。懌曰:「巡檢授名,懼無功爾。」即以伯與巡檢,使自為功,不復自言。巡檢俘獻京師,朝廷知其實,罪黜巡檢。懌為尉歲餘,改授右班殿直、永安縣巡檢。

明道、景祐之交,天下旱蝗,盜賊稍稍起其間,有惡賊二十三人不能捕,樞密院以傳召懌至京,授二十三人名,使往捕。懌謀曰:盜畏吾名,必已潰,潰則難得矣,宜先示之以怯。至則閉柵,戒軍吏,無一人得輒出,居數日,軍吏不知所為,數請出自效,輒不許。既而夜與數卒變為盜服以出,跡盜所嘗行處。入民家,民皆走,獨有一媼留,為作飲食饋之如盜。乃歸,復閉柵。三日又往,則攜其具就媼饌,而以其餘遺媼,媼待以為真盜矣。乃稍就媼,與語及群盜輩,媼曰:「彼聞桑懌來,始畏之,皆遁矣。又聞懌閉營不出,知其不足畏,今皆還也。某在某處,某在某所矣。」懌盡鉤得之。復三日,又往厚遺之,遂以實告曰:「我,桑懌也。煩媼為察其實而慎勿泄,後三日,我復來矣。」後又三日往,媼察其實審矣。明旦,部分軍士,用甲若干人於某所取某盜,卒若干人於某處取某盜。其尤強者在某所,則自馳馬以往,士卒不及從,惟四騎追之,遂與賊遇,手殺三人。凡二十三人者,一日皆獲。

二十八日,復命京師。樞密吏謂曰:「與我銀,為君致閣職。」懌曰:「用賂得官,非我欲,況貧無銀;有,固不可也。」吏怒,匿其閥,以免短使送三班。三班用例,與兵馬監押,未行,會交趾獠叛,殺海上巡檢,昭化諸州皆警,往者數輩不能定,因命懌往,盡手殺之。還,乃授閤門祗候。懌曰:「是行也,非獨吾功,位有居吾上者,吾乃其佐也。今彼留而我還,我賞厚而彼輕,得不疑我蓋其功而自伐乎?受之,徒慚吾心。」將讓其賞歸己上者,以奏稿示予。予謂曰:「讓之,必不聽,徒以好名與詐取譏也。」懌歎曰:「亦思之,然士顧其心何如爾,當自信其心以行,譏何累也!若欲避名,則善皆不可為也已。」餘慚其言。卒讓之,不聽。

懌雖舉進士而不甚知書,然其所為皆合道理,多此類。始居雍丘,遭大水,有粟二廩,將以舟載之,見民走避溺者,遂棄其粟,以舟載之。見民荒歲,聚其里人飼之,粟盡乃止。

懌善劍及鐵簡,力過數人,而有謀略。遇人常畏,若不自足。其為人不甚長大,亦自修為威儀,言語如不出其口,卒然遇,人不知其健且勇也。

廬陵歐陽修曰:「勇力人所有,而能知用其勇者少矣。若懌可謂義勇之士,其學問不深而能者,蓋天性也。餘固喜傳人事,尤愛司馬遷善傳,而其所書皆偉烈奇節,士喜讀之。欲學其作,而怪今人如遷所書者何少也,乃疑遷特雄文,善壯其說,而古人未必然也。及得桑懌事,乃知古之人有然焉,遷書不誣也,知今人固有而但不盡知也。懌所為壯矣,而不知予文能如遷書使人讀而喜否?姑次第之。

 

本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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