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東南紀事
卷三
卷四 

黃道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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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道周,字幼元,福建漳浦人。幼孤好學,窮微極博,天啟壬戌成進士,授編修,充經筵展書官。故事,展書必跪,膝行數武。道周獨謂膝行非禮,平步進,監侍駭愕,魏忠賢連目攝之,不動。歸,讀書白鹿洞,躬執薪爨,天下士大夫高推之。

  威宗即位,起原官。崇禎庚午,主浙江鄉試,遷右中允。會大學士錢龍錫,以袁崇煥事下獄,史𡎊等必欲殺之,主之者周延儒,廷臣無敢訟冤者。道周上疏曰:「秦漢而下,宰相有犯,坐請室不過數日。非大逆,或裁或原,人主未嘗不為引痛。今累輔所坐,為罪督攀援耳。昔輔臣高拱,嘗以邊功得蔭錦衣,辭曰:『身未臨強場,而受上賞,即一旦有敗,何所逃誅。』臣疑其言不忠,由今而觀,實為先見。漢武帝決意空幕南,心疑丞相墜北伐之師,一旦破法而戮劉屈氂;世宗決意棄河套,心疑開隙撓修玄之事,一旦破法而誅夏言。此二子者,皆生值明時,無故身伏斧鑕.今東強之圖,未有定算,恢復之計,上下持疑。未有一男子據鞍而斲,騎牆之見者,獨斷然快意於一累輔。累輔既無斂棋引杯之致,廷臣又無蹴芻齒馬之嫌,遂使三台灰溺於貫城,斗柄銷光於理勢。每見衣冠相語以目,不曰:『安敢言』則曰:『那得歸』天下人心,衰颯如此,誰復挺脊梁擔安攘之略者乎?陛下御極以來,輔臣坐重譴者九人矣!一代之中,有幾宰輔?而三年每降愈下至此!」疏入,上感動,延儒意亦釋,龍錫竟得出戍定海衛。

  五年,孔有德反登州,連陷州縣,而溫體仁當國,專輔上以法律,益為廉謹取媚。凡事蒙蔽,兵政怠弛。道周精易數,故以《易》諫。言:「《易》以天道為準,以《詩》、《春秋》推其運候。始春秋元年已未,加五十有五,得周幽王甲子。

  其明年十月辛卯,朔,日食。以是上下中分,二千一百六十年,內損十四,為洪武元年戊申,為大明資始。戊申距今二百六十四年,以乾屯需師別之,三卦五爻,丁卯大雪,入師之上六,是陛下御極之元年,正當師上六。《辭》曰:『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凡《易》一卦直六十七年一百五日,一爻直十一年七十七日。今歷十分之四矣。陛下開承之始,曾未四年,士庶離心,寇攘四起。往者敵去遵永已六七日,而敘收復者以為千古奇功;近者賊破山東已六七縣,而護叛帥者以為不犯秋毫。凡小人見事,智恆短於事前,言恆長於事後。不救凌城,謂凌城必不可築;不理島民,謂島民必不可用。昔有夏胤徵、仲尼所錄,向戍去兵,丘明非之。臣以為正功之道,在乎定命;亂邦之戒,止乎小人。小人用即無寇賊,亦足以致亂;小人不用即有外憂,亦足以致理。人主之學,一以天道為師,則萬物之情可照;斷事一以聖賢為法,則天下之材具服。二年以來,以察去蔽蔽愈多,以刑樹威威愈殫,亦反申商歸周孔之秋也。臣考自丁卯大雪,至戊寅春分,凡十一年餘七十七日,皆在師上六。『勿用』之防,誠不可已。」傳旨明切更奏。

  道周言:「明切之要,莫若用君子,去小人。自庚午以來,為邊疆之案以陷君子,為科場之案以尋私怨,其緒餘為參罰催科。在宋人一看詳條例之司,諸臣倚之當匡襄之務。宋儒言:『邊帥之才,當於廉乾有識中求之。』又云:『直言敢諫之士,即杖節死義之臣。』萬曆末年,如鄒元標、趙南星等二十餘人,廢棄廿年,釀成門戶之禍。今又取搢紳有器識者,舉網投穽。知其為小人,又以小人矯之;知其為君子,又以小人參之。天下事尚安望有成功哉?」因論馬如蛟、毛羽健、任贊化等被譴,而薦惠世揚、李邦華、梁廷棟可大用。末云:「昔蘇軾臨行,求陛辭,不得,上書言:『極泰之世,小民皆得上通;極否之世,近臣不能自達。』臣今雖乞枯骸,猶荷明問,死且不朽。」

  坐削籍出都,為衛士凌辱,作《重生詩》。至杭州,諸生築大滌書院於餘杭之洞霄宮,從講學焉。

  歸廬墓者三年,以原官召遷左中允。時五日內係兩尚書,道周上書請慎喜怒,以回天。再應詔,言:「天下神器,為之有道,簿書刀筆,非所以繩削天下之具也。古者聖人設為禮樂,以治方內;設為征伐,以治方外。禮樂不足以治其內,始有縲糹世纓氂,糹廛於君子;征伐不足以治其外,始有揭竿裂帛,起於小人。共工伯鯀,身亮天工,使水土不治,人民不安,雖神明之冑,不保幽羽之戮。今陛下寬仁宏宥,蓋有身膺重寄,七八載罔效,尚擁權藉自若者。天下巉險無賴之徒,群聚京師,搢紳俯首屏息,以伺動定。幸逢陛下好生,下詔求言,省刑清獄。然方求言而建言者輒斥,方清獄而下獄者旋聞。且以人心時事如此,輔臣雖甚清且強,寧保天下無一蹴芻齒馬之事哉?」

  上心重道周,意其言事頗迂,而言醇行清,可任講幄,累升左春坊左諭德,詹事府少詹事,侍讀學士,修玉牒,充經筵日講官。

  十一年二月,上御經筵畢,召道周及詹事顧錫疇、庶予黃景昉、編修楊廷麟等二十餘人前,問保舉,考選,孰為得人。

  道周對:「今人才遠不如古,矧屢經摧折,如樹木然,須養之數十年,方其得用。世宗皇帝時,臣下救過不給,然或朝行譴逐,暮即追還。」上感動,已復班,更召詢,道周言:「立朝之才,存乎心術;治邊之才,存乎形勢,曩來督撫未揆形勢,隨賊奔走,事既不效,輒謂兵餉不足。其實新舊餉約千二百萬,可供四十萬師。今寧錦三協,僅十六萬,不須別求增餉。至撫賊之法,令斬捕自贖,使望風解還;收其眾分隸諸將,以實塞下。倘令自擇散地,一入鄖陽山中,終為腹心之患。」上深是之,而未能行。後張獻忠反谷城,卒如道周言。

  楊嗣昌為本兵,主棄義州,致寧錦孤危,且引漢和親宋納幣,稱為樂天,而援孟子「善戰服上刑」傅會其說,嗾遼撫方一藻奏言:「北朝鐵騎十萬,並三十六家之眾十餘萬,西並插部及順義,又十萬,八城之眾,不過六七萬人,何以御之?請如俺答故事,行款,撤兵中原,討流寇。」已遣瞽者周元忠,前往諭其就撫,皆受成。中樞與宣督盧象升密商,幸上獨斷。

  道周聞之,頓足曰:「果爾,不為趙氏續乎?」乃上言:「俺答之事,與今日不同。俺答據有河套六七十年,故漢匈奴河南地,非若遼東衣冠之國,在我皈章,一也;河套深阻,形勢窪曲,距三輔四千里,必蹂秦晉以寇宣雲,非如遼左近我肘腋,猝不及制,二也;答誘我降人如趙全輩,不過教以擾邊盜馬,今諸叛將獷卒無賴者,視取全遼若寄,動引契丹蒙古為雅談,不可稍示以隙,三也;俺答制於胡婦,老且倦共,今東人狂稚,初無撫意,我又未得其要領,四也;答與吉囊共為雄長,恐已死囊並其眾,欲及生時借名封以襲諸部,收諸邊撫賞之利,非若東人盡吞屬國,西取順義,東取朝鮮,桀驁盤踞,五也;答受撫雖不出套,其王庭猶在漠北,時射獵賀蘭青海之外,東人必不肯棄遼瀋,舍固鐵,還徙建州,與魚皮諸夷為鄰,六也;答既受金印,七十年稱外藩,一旦為東人所乘,席捲其地,我邊臣若罔聞知,無由復侈東封,使還順義,七也;我雖不築東勝,答亦不犯慶延,受降兩城,東西自若,東人即畫棻河中分首山之道,而神京左臂猶未安復,八也;答即據套不能斷我屬夷東人,既割遼左,必不肯吐諸驛還我朝鮮,九也;答馬市在陽和、天城,即東犯紫荊,尚六七百里,東人馬市若在張家,不百里至宣鎮,不二百里逾隆慶、媯川,迫我居庸,且又紆道非其所樂,必尋遼西舊市,屯踞寧錦間,以蠶食八城,窺我左協,十也;款必不可成,即幸而獲成,寧、錦、遵、薊、宣、大之師,何處可撤?不悔罪臣貢,不可撤;不卻地還巢,不可撤;不北盡威遠、清揚,南盡靉陽、寬莫,不可撤;不盡東諸部落,不侵不叛,不可撤;不西還我順義、金印、名王之封,不可撤;不盡捉東江諸島孔、耿、尚、沈四酋,以謝登、萊、靖、旋順,不可撤;中原叛帥,江南流人未還,成、籍得出入狡獪其間,不可撤;馬市數徙,出撫順又出廣寧,求宣口又求中協,故例可循,而邊隙不塞,不可撤;元兇猶在,蛇豕無懲,德明之外,別有元昊,不可撤;兀堂再誅,京觀屢築,而安樂自在之民,未還寇帶詩書之舊,飄搖風雨,其來無方,此乘塞關外者,可撤乎?不可撤乎?宋祖欺人孤寡,取天下得於契丹呼蹴之餘,不二十五年而爭盟,欣然封禪。我太祖大宗,光還日月,誰敢為不潔之談?穆宗不動一旅,而收順義;神祖不憚大師,以復朝鮮之宇。今西喪卜部,東陷朝鮮,中外諸臣,恬不為意。臣非謂寧錦六七萬,便可犁建州。彼既據瀋陽,西面攻略,必渡坌河;出臨潢之外,北歷興寧,千七百里始至宣口;即中折而回三協諸口,亦已七八百里。今從錦義至靜寧堡,彼所必經一二百里,距瀋陽五六百里耳。靜以觀其釁,逸以侍其歸,彼之有虞於寧錦,猶寧錦之有虞於彼也。彼兵雖盛,散於各部,不能長聚六七萬人,以待引弓。彼以一州之眾,馳千七百里,何必有餘?我以天下之力,應五六百里,何必不足?度邊臣之意,以久戍之卒,當猝至之敵,無眾不摧,不如以不戰之飽與彼,以有生之安與我,是不言款而款已久。猶恐以一朝之戰,敗其終年之款,思以其不款之款,文其不戰之戰。光考在御,旬日間發帑二十餘萬,未底厥成。今可以苟簡終之,但請立為搗虛斷後之令:敵以數萬騎出千里之外,我不能以數千騎搗五百里之內者,誅無赦;敵以十餘萬騎出千里之外,我不能以數萬騎搗五百里之內者,誅無赦。又為之令曰:敵以萬騎出千里歸,我不能以二萬騎邀其輜重者,誅無赦。如此,彼必不敢遠出,必憤而與我持於堅城之下,我始得斂兵,專以老之撓之,設奇以致之,多方以誤之,以八九萬人全力與遵薊相犄角,即錦義之間固已,可伏而笞其背矣。今聽敵入平,今日曰出宣府,明日曰出大同,今日曰駐馬肺山,明日曰駐青澗口,經春涉夏,逍遙不歸。絕不聞遣一卒擾其虎穴,又烏用是遼撫為者?遼撫既無成謀,內受算於樞臣;樞臣又無成謀,外受算於錦帥。款事成,則逃眚旦夕之間,貽釁三年之後;不成,則謂外有王田之智,內無高張之忠,委過朝端,安受禍敗。昔唐憲宗獨斷而平淮蔡,然遇藩鎮大事,皆咨策杜黃裳,謀於李絳,詢於斐泊,納諫於白居易,後乃委心於裴度。方今上天告災,星象示儆,宜以實示群情,無以文稽眾論。惟陛下發樞臣前後諸疏,眾正其罪。」上方倚信嗣昌,議雖不行,心銜道周。會象升以憂求解任,嗣昌意在陳新甲,並推在籍守制者。

  先是,嗣昌奪情,道週三具疏以事,遂中止。至是,聞會推宣督之命,遂上疏曰:「臣觀古今治跡,其曲章法度,雖受於先王,義不敢改,至於事窮勢極,亦時通變,以盡其神。惟綱常所繫,為臣教忠,為子教孝,垂憲萬世,本於民彝,不可易也。禮,三年之喪,君命不過其門;兵革鑿凶,時出戎右,不施於士大夫。宋時武弁如田況、岳飛,皆累乞終制。我太祖以劉基、宋濂,帷幄之任,特聽其奔喪,嗣後雖有奪情,終違物論。嘉靖中葉,以邊圉事殷,特起楊博於宣大,還翁萬達於本兵。然其時博且禫矣,又以夙歷移近雲中,萬達以尚書降左侍郎,棲遲不數日,墨衣視事,世宗亦心非之,卒罷閒以去。

  號自是非終喪不稱起復也。張居正以不守制,損其勛名。天啟季年,袁崇煥冒起於右屯,崔呈秀靦顏於樞府,身膏斧鑕,貽唾西市。去今幾何時,而士大夫蒙面喪心,營推營復。天下無無父之子,亦無不子之臣。衛開方不省其親,管仲至比之豭狗,李定不丁繼母憂,宋世共指為梟獍。臣前三月在經筵,見楊嗣昌吉服應召,擬已終制,今乃未然。嗣昌秉樞已垂二年,不知其何時居喪,何人推轂,而顛越至此!陛下聖德,孝治天下,小遇災眚,輒減膳撤縣,素服避殿,以厲導臣。所以然者,陛下為天之子,三辰不輯,天有違行,猶之父母溫清不安,人子為之不櫛不沐,廢寢忘餐,以俟父母之平復,所以教孝也。今督臣盧象升,父殯在途,椎心泣血,以俟奔喪。而群臣動推闊遠難移之人,以緩其事。今又有並推在籍守制之旨。夫使守制者可推,則是聞喪者可不去也。是為子者可不父,為臣者可不子也,陛下以從月拂經,星辰陵次, 軍氣違和,尚下詔求言,引躬克治,明示天下以君臣父子,皆受於天,禮樂刑政之所從出,不可替越。而人臣以哀毀不祥之身,飛揚喑咤,彼此相煽,以玷聖明仁孝之治,干天地綱紀之常,是不宜使四方聞見也。

  嗣昌張網溢地之談,款市樂天之說,才智略見矣。更起一不祥之人,與之表裡,猶狼狽依肩,無益負重,陛下又何以施其鞭策乎?」上切責。及會推竟以新甲上,道周又疏言:「臣不知新甲為何如人,然聞其丁艱,猶未終制也。古儒臣專閫,能任弘鉅,垂竹帛者,率皆本道德,敦行義,根柢甚茂,而後枝葉生焉。三代而下,如趙充國、皇甫嵩、羊祐、杜預、裴行儉、高仁厚、韓琦、范仲淹輩,皆卓然自豎,纖毫不苟。其所成就,猶未造古吉甫、張仲之流。今聖主焦勞邊境,十年於茲,負氣敢諫諸臣,半棄不錄。欲使軟美容悅者叩頭折枝,以幸非常之功,徹不世之業,寧可得乎?比寧錦邊遽,東人曾未越邊,而宣雲警報,輒云:『九營十營,衣青蟒者無數。中樞且欲以義州馬市權畀款邊,中外侜張,幾易鹿馬之形,盡假叢神之意,空破非常之格,以授不祥之人。』傳曰:『天子守在四夷。』又曰:『王者有徵無戰。』誠使禮樂修明,舉錯各當,忠讜在朝,貪佞在野,以此守何不固?徵何不服?古亦有忠臣孝子,無濟於匡攘之用者,決未有不忠不孝,而可進於功名道德之門者也。臣雖孱懦,然自二十歲躬耕,胼胝手足,以養二人。四十餘削籍,徒步荷擔二千里不解扉屨。今雖逾五十,然非有妻子之奉,婢僕之累。所纂數卷書,已移月可畢,筆札乾 盾,均為報恩。天下果無人,臣願解清華以執鎖鑰,何至使被棘負塗者,祓不祥以玷皇化哉。方今熒感漸次箕尾,是為燕分,九十月交,當南斗口。雖有道儒者所不談,然思患豫防,聖人所誡。新甲聞報,崎嶇秦蜀,發表束裝,度須百日,此其載道,已垂半載。象升空以煢煢歸說之身待其遲遲援琴之道,所謂乞河神而濡突火也。」疏入,上滋不懌。

  九月,御平台召對,謂道周曰:「朕幼而失學,長而無聞,賴以講臣之力,啟沃朕心,少知天理人慾兩端。夫無所為而為之,曰天理;有所為而為之,曰人慾。爾前疏適當枚卜不用之時,可謂無所為乎?」對曰:「天人義利之辨,臣嘗聞之矣。臣以綱常名教為心,不以功名爵祿為心,自信無所為也。」上曰:「朝推新甲,爾疏夕至何也?」對曰:「前旨云:不拘守制,知新甲矣。始嗣昌欲用新甲,臣參疏夙具,適相會耳。」

  上曰:「三疏皆上,而雲阻於際會,何也?」對曰:「臣同鄉御史臣蘭友,給事中臣楷已有章矣,恐涉嫌疑,故臣疏未上。天下綱常,封彊大計,若終不言,後將莫及。且言路未有言者,臣之有言,非得已也。」

  上曰:「清,美德也,小廉曲謹,非清也。且汝言辨而多非前講所云子思一生以誠明為本,是也;雲誠出於清,仁生於誠,非也。」對曰:「曲能有誠,此誠出於清之說也。孝弟為仁之本,此誠生仁之說也。夫惟孝弟之人,能理天下,生萬物。不孝不弟,本實撥矣,禮義廉恥盡矣,何事之能成?」

  嗣昌進曰:「道周責臣奪情起復,是也;其謂臣營推營復,非也。臣不幸遭臣父之艱,又遭繼母之憂,臣不生為空桑,豈不知有父母。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古者列國之君臣,尚可去彼適此;今則一統之君臣,無所逃於天地。即臣父母皆受君恩,臣於君臣,尤重於父子。況臣乞終制者三矣。至奉明旨,撫按敦迫,自分何能敢復晏然。倉皇奔命,行至保定,猶乞終喪,引成化間修撰羅倫事,意謂今詞臣中,必有博通古義,親切論思,可代臣直言,上回天聽。比入京,聞道周品行學術,士類所宗,必有持正之言,可以使臣終制而去。不謂其疏中自稱不如鄭鄤,臣乃太息而絕望也。古人有言:禽獸知母不知父,鄤杖母禽獸不如,道周又不如鄤,未知道周之於綱常何如也。」

  上曰:「卿為卿父屢疏,昭然,數年在外,並不攜家人,墨衰視事,朕自知卿耳。且道周所言不如鄭鄤,朕正欲詰之。」嗣昌曰:「臣以綱常名教所關,不容不辨。道周實清介,人望所歸。乞罷臣放還歸田裡。」上溫慰之,且斥道周邪說。道周曰:「臣平生恥言人過,今與嗣昌爭論於上前,非禮也。但為天下後世留此綱常名教,不得不然。」

  上曰:「對君有體,狂詈何也?」道周曰:「臣疏中惟豭狗、梟獍兩語,不無過激,然遭遇聖明,故敢直言。夫立言,甚難也。綱常名教者,朝廷之綱常名教;禮義廉恥者,國家之禮義廉恥。假以臣為一人之私,緘默取富貴可矣。」上曰:「爾借題污詆大臣,別有所為耳。」

  道周曰:「司馬光有言:『臣若有專司,則有所不言;如為論思,則無不可言者。』臣受論思之職,與嗣昌比肩,當言而言,不得雲詆毀大臣。讀書五十年,無一言一事,不可對君親告妻子。臣躬耕二十年,手足胼胝,四十喪親,負土作墓,畚插皆臣自操,故奪情之事,所不忍見。」上曰:「爾如是,雲不如鄭鄤,何也?」道周曰:「匡年棄於通國,孟子不失禮貌,孔子自雲辭命不如宰予。臣謂文章不如鄭鄤。」上曰:「鄤自絕人倫,許曦小臣,猶知公論,爾曾曦之不如。」道周曰:「宋人惡李定不持母服,擬賜孝子徐積粟帛以諷之。臣奉彈嗣昌,則非救鄤矣。」上曰:「少正卯亦稱聞人,徒以言偽而辨,行堅而僻,記丑而博,順非而澤,不免孔子之誅。今之人多類此者。」道周曰:「少正卯心不正,臣心正者也。」上曰:「朕知爾操守,雖屢進屢退,終欲用爾。不圖偏矯恣肆,乃至於此。念以講官,姑寬爾。」因令之去。道周猶不起,有所陳。上怒,嗣昌曰:「道周所言,經也;臣拜命,權也;惟上優容之!」

  已出,上止諸臣,諭之曰:「今者內寇外邊,天妖地震,朕不能發諸臣公忠為國之心,宣德化,芟禍亂,所賴諸臣匡朕不逮。而乃黨同伐異,阻撓朝廷用人之權,是外寇易治,內寇難除也。今有仍前軫者,立置重典。」明日,謫江西布政司都事。

  道周既謫,而名愈重,天下稱直諫者,必曰黃石齋。

  十三,福建巡撫解學龍,薦閩中人才,以道周為冠。上大怒,緹騎逮學龍及道周,詣北寺對簿。是日,黃霧四塞,日眚無光,各杖八十,下詔獄入白雲庫。獄卒曰:「此周順昌、周宗建,畢命所也。」視北鎮撫司事膝胤玉,給藉草餽橐饘。作《重生詩》。監生塗仲吉上言:「道周通籍二十載,半居墳盧,一生學力,止知君親。雖言嘗過戇,而志實忠純。今喘息僅存,猶讀書不倦,此臣不為道周惜,而為陛下天下萬世惜也。昔唐太宗恨魏徵之面斥,至欲殺而終不果。漢武帝惡汲黯之直諫,雖遠出而實優容。陛下欲遠法堯舜,奈何出漢唐主下?」戶部主事葉廷秀,亦疏救,俱下獄廷杖。

  初,上命天下共表孝經並小學頒行,道周於庫中作《聖世頒孝經頌》,《頌》曰:「粵稽天德,厥貴恆性。於皇師天,永孝配命。師天永孝,乃立民極。明明我皇,允惟天德。」餘姚孫嘉績,亦係白雲,從道周受易。刑部尚書劉澤深,擬瘴戍,再奏不允。澤深上言:「道周之罪,前兩疏已嚴矣。至此惟有論死,死生之際,臣不敢不慎也。自來論死諸臣,非封彊,則貪酷,未有以建言誅者。今以此加道周,道周無封彊貪酷之失,而有建言蒙僇之名,於道周得矣,非我皇上覆載之量也。且皇上所疑者黨耳。黨者見諸行事,道周具疏空言,一二臣工,始未嘗不相與也,今且短之,既而斥之,烏有所謂黨,而煩朝廷之大法耶?去年行刑時,忽奉旨停免。今皇上豈有積恨於道周?萬一轉圜動念,而臣已論定,噬臍何及?敢仍以原擬上。」

  上從之,戍辰州。自十四年正月入詔獄,積十有四月始得出,作《再重重生詩》。學龍、廷秀、仲吉亦戍。

  道周道南都,至杭州,諸生迎至大滌,析鵝鹿疑義,示三易指歸,《詩》、《禮》、《樂》、《春秋》及《樂律》,論儒派。八月,荷芟入楚,未至。

  上議起廢錮,禮部右侍郎蔣德璟言:「前少詹事臣道周,愚戇之咎,實皆自取,第半生孤苦,子幼家貧,萬里投荒,深可軫念。」德璟旋入閣。八月日講,上與輔臣從容語及張溥、張彩之為人。曰:「溥小臣,且不免偏,何以負重名?」周延儒進曰:「張溥、黃道周,皆為偏,惟是讀書博通,所以人人惜之。」上默然。德璟因言:「前蒙皇上放道周生還,渠極感聖恩,但子方十歲,得免其永戍,量移內地,皆出憐才好生之德。」上微笑。德璟又言:「道周在獄時,寫有《孝經》百本,每本作文一篇,是感頌聖德。」黃景昉、陳演、吳甡合言:「道周事親孝,且清苦極不可及。」延儒言:「即其讀書,亦尚可用。」上不答,惟微笑而已。明日,手敕:「曩諸先生面奏永戍黃道周,清操博學,見今戍遠子幼,朕心不覺憐憫。彼雖遍迂,經此一番懲創,想亦改悔。人才當惜,宜作何赦罪,酌用密議來奏!」輔臣上言:「道周向來未經追琢,每有任性率意之咎,自蒙恩譴裁抑陶鎔,聞已甚悔前非。每日在獄,手書《孝經》,極其感佩天恩,頌揚聖德。恭睹皇上勤學好問,稽古考文,臣等自慚固陋,未能仰承萬一。因思及道周博雅,遂據臆陳,伏蒙皇上憐其貧苦,鑒其改悔,而軫及於人才當惜,赦罪酌用。斯真造化生成之恩,天地覆載之量。道原周職詹事府詹事,今既蒙恩赦,用似當還其故秩,以備史局編摩,更足資其一得,此又非止從道周起見也。」上報「可」命即擬旨。

  輔臣復上言:「皇上此舉,眾美俱備,從此知學行之足貴,信廉吏之可為,所裨於作人磨世,君德治象非細。」是日,詔復道周少詹事。都下臣民,中外相慶。

  道周已至九江,朝命敦促就道,旋請假歸里,以學龍、廷秀等尚在戍所,席藁請命,亦得釋。道周既歸漳浦,堅臥不出。

  明年甲申三月,京師陷,福王立於南京,起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時馬士英當國,道周入朝,無所為。

  乙酉三月,奉命祭告禹陵,舟泊龍江灣,夢高皇帝呼曰:「卿竟舍我去耶?」對曰:「朝廷舍臣,非臣舍朝廷。」時左都御史劉宗周去國,道周祀陵,留連紹興。彌月,三謁宗周,固卻不見。曰:「際此亂朝,豈大臣徜徉山水之日?」道周聞之,即行。

  南都潰,馬士英東奔錢塘,道周逢之江上,痛詈之,士英落靴走。及浙省降,宗周與門人前吏科都給事中章正宸等謀起兵,求道周計事,不獲,悔曰:「石齋夙有淵思,吾初不宜拒之太深。」

  唐王在位,訪故臣於張家玉,薦道周,王拱手曰:「得此商彝周鼎,當為廓廟羽儀。」道周來自浙,拜大學士兼吏部尚書,位首輔。鄭芝龍以公爵班宰相上,道周爭之,芝龍不肯出兵,道周憤時事不可為,而荷殊絕之知,乃自請視師,經略江西。芝龍不與一卒,道周親書告身獎語號召,得百餘人,徑進出杉關,眾至萬人,田夫荷鋤從之,曰「扁擔兵」開府廣信,與楊廷麟、萬元吉為呼應。王命家玉出屯金溪,以為之援。道周遺家玉書曰:「道周之年,不能致遠,為皇上為馬;道周之力,不能任重,為皇上為牛;或者左右拾遺,因事靖獻,道周其皇上晨雞乎。」

  時魯王上書福州,稱皇叔父,不稱陛下。唐正怒,殺其使者陳謙,遂積隙。道周移書浙東大臣張國維、熊汝霖等解之。

  大略謂:「東遷以還,藉力晉鄭,蔡丘而後,推德桓文。上愛殿下,篤於所生,勿以降階之問,為博達所笑。」其冬,徽州陷,道周提兵赴救。新守婺源令故門士,以書紿約內應,抵明堂裡,猝遇大清將張天祿,被執。從者職方福州趙士超,通判六合毛玉潔,中書平和賴繼堂龍溪蔡春溶。

  順治三年丙戌,正月七日,入徽州。元宵,見張燈為魚龍百戲,趨營帳,念民,為之泣下。至南京,置西上門故尚膳監中,先後絕粒十餘日,作《自輓詩》,書後曰:「丙戌就俘以來,義在必死,未了諸緣,無所復憶。所憶者為《春秋.表正》、《詩晷.正》二書未就,及未登嵩室,陟華嶽之巔耳。《表正》為少時舊書,墜婺源明堂,想已廢於兵火,無復能讀之者,嘗讀陳無涯兄弟,裁其大略,不知能竟之否。《晷正》必須吾自草,無復能傳其意者。如嵩華二岳,先年欲以黃冠丐此了願。當遣戍辰州,乞多千里,移去潼關,為林讓庵銓部所尼,垂老得此,坐華巔,臥王屋,執筆以事《詩》、《春秋》,雖禮北斗,受玉虹,不為過矣。生平所歷黃山、白岳、匡廬、九華、浮丘、龍首、穹窿、玄墓、洞庭、三茅、天目、徑山、西陵、委宛、天台、雁宕、羅浮、懷玉,一十八翁,要當一一謝之。生死千秋,未必再晤,風雷楮墨,載其精神,亦使眾山聞之,謂我不薄也。」又云:「武夷天姥,係於維桑,大滌焦桐,為吾講舍,寤寐相綣,未之辭焉。」三月十五日畢命。韓四維子僧某殮而瘞之。凡入旬中,賦詩三百十一章,自名《石齋逸詩》。曰:「石齋死後,世當傳之,以當逸事。」年六十一。

  贈文明伯,立廟福州及漳浦。所著有《三易洞璣》、《易象正》、《淄衣儒行坊記》、《表記集傳》,司經局進呈諸書;《行業詠業焚草》、《解遼環》、《解齊環》、《榕壇問業》、《逆流草駢枝集》、《浙闈策問》、《洪範.月令朗義》、《孝經大傳》、《鄴書大滌》、《函書》、《逸詩》行世。夫人蔡,名玉卿,能仿道周書。嘗集兵萬人,號夫人軍。已而鑲乏,解。子四:子中、子成、子和、子平。

  論曰:莊烈自信王繼統,無腹心股肱之助,不動聲色而除魏忠賢,天下欣然以為明王復出。泊臨御十七載,憂勤宵旰,終用身殉。後之論者,不欲以亡國之咎訾之。然剛而自賢,莫肯慮下,屢用詔獄,廷杖以待言者。任人理財,每與大學平天下之道反其好惡。觀黃道周、劉宗周之進退,亦可見矣。其失天下,不可謂已無以取之。宗周粹然儒者,非一代之士。道周說經議事,與匡衡、劉向相類,而直節則李膺、范滂之流,雖才不及濟亂,要亦三百年之元氣所留也。鳴呼!後之人主,無執理任剛,決於違諫,使君臣俱覆,以宗社為孤注,如莊烈者,可不鑒哉!

蔣德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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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德璟,字八公,泉州晉江人,進士。崇禎中,官詹事侍讀學士,遷禮部右侍郎。十四年,晉尚書,與黃景昉、吳甡,同為東閣大學士,入直。德璟明習國典,曉練世務,立朝持正,和而近情,上甚響之。左都御史劉宗周,以救姜彩、熊開元得罪,且不測。德璟引唐太宗優容魏徵事微解,上顏改霽,宗周削籍歸。又偕周延儒因日講進言,赦前少詹事黃道周,復其官。

  十七年正月,李自成陷山西,三輔震恐,上罪已求直言。

  科臣光時亨疏陳練餉之害。德璟票本謂:「曩來聚斂小人,倡為練餉搜括諸議,以致民窮禍結,危及社稷。」上大不懌,召問聚斂小人,誰也對即前戶部尚書李待問。乃極言抽練無實,空增七百三十萬之餉,民安得不困。上怒德璟朋比,遂引病出直。三月八日,疏辭去國,舟及滄津,京師陷,時論深惜德璟.福王時,德璟不起。唐王在位,應召入直,位次黃道周下。嘗自請行關,相機督戰,守關將施福等不受節制。德璟知事去,太息,乞罷職歸泉州。大清兵下泉州,不食死。所著有《慤書》行世。

路振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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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振飛,字見白,直隸曲周人,天啟五年進士。崇禎中,官福建按察使,晉僉都御史,巡撫淮揚,唐王在鳳陽高牆,振飛入見,奇其神宇器識,深相結好,奉私錢周之,由是知府張以謹以下,視遇有加,吏不侵辱。福王立,中外洶洶,鎮將劉澤清、高傑,欲寄家屬於江南,左都御史劉宗周劾之,並及振飛。已,廉知振飛公清,尋悔曰:「參兩鎮過責淮撫,是餘激也。」乙酉五月,南都敗,振飛東走,及其鄉諸生韓雄都等聚兵大湖,不降。

  唐王思舊恩,使吳江諸生持敕書訪之,敕曰:「麥飯豆粥,念久欲報。」既至,拜文淵閣大學士,入直。振飛持論有執,不肯阿上。上欲用王朝升為總督,彭遇颽僉都御史,振飛鼓誚必循資格,豈得非常之人,恐非休休雅量。」振飛執言:「臣等無私隙,遇颽降賊,乞憐馬士英,為浙撫搜括激變。朝升在太湖,奉劍州知州朱盛徵,始稱通城王,繼稱皇帝,賣官奪女,百姓不容,故爾逃來。若大用此二人,無乃傷新政乎?」卒從其諫。

  大清兵至延平,王乘馬奔,振飛追扈不及,縊邵武山寺。

曾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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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櫻,字仲含,江西峽江人,萬曆四十四年進士。天啟中,知常州府,時有詔逮高攀龍,攀龍自裁。緹綺欲載屍察驗,並逮其子回奏。無錫知縣吳大樸,依阿其間,櫻力持不可,乃免。

  與李應升為同年生,借官帑以給官旗之逮應升者。時常民集者數千人,欲擊官旗,櫻再三曉諭而散。

  崇禎十六年,為登萊防撫。大清兵破萊陽、棲霞、寧海諸州縣,二月廿一日,攻登州,櫻御之,乃退。嘗為副使,分巡興泉道。

  唐王時,拜大學士,入直。櫻忠款懇至,言語委密,處孤主驕臣之間,調護上下,使無疑忤,上親臣腹心依之。鄭芝龍不肯出兵,駕往來延建,櫻以為此非遲久策,失海內望,請速幸贛州,並力出江西湖南。卒不決而敗。櫻至廈門,依朱成功,辛卯春,大清泉州守將襲破廈門,成功還救不及,櫻自縊。

傅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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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冠,字元甫,江西進賢人。丙戌二月,以行在太子太保,兼禮兵二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督師,同忠孝伯朱成功,大守永定關。崗兵張安、丘華,俱聽節制。前軍方入建昌境,餉已告匱,後軍聞警,輒歸。冠見令不行,十二疏乞罷,不許。後敕揭重熙佐冠共事,冠無心任職,日午方起。重熙奏之,乃勒令歸。

  九月晦,汀州破。大清兵分道自江西入邵武,冠避泰寧之分水村。村人江亨龍新執贄,縛冠以獻,大帥李成棟解縛,進曰:「公大臣,釋留,當取令旨,但去髮,保無他。」冠厲聲曰:「汝知千古有文文山乎?吾鄉先進也!吾鄉惟有斷頭宰相爾。」成棟載至汀州,飲食與俱。已而成棟入粵東,使鎮將李發衛之。十一月廿一日,對局弈罷,發閱文書,曰:「公必不順,令旨收公矣。」冠欣然曰:「早畢我事,爾之賜也。」整衣冠南向拜,曰:「負國無狀,死不足贖。」復西向拜,曰:「祖父暴骨,愧見先人地下。」

  初,就執日,歎曰:「負國重恩,永慚地下。」以足三頓地,夜半,風雨大作,頓足處崩陷數十丈。其首函寄汀獄,或無故動搖。數見夢於獄,夜嘗有光。囚冤濫者,祈卜,皆奇驗。

  家人傅國楨等負其骸,初墓汀之羅漢嶺,與忠誠伯周之蕃相望。

  閱三年,冠子號哭,請合身首,歸葬。舊衣二棄故汀墓旁,經年色如新,行道指曰「相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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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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