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帶閣註楚辭 (四庫全書本)/卷4

巻三 山帶閣註楚辭 巻四 巻五

  欽定四庫全書
  山帶閣註楚辭巻四
  武進蔣驥撰
  九章
  惜誦
  涉江
  哀郢
  抽思
  懐沙
  思美人
  惜往日
  橘頌
  悲囘風
  原既得罪觸事成吟後人輯之共得九章合為一巻非必一時一地之言也
  惜誦以致愍兮發憤以抒情所非忠而言之兮指蒼天以為正令平聲五帝以折中兮戒六神與嚮服俾山川以備御兮命咎繇古臯陶字使聽直
  惜痛也誦増韻公言之也通作訟愍即後篇離愍之愍謂憂困也蓋原於懐王見疏之後復乗間自陳而益被讒致困故深自痛惜而發憤為此篇以白其情也所者誓辭正謂平其是非也五帝五方之帝太一之佐也折中辨析事理而取其中道也六神日月星水旱四時寒暑也嚮對服事也言對質其事也山川山川之神也御侍也聽直聽其説之曲直也原以自陳而獲罪必有謂其不忠而讒之者故因而誓之曰使吾言而不忠則天地鬼神寔昭鑒之憤極之辭也
  竭忠誠而事君兮反離羣而贅肬忘儇虗圓切媚以背衆兮待明君其知之言與行去聲其可跡兮情與貌其不變故相去聲臣莫若君兮所以證之不逺吾誼先君而後身兮羌衆人之所仇也専惟君而無他兮又衆兆之所讐也壹心而不豫兮羌不可保也疾親君而無他兮有招禍之道也
  離羣贅肬蓋在朝而無職如贅肉之無所用而為人所憎也儇輕利也誼與義同怨偶曰仇惟思念也讐謂怨之當報者不豫不猶豫也此一節蓋誦言之㫖而欲正之天神者言始以盡忠而失職皆因與衆異趨之故所以欲誦之明君而待其能知也且人臣之言行情貌莫逃君鑒證而相之豈難知哉吾義先君則盡力事君而與衆背矣專惟君則盡心事君而與衆背矣惟専惟君則其心果決而不猶豫義先君則其事急疾而不顧私故身不可保而祻至無期此皆言行情貌之可證而冀明君之能知者也
  思君其莫我忠兮忽忘身之賤貧事君而不貳兮迷不知寵之門忠何辜以遇罰兮亦非余之所志也行去聲不羣以顛越兮又衆兆之所咍黒哀切也紛逢尤以離謗兮謇不可釋也情沉抑而不逹兮又蔽而莫之白也心鬱邑余侘傺兮又莫察余之中情固煩言不可結而詒兮願陳志而無路退靜黙而莫余知兮進號平聲呼又莫余聞申侘傺之煩惑兮中悶瞀之忳忳
  莫我忠不以我為忠也賤貧指前已被疏而失祿位言遇罰即所謂致愍也咍啁笑也離麗也謇語辭煩言煩亂之言瞀亂也忳忳憂貌此節言致愍之寔也言念君未知我之忠故忘其被斥而乘間自申其所以事君者不敢二心從俗固非以為邀寵之門也然至於無罪被罰亦豈所及料哉蓋至罰至而顛隕失所則益快衆心而共笑之矣是以尤謗紛至則祻不可解也情志沉抑又無人代言也心之鬱邑君又不察也言之煩亂己又無可陳也進退無門煩鬱轉甚豈誦言之始念哉按呼號莫聞則所謂致愍者蓋非徒前此之失職且斥之不復在朝矣
  昔余夢登天兮魂中道而無杭吾使厲神占之兮曰有志極而無旁終危獨以離異兮曰君可思而不可恃故衆口其鑠金兮初若是而逢殆懲熱羮而吹𩐎即伊切兮何不變此志也欲釋階而登天兮猶有曩之態也衆駭遽以離心兮又何以為此伴也同極而異路兮又何以為此援去聲也晉申生之孝子兮父信讒而不好去聲行□婞同直而不豫兮鯀用功而不就吾聞作忠以造怨兮忽謂之過言九折臂而成醫兮吾至今乃知其信然申言已之始終遇困皆由於竭忠也杭航同方兩舟而並濟也厲神殤鬼蓋死而附神於占夢者極至旁輔也自有志至不可恃三句皆占夢之辭蓋以志有所至而無旁輔示登天無航之象而斷其終之無成又戒以人臣之義雖當一心念君然不可専恃君恩而忘衆患也再言曰者叮嚀告戒之詞衆口鑠金美金見毀衆共疑之數被鎔而銷鑠也初謂失職之始殆危也凡醢醯所和細切為𩐎羮熱而𩐎冷人有為熱羮所灼者其心懲㣻見冷𩐎而猶吹之畏祻而變志之喻也釋階登天謂不求援而自誦於君也同極猶言同至一處謂同事一君也原之始本恃王之信任而背衆竭忠故被讒而見疏然終不肯變志以從衆而自誦於君故衆益駭而莫為之援以致斯愍也申生事詳春秋傳九折臂而成醫謂人九折臂久厯方藥則知所以療人也今指誦以致愍之後言
  矰弋機而在上兮罻羅張而在下設張辟闢同以娛君兮願側身而無所欲儃佪以干傺兮恐重去聲患而離尤欲髙飛而逺集兮君罔謂女何之欲橫奔而失路兮蓋堅志而不忍背膺牉以交痛兮心鬱結而紆軫𢷬木蘭以矯蕙兮糳申椒以為糧播江離與滋菊兮願春日以為糗芳恐情質之不信兮故重平聲著以自明撟幾杳切茲媚以私處兮願曽思而逺身
  此序抒情之由而歸於潔身以避患也矰射鳥短矢也弋繳射也機張機以待發也罻羅揜鳥網也辟開也或雲弩背也言讒人隂設機械張布開辟以娛誘其君使賢人慾避祻而無處也儃佪遲留貌傺方言逗也謂住也干傺求住也重増益也逺集謂逺適他國也君罔謂汝何之謂君得毋責其欲去而何往也橫奔失路從衆變志之喻膺胸也牉半分也三者皆不可為則胸背一體而中分之其交為痛楚有不可言者矣𢷬舂也矯猶糅也糳精細米也播種也糗乾飯屑也春日新蔬未可食以此芳香為糗言不變其守也重著承誦辭言恐君終不信我之忠故前誦言雖不見察而復著此篇以自抒其情也撟舉也媚愛也謂所愛之道也曽重也逺身隠居以避祻也右惜誦
  惜誦蓋二十五篇之首也自騷經言從彭咸之所居厥後厯懐襄數十年不變此篇曰願曽思而逺身則猶囘車復路之初願余固知其作於騷經之前而經所云指九天以為正殆指此而言也舊解頗多謬誤皆由未得誦字之意余本抽思厯情陳辭惜往日陳情白行之義疏之通體似為融貫其末章曰重著以自明未嘗不三復流涕也夫身將隠矣焉用文之然必自明而後逺身夫豈惟不欲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乎蓋庶㡬君之聞其言證其行而鑒其忠則蓀美可完猶誦之之意也指九天以為正兮夫惟靈修之故經固自言之矣
  余幼好去聲此竒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帶長鋏之陸離兮冠去聲切雲之崔嵬被明月兮珮寳璐世溷濁而莫余知兮吾方髙駝而不顧駕青虬兮驂白螭吾與重平聲華逰兮瑤之圃登崑崙兮食玉英吾與天地兮比夀與日月兮齊光
  竒服與世殊異之服喻志行之不羣也七十曰老鋏劒把也切雲髙冠之名在背曰被明月夜光珠也璐美玉名玉英玉苗也仙家採為服食首序已志行髙潔逺追聖帝足以光四表而垂萬世以起下莫知之意也
  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將濟乎江湘乘鄂渚而反顧兮欸秋冬之緒風步余馬兮山臯邸余車兮方林椉舲船余上上聲沅兮齊吳榜去聲而擊汰船容與而不進兮淹囘水而凝滯朝發枉陼兮夕宿辰陽茍余心之端直兮雖僻逺其何傷入漵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㝠㝠兮乃猨狖之所居山峻髙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無垠兮雲霏霏其承宇南夷斥楚人濟江湘者原自陵陽至辰漵必濟大江而厯洞庭也按湘水為洞庭正流故水經以洞庭為湘水濟洞庭即濟湘也鄂渚今武昌府濟江而西道經武昌其自陵陽可知欸唉同歎聲緒餘也謂初春而秋冬餘寒未盡即招魂所謂獻嵗發春也邸與抵同史記河渠書西邸瓠口為渠是也方林地名此又舍舟登陸也今自武昌陸行過咸寧蒲圻至岳州凡五百里舲舟有窗者上溯流而上也沅水東入洞庭而原西向故溯而上之齊並舉也榜櫂也吳人善為櫂故以為名汰水波也囘水水之湍急囘流也自方林以下當復從舟入湘以逹於沅不言湘者已見上文也枉陼地名今屬常徳府辰陽漵浦亦地名今並屬辰州府水經雲沅水東逕辰陽縣合辰水又東厯小灣謂之枉陼又雲漵水出大漵山西流入沅自江而湘而沅而枉而辰而漵皆自東至西之路也霰雨凍如珠將為雪者垠涯也按辰州志漵浦在萬山中雲雨之氣皆山嵐煙瘴所為也是時黔粵未通中國辰州於楚最為西南苗猺之境非人所居原之往此豈聖人浮海居夷之意錢氏所謂處人世而不見知不如身處絶人之地者歟
  哀吾生之無樂兮幽獨處乎山中吾不能變心以從俗兮固將愁苦而終窮接輿髠首兮桑扈臝裸同行忠不必用兮賢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葅醢與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余將董道而不豫兮固將重平聲昏而終身
  接輿楚狂也被髮佯狂後乃自髠桑扈即子桑伯子臝行家語所謂不衣冠而處也以亦用也伍子吳相伍員也逢殃諫夫差而被殺也與猶合也董正也重昏以深入無人之境言董道不豫即所謂髙駝不顧也重昏終身則於天地日月似不能比夀齊光矣然所負者如彼則所遇者如此其事固相因而其意不相悖也
  亂曰鸞鳥鳯皇日以逺兮燕雀鳥鵲巢堂壇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並御芳不得薄波惡切兮隂陽易位時不當兮懐信侘傺忽乎吾將行兮
  日以逺謂始遷陵陽而今入漵浦去君愈逺也露申未詳或曰即瑞香花亦名露甲叢木曰林草木交錯曰薄御用也薄附也隂陽易位喻小人在朝君子在野也懐信懐抱忠信也總言己之去君日逺由君側之多小人也忽乎將行應前將濟之意
  右涉江
  涉江哀郢皆頃襄時放於江南所作然哀郢發郢而至陵陽皆自西徂東涉江從鄂渚入漵浦乃自東北往西南當在既放陵陽之後舊解合之誤矣其命意浩然一往與哀郢之嗚咽徘徊欲行又止亦絶不相侔蓋彼迫於嚴譴而有去國之悲此激於憤懐而有絶人之志所由來者異也抑惜往日雲願陳情以白行兮得罪過之不意或者九年不復之後復以陳辭攖怒而再摘辰陽故其詞彌激歟篇中曰將濟曰將行又曰將愁苦而終窮將重昏而終身蓋未行時所作也
  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去故鄉而就逺兮遵江夏以流亡出國門而軫懐兮甲之鼂吾以行
  此以下皆追敘初放之時純不雜而有常也不純命謂天福善祻滛而今使善者䝉祻是其命不常也震愆震懼於愆罪也百姓與民皆呼天自指之辭原以忠獲罪於君而歸其咎於天又若泛言百姓者遜辭也離散相失謂與親族相訣別也東遷者原遷江南而至陵陽其地正在郢之東也江大江也夏水名出江入漢其水冬竭夏流故謂之夏軫痛也甲日辰也
  發郢都而去閭兮怊荒忽其焉極楫亝齊同揚以容與兮哀見君而不再得望長楸而太息兮涕滛滛其若霰過夏首而西浮兮顧龍門而不見心嬋媛而傷懐兮眇不知其所蹠順風波而流從兮焉如字洋洋而為客凌陽侯之汜濫兮忽翺翔之焉波惡切心絓古話切結而不解兮思蹇産而不釋
  此下紀東遷之實郢楚都在今荊州府江陵縣閭里門也怊悲也楸梓也長楸所謂故國之喬木令人顧望而不忍去者滛滛流貌夏首夏水發源於江之處西浮舟行之曲處路有西向者龍門郢城東門水經雲夏水出江流於江陵縣東南是則夏首去郢絶近然郢城已不可見故其心傷懐而不已也眇逺蹠踐也洋洋無所歸貌陽侯伏羲臣淮南註陵陽國侯也國近江溺死其神能為大波汜濫波貌薄止絓懸也蹇産詰曲貌
  將運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去終古之所居兮今逍遙而來東羌靈魂之欲歸兮何須臾而忘返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逺登大墳以逺望兮聊以舒吾憂心哀州土之平樂兮悲江介之遺風
  下浮順江而東下也洞庭入江之口在今岳州巴陵縣上洞庭而下江上下謂左右禮東向西向之席俱以南方為上今自荊逹岳東向而行洞庭在其南故以洞庭為上而江為下也浦水涯也夏水東逕沔陽入漢兼流至武昌而㑹於江謂之夏口背夏浦則過夏口而東去郢愈逺矣西思指郢都言水中髙者曰墳介側畔也遺風謂故家遺俗之善州土平樂江介遺風皆先世所養育教誨以貽後人者故對之而愀然増悲焉
  當陵陽之焉如字至兮淼宻杳切南渡之焉如字如曽不知夏之為邱兮孰兩東門之可蕪心不怡之長久兮憂與憂其相接惟郢路之遼逺兮江與夏之不可涉忽若去不信兮至今九年而不復慘鬱鬱而不通兮蹇侘傺而含慽
  陵陽在今寧國池州之界漢書丹陽郡陵陽縣是也以陵陽山而名至陵陽則東至遷所矣淼滉漾無涯貌南渡者陵陽在大江之南也夏即夏水也在江之北邱邱陵也孰沈韻何也兩東門郢之東闗二門也言己擯逐陵陽不得越江而北雖夏水化為邱陵且不能知何有於郢之城闕或者蕩為蕪穢乎甚言己居陵陽年深地僻與郢隔絶也忽若猶忽然也忽若去不信者言身忽已去國而其心依戀郢都殊不自信也復反也洪註原初被放在懐王十六年至十八年復召用之有使齊之行三十年有㑹武闗之諫而懐王不從卒死於秦頃襄王立復放屈原然則懐王於原屢黜屢用其遷於江南九年不復固當在頃襄之世也鬱鬱不通謂有懐而不能自逹也
  外承歡之汋約兮諶荏弱而難持忠湛湛讒上聲而願進兮妒被離而鄣之彼堯舜之抗行去聲兮瞭力杳切杳杳其薄波惡切天衆讒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偽名憎慍上聲之修美兮好去聲人之忼慨衆踥而日進兮美超逺而踰邁
  承上鬱鬱不通而言既以自哀不得不深恨黨人也汋約側媚之態諶誠也荏亦弱也湛湛重厚貌被離衆盛貌言小人飾為媚態以承君歡誠使人心意愞弱不能自持是以懐忠願進者皆為所壅蔽而不得通也瞭明也不慈因堯舜不以天下與子而言憎好皆指君心慍惀煩憒貌又六書故云忠悃貌忼慨激昻之意踥蹀行貌美即指修美之君子邁往也言君子深憂逺慮而君故憎之小人喜為浮説而君故好之是以小人日進而日親君子愈疏而愈逺也此又因讒人之見用而進咎君心也
  亂曰曼余目以流觀兮冀壹反之何時鳥飛返故鄉兮狐死必首去聲邱信非吾罪而棄逐兮何日夜而忘之曼引也首邱謂以首枕邱而死不忘所自生也申明不能忘郢之意
  右哀郢
  舊説頃襄遷原於江南而不著其地今按發郢之後便至陵陽考前後漢志及水經註其在今寧池之間明甚以地䖏楚東極邊而奉命安置於此故以九年不復為傷也然其末年遂厯廬江鄂渚涉湘沅過夢澤而至辰陽已復出龍陽適長沙沉汨羅徬徨躑躅㡬徧大江以南迺知原雖羈跡陵陽實亦聽其自便所謂江與夏之不可涉者特逐之江外不得越江而北耳或曰原之徧厯江南由讒人播弄其身竄逐非一所也故雖九年不復而拳拳思返猶未有慨然引決之意迨至屢黜屢遷情窮理極而始畢命汨羅姑兩存其説以誌疑焉
  心鬱鬱之憂思兮獨永嘆乎増傷思蹇産之不釋兮曼遭夜之方長悲秋風之動容兮何囘極之浮浮數上聲惟蓀之多怒兮傷余心之懮懮願遙赴而橫奔兮覽民尤以自鎮結微情以陳辭兮矯以遺去聲美人秋風動容言寒風襲人而體慄色變也囘極天極囘旋之樞軸浮浮動貌言秋風之狂使天之樞極亦為浮動也杜詩風連西極動即此意數頻惟思也蓀指懐王懮懮愁貌遙赴橫奔不俟命而趨君所也尤罪也君方多怨故民動而見尤鎮止矯舉也美人謂君言己身繫漢北而心不忘君欲違命至郢以陳其志又見民之罹罪者多而知危自止但結情於辭舉以告君則此篇之所為作也
  昔君與我成言兮曰黃昏以為期羌中道而囘畔兮反既有此他志憍吾以其美好兮覽余以其修姱與余言而不信兮蓋為去聲余而造怒願承間而自察兮心震悼而不敢悲夷猶以冀進兮心怛傷之憺憺茲厯情以陳辭兮蓀詳佯同聾而不聞固切人之不媚兮衆果以我為患
  此追序立朝時䝉讒被放之事也憍矜覽示也不信不以誠相告也造作也始見君之怒而未測及觀其於已矜能以相炫飾偽以相欺與昔之成言意甚相背乃知其銜怒在已也史記懐王使屈平造為憲令上官大夫心害其能因讒之曰平以為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蓋懐王為人矜名好勝而讒人之言有以深中其忌故其於原口不言而忿日深其所矜示者亦因疑原之自伐而與之相競耳宋真宗夜召楊億入禁中以文藁示之曰此皆朕所為非臣下代作也億皇恐再拜而出知必有譖之者事與此同而懐之昏愎殆有甚焉原所以不免於流放也間閒暇也察明也冀進欲進其言也憺憺動貌蘇孝友曰陳留人謂恐為憺厯猶列也切人不媚懇切之人不能遜辭也言欲及君之暇以自明而始則心懼而不敢言繼則欲言而心益懼及其言也君方置若罔聞而衆已慮其傷亡此其所以斥之於漢北也
  初吾所陳之耿著兮豈不至今其庸亡何獨樂斯之蹇蹇兮願蓀美之可完望三五以為像兮指彭咸以為儀夫何極而不至兮故逺聞去聲而難虧善不由外來兮名不可以虛作孰無施去聲而有報兮孰不實而有穫庸字之義與寧相近亡忘同言初之所陳豈不至今猶耿著而寧遂忘之耶三五三皇五帝也像形模也儀法也責於君者以三皇五帝為模矢於已者以彭咸死諫為法君能希聖臣能竭忠以相砥於其極然後善至而名隨之譬則施之有報實之有穫不可強求而倖致故欲完君美者不得不為此蹇蹇也此又舉上厯情陳辭之實而反覆著明之猶幸君之徐繹而有悟也吁其志可悲矣
  去聲歌曰與美人之抽思兮並日夜而無正憍吾以其美好兮敖朕辭而不聽
  少歌樂章音節之名茍子佹詩亦有小歌蓋總前意而申明之也抽拔也抽思猶言剖露其心思即指上所陳之耿著言並日夜言旦暮如一也無正無與平其是非也
  曰有鳥自南兮來集漢北好姱佳麗兮牉獨處此異域既惸㷀同獨而不羣兮又無良媒在其側道卓逺而日忘兮願自申而不得望北山而流涕兮臨流水而太息望孟夏之短夜兮何晦明之若嵗惟郢路之遼逺兮魂一夕而九逝曽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與列星願徑逝而不得兮魂識路之營營何靈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與吾心同理弱而媒不通兮尚不知余之從促翁切
  此敘謫居漢北以後不忍忘君之意也倡亦歌之音節所謂發歌句者也鳥蓋自喻漢北今鄖襄之地原自郢都而遷於此猶鳥自南而集北也異域指漢北言惸獨不羣言稟性孤獨也良媒指左右之賢臣其側君側也日忘言君不復憶已也北山漢北之山章首言秋風而此雲孟夏者追序之詞望猶視也郢在漢北之南故其路曰南指營營頻往來貌信直信情而直行也從容安舒貌既歴序謫居之後魂夢常依郢都而又若呼而怪之曰何靈魂之信情直行而迫欲歸郢也當此人我異心良媒中絶正使得歸當復何用余從容聽之久矣魂尚未之知耶蓋嬉笑之言甚於痛哭矣
  亂曰長瀨湍流沂江潭兮狂顧南行聊以娛心兮軫石崴嵬蹇吾願兮超囘志度行隠進兮低徊夷猶宿北姑兮煩寃瞀容實沛徂兮愁嘆苦神靈遙思兮路逺處幽又無行媒兮道思作誦聊以自救兮憂心不遂斯言誰告兮
  此序作賦時從漢北而南行之事也瀨水淺處湍急流也長瀨湍流指由漢逹江之水而言沂向也潭深淵也狂顧左右疾視也漢水南通江夏涉漢沂江則逹郢矣然君不反己則今之南行豈真能至郢哉特姑以快其南歸之思耳軫之為言方也周禮注軫之方以象地軫石方崖也崴嵬髙貌九懐覩軫邱兮﨑傾意與此同超越囘反也隠進進而不覺也言山水之竒足以適願故舉前憂思之志度超越而囘反之而其行程進而不覺也北姑蓋地之近漢北者瞀容瞀亂之意見於容貌也方欲快意南行而地有所限僅宿北姑而止其心之煩亂實欲沛然而水之南流也靈靈魂道思述其心也救解遂逹也告謂告君也靈魂無日不思郢都而媒絶路阻如此則其結情陳辭亦姑以自解耳所謂矯以遺夫美人者誰遺之而誰告之哉蓋終首章之意
  右抽思
  此篇蓋原懐王時斥居漢北所作也史載原至江濱在頃襄之世而懐王之放流其地不詳今觀此篇曰來集漢北又其逝郢曰南指月與列星則漢北為所遷地無疑黃昏為期之語與騷經相應明指左徒時言其非頃襄時作又可知矣原於懐王受知有素其來漢北或亦謫宦於斯非頃襄棄逐江南比故前欲陳辭以遺美人終以無媒而憂誰告蓋君恩未逺猶有拳拳自媚之意而於所陳耿著之詞不憚亹亹述之則猶幸其念舊而一悟也視涉江哀郢惜往日悲囘風諸篇立言大有逕庭矣集註多誤解林西仲辨之頗當別有餘論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傷懐永哀兮汩徂南土眴瞬同兮杳杳孔靜幽黙鬱結紆軫兮離愍而長鞠撫情放志兮寃屈而自抑
  此原遇漁父之後決計沉湘而自沅越湖而南之所作也滔滔水大貌莽莽茂宻貌汩行貌南土指所懐之沙言今長沙府湘隂縣汨羅江在焉其地在湖之南也眴目數揺動貌孔甚也杳杳則無所見靜黙則無所聞蓋岑僻之境昏瞀之情皆見於此矣紆屈軫痛離麗愍憂鞠窮撫循效騐抑按也言循省其情攷驗其志雖遭𡨚屈而自抑遏蓋不敢怨人而増修其徳也
  玩平聲方以為圜兮常度未替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章畫志墨兮前圖未改內厚質正兮大人所晠盛同巧倕垂同不斵兮孰察其揆正
  刓圜削也言欲變節從時而常法具在不敢廢也易初本迪謂變易其初時本然之道也章明也畫規畫也志念也墨繩墨也前度前人之法度也畫與墨皆其所受於前人以為常度本迪者章而志之正不敢刓與易之實行也倕舜共工名性巧言守其畫墨而內自厚其質直正大之情此大人所晠美也然賢而不試則譬有巧匠而不使之斵亦安知其度物之正哉此本上撫情效志而言以起人莫能知之意
  𤣥文處幽兮矇瞍謂之不章離婁微睇兮瞽以為無明變白以為黒兮倒上以為下鳯皇在笯兮雞鶩謨斛切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槩而相量平聲惟黨人之鄙固兮羌不知余之所臧
  𤣥黒也有眸子而無見曰曚無眸曰瞍離婁古之明目者微睇謂畧加睇盼已無不見也瞽無目者笯籠也槩平斗斛木臧善也因巧倕不斵而進言之黒文之處暗本似無文而以矇瞍視之則益不知其章矣離婁之畧觀本似未審而以瞽者視之則益不知其明矣賢者之不試本似無才而以鄙固者視之則益不知其善矣或倒而置之或雜而糅之賢者所為寃屈也
  任重載盛兮陷滯而不濟懐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邑犬羣吠兮吠所怪也非俊疑傑兮固庸態也文質疏內兮衆不知余之異采材朴委積兮孰知余之所有重平聲仁襲義兮謹厚以為豐重平聲華不可遌兮孰知余之從促翁切容古固有不並兮豈知其何故湯禹久逺兮邈而不可慕
  此詳舉不知所臧之實盛多滯留也言己材力可勝重任而陷沒沉滯不能有濟也瑾瑜美玉不知所示人皆不識無可舉示也非毀也知過千人謂之俊十人謂之傑庸廝賤之人也文質文之不𧰟者疏內疏通於內也材朴材之不炫者委積積而不用也襲亦重也豐富也遌逢也從容道足於已而安舒自得之貌古有不並歎賢臣聖主不並世而生也任載言其力之厚瑾瑜言其質之美文質言其學之藴材朴言其藝之優仁義謹厚言其徳之備從容言其養之純此惟重華湯禹乃能知之豈所語於黨人之鄙固哉
  懲違改忿兮抑心而自強離慜愍同而不遷兮願志之有像進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將暮舒憂娛哀兮限之以大故
  懲違不敢悖理也改忿不敢疾人也強強於為善也不遷不改其為善之節也像猶三五為像之像有像欲法彭咸之死也北次謂向郢都限期也大故死亡也時尚未至南土故言從此北行向郢以行其道固所樂也然舉世溷濁如日之將暮終無望矣將欲舒憂娛哀亦惟期之死後冀其一瞑而無所知而已此所以有懐於沙而就死也言此以深著徂南之意
  亂曰浩浩沅湘分流汩兮脩路幽蔽道逺忽兮懐質抱情獨無匹兮伯樂既沒驥焉程兮民生稟命各有所錯兮定心廣志余何畏懼兮曽傷爰哀永嘆喟兮世溷濁莫吾知人心不可謂兮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
  此總前意而申言之時方自沅入湘故兼沅湘而言汩疾流貌言沅湘之水分流入湖其行迅疾也修長也幽蔽逺忽即杳杳靜黙之意匹合也伯樂善相馬者喻重華湯禹也程較量才力也錯置也定心則不為患難所揺廣志則不以窮蹙自阻爰牽引也謂告語也讓遜避也君子指彭咸言乘疾流之水而行幽逺之路蓋以明王不興無所取正故至此夫祻福有命固非所懼而舉世莫知誠為可傷所以發憤自強而忍死以與彭咸為類也
  右懐沙
  史記於漁父問答後即繼之曰乃作懐沙之賦今考漁父滄浪在今常徳府龍陽縣則知此篇當作於龍陽啟行時也懐沙之名與哀郢涉江同義沙本地名遯甲經沙土之祇雲陽氏之𭏟路史紀雲陽氏神農氏皆宇於沙即今長沙之地汨羅所在也曰懐沙者蓋寓懐其地欲往而就死焉耳原嘗自陵陽涉江湘入辰漵有終焉之志然卒返而自沉將悲憤所激抑亦勢不𫉬已若拾遺記及外傳所云迫逐赴水者歟然則奚不死於辰漵曰原將下著其志而上悟其君死而無聞非其所也長沙為楚東南之㑹去郢未逺固與荒徼絶異且熊繹始封實在於此原既放逐不敢北越大江而歸死先王故居則亦首邱之意所以惓惓有懐也篇中首紀徂南之事而要歸誓之以死蓋原自是不復他往而懐石沉淵之意於斯而決故史於原之死特載之若以懐沙為懐石失其㫖矣且辭氣視涉江哀郢雖為近死之音然紆而未鬱直而未激猶當在悲囘風惜往日之前豈可遽以為絶筆歟
  思美人兮擥涕而竚眙勅試切媒絶路阻兮言不可結而詒蹇蹇之煩寃兮陷滯而不發申旦以舒中情兮志沉菀鬱而莫逹願寄言於浮雲兮遇豐隆而不將因歸鳥而致辭兮羌迅髙而難當
  此亦懐王時斥居漢北之辭蓋繼抽思而作者也美人即抽思所欲陳詞之美人謂君也擥猶收也竚久立眙直視也蹇蹇煩寃皆見抽思發起也陷滯不起蓋居漢北已久下文厯年離愍是也申旦猶言旦旦舒中情所謂道思也菀結也雲鳥以喻行媒豐隆雲師將送當值也媒絶二句本抽思卒章而言蹇蹇以下申媒絶路阻之意也言己因蹇蹇而致此煩寃不意一陷而不復起雖有道思作頌之篇而路逺處幽莫能自逹欲寄託以告君而又無行媒是以擥涕而竚眙也言辭皆指抽思篇言
  髙辛之靈晟盛同兮遭𤣥鳥而致詒欲變節以從俗兮媿易初而屈志獨厯年而離愍兮羌馮心猶未化寧隠閔而夀考兮何變易之可為知前轍之不遂兮未改此度車既覆而馬顛兮蹇獨懐此異路勒騏驥而更平聲駕兮造父上聲去聲我操之遷逡次而勿驅兮聊假日以須峕指嶓冢之西隈兮與纁黃以為期
  承上言所處雖窮然節不可變而設言寧守道以俟時也馮心初時盛滿之願也夀考猶沒世也言己不幸無髙辛之遇然欲貶道求合義不忍為是以久困而初心不變而又將誓之以沒世也異路與俗殊異之路造父周穆王時善御者操之執轡也遷猶進也逡次猶逡巡也明知前志之不得行本縁不改此度之故然雖車傾馬仆而所由之度終不能忘故更駕駿馬擇良御彌節徐行以俟時至而得遂其志也嶓冢山名漢水發源之處在今漢中府寧羌州楚極西地原居漢北舉漢水所出以立言也纁淺絳色日將入色纁且黃也嶓冢僻逺之境纁黃日入之時喻言沒身由此異路也
  開春𤼵歳兮白日出之悠悠吾將蕩志而愉樂兮遵江夏以娯憂擥大薄之芳𦶜兮搴長洲之宿莽惜吾不及古之人兮吾誰與玩此芳草解篇必衍切薄與雜菜兮備以為交佩佩繽紛以繚轉兮遂萎絶而離異吾且儃佪以娛憂兮觀南人之變態竊快在其中心兮揚厥憑而不竢芳與澤其雜糅兮羌芳華自中出紛鬱郁其逺烝兮滿內而外揚情與質信可保兮羌居蔽而聞去聲章此承假日須時而暢言之白日悠悠猶言春日遲遲也江夏在漢北之南去郢為近遵以娛憂須時之意也大薄大叢也不及謂生不並時也解拔取之意篇篇蓄似山梨赤莖有節篇薄萹蓄之成叢者交合也繚轉固結之意南人指郢中之人揚舒發也厥馮芳澤之盛滿也萹薄四語承誰與玩此芳草言即下所云南人變態也萹菜皆不芳而可食以喻中材可用之人然向之佩之者或忽焉委而去之蓋時俗之流從如是況能玩此芳草哉我是以徐觀其變態竊自快芳草之盛美而無俟乎人之玩也鬱郁盛貌烝芳氣之逺聞也滿內承厥馮言保恃也聞名譽也居蔽聞章則雖終不遇時亦奚憾乎經所謂不吾知其亦已兮茍余情其信芳即此意也
  平聲薜茘以為理兮憚舉趾而縁木因芙蓉以為媒兮憚褰裳而濡足登髙吾不説兮入下吾不能固朕形之不服兮然容與而狐疑廣遂前畫兮未改此度也命則處幽吾將罷去聲兮願及白日之未暮也獨焭焭㷀同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
  薜茘四句申前媿易初而屈志之意薜茘芙蓉喻舊交在位者登髙承縁木言入下承濡足言服習也內美既充誠足自快若欲因人求合則必不肯為蓋疎傲之形固未嘗習慣也容與狐疑以下承上而轉計之廣遂四句狐疑之實也畫與懐沙章畫之畫同前畫猶前轍也處幽即居蔽意南行指遵江夏言思彭咸欲以死諌君也朕形不服則保美須時無可疑矣然不能無疑者蓋欲大就其前轍則今之未改此度依然如故道必不合也欲遂居蔽以安命則日未纁黃尚冀有為情又安能已乎葢變莭固有所不為而須時又不能復待則惟效彭咸之死諌猶幸君之一悟而已然則今之遵江夏以南行者豈真為娛憂計哉蓋思彭咸之故而欲至郢以諫君也
  右思美人
  此篇大㫖承抽思立説然抽思始欲陳詞美人終曰斯言誰告此篇始言舒情莫逹終欲以死諌君夫乍困者氣雄而漸沮久淹者心鬱而逾激勢固然也兩篇皆作於懐王時與騷經皆以彭咸自命然湘淵之沉乃在頃襄十數年後蓋為彭咸非徒以其死以其諌耳誓死以諌君諌而用則可以無死不用而尚可諌猶弗死也至於萬不可諌而後以死為諌此造思不忘之㫖豈易為俗人道哉
  惜往日之曽信兮受命詔以昭時奉先功以照下兮明法度之嫌疑國富強而法立兮屬貞臣而日娭嬉同秘宻事之載心兮雖過失猶弗治平聲
  昭時昭著於時政也先功猶言祖制嫌疑事有同異而可疑者祖制則遵奉無違國法則㡬微必當此原立國之本所由與心治者異也貞臣原自謂日娭所謂逸於得人也載心藏於心也過失弗治極形懐王之寵遇與後無辜見尤相反原所為繫心不忘者也
  心純龎而不泄兮遭讒人而嫉之君含怒以待臣兮不清澂其然否蔽晦君之聰明兮虛惑誤又以欺弗參騐以考實兮逺遷臣而弗思信讒諛之溷濁兮晠氣志而過之
  龎厚也讒人謂上官大夫靳尚之徒史記懐王使原造為憲令上官大夫欲奪之而弗與因讒之王即純龎而見嫉之事也清澂猶者察也弗思不復憶念也過督責也言君始已信讒而見怒而讒人又虛飾其罪狀以惑誤君聽而欺之故至逺遷既遷而讒言之溷濁日甚故君益信之而督過無已也此兼懐襄之世言
  何貞臣之無辜兮被讟謗而見尤慚光景之誠信兮身幽隠而備之臨沅湘之𤣥淵兮遂自忍而沉流卒沒身而絶名兮惜廱古壅字君之不昭
  光景誠信謂日往月來信寔有常也備防也無辜䝉垢己自慙見光景而君怒未怠雖竄斤幽隠猶日防患之至故自忍而沉淵也觀此則原之死蓋亦有大不得已者矣昭察也言沉流之後己之身名俱不足惜獨惜吾君不能昭察蔽廱之人此篇之所為作也
  君無度而弗察兮使芳草為藪幽焉舒情而抽信兮恬死亡而不聊獨鄣廱而蔽隠兮使貞臣而無繇聞百里之為虜兮伊尹烹於庖廚呂望屠於朝歌兮𡩋戚歌而飯上聲牛不逄湯武與桓繆兮世孰雲而知之吳信讒而弗味兮子胥死而後憂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君寤而追求封介山而為之禁兮報大徳之優㳺思久故之親身兮因縞素而哭之
  度心中分寸也無度則不知長短故不能察芳草喻賢人藪幽藪澤之幽暗也抽信拔出誠心以示人也不聊不茍生也無由無路自逹也晉獻公滅虞虜其大夫百里奚以為秦繆夫人媵繆公與語國事大説授以國政子胥伍員字事吳王夫差為太宰嚭讒而死弗味弗玩味子胥之忠諌也介子名推晉文公出奔子推從道乏食割股肉以食之文公得國賞從行者不及子推子推入綿上山中文寤而求之子推不出因燒其山子推焚死遂封綿上之山禁民樵採號曰介山使奉推祀又變服而哭之優游言徳之大也久故猶言故舊言君之不明而賢人見斥無可告訴甘就死亡皆由讒人壅蔽其君無由進逹之故也幸而復遇知己則為百里諸人不幸則為子胥身死國亡矣若介子死而文君寤又其不幸中之幸者故於文之加禮子推亹亹述之蓋忍死而惓惓有望也
  或忠信而死節兮或訑謾而不疑弗省察而按實兮聽讒人之虛辭芳與澤其雜糅兮孰申旦而別之何芳草之早殀兮微霜降而下戒諒聰不明而蔽廱兮使讒諛而日得
  承上言自古忠臣之死未有不由信讒者訑欺罔也聰不明見易噬嗑夬爻象辭得得行其志也
  自前世之嫉賢兮謂蕙若其不可佩妒佳冶之芬芳兮𡠜母姣而自好雖有西施之美容兮讒妒入以自代願陳情以白行去聲兮得罪過之不意情寃見之日明兮如列宿昔幼切之錯置
  前世指懐王時嫫母或雲黃帝妻貌甚醜西施越之美女白明也不意出於意外也情寃真情與寃狀也列宿錯置言著而且多也自懐至襄屢訴而屢獲罪於斯可見
  椉騏驥而馳騁兮無轡銜而自載乘汜以下流兮無舟檝而自備背法度而心治兮辟譬同與此其無異寧溘死而流亡兮恐禍殃之有再不畢辭以赴淵兮惜廱君之不識入聲
  此騏驥但取其疾足言汜泭編竹木以渡水者載乘也自備自為備禦也騏驥之行本疾而無以制之則其顛蹷倍速矣汜泭之質本輕而無以御之則其沉溺尤易矣心治以私意為治也祻殃有再謂國亡身虜也識知也君信讒人而背法度皆由不知之故故臨死昌言其惡以動君聽焉按原之死大約在頃襄十五六年及二十一年而秦拔鄢郢取洞庭五湖江南沅湘元淵亦為秦有祻殃有再之言不旋踵騐矣右惜往日
  惜往日其靈均絶筆歟夫欲生悟其君不得卒以死悟之此世所謂孤注也黙黙而死不如其已故大聲疾呼直指讒臣蔽君之罪深著背法敗亡之禍危辭以撼之庶㡬無弗悟也茍可以悟其主者死輕於鴻毛故畧子推之死而詳文君之悟不勝死後餘望焉九章惟此篇詞最淺易非徒垂死之言不暇雕飾亦欲庸君入目而易曉也嗚呼又孰知佯聾不聞也哉
  後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深固難徙更壹志兮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曽枝剡𣗥圓果摶團同兮青黃雜糅文章爛兮精色內白類任道兮紛緼宜修姱而不醜兮
  後后土皇皇天也服習也言天地生植嘉樹惟橘服習楚之水土史記所謂江陵千樹橘也受命言橘之性深固言橘之根不遷者列子云橘踰淮而北為枳也難徙者通釋雲橘之成實者移之則不實也言其性宜楚地既不遷於他方而根本深固即一處亦難移種更見其志之専一也素榮白華也曽枝枝之重也剡棘棘之利也果橘實摶圓也青實未熟時黃已熟時也內白兼皮裏瓤子三者言言橘之果實外則先青後黃其文交錯燦爛而其精純之色藴於內者無非潔白又似任道者之不為物累也紛緼盛貌橘宜年年芟繁去蠧與他樹不同故曰宜修醜惡也厯言橘之美以自況不遷喻其不適於他邦難徙喻其不逐於汙俗花葉以喻文藝枝棘以喻廉隅圓果以喻實徳文章喻實徳之發於經緯內白喻實徳之藴於幽獨宜修以喻已之修為體物之精寓意之善兼有之矣
  嗟爾幼志有以異兮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閉入聲心自慎終不失過兮秉徳無私參天地兮願嵗並謝與長友兮淑離不淫梗其有理兮年嵗雖少如字可師長上聲兮行去聲去聲伯夷置以為像兮
  此申不遷難徙之意而詠歎之蓋作頌之㫖也幼指橘之初生言蘇世未詳或曰蘇不安也閉心謂固閉其心不為物所揺也言橘之初生其志固已自異故能獨立於衆木之中而受命不遷誠可喜也其根之深固難徙蓋因無慕乎外之故則雖不安於世而獨立之志不因橫逆而流也如此則㝠心於利害之際而慎其所守可以無過失矣秉持其獨立之德而不囬於私可以參天地矣以上皆推廣不遷難徙之義雖頌橘而非專言橘也一説蘇世謂能蘇醒世人魏都賦所謂蘇世居政也並謝猶雲永謝歲並謝而長與友則終身友之矣淑美離麗也兼上花葉枝果之美而本之以不遷難徙則是美麗而不滛既強梗而復有文理矣橘無松栢之壽故曰年歲少比橘於伯夷而師法之蓋悼年壽之不長而矢忠貞以畢命也右橘頌
  舊解徒知以受命不遷明忠臣不事二君之義而不知以深固難徙示其不能變心從俗尤為自命之本蓋不遷難徙義各不同故特著之曰更壹志也作文之時不可攷然玩卒章之語愀然有不終永年之意焉殆亦近死之音矣
  悲囬風之揺蕙兮心冤結而內傷物有微而隕性兮聲有隠而先倡
  囬風旋轉之風物指蕙言方在揺蕙故曰隠倡者倡秋時肅殺之威也愁放之士涉秋倍傷溘死之心觸蕙而動故賦其事以發端
  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忘萬變其情豈可蓋兮孰虛偽之可長鳥獸鳴以號平聲羣兮草苴比去聲而不芳魚葺鱗以自別兮蛟龍隠其文章故荼齊上聲不同畆兮蘭茝幽而獨芳惟佳人之永都兮更平聲統世以自貺眇逺志之所及兮憐浮雲之相羊介眇志之所惑兮竊賦詩之所明
  暨與也介繫也蓋掩也苴枯草葺整治也荼苦菜薺甘菜也佳人指彭咸永都言其美始終一致也統系也更統世謂自懷及襄世系更易也貺況同比也因秋風之隕物而感發彭咸自沉之志言初時造意欲為彭咸何以長繫於志而不忘以情之非偽也夫情雖萬變而其實難揜孰有虛偽而能乆長者乎鳥獸之相號者以其羣也草苴之相比者皆不芳也魚之各自別者其鱗異也蛟龍之不輕見者其文與羣魚不同也荼薺不同畆者其味殊也蘭𮎼之幽而不伍於草苴者以獨芳也夫物各從其類而情之不可蓋如此故惟於彭咸之所為情實相契而易世以之自比其思獨長其志之髙逺如浮雲相逐於天也又恐其志之搖亂向固嘗賦詩以繫定之蓋造思不忘至是夫豈一毫虛偽而能然乎賦詩指離騷與抽思思美人言三篇皆作於懷王時以彭咸自命者也
  惟佳人之獨懷兮折芳椒以自處曾歔欷之嗟嗟兮獨隱伏而思慮涕泣交而淒淒兮思不眠以至曙終長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寤從促翁切容以周流兮聊逍遙以自恃傷太息之愍憐兮氣於邑而不可止糺幾友切思心以為纕兮編愁苦以為膺折若木以蔽光兮隨飄風之所仍存髣髴而不見兮心踴躍其若湯撫珮袵以案志兮超惘惘而遂行歲曶曶其若頽兮旹亦冉冉而將至薠蘅槁而節離兮芳巳歇而不比去聲憐思心之不可懲兮證此言之不可聊寧溘死而流亡兮不忍此心之常愁孤子唫吟同而抆淚兮放子出而不還孰能思而不隱兮昭彭咸之所聞
  承上言雖志彭咸之所志然猶未遽為彭咸之所為迨觀秋風搖蕙而計始決以應篇首之意也椒辛物喩直節也掩抑也寤天曙而寤也周流遊行也恃者寄託之意糺戾也纕佩帶編結也膺絡胸者也光日光仍風之相襲而至者蔽日光欲其無所見也隨飄風欲其無所執也若湯如湯之沸熱也珮袵即指纕膺言袵衣襟亦近膺之服也時謂衰老之期節離草枯則節處斷落也比合也此言指前賦詩言聊茍且也孤子放子皆原自謂隠痛也既孤又放則其痛彌深蓋指懷王既死襄王又從而放之也言惟獨懷彭咸之所為故守其直節以犯世患至於哀思併集竟夜無眠迨既曉欲遊行以寄意而傷其愁思菀結如繫縛於胸佩而不能暫離聊試瞢然委運使其身如長夜之隨風將愁思彷彿無存矣然卒不禁其心之沸動也則復撫其繫縛者以抑按之庶得超然遂其遊行乎乃既行而見秋風一起蘭蕙隕芳則愁思愈不可懲抑也於是寧踐前言而就死矣所以然者秦闗不返孤臣有故主之悲南土投荒放子無還家之日此固交痛而不已者也安得不為彭咸之所為乎
  登石巒以逺望兮路眇眇之黙黙入景古影字響之無應兮聞省想而不可得愁鬱鬱之無快兮居戚戚而不可解心鞿羈而不開兮氣繚轉而自締穆眇眇之無垠兮莽芒芒之無儀聲有隠而相感兮物有純而不可為邈漫漫之不可量兮縹劈杳切綿綿之不可紆愁悄悄之常悲兮翩㝠㝠之不可娛凌大波而流風兮託彭咸之所居山狹而高曰巒省憶也自締自相締結也儀匹也無垠言路之逺無儀言身之孤純而不可為言一而不可變也邈漫漫二句承純而不可為言縹飄然一往之意紆囬也翩㝠㝠翩然入於㝠途也流從也此又承上言欲死而未忍忘君故登髙以望之而熟視不覩其影靜想不聞其聲則愁思轉增矣蓋修路孑身將欲乘髙以聲感之而君心之一而不變者汗漫而不可極綿逺而不可囬故不禁悲愁而自沉之意益決也
  上髙巖之峭岸兮處雌蜺宜逸切之標顛據青㝠而攄虹兮遂儵忽而捫天吸湛露之浮涼兮潄凝霜之雰雰依風穴以自悉兮忽傾寤以嬋媛
  此下皆預設魂遊之境此言由水而登天也峭峻標杪顛頂捫撫湛厚也潄滌口也雰雰分散貎風穴在崑崙之巔淮南子云崑崙山北門開以納不周之風即天問所云西北辟啟者也傾寤傾側而覺也言因登天而至崑崙忽聣楚而心有牽戀也
  崑崙以澂霧兮隠去聲岷同山以清江憚涌湍之磕磕克愛切兮聽波聲之洶洶紛容容之無經兮罔芒芒之無紀軋洋洋之無從去聲兮馳委平聲移之焉止漂翻翻其上下兮翼遙遙其左右汜潏潏居越切其前後兮伴張弛之信期觀炎氣之相仍兮窺煙液之所積悲霜雪之俱下兮聽潮水之相繫
  此又言由天而入江水也崑崙承上風穴言隠依也㞶山在今成都府茂州江水所出也磕磕水石聲容容芒芒皆指江水言容容紛亂貌軋勢相傾也從隨行者也漂翻翻三句皆與水相逐之意潏潏水流貌伴依也張弛信期指潮汐往來有常期也炎氣指夏霜雪指冬錯舉以槩四時也煙液者火氣鬱為煙煙又凝為液也潮海水以月加子午之時一日而再至者也朝曰潮夕曰汐江本楚水因心戀楚地生不能正其國而死猶欲清其流又以崑崙風穴身在霧露之表故澄去昏氣而見江水發源之山依而清之則浪勢洶湧水流散漫將以孑身與洋洋者相軋馳逐雖勞安能清哉亦惟隨流委波與潮汐相往來而觀四時之變態而巳
  借光景以往來兮施黃𣗥之枉䇿求介子之所存兮見伯夷之放跡心調去聲度而弗去兮刻著志之無適曰吾怨往昔之所冀兮悼來者之悐悐愓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
  此又由江而登陸也黃棘棘刺也枉曲也以棘刺為䇿而又不直則馬傷深而行速言欲借神光電景飛注往來施棘刺之曲者以為䇿而求子推伯夷之故跡也調度見騷經刻鐫也無適無他適也曰者與二子相語之辭悐悐憂懼貎來者悐悐言危亡將至而可懼也言心乎二子之調度而不忍捨去故鐫著其專一之志而告之曰吾之寧死無他適者蓋以昔之期望大可哀而後之危亡不忍見故也人逢知巳則樂輸其情蓋有然矣
  浮江淮而入海兮從子胥而自適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徒之抗跡驟誎君而不聽兮任重石之何益心絓結而不解兮思蹇產而不釋
  此又由陸返江而遍歴諸水也申徒狄諫紂不聽負石自沉於河見莊子驟數也任負也言由江逹淮入海還泝大河見子胥申徒皆其同類而忽感二子之死不能救啇與吳之亡故躊躇徘徊卒又不忍遽死而其愁思益縈洄而不能解釋也
  右悲囬風
  此篇繼懷沙而作於為彭咸之志反覆著明幾已死矣而卒不死蓋恐死不足以悟君徒死無益而尚幸其未死而悟則又不如不死之為愈也故原之於死詳矣原死以五月五日茲其隔年之秋也歟















  山帶閣註楚辭巻四
<集部,楚辭類,山帶閣註楚辭>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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