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界旅行/第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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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亚电进了茀兰克林旅馆,因过于疲劳,食卒就睡,耳鸣头眩,如置身大弹丸中一般,拥著重衾,不数分时,已沉沉入梦。便是雷鸣地震,也不能把铜像似的睡汉,搅醒过来。未几东方渐明,日光熹微,早映窗幔,只听得有人打门,大呼道:‘有大事,君何不开门!何不开门!!’然在门外的,虽似十分惶急;而在门内的,却仍冥然罔觉,只是鼾声雷动。大呼数回,才答应了一声。此时门外诸人,已不耐烦起来,哗啷一响,窗户大开,窗上玻璃,也如胡蝶般乱舞。亚电大惊,坐起看时,乃许多枪炮会社同盟社员,争从窗口纷纷跳入房内。第一个便是麦思敦,不待亚电开口,便满房乱跳,大喊道:‘我们的社长,昨晚竟被辱于万众之前,侮之者谁,便是那个臬科尔。故社长已与彼约定在斯慨挠大森林中决一死战。此是社长自己告我的。若不幸战败,则会社的大业,不要成了水泡么?唉,危!危险!!我等该阻止才是。然一人独力,那能遏社长决斗之志呢!余想此事,惟亚电君。除了亚电君,他人不能!’亚电麦思敦之言,默不一语,至此忽从床上跃起,不到数杪钟,已穿好衣服,开了门,同著麦思敦,如飞的出了旅馆,径奔那大森林而去。行了一刻,麦思敦臬科尔如何反对,如何写信辩论,如何悬金赌赛,如何与社长相争的颠末,细细告知亚电亚电忽发颤声,道:‘唉,愚哉!唉,何其愚哉!若已决斗,呜呼!……将如何,将如何!故我等不可缓行,宜急走!急走!!’读者须知美国风俗,这决斗之事,殊可怕的。如两人私论不合时,便约定所在,或用手枪,或用利刃,互决胜负,不死不休。视当日社长与臬科尔定约情形,不消说是枪声响处,这阚如虓虎的两雄,必有一人要告别的了。亚电等两人,大踏步飞跑,过荒野,攀危岩,过稻田,早已朝露沾衣,砾石破履。又有不识数的樵夫,把斫倒的大木,积满路口,费尽气力,才匐了过去。远远见一白发樵夫,在那里伐木,麦思敦飞跑上前,大声问道:‘樵夫,汝见提旋条枪的人么?——即我的朋友枪炮会社社长巴比堪氏也。’然而一个山内樵夫,晓得什么社长,睁著眼不知所对。亚电忙说道:‘是像猎夫的人。’樵夫笑道:‘你们寻这像猎夫的人么?此人在一点钟前,早已过去了。’麦思敦闻言,颜色骤变,叹道:‘既在一点钟前则我等已迟了。’亚电问道:‘你听得枪声么?’麦思敦道:‘还没有。’亚电即握著麦思敦的手,连说‘快走’,拔步奔入灌木林中。此地有杉、枫、秋立布、橄榄、槲等树,其他嘉卉异草,更难枚举,枝柯交错,密叶如织,咫尺不能辨。两人恐致失散,携著手,分开枳棘,彳亍前进,两耳听著枪声,两目看著前路。有几处似有人迹,疑巴比堪曾从此经过,而细心检查,却连足迹也寻不出一个。又行二三百步后,枳棘更多,树枝更密,太阳光线,不能透入,几与昏夜无异。两人没奈何,立住脚,麦思敦发失望的声音说道:‘余此时实已不知所为。’亚电道:‘我等已至此,若决斗时,枪声必当传入我耳。此时未有所闻,似可无虑。’亚电虽如此说,殊不知社长的性质,乃是见危不怖,遇刚则茹,既已约定时期,那有不来之理呢。况枪声传播,常随风向,或既经放射,而两人未曾听得,亦理所恒有的。麦思敦愈想愈怕,颤声道:‘我想……我等到此过迟,彼等必已决斗了,君以为然否?’亚电不答,只催前行。继而知徒行无益,两人思得一法,相约各放声大呼。麦思敦呼社长的姓名;亚电呼著臬科尔。无奈喊破喉咙,终无应者。只见山岛惊飞,鹿子暗遁而已。此时跋涉森林,已及大半,而社长及臬科尔的影子,也不可得。两人大为失望,颇有言归之意。亚电忽遥指远处大呼道:‘麦思敦君,那不是人么?’麦思敦望了良久,答道:‘像是人……那是人么?然彼不动,其傍又无像旋条枪的东西,那是做什么的呢?’亚电本来近视,遂问道:‘你亦认不清么?’麦思敦道:‘哦,我看清楚了,他亦遥望我等,彼……彼臬科尔也。’亚电大声道:‘臬科尔么?’其声似酸楚不堪者。停一会,又道:‘余当至彼处,定其真伪。’乃急行五六十步,定神一观:噫,果是臬科尔,其傍​​有数株秋立布树,蛛网纵横,缠住一个小鸟,振翼悲鸣,而一大蜘蛛,伸长足捉之,不得逃遁。臬科尔置旋条枪在地,折树枝击蜘蛛,以救小鸟,且破其网,小鸟遂欣然飞去。臬科尔目送之,色甚愉快。回首忽见亚电,愕然道:‘君以何事,乃深入此大森林中?’亚电道:‘余欲防君杀我社长,且阻社长害君,故来此耳。’臬科尔道:‘社长何在?余亟欲见之,然已寻觅二时间,终不能得。’亚电道:‘君若真觅社长,必无不得之理。然未知是未曾寻觅,抑真觅之不得欤?使社长尚存于世,则必无不得之理的。’臬科尔大声道:‘巴比堪氏与余,不死其一,必难结局,故大竞争是万不能免的。’亚电愕然良久,说道:‘汝何意?噫,汝何意!汝真可谓猛烈如野狮了!’臬科尔道:‘余已有战斗之意矣。’麦思敦上前大声道:‘臬科尔君,余为社长的良友,而社长亦善爱余,君若杀人之心,不能自抑,则请杀麦思敦以代社长!’臬科尔忽拾起身傍旋条枪,摇手道:‘君毋戏言!’亚电道:‘我友麦思敦,决无戏言,余能力保其杀身代友之志,实出血诚。然余在此,决不令社长或麦思敦氏的生命,丧汝铁丸之下,余将在君及社长之前,敬呈一言。’臬科尔似欲即闻其言,忙问道:‘君欲言者何事耶?与何事有关系者耶?’亚电答道:‘姑待之,姑待之。非在社长的目前,余不言。’臬科尔道:‘然则请与余共觅社长何如?’于是亚电麦思敦,跟著臬科尔,复入森林,往来寻觅。所遇者无非是枯木孤藤,奇岩怪石,而社长则连影子也不可见。麦思敦忽向臬科尔说:‘我想社长尚在,必无难遇之理,莫不是君……与社长,既决斗了么?’亚电亦甚心疑,迫著臬科尔要索还社长。臬科尔力白其诬,且辩且走,不觉又行了二三百步。麦思敦忽举手一指道:‘好了!’两人抬头看时,见四五十步外,仿佛有人倚著大石,坚坐不动。麦思敦又道:‘看!看呀!!那是人……那不是社长么?’三人大喜,飞奔而前,果是巴比堪氏,坐在石上。亚电大呼道:‘巴比堪君!巴比堪君!!’喊了数声,社长并不答应,也不回头。只见他手执铅笔,在手帖上绘画地图,傍边倚著旋条枪,也没装药,仿佛把决斗的事已经忘却了一般。亚电大踏步上前,径握其腕。社长愕然惊起,默不一语。亚电大呼道:‘余发见我的良友了。噫,社长,君在此何为耶?’社长欣然道:‘余方计画一大事业,故思虑不遑他及。’亚电道:‘何为?’社长答道:‘我等月界旅行的弹丸,体裁甚大,故震动亦大,不可不设法减却之。余所谓大事业者即此。’亚电看了臬科尔一眼,答道:‘当真么?’社长也忽举首,见麦思敦在傍,便道:‘麦思敦君,汝何故亦来此?我等岂无用水以防震动之妙法乎?’亚电道:‘君忘臬科尔君之事乎?’说毕,即招臬科尔至自己身傍,社长满面笑容,大呼道:‘臬科尔君,请恕我罪!余已忘夙约矣。然于战斗之事,则早已准备。’亚电忙阑入两人中间,仰天说道:‘余谢天帝的仁惠,不使两勇者早相会合!’又回顾左右,说道:‘巴比堪君,……臬科尔君乎!君辈非地球上人所谓学者耶?天地间之理,无一不可解者。今等必欲以铁丸破脑骨,果何心欤!若如此,则地球上又失两大学者,君等纵不自哀,乃不为我地球上惜耶?’亚电说至此,暗视两人,均含微笑,无求斗决死之态,殊出意外。暗想不若设法解劝,以弭两人的勇气,遂微笑说道:‘我良友之诸君,此番会社企图之事业,徒以议论从事,殊属误解。而于此误解之事,又精细复,岂非误解中的误解么?不若勿再喋喋,听余一言。’臬科尔勃然变色,怒目道:‘君以议论决事件之是非为无益,而余则殊有所见,亟欲吐之。今君既有言,其速言,毋挠余说。其速言!’亚电道:‘我友巴比堪氏所测,驾弹丸达月界之说,必可信,必无疑的。’社长道:‘余固谓然。而臬科尔君乃谓发射以后,不能直达月界,而再堕落于地球,竟与余意见大异。’臬科尔道:‘吾决其必不能达月界,必再堕落于地球。’亚电道:‘君所思者,任君思之,余无臧否之意,亦毫无屈人就己之心。虽然,余有一言,……君盍与余等共驾弹丸,以至月世界乎!则堕落与否,得实证矣。’麦思敦大喊道:‘君言!君何言耶!!’社长及臬科尔两勇者,于不留意间,骤闻麦思敦大叫,均吃一惊,默然良久。盖社长欲先待臬科尔如何发言,而臬科尔又欲先观社长有如何的意见,我待你,你待我,遂张目相持,良久不语。亚电道:‘空谈成败,终不如实验为优。故弹丸震动等疑问,此时可不必提。其大小诸事,亦不必虑。’社长大呼道:‘诚然!事以实验为优,余亦作如是想。’亚电听了,拍手踊跃,忻然说道:‘唉,可贺!可喜!此实勇敢之言。呜呼,我良友之诸君,以此一言,遂得大事业的结局,岂不可喜!可贺么!’正是:

赖有莲花舌,仇消谈笑间。
独怜麦壮士,从此惨朱颜。

  社长与臬科尔的深仇,既已消释,又去了一重障碍了。至于以后情形,则且待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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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界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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