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容第一洞天

太容第一洞天
作者:宣鼎 
本作品收录于《夜雨秋灯录

  温州镇署极雄杰,有孙镇军,颇儒雅。甫莅任,修葺堂皇,阶下掘得古剑,为明季戚大将军守温时故物。剑铸七星,文戚名字年月日甚详。公素好奇,益搜罗。时金石僧六舟居幕府,瞰堂下古井云:“中有砖甓,采琢为砚,不减香姜。”公信之,托言浚井,实所以为砚材也。诹吉,招人役架辘轳,水竭,无敢入。公悬赏格,募壮士缒索持炬下,云有急即摇铃。人倚玉虎,俯瞰井底,黑如漆,灯光茕茕如豆,深可知也。

  里有贫民张小六,胆素壮,又涎募资厚,应召。时方盛暑,著羊皮短衣入。炊许,井上人忽闻铃声,曳索起,视之,张小六杳矣。大惊,再缒索,呼其名,不应。守终日,竟无耗,而泉亦不遽涌。再以巨烛下照,昏不能辨有无。张之母号哭来,云:“只此一子,是必饱潜蛟腹。”公遣谕其母,云:“若尔子真乌有,当养尔老。”其母闻之愈恸。通城士女争来窥讯。喧喧十数日。忽其子自邻郡归,笑可掬,且衣有奇香,若兰麝。

  公召入,问何之?曰:“某初下井时,视铁底大可容十笏,凿洞七。急以木屑败絮塞泉渊,持炬四照,则东壁有大石门,封𫔎如铸,门首有额,石刻篆文,某曾读书识字,因门高不能辨。风突起,门砉然辟,其中别有洞天,殿阁嵯峨,栏楣纡曲,庭前有大树如水晶,开花如紫玉。某正潜睨,忽树后来美人数辈,古妆束,见某微笑且耳语。某迷惑,遽逾石扉入,才十余步,门遽阖。大惊,泣叩美人,求援救。彼叹曰:‘此何处,能容尔来去作梁上燕耶?虽然,当引见主者’。旋见重关洞启,高卷珠帘,有美男子衮冕裳衣,秉苍珪,坐堂上。美人入谘白,即传呼。某伏阶下,自报名,叩数百下。衣黄美人捧簿籍上,衣素美人接,略翻阅呈,主者面霁若喜,询某从何来?白浚井由。主者方有所谕,忽衣紫美人入报曰:‘天符至。’主者迓一纱帽绛衣贵人进,手捧横木丹书若画蚓,焚香拜谒,祇领讫,贵人辞出。宣令施行,美人咸更软甲佩剑,手赍瓶炉杯盎,古朴目所未睹,甲士随入,咸金兜鍪,锁子甲,手执兵刃,戈戟铦利如霜,夹侍主者出,升辇端坐,覆以珠翠缨络金宝盖。辇左侍力士,辇右侍美人,各十数辈,犹宽绰。某尾伏辇角,力士怒,欲加鞭笞,美人缓颊始免。

  须臾,云雾腾起,两龙驭辇行,偷睨下方如大海,心惊色遽变,主者睨某笑。倏至一大山,顶有白衣老叟引极大牛车,上列木桶数十,大如五担瓮,执鞭伏道左,听指挥。传谕前驱,辇行更远,叟忽报曰:到矣。牛车首忽下垂入江,尾忽仰矗接辇,层叠如山,如云梯,夙停车携牛浴江中,翻腾激浪,如踊山岳,如荡星辰。叟鞭一扬,则牛回顾吐水入木桶,如瀑布之挂岭,如匹练之横夭。鞭一抑,则又滚入江。视鞭扬抑为吞吐,如舞之应节奏,如战之遵号令,奇观也。心计木桶将满,疾雷果大震,耳为聋。视车辇均腾空际,若遄往状。忽雷又奇震,心胆裂若昏聩。比苏,则身已堕邻郡旷野中。雨霁晒湿衣,乞食村郭间。人闻某衣上香,询告所以,争延之家,具觞饮,赠资斧,始生回耳。”

  公闻之益惊喜,欲穷其异,仍遣张导人再入,则石门犹在,坚不可开。额镌篆文曰:“太容第一洞天。”古砖嵌壁,亦不可凿,凸出宝塔如来像,无字迹,遂燃火烘水痕,以纸墨拓额与砖文,出而呈于公。公大喜,揭于衙斋,补入金石文字。明日泉大至,愈清澈,公厚恤张小六。询其为人,无他异,惟事母至孝,出于天性云。衣上香者,盖误沾龙涎耳。里人呼曰:孝子香张六。

  懊侬氏曰:在昔英皇闻舜完廪,授以鸟工之衣,始腾寥廓。浚井,授以龙工之衣,始出幽深。香张六,一介穷民耳,应募而来,何得神授,卒能来去自如,生还故里?夫然后知上至九天而不坠,下人九泉而无碍者,惟忠臣孝子则可。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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