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呻吟语摘
卷二
作者:吕坤 明朝
卷三

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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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是我底六合,那个是人?我是六合底我,那个是我?

世上没个分外好底,便到天地位,万物育底功用,也是性分中应尽底事业。今人才有一善,便向人有矜色,便见得世上人都有不是,余甚耻之。若说分外好,这又是贤智之过,便不是好。

率真者无心过,殊多躁言轻举之失;慎密者无口过,不免厚貌深情之累。心事如青天白,言动如履薄临深,其惟君子乎?

沉静最是美质,盖心存而不放者。令人独居无事,已自岑寂难堪,才应事接人,便任口恣情,即是清狂,亦非蓄德之器。

攻己恶者,顾不得攻人之恶。若哓哓尔雌黄人,定是自治疏底。

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临喜、临怒看涵养,群行、群止看识见。

身是心当,家是主人翁当,郡邑是守令当,九边是将帅当,千官是冢宰当,天下是天子当,道是圣人当。故宇宙内几桩大事,学者要挺身独任,让不得人,亦与人计行止不得。

作人怕似渴睡汉,才唤醒时睁眼若有知,旋复沉困,竟是寐中人。须如朝兴栉盥之后,神爽气清,冷冷劲劲,方是真醒。

人生得有馀气,便有受用处。言尽口说,事尽意做,此是薄命子。

清人不借外景为襟怀,高士不以尘识染情性。

官吏不要钱,男儿不做贼,女于不失身,才有了一分人。连这个也犯了,再休说别个。

才有一段公直之气,而出言做事便露圭角,是大病痛。

讲学论道于师友之时,知其心术之所藏何如也;饬躬励行于见闻之地,知其暗室之所为何知也。然则盗跖非元憝也,彼盗利而不盗名也。世之大盗,名利两得者居其最。

圆融者,无诡随之态,精细者,无苛察之心;方正者,无乖之拂失;沉默者,无阴险之术;诚笃者,无椎鲁之累;光明者,无浅露之病;劲直者,无径情之偏;执持者,无拘泥之迹;敏练者,无轻浮之状。此是全才。有所长而矫其长之失,此是善学。

不足与有为者,自附于行所无事之名;和光同尘者,自附于无可无不可之名。圣人恶莠也以此。

古之士民,各安其业,策励精神,点检心事,昼之所为,夜而思之,又思明日之所为。君子汲汲其德,小人汲汲其业,日累月进,旦兴晏息,不敢有一息惰慢之气。夫是以士无惂德,民无怠行;夫是以家给人足,道明德积,身用康强,不即于祸。

不然,百亩之家不亲力作,一命之士不治常业,浪谈邪议,聚笑觅欢,耽心耳目之玩,骋情游戏之乐;身衣纹縠,口厌刍豢,志溺骄佚,懵然不知日用之所为,而其室家土田百物往来之费,又足以荒志而养其淫,消耗年华,妄费日用。噫!是亦名为人也,无惑乎后艰之踵至也。

世之人,形容人过只象个盗跖,回护自家只象个尧、舜。不知这却是以尧、舜望人,而以盗跖跃自待也。

孟子看乡党自好,看得甚卑。近年看乡党人自好底不多。

爱名惜节,自好之谓也。

少年之情,欲收敛不欲豪畅,可以谨德;老人之情,欲豪畅不欲郁阏,可以养生。

广所依木如择所依,择所依不如无所依。无所依者,依天也。依天者,有独知之契,虽独立宇宙之内而不谓孤;众倾之、众毁之而不为动,此之谓男子。

坐间皆谈笑而我色庄,坐间皆悲感而我色怡,此之谓乖戾,处己处人两失之。

精明也要十分,只须藏在浑厚里作用。古今将祸,精明人十居其九,未有浑厚而得祸者。今之人倍惑精明不至,乃所以为愚也。

分明认得自家是,只管担当直前做去。却因毁言辄便消沮;这是极无定力底,不可以任天下之重。

小屈以求大伸,圣贤不为。吾道必大行之自然后见,便是抱关击柝,自有不可枉之道。松柏生来便直,士君子穷居便正。

若曰在卞位遇难事,姑韬光忍耻以图他日贵达之时,然后直躬行道,此不但出处为两截人,即既仕之后,又为两截人矣。又安知大任到手不放过耶?

才能技艺让他占个高名,莫与角胜,至于纲常大节,则定要自家努力,不可退居人后。

处众人中孤另另的别作一色人,亦吾道之所不取也。子曰:“群而不党”群占了八九分,不党,只到那不可处方用。其用之也,不害其群,才见把持,才见涵养。

今之人只是将好名二字坐君子罪,不知名是自好不将去。

分人以财者,实费财;教人以善者,实劳心;臣死忠,子死孝,妇死节者,实杀身;一介不取者,实无所得。试著渠将这好名儿好一好肯不肯?即使真正好名,所为却是道理。彼不好名者,舜乎?跖乎?果舜耶,真加于好名一等矣;果跖耶,是不好美名而好恶名也。愚悲世之人以好名沮君子,而君子亦畏好名之讥而自沮,吾道之大害也,故不得不辩。凡我君子,其尚独复自持,毋为哓哓者所撼哉。

大其心,容天下之物;虚其心,受天下之善;平其心,论天下之事;潜其心,观天下之理;定其心,应天下之变。

古之居民,上者治一邑则任一邑之重,治一郡则任一郡之全,治天卞则任天下之重。朝夕思虑其事,日夜经纪其务,一物失所不遑安席,—事失理不遑安食。限于才者求尽吾心,限于势者求满吾分。不愧于君之付托、民之仰望,然后食君之禄,享民之奉,泰然无所歉,反焉无所傀,否则是食浮于功也,君子耻之。

盗嫂之诬隽不疑,挝妇翁之诬第五伦,皆二子之幸也。何者?诬其所无,无近似之迹也,虽不辩而久则自明矣。或曰:“使二于有嫂有妇翁,办当辩否?”曰:“嫌疑之迹,君子安得不辩?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若付之无言,是与马偿金之类也,君子之所恶也。故君子不洁已以病人,亦不自污以徇世。”

听言不爽,非圣人不能。根以有成之心,蜚以近似之语,加之以不避嫌之事,当仓卒无及之际,怀隔阂难辩之恨,父子可以相贼,死亡可以不顾,怒室阋墙,稽唇反目,何足道哉!

古今国家之败亡,此居强半。圣人忘于无言,智者照以先觉,资者熄于未著,刚者绝其口语,忍者断于不行。非此五者,无良术矣。

荣辱系乎所立。所立者固,则荣随之,虽有可辱,人不忍加也;所立者废,则辱随之,虽有可荣,人不屑及也。是故君子爱其所自立,惧其所自废。

掩护勿攻,屈服勿怒,此用威者之所当知也;无功勿赏,盛宠勿加,此用爱者之所当知也。反是皆败道也。

称人之善,我有一善,又何妒焉?称人之恶,我有一恶,又何毁焉?

善居功者,让大美而不居;善居名者,避大名而不受。

善者不必福,恶者不必祸,君子稔知之也,宁祸而不肯为恶;忠直者穷,谀佞者通,君子稔知之也,宁穷而不肯为佞。非坦知理有当然,亦其心有所不容已耳。

居尊大之位,而使贤者忘其贵重,卑者乐于亲炙,则其人可知矣。

人不难于违众,而难于违已。能违已矣,违众何难?

攻我之过者,未必皆无过之人也。茍求无过之人攻我,则终身不得闻过矣。我当感其攻我之益而已,彼有过无过何暇计哉?

恬淡老成人,又不能俯仰一世,便觉干燥;圆和甘润人,又不能把持一身,便觉脂韦。

做人要做个万全。至于名利地步,休要十分占尽,常要分与大家,就带些缺绽不妨。何者?天下无人己惧遂之事,我得人必失,我利人必害,我荣人必辱,我有美名人必有愧色。是以君子贪德而让名,辞完而处缺,使人我一船,不哓哓露头角、立标臬,而胸中自有无限之乐。孔子谦已尝自附于寻常人,此中极有意趋。

明理省事甚难,此四字终身理会不尽,得了时,无往而不裕如。

胸中有一个见识,则不惑于纷杂之说,有一段道理,则不挠于鄙俗之见。《诗》云:“匪先民是程,匪大猷是经……惟迹言是争。”平生读圣贤书,某事与之合,某事与之背,即知所适从,知所去取。否则口诗书而心众人也,身儒衣冠而行鄙夫也。此士之稂莠也。

世人喜言无好人,此孟浪语也。今且不须择人,只于市井稠人中聚百人而各取其所长,人必有一善,集百人之善少,可以为贤人;人必有一见,集百人之见可以决大计。恐我于百人中未必人人高出之也,而安可忽匹夫匹妇哉?

学欲博,技欲工,难说不是一长,总较作人只是够了梗止。

学如班、马,字如钟、王,文如曹、刘,诗如李;杜,铮铮千古知名,只是个小艺习,所贵在作人好。

到当说处,一句便有千钧之力,却又不激不疏,此是言之上乘。除外虽十缄也不妨。

循弊规若时王之制,守时套若先圣之经,侈己自得,恶闻正论,是人也亦大可怜矣。世教奚赖焉?

心要常操,身要常劳。心愈操愈精明,身愈劳愈强健,但自不可过耳。

未适可,必止可;既适可,不过可,务求适可而止。此吾人日用持循,须臾粗心不得。

士君子之偶聚也,不言身心性命,则言天下国家;不言物理人情,则言风俗世道;不规目前过失,则问平生德业。傍花随柳之间,吟风弄月之际,都无鄙俗媟慢之谈,谓此心不可一时流于邪僻,此身不可一日令之偷惰也。若一相逢,不是亵狎,便是乱讲,此与仆隶下人何异?只多了这衣冠耳。

作人要如神龙屈伸变化,自得自如,不可为势利术数所拘缚。若羁绊随人,不能自决,只是个牛羊。然亦不可哓哓悻悻。

故大智上哲看得几事分明,外面要无迹无言,胸中要独往独来,怎被机械人驾驭得。

财色名位此四字,考人品之大节目也。这里打不过小善,不足录矣。自古砥砺名节者,兢兢在这里做工夫,最不可容易放过。

古之人非曰位居贵要、分为尊长而遂无可言之人,无可指之过也;非曰卑幼贫贱之人一无所知识,即有知识而亦不当言也。盖体统名分确然不可易者在道义之外;以道相成,以心相与在体统名分之外。哀哉!后世之贵要尊长而遂无过也。

只尽日点检自家,发出念头来果是人心?果是道心?出言行事果是公正?果是私曲?自家人品自家定了几分,何暇非笑人?又何敢喜人之誉己耶?

往见“泰山乔岳以立身”四语,甚爱之,疑有未尽,。因推广为男儿八景云:泰山乔岳之身,海阔天空之腹,和风甘雨之色,日照月临之目,旋乾转坤之手,磐石砥柱之足,临深履薄之心,玉洁冰清之骨。此八景予甚愧之,当与同志者竭力从事焉。

求人已不可,又求人之转求;徇人之求已不可,又转求人之徇人;患难求人已不可,又以富贵利达求人,此丈夫之耻也。

文名、才名、艺名、勇名,人尽让得过,惟是道德之名则妒者众矣。无文、无才、无艺、无勇,人尽谦得起,惟是无道德之名则愧者众矣。君子以道德之实潜修,以道德之名自掩。

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固是藏身之恕;有诸己而不求诸人,无诸己而不非诸人,自是无言之感。《大学》为居上者言,若士君子守身之常法,则余言亦蓄德之道也。

乾坤尽大,何处容我不得?而到处不为人所容,则我之难容也。眇然一身,而为世上难容之人,乃号于人曰:“人之本能容我也。”吁!亦愚矣哉!

名分者,天下之所共守者也。名分不立,则朝廷之纪纲不尊,而法令不行。圣人以名分行道,曲士恃道以压名分,不知孔子之道视鲁侯奚啻天壤,而《乡党》一篇何等尽君臣之礼!乃知尊名分与谄时势不同。名分所在一毫不敢傲惰,时势所在一毫不敢阿谀。固哉!世之腐儒以尊名分为谄时势也。卑哉!世之鄙夫以谄时势为薄名分也。

圣人之道太和而已,故万物皆育。便是秋冬不害其为太和,况太和又未尝不在秋冬宇宙间哉!余性褊,无弘度、平心、温容、巽语,愿从事于太和之道以自广焉。

只竟夕点检今日说得几句话关系身心,行得几件事有益世道,自慊自愧,恍然独觉矣。若醉酒饱肉,恣谈浪笑,却不错过了一日,乱言妄动、昧理从欲,却不作孽了一日。

只一个俗念头,错做了一生人;只一双俗眼目,错认了一生人。

少年只要想我见在干些甚么事,到头成个甚么人,这便有多少恨心!多少愧汗!如何放得自家过?

明镜虽足以照秋毫之末,然持以照面不照手者何?面不自见,借镜以见,若手则吾自见之矣。镜虽明,不明于目也,故君子贵自知自信。以人言为进止,是照手之识也,若耳目识见所有及,则匪天下之见闻不济矣。

义、命、法,此三者,君子之所以定身,而众人之所妄念者也。从妄念而巧邪图以幸其私,君子耻之。夫义不当为,命不能为,法不敢为,虽欲强之,岂惟无获?所丧多矣。即获亦非福也。

避嫌者,寻嫌者也;自辩者,自诬者也。心事重门洞达,略本回邪,行事八窗玲珑,毫无遮障,则见者服,闻者信。

稍有不白之诬,将家家为吾称冤,人人为吾置喙矣。此之谓洁品,不自洁而人洁之。

善之当为,如饮食衣服然,乃吾人日用常行事也。人未闻有以祸福度衣食者,而为善则以祸福为行止;未闻有以毁誉废衣食者,而为善则以毁誉为行止。惟为善心不真诚之故耳。果真、果诚,尚有甘死饥寒而乐于趋善者。

有象而无体者,画人也,欲为而不能为;有体而无用者,塑人也,清净尊严,享牺牲香火,而一无所为;有运动而无知觉者,偶人也,持提掇指使而后为。此三人者,身无血气,心无灵明,吾无责矣。

我身原无贫富贵贱得失荣辱字,我只是个我,故富贵贫贱得失荣辱如春风秋月,自去自来,与心全不牵挂,我到底只是个我,夫如是,故可贫可富可贵可贱可得可失可荣可辱。今人惟富贵是贪,其得之也必喜,其失之也如何不悲?其得之也为荣,其失之也如何不辱?全是靠著假景作真身,外物为分内,此二氏之所笑也,况吾儒乎?吾辈做工夫,这个是第一。吾愧不能以告同志者。

本分二字,妙不容言。君子持身不可不知本分,知本分则千态万状一毫加损不得。圣王为治,当使民得其本分,得本分则荣辱死生一毫怨望不得。子弑父,臣弑君,皆由不知本分始。

两柔无声,合也,一柔无声,受也。两刚必碎,激也;一刚必损,积也。故《易》取一刚一柔。是谓乎中以成天下之务,以和一身之德,君子尚之。

毋以人誉而遂谓无过。世道尚浑厚,人人有心史也。人之心史真,惟我有心史而后无畏人之心史矣。

淫怒是大恶,里面御不住气,外面顾不得人,成甚涵养?

或曰:“涵养独无怒乎?”曰:“圣贤之怒自别。”

凡智愚无他,在读书与不读书;祸福无他,在为善与不为善;贫富无他,在勤俭与不勤俭;毁誉无他,在仁恕与不仁恕。

古人之宽大,非直为道理当如此,然煞有受用处。弘器度以养德也,省怨怒以养气也,绝仇雠以远祸也。

平日读书,惟有做官是展布时。将穷居所见闻,及生平所欲为者一一试尝之,须是所理之政事各得其宜,所治之人物各得其所,才是满了本然底分量。

只见得眼前都不可意,便是个碍世之人。人不可我意,我必不可人意。不可人意者我一人,不可我意者千万人。呜呼!

未有不可千万人意而不危者也。是故智者能与世宜,至人不与世碍。

性分、职分、名分、势分,此四者,宇内之大物。性分、职分在己,在己者不可不尽;名分、势分在上,在上者不可不守。

初看得我污了世界,便是个盗跖;后看得世界污了我,便是个伯夷;最后看得世界也不污我,我也不污世界,便是个老子。

心要有城池,口要有门户。有城池则不出,有门户则不纵。

士君子作人不长进,只是不用心,不著力。其所以不用心、不著力者,只是不愧不奋。能愧能奋,圣人可至。

有道之言,将之心悟;有德之言,得定躬行。有道之言弘畅,有德之言亲切。有道之言如游万货之肆,有德之言如发万货之商。有道者不容不言,有德者无侯于言,虽然,未尝不言也。故曰:有德者必有言。

学者说话要简重从容,循物傍事,这便是说话中涵养。

或问:“不怨不尤了,恐于事天处人上更要留心不?”曰“这天人两项,千头万绪,如何照管得来?有个简便之法,只在自家身上做,一念、—言、一事都点检得没我分毫不是,那祸福毁誉都不须理会。我无求祸之道,而祸来自有天耽借;我无致毁之道,而毁来自有人耽错,与我全不干涉。若福与誉是我应得底,我不加喜;是我幸得底,我且惺惧愧郝。况天也有力量不能底,人也有知识不到底,也要体悉他,却有一件紧要,生怕我不能格天动物。这个稍有欠缺,自怨自尤且不暇,又那顾得别个。孔子说个上不怨、下不尤,是不愿乎其外道理;孟子说个仰不愧、俯不怍,是素位而行道理。此二意常相须。

天理本自廉退,而吾又处之以疏;人欲本善夤缘,而吾又狎之以亲;小人满方寸,而君子在千里之外矣,欲身之修,得乎?故学者与天理处,始则敬之如师保,既而亲之如骨肉,久则浑化为一体。人欲虽欲乘间而入也,无从矣。

气忌盛,心忌满,才忌露。

外勍敌五:声色、贷利、名位、患难、晏安,内勍敌五:恶怒、喜好、牵缠、褊急、积惯。世君子终日被这个昏惑凌驾,此小勇者之所纳款,而大勇者之所务克也。

玄奇之疾,医以平易;英发之疾,医以深沉;阔大之疾,医以充实。不远之复,不若来行之审也。

奋始怠终,修业之贼也;缓前急后,应事之贼也;躁心浮气,畜德之贼也;疾言厉色,处众之贼也。

名心盛者必作伪。

做大官底是一样家数,做好人底是一样家数。

见义不为,又托之违众,此力行者之大戒也。若肯务实,又自逃名,不患于无术吾窃以自恨焉。

恭敬谦谨,此四字有心之善也;狎侮傲凌,此四字有心之恶也,人所易知也。至于怠忽惰慢,此四字乃无心之失耳,而丹书之戒怠胜敬者凶,论治忽者至分存亡。《大学》以傲惰同论,曾子以暴慢连语者何哉?盖天下之祸患皆起于四字,一身之罪过皆生于四字。怠则一切茍且,忽则一切昏忘,惰则一切疏懒,慢则一切延迟,以之应事则万事皆废,以之接人则众心皆离。

古人临民如驭朽索,使人如承大祭,况接平交以上者乎?古人处事不泄迩,不忘远,况目前之亲切重大者乎?故曰无众寡,无大小,无敢慢,此九字即毋不敬。毋不敬三字,非但圣狂之分,存亡、治乱、死生、祸福之关也,必然不易之理也。沉心精应者,始真知之。

人一生大罪过,只在自是自私四字。

古人慎言,每云有馀不敢尽。今人只尽其馀,还不成大过,只是附会支吾,心知其非而取辩于口,不至屈人不止,则又尽有馀者之罪人也。

真正受用处,十分用不得一分,那九分都无些干系,而拼死忘生、忍辱动气以求之者,皆九分也。何术悟得他醒?可笑可叹!

贫不足羞,可差是贫而无志;贱不足恶,可恶是贱而无能;老不足叹,可叹是老而虚生;死不足悲,可悲是死而无闻。

圣人之闻善言也,欣欣然惟恐尼之,故和之以同言,以开其乐告之诚;圣人之闻过言也,引引然惟恐拂之,故内之以温色,以诱其忠告之实。何也?进德改过为其有益于我也。此之谓至知。

古者招隐逸,今也奖恬退,吾党可以愧矣,古者隐逸养道,不得已而后出,今者恬退养望,邀虚名以干进,吾党可以戒矣。

喜来时一点检,怒来时一点检,怠惰时一点检,放肆时一点检,此是省察大条款。人到此,多想不起,顾不得,一错了,便悔不及。

治乱系所用事。天下国家君子用事则治,小人用事则乱;一身德性用事则治,气习用事则乱。

难管底是任意,难防底是惯病。此处著力,便是穴上著针、痒处著手。

试点检终日说话有几句恰好底,便见所养。

业刻木如巨齿,古无文字,用以记日行之事数也。一事毕;则去一刻;事俱毕,则尽去之,谓之修业。更事则再刻如前,大事则大刻,谓之大业。多事则多刻,谓之广业。士农工商所业不同,谓之常业。农为士则改刻,谓之易业。古人未有一生无所业者,未有一日不修业者,故古人身修事理,而无怠惰荒宁之时,常有忧勤惕励之志。一日无事,则一日不安,惧业之不修而旷日之不可也。今也昏昏荡荡,四肢不可收拾,穷年终日无一猷为放逸而入于禽兽者,无业之故也。人生两间,无一事可见,无一善可称,资衣藉食于人,而偷安惰行以死,可羞也已。

古之谤人也,也忠厚诚笃。株林之语,何等浑涵!舆入之谣,犹道实事。后世则不然,所怨在此,所谤在彼。彼固知其所怨者未必上之非,而其谤不足以行也,乃别生一项议论,其才辩附会足以泯吾怨之之实,启人信之之心,能使被谤者不能免谤之之祸,而我逃谤人之罪。呜呼!今之谤,虽古之君子且避忌之矣。圣贤处谤无别法,只是自修,其祸福则听之耳。

处利则要人做君子,我做小人;处名则要人做小人,我做君子,斯惑之甚也。圣贤处利让利,处名让名,故淡然恬然,不与世忤。

任教万分矜持,千分点检,里面无自然根本,仓卒之际、忽突之顷,本态自然露出。是以君子慎独。独中只有这个,发出来只是这个,何劳回护,何用支吾?

力有所不能,圣人不以无可奈何者责人;心有所当尽,圣人不以无可奈何者自诿。

或问:“孔子缁衣羔裘,素衣麑裘,黄衣狐裘,无乃非位素之义与?”曰:“公此问甚好。慎修君子,宁失之俭素不妨。若论大中至正之道,得之为有财,却俭不中礼,与无财不得为而侈然自奉者相去虽远,而失中则均。圣贤不讳奢之名,不贪俭之美,只要道理上恰好耳。”

寡恩曰薄,伤恩曰刻,尽事曰切,过事曰激。此四者,宽厚之所深戒也。

《易》称“道济天下”,而吾儒事业,动称行道济时,济世安民。圣人未尝不贵济也。舟覆矣,而保得舟在,谓之济可乎?

故为天下者,患知有其身,有其身不可以为天下。

万物安于知足,死于无厌。

足恭过厚,多文密节,皆名教之罪人也。圣人之道自有中正。彼乡原者,侥名惧讥、希进求荣、辱身降志,皆所不恤,遂成举世通套。虽直道清节之君子,稍无砥柱之力,不免逐波随流,其砥柱者,旋以得罪。嗟夫!佞风谀俗,不有持衡当路者一极力挽回之,世道何时复古耶?

时时体悉人情,念念持循天理。

愈进修,愈觉不长;愈点检,愈觉有非;何者?不留意作人,自家尽看得过。只日日留意向上,看得自家都是病痛。那有些好处?初头只见得人欲中过失,到久久又见得天理中过失,到无天理过失,则中行矣。又有不自然,不浑化,著色吃力,过失走出这个边境才是。圣人能立无过之地。故学者以有一善自多,以寡一过自幸,皆无志者也。急行者,只见道远而足不前;急耘者,只见草多而锄不利。

礼义之大防,坏于众人一念之茍。譬如由径之人,只为一时倦行几步,便平地踏破一条蹊径,后来人跟寻旧迹,踵成不可塞之大道。是以君子当众人所惊之事,略不动容,才干碍礼义上些须,便愕然变色,若触大刑宪然,惧大防之不可溃,而微端之不可开也。嗟夫!此众人之所谓迂,而不以为重轻者也。

此开天下不可塞之衅者,自茍且之人始也。

大行之美,以孝为第一;细行之美,以廉为第一。此二者,君子之所务敦也。然而不辩之申生,不如不告之舜;井上之李,不如受馈之鹅。此二者,孝廉之所务辩也。

吉凶祸福是天主张,毁誉予夺是人主张,立身行已是我主张。此三者,不相夺也。

不得罪于法易,不得罪于理难。君子只是不得罪于理耳。

凡在我者,都是分内底;在天在人者,都是分外底。学者要明于内外之分,则在内缺一分,便是不成人处,在外得一分,便是该知足处。

听言观行,是取人之道;乐其言而不问其人,是取善之道。

今人恶闻善言,便𫍙𫍙曰:“彼能言而行不逮言,何足取?”是弗思也。吾之听言也,为其言之有益于我耳。茍益于我,人之贤否奚问焉?衣敝枲者,市文绣;食糟糠者,市粱肉,将以人弃之乎?

取善而不用,依旧是寻常人,何贵于取?譬之八珍方丈而不下著,依然饿死耳。

有德之容深沉凝重,内充然有馀,外阒然无迹。若面目都是精神,即不出诸口,而漏泄已多矣,毕竞是养得浮浅。譬之无量人,一杯酒便达于面目。

人人各有一句终身用之不尽者,但在存心著力耳。或问之,曰:“只是对症之药便是。如子张只消得存诚二字,宰我只消得警惰二字,子路只消得择善二字,子夏只消得见大二字。”

言一也,出由之口,则信且从;出跖之口,则三令五申而人且疑之矣。故有言者,有所以重其言者。素行孚人,是所以重其言者也。不然,且为言累矣。

世人皆知笑人,笑人不妨,笑到是处便难,到可以笑人时则更难。

毁我之言可闻,毁我之人不必问也。使我有此事也,彼虽不言,必有言之者。我闻而改之,是又得一不受业之师也。使我无此事耶,我虽不辩,必有辩之者。若闻而怒之,是又多一不受言之过也。

精明世所畏也,而暴之;才能世所妒也,而市之,不没也夫!

只一个贪爱心,第一可贱可耻。羊马之于水革,蝇蚁之于腥膻,蜣螂之于积粪,都是这个念头。是以君子制欲。

清议酷于律令,清议之人酷于治狱之吏。律令所冤,赖清议以明之,虽死犹生也;清议所冤,万古无反案矣。是以君子不轻议人,惧冤之也。惟此事得罪于天甚重,报必及之。

权贵之门虽系通家知已,也须见面稀,行踪少就好。尝爱唐诗有“终日帝城里,不识五侯门”之句,可为新进之法。

闻世上有不平事,便满腔愤懑,出激切之语,此最浅夫薄子,士君子之大戒。

仁厚刻薄,是修短关;行止语默,是祸福关;勤惰俭奢,是成败关;饮食男女,是死生关。

言出诸口,身何与焉?而身亡。五味宜于口,腹何知焉?而腹病。小害大,昭昭也,而人每纵之,徇之,恣其所出,供其所入。

浑身都遮盖得,惟有面目不可掩。面目者,公之证也。即有厚貌者,卒然难做预备,不觉心中事都发在面目上。故君子无愧心则无怍容。中心之达达以此也,肺肝之视视以此也。此修己者之所畏也。

韦弁布衣,是我生初服,不愧,此生尽可以还大造。轩冕是甚物事?将个丈夫来做坏了,有甚面目对那青天白日?是宇宙中一腐臭物也,乃扬眉吐气,以此夸人,而世人共荣慕之,亦大异事。

多少英雄豪杰可与为善而卒无成,只为拔此身于习俗中不出。若不恤群谤,断以必行,以古人为契友,以天地为知己,任他千诬万毁何妨?

为人无复扬善者之心,无实称恶者之口,亦可以语真修矣。

身者,道之舆也。身载道以行,道非载身以行也。故君子道行,则身从之以进;道不行,则身从之以退。道不行而求进不已,譬之大贾百货山积不售,不载以归,而又以空舆雇钱也;贩夫笑之,贪鄙孰甚焉?故出处之分,只有工语:道行则仕,道不行则卷而怀之。舍是皆非也。

世间至贵,莫如人品与天地参,与古人友,帝王且为之屈,天下不易其守。而乃以声色、财货、富贵、利达,轻轻将个人品卖了,此之谓自贱。商贾得奇货亦须待价,况士君子之身乎?

身以不护短为第一长进人。能不护短,则长进至矣。

世有十态,君子免焉:无武人之态(粗豪),无妇人之态(柔懦),无儿女之态(娇稚),无市井之态(贪鄙),无俗子之态(庸陋);无荡子之态(儇佻),无伶优之态(滑稽);无闾阎之态(村野),无堂下人之态(局迫),无婢子之态:(卑谄),无侦谍之态(诡暗),无商贾之态(衒售)。

作本色人,说根心话,干近情事。

君子有过不辞谤,无过不反谤,共过不推谤。谤无所损于君子也。

惟圣贤终日说话无一字差失。其馀都要拟之而后言,有馀,不敢尽,不然未有无过者。故惟寡言者寡过。

心无留言,言无择人,虽露肺肝,君子不取也。彼固自以为光明矣,君子何尝不光明?自不轻言,言则心口如一耳。

保身底是德义,害身底是才能。德义中之才能,呜呼!免矣。

恒言“疏懒勤谨”,此四字每相因。懒生疏,谨自勤。圣贤之身岂生而恶逸好劳哉?知天下皆惰慢则百务废弛,而乱亡随之矣。先正云:古之圣贤未尝不以怠惰荒宁为惧,勤励不息自强;曰惧;曰强而圣贤之情见矣,所谓忧勤惕励者也。惟忧故勤,惟惕故励。

谑非有道之言也。孔于岂不戏?竟是道理上脱洒。今之戏者,媟矣,即有滑稽之巧,亦近俳优之流。凝静者耻之。

无责人,自修之第一要道;能体人,养量之第一要法。

予不好走贵公之门,虽情义所关,每以无谓而止。或让予曰:“奔走贵公,得不谓其喜乎?”或曰:“惧彼以不奔走为罪也。”

予叹曰:“不然。贵公之门奔走如市,彼固厌苦之甚者见于颜面,但浑厚忍不发于声耳。徒输自己一勤劳,徒增贵公一厌恶。且入门一揖之后,宾主各无可言,此面愧郝已无发付处矣。予恐初入仕者犯于众套而不敢独异,故发明之。”

亡我者,我也。人不自亡,谁能亡之?

沾沾煦煦,柔润可人,丈夫之大耻也。君于岂欲与人乖戾? 但自有正情真味故柔嘉不是软美,自爱者不可不辩。

士大夫一身,斯世之奉弘矣。不蚕织而文绣,不耕畜而膏梁,不雇贷而本马,不商贩而积蓄,此何以故也?乃于世分毫无补,惭负两间。‘人又以大官诧市井儿,盖棺有馀愧矣。

且莫论身体力行,只听随在聚谈间曾几个说天下、国家、身心、性命正经道理?终日哓哓刺刺,满口都是闲谈乱谈。吾辈试一猛省,士君子在天地间可否如此度日?

君子慎求人。讲道问德,虽屈已折节,自是好学者事。若富贵利达向人开口,最伤士气,宁困顿没齿也。

言语之恶,莫大于造诬,行事之恶,莫大于苛刻;心术之恶,莫大于深险。

自家才德,自家明白的。才短德微,即卑官薄禄,已为难称。若已逾涘分而觖望无穷,却是难为了造物。孔孟身不遇,又当如何?

不善之名,每成于一事,后有诸长,不能掩也;而惟一不善传。君子之动可不慎与?

一日与友人论身修道理,友人曰:“吾老矣。”某曰:“公无自弃。平日为恶,即属行时干一好事,不失为改过之鬼,况一息尚存乎?”

既做人在世间,便要劲爽爽、立铮铮的。若如春蚓秋蛇,风花雨絮,一生靠人作骨,恰似世上多了这个人。

有人于此,精密者病其疏,靡绮者病其陋,繁缛者病其简,谦恭者病其倨,委曲者病其直,无能可于一世之人,奈何?曰:一身怎可得一世之人,只自点检吾身果如所病否?若以一身就众口,孔子不能,即能之,成个甚么人品?放君子以中道为从违,不以众言为忧喜。

夫礼非徒亲人,乃君子之所以自爱也;非徒尊人,乃君子之所以敬身也。

君子之出言也,如啬夫之用财;其见义也,如贪夫之趋利。

古之人勤励,今之人惰慢。勤励故精明,而德日修;惰慢故昏蔽,而欲日肆。是以圣人贵忧勤惕励。

先王之礼文用以饰情,后世之礼文用以饰伪。饰情则三千三百,虽至繁也,不害其为率真;饰伪则虽一揖一拜,已自多矣。后之恶饰伪者,乃一切茍简决裂,以溃天下之防,而自谓之率真,将流于伯子之简而不可行,又礼之贼也。

清者浊所妒也,而又激之浅之乎?其为量矣。是故君子于已讳美,于人藏疾。若有激浊之任者,不害其为分晓。

处世以讥讪为第一病痛。不善在彼,我何与焉?

余待小人不能假辞色,小人或不能堪。年友王道源危之曰:“今世居官切宜戒此。法度是朝廷的,财货是百姓的,真借不得人情。至于辞色,却是我的;假借些儿何害?”余深感之,因识而改焉。

刚、明,世之碍也。刚而婉,明而晦,免祸也夫!

君子之所持循,只有两条路:非先圣之成规,则时王之定制。此外悉邪也、俗也,君子不由。

非直之难,而善用其直之难;非用直之难,而善养其直之难。

处身不妨于薄,待人不妨于厚;责己不妨于厚,责人不妨于薄。

坐于广众之中,四顾而后语,不先声,不扬声,不独声。

苦处是正容谨节,乐处是手舞足蹈。这个乐又从那苦处来。

滑稽谈谐,言毕而左右顾,惟恐人无笑容,此所谓巧言令色者也。小人侧媚皆此态耳。小子戒之。

人之视小过也,愧作悔恨如犯大恶,夫然后能改。无伤二字,修己者之大戒也。

有过是一过,不肯认过又是一过。一认则两过都无,一不认则两过不免。彼强辩以饰非者,果何为也?

一友与人争,而历指其短。予曰,“于十分中,君有一分不是否?”友曰:“我难说没一二分。”予曰:“且将这一二分都没了才好责人。”

余二十年前曾有心迹双清之志,十年来有四语云:“行欲清,名欲浊;道欲进,身欲退;利欲后,害欲前;人欲丰,己欲约。”

近看来,太执著,大矫激,只以无心任自然求当其可耳。名迹一任去来,不须照管。

君子之为善也,以为理所当为,非要福,非干禄;其不为不善也,以为理所不当为,非惧祸,非远罪。至于垂世教,则谆谆以祸福刑赏为言。此天地圣王劝惩之大权,君子不敢不奉若而与众共守也,

茂林芳树,好鸟之媒也;污池浊渠,秽虫之母也,气类之自然也。善不与福期,恶不与祸招。君子见正人而合,邪人见憸夫而密。

吾观于射,而知言行矣。夫射审而后发,有定见也;满而后发,有定力也。夫言能审满,则言无不中;行能审满,则行无不得。今之言行皆乱放矢也,即中,幸耳。

蜗以涎见觅,蝉以身见粘,萤以光见获。故爱身者,不贵赫赫之名。

大相反者大相似,此理势之自然也。故怒极则笑,喜极则悲。

敬者,不茍之谓也,故反茍为敬。

多门之室生风,多口之人生祸。

磨砖砌壁不涂以垩,恶掩其真也。一垩则人谓粪土之墙矣。

凡外饰者,皆内不足者。至道无言,至言无文,至文无法。

苦毒易避,甘毒难避。晋人之壁马,齐人之女乐,越人之子女玉帛,其毒甚矣,而愚者如饴,即知之亦不复顾也。由是推之,人皆有甘毒,不必自外馈,而眈眈求之者且众焉。岂独虞人、鲁人、吴人愚哉?知味者可以惧矣。

好逸恶劳,甘食悦色,适己害群,择便逞忿,虽鸟兽亦能之。灵于万物者,当求有别,不然,类之矣。且风德麟仁,鹤清豸直,乌孝雁贞,茍择鸟兽之有知者而效法之,且不失为君子矣。可以人而不如乎?

万事都要个本意;宫室之设,只为安居;衣之设,只为蔽体;食之设,只为充饥;器之设,只为利用;妻之设,只为有后。推此类不可尽穷。茍知其本意,只在本意上求,分外的都是多了。

士大夫殃及子孙者有十:一曰优免太侈。二日侵夺太多。

三曰请托灭公。四曰恃势凌人。五曰困累乡党。六曰要结权贵,损国病人。七曰盗上剥下,以实私橐。八曰簧鼓邪说,摇乱国是。九曰树党报复,明中善人。十曰引用邪昵,虐民病国。

儿辈问立身之道。曰:“本分之内,不欠纤微;本分之外,不加毫末。今也本分弗图,而加于本分之外者,不啻千万矣。

内外之分何处别白?况敢问纤徽毫末间耶?

智者不与命斗,不与法斗,不与理斗,不与势斗。

学者事事要自责,慎无责人。人不可我意,自是我无量;我不可人意,自是我无能。时时自反,才德无不进之理。

气质之病小,心术之病大。

童心俗态,此二者士人之大耻也。二耻不服,终不可以入君子之路。

习成仪容止甚不打紧,必须是瑟僩中发出来,才是盛德光辉。那个不严厉?不放肆庄重?不为矜持戏滤?不为媟慢?惟有道者能之,惟有德者识之。

容貌要沉雅自然,只有一些浮浅之色,作为之状,便是屋漏少工夫。

德不怕难积,只怕易累。千日之积不禁一日之累,是故君子防所以累者。

枕席之言,房闼之行,通乎四海。墙卑室浅者无论,即宫禁之深严,无有言而不知,动而不闻者。士君子不爱名节则已,如有一毫自好之心,幽独盲动可不慎与?

富以能施为德,贫以无求为德,贵以下人为德,贱以忘势为德。

入庙不期敬而自敬,入朝不期肃而自肃,是以君子慎所入也。见严师则收敛,见狎友则放恣,是以君子慎所接也。

《氓》之诗,悔恨之极也,可为士君子殷鉴,当三复之。唐诗有云:“两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又近世有名言一偶云:“一失脚为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此语足道《氓》诗心事,其曰亦已焉哉。所谓何嗟及矣,无可奈何之辞也。

平生所为,使怨我者得以指摘,爱我者不能掩护,此省身之大惧也。士君于慎之。故我无过,而谤语滔天不足谅也,可谈笑而受之;我有过,而幸不及闻,当寝不贴席、食不下咽矣。

是以君子贵无恶于志。

谨言慎动,省事清心,与世无碍,与人无求,此谓小跳脱。

身要严重,意要安定,色要温雅,气要和平,语要简切,心要慈祥,志要果毅,机要缜密。

善养身者,饥渴、寒暑、劳役,外感屡变,而气体若一,未尝变也;善养德者,死生、荣辱、夷险,外感屡变,而意念若一,未尝变也。夫藏令之身,至发扬时而解[亻亦];长令之身,至收敛时而郁阏,不得谓之定气。宿称镇静,至仓卒而色变;宿称淡泊,至纷华而心动,不得谓之定力。斯二者皆无养之过也。

里面要活泼于规短之中,无令怠忽;外面要溜脱于礼法之中,无今矫强。

四十以前养得定,则老而愈坚;养不定,则老而愈坏。百年实难,是以君子进德修业贵及对也。

涵养如培脆萌,省察如搜田蠹,克治如去盘根。涵养如女子坐幽闺,省察如逻卒缉奸细,克治如将军战勍敌。涵养用勿忘勿助工夫,省察用无怠无荒工夫,克治用是绝是忽工夫。

世上只有个道理是可贪可欲的,初不限于取数之多,何者?

所性分定原是无限量的,终身行之不尽。此外都是人欲,最不可萌一毫歆羡心。天之生人各有一定的分涯,圣人制人各有一定的品节,譬之担夫欲肩舆,丐人欲鼎食,徒尔劳心,竟亦何益?嗟夫!篡夺之所由生,而大乱之所由起,皆耻其分内之不足安,而惟见分外者之可贪可欲故也。故学者养心先要个知分。

知分者,心常宁,欲常得,所欲得自足以安身利用。

心术以光明笃实为第一,容貌以正大老成为第一,—言语以简重真切为第一。

学者只把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时时留心,件件努力,便骎骎乎圣贤之域。非此二者,皆是对外物,皆是妄为。

进德莫如不茍,不茍先要个耐烦。今人只为有躁心而不耐烦,故一切茍且卒至破大防而不顾,弃大义而不为,其始皆起于一念之茍也。

不能长进,只为昏弱两字所苦。昏宜静以澄神,神定则渐精明;弱宜奋以养气,气壮则渐强健。

一切言行,只是平心易气就好。

恣纵既成,不惟礼法所不能制,虽自家悔恨,亦制自家不得。善爱人者,无使恣纵;善自爱者,亦无使恣纵。

天理与人欲交战时,要如百战健儿,九死不移,百折不回,其奈我何?如何堂堂天君,却为人欲臣仆?内款受降,腔子中成甚世界?

有问密语者嘱曰:“望以实心相告!”余笑曰:“吾内有不可瞒之本心,上有不可欺之天日,在本人有不可掩之是非,在通国有不容泯之公论,一有不实,自负四愆矣。何暇以貌言诳门下哉?”

士君子澡心浴德,要使咳唾为玉,便溺皆香,才见工夫圆满。若灵台中有一点污浊,便如瓜蒂藜芦,入胃不呕吐尽不止,

岂可使一刻容留此中耶?夫如是,然后混涵厕可沉,缁泥可入。

与其抑暴戾之气,不若养和平之心;与其裁既溢之恩,不若绝分外之望;与其为后事之厚,不若施先事之簿;与其服延年之药,不若守保身之方。

猥繁拂逆,生厌恶心,奋守耐之力;柔艳芳浓,生沾惹心,奋跳脱之力;推挽冲突,生随逐心,奋执持之力;长途末路,生衰歇心,奋鼓舞之力;急遽疲劳,生茍且心,奋敬慎之力。

进道入德莫要于有恒。有恒则不必欲速,不必助长,优优渐渐自到神圣地位。故天道只是个恒,每日定准是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分毫不损不加,流行不缓不急,而万古常存,万物得所。只无恒了,万事都成不得。余最坐此病。古人云:“有勤心,无远道。”只有人胜道,无道胜人之理。

士君子只求四真:真心、真口、真耳、真眼。真心,无妄念;真口,无杂语;真耳,无邪闻;真眼,无错识。

愚者人笑之,聪明者人疑之。聪明而愚,其大智也。夫《诗》云“靡哲不愚”,则知不愚非哲也。

以精到之识,用坚持之心,运精进之力,便是金石可穿,豚鱼可格,更有甚么难做之事功?难造之圣神?士君子碌碌一生,百事无成,只是无志。

其有善而彰者,必其有恶而掩者也。君子不彰善以损德,不掩恶以长慝。

余日日有过,然自信过发吾心,如清水之鱼,才发即见,小发即觉,所以卒不得遂其豪悍,至流浪不可收拾者。胸中是非,原先有以照之也。所以常发者何也?只是心不存,养不定。

才为不善,怕污了名儿,此是徇外心,茍可瞒人,还是要做;才为不善,怕污了身子,此是为己心,即人不知,成为人疑谤,都不照管。是故欺大庭易,欺屋漏难;欺屋漏易,欺方寸难。

吾辈终日不长进处,只是个怨尤两字,全不反己。圣贤学问,只是个自责自尽,自责自尽之道原无边界,亦无尽头。若完了自家分数,还要听其在天在人,不敢怨尤。况自家举动又多鬼责人非底罪过,却敢怨尤耶?以是知自责自尽底人,决不怨尤;怨尤底人,决不肯自责自尽。吾辈不可不自家一照看,才照看,便知天人待我原不薄,恶只是我多惭负处。

果是瑚琏,人不忍以盛腐殠;果是荼蓼,人不肯以荐宗祊;履也,人不肯以加诸首;冠也,人不忍以籍其足。物犹然,而况于人乎?荣辱在所自树,无以致之,何由及之?此自修者所当知也。

无以小事动声色,亵大人之体。

立身行已,服人甚难,也要看甚么人不服,若中道君子不服,当蚤夜省惕。其意见不同、性术各别、志向相反者,只要求我一个是,也不须与他别自理会。

其恶恶不严者,必有恶于己者也;其好善不亟者,必无善于已者也。仁人之好善也,不啻口出;其恶恶也,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孟子曰:“无羞恶之心,非人也。”则恶恶亦君子所不免者,但恐为己私,作恶在他人,非可恶耳。若民之所恶而不恶;谓为民之父母可乎?

世人糊涂,只是抵死没自家不是,却不自想,我是尧、舜乎?果是尧、舜,真是没一毫不是?我若是汤武,未反之前也有分毫错误。如何盛气拒人,巧言饰已,再不认一分过差耶?

懒散二字,立身之贼也。千德万业,日怠废而无成;干罪万恶,日横恣而无制,皆此二字为之。西晋仇礼法而乐豪放,病本正在此安肆日偷。安肆,懒散之谓也。此圣贤之大成也。

甚么降伏得此之字,日勤慎。勤慎者,敬之谓也。

不难天下相忘,只怕一人窃笑。夫举世之不闻道也久矣,而闻道者未必无人。茍为闻道者所知,虽一世非之可也;茍为闻道者所笑,虽天下是之,终非纯正之学。故曰: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有识之君子必不以众悦博一笑也。

以圣贤之道教人易,以圣贤之道治人难,以圣贤之道出口易,以圣贤之道躬行难;以圣贤之道奋始易,以圣贤之道克终难;以圣贤之道当人易,以圣贤之道慎独难;以圣贤之道口耳易,以圣贤之道心得难;以圣贤之道处常易,以圣贤之道处变难。过此六难,真到圣贤地步。区区六易,岂不君子路上人?

终不得谓笃实之士也。

山西臬司书斋,余新置一榻铭于其上,左曰:“尔酣馀梦,得无有宵征露宿者乎?尔灸重衾,得无有抱肩裂肤者乎?古之人卧八埏于繈褓,置万姓于衽席,而后突然得一夕之安。呜呼!古之人亦人也夫?古之民亦民也夫?”右曰:“独室不触欲,君子所以养精;独处不交言,君子所以养气;独魂不著碍,君子所以养神;独寝不愧衾,君子所以养德。”

慎者之有馀,足以及人;不慎者之所积,不能保身。

近世料度人意,常向不好边说去,固是衰世人心无忠厚之意。然土君子不可不自责。若是素行孚人,便是别念头人亦向好边料度,何者?所以自立者,足信也。是故君子慎所以立。

人不自爱,则无所不为;过于自爱,则一无可为。自爱者,先占名,实利于天下国家,而迹不足以白其心则不为;自爱者,先占利,有利于天下国家,而有损于富贵利达则不为。上之者即不为富贵利达,而有累于身家妻子则不为。天下事待其名利两全而后为之,则所为者无几矣。

与其喜闻人之过,不若喜闻已之过;与其乐道己之善,不若乐道人之善。

要非人,先要认的自家是个甚么人;要认的自家,先看古人是个甚么人。

口之罪大于百体,一进去百川灌不满,一出来万马追不回。

家长不能令人敬,则教令不行?不能令人爱,则心志不孚。

自心得者,尚不能必其身体力行,自耳目入者,欲其勉从而强改焉,万万其难矣。故三达德不恃知也,而又欲其仁;不恃仁也,而又欲其勇。

合下作人自有作人道理,不为别个。

认得真了,便要不候终日,坐以待旦,成功而后止。

人生惟有说话是第一难事。

或问修己之道。曰:“无鲜克有终。”问治人之道。曰:“无忿疾于顽。”

人生天地间,要做有益于世底人。纵没这心肠、这本事,也休作有损于世底人。

说话如作文字,字在心头打点过,是心为草稿而口誊真也,犹不能无过,而况由易之言,真是病狂丧心者。

心不坚确,志不奋扬,力不勇猛,而欲徒义改过,虽千悔万悔,竞无补于分毫。

人到自家没奈自家何时,便可恸哭。

福莫美于安常,祸莫危于盛满。天地间万物万事未有盛满而不衰者也。而盛满各有分量,惟智者能知之。是故卮以一勺为盛满,瓮以数石为盛满;有瓮之容而怀勺之惧,则庆有馀矣。

祸福是气运,善恶是人事。理常相应,类亦相求。若执福善祸淫之说,而使之不爽,则为善之心衰矣。大叚气运只是偶然,故善获福、淫获祸者半,善获祸、淫获福者亦半,不善不淫而获祸获福者亦半,人事只是个当然。善者获福,吾非为福而修善;淫者获祸,吾非为祸而改淫。善获祸而淫获福,吾宁善而处祸,不肯淫而要福。是故君子论天道不言祸福,论人事不言利害。自吾性分当为之外,皆不庸心,其言祸福利害,为世教发也。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来有无所畏而不亡者也。天子者,上畏天,下畏民,畏言官于一时,畏史官于后世。百官畏君,群吏畏长吏,百姓畏上,君子畏公议,小人畏刑,子弟畏父兄,卑幼畏家长。畏则不敢肆而德以成,无畏则从其所欲而及于祸。

非生知,安行之?圣人未有无所畏而能成其德者也。

物忌全盛,事忌全美,人忌全名。是故天地有欠缺之体,圣贤无快足之心。而况琐屑群氓,不安浅薄之分,而欲满其难厌之欲,岂不安哉?是以君子见益而思损,持满而思溢,不敢恣无涯之望。

静定后看自家是甚么一个人。

少年大病,第一怕是气高。

余参政东藩日,与年友张督粮临碧在座。余以朱判封笔浓字大,临碧曰:“可惜!可惜!”余擎笔举手曰:“年兄此一念,天下受其福矣。判笔一字所费丝毫朱耳,积日积岁,省费不知几万倍。克用朱之心,万事皆然。天下各衙门积日积岁省费又不知几万倍。且心不侈然自放,足以养德;财不侈然浪费,足以养福。不但天物不宜暴殄,民膏不宜慢弃而已。夫事有重于费者,过费不为奢;省有不废事者,过省不为吝。”余在抚院日,不俭于纸,而戒示吏书片纸皆使有用。比见富贵家子弟,用财货如泥沙,长馀之惠既不及人,有用之物皆弃于地,胸中无不忍一念,口中无可惜两字。人或劝之,则曰:“所值几何?”余尝号为沟壑之鬼,而彼方侈然自以为大手段,不小家势。痛哉!

儿曹志之。

言语不到千该万该,再休开口。

今人苦不肯谦,只要拿得架子定,以为存体。夫子告子张从政,以无小大、无众寡、无敢慢为不骄,而周公为相,吐握下白屋甚者。父师有道之君,子不知损了甚体?若名分所在,自是贬损不得。

过宽杀人,过美杀身。是以君子不纵民情以全之也,不盈己欲以生之也。

闺门之事可传,而后知君子之家法矣;近习之人起敬,而后知君子之身法矣。其作用处只是无不敬。

宋儒纷纷聚讼语且莫理会,只理会自家何等简径。

各自责,则天清地宁;各相责,则天翻地覆。

不逐物是大雄力量,学者第一工夫全在这里做。

手容恭,足容重,头容直,口容止,坐如尸,立如斋,俨若思,目无狂视,耳无倾听,此外景也。外景是整齐严肃,内景是斋庄中正,未有不整齐严肃而能斋庄中正者。故捡束五宫百体,只为收摄此心。此心若从容和顺于礼法之中,则曲肱指掌、浴沂行歌、吟风弄月、随柳傍花,何适不可?所谓登彼岸无所事筏也。

天地位,万物育,几千年有一会,几百年有一会,几十年有一会。故天地之中和甚难。

敬对肆而言。敬是一步一步收敛向内,收敛至无内处,发出来自然畅四肢,发事业,弥漫六合;肆是一步一步放纵外面去,肆之流祸不言可知。所以千古圣人只一敬字为允执的关捩子。尧钦明允恭,舜温恭允塞,禹之安汝止,汤之圣敬日跻,文之朗恭,武之敬胜,孔于之恭而安。讲学家不讲这个,不知怎么做工夫。

窃叹近来世道,在上者积宽成柔,积柔成怯,积怯成畏,积畏成废;在下者积慢成骄,积骄成怨,积怨成横,积横成敢。

吾不知此时治体当如何反也。体面二字,法度之贼也。体面重,法度轻;法度弛,纪纲坏。昔也病在法度,今也病在纪纲。名分者,纪纲之大物也。今也在朝小臣藐大臣,在边军士轻主帅,在家子妇蔑父母,在学校弟子慢师,后进凌先进,在乡里卑幼轧尊长。惟贪肆是恣,不知礼法为何物,渐不可长。今已长矣,极之必乱必亡,势已重矣,反已难矣。无识者犹然,甚之,奈何?

祸福者,天司之;荣辱者,君司之;毁誉者,人司之;善恶者,我司之。我只理会我司,别个都莫照管。

吾人终日最不可悠悠荡荡作空躯壳。

业有不得不废时,至于德,则自有知以至无知时,不可一息断进修之功也。

清无事澄,浊降则自清;礼无事复,己克则自复。去了病,便是好人;去了云,便是晴天。

七尺之躯,戴天覆地,抵死不屈于人,乃自落草,以至盖棺降志辱身、奉承物欲,不啻奴隶,到那魂升于天之上,见那维皇上帝有何颜面?愧死!愧死!

受不得诬谤,只是无识度。除是当罪临刑,不得含冤而死,须是辩明。若污蔑名行,闲言长语,愈辩则愈加,徒自愤懑耳。

不若付之忘言,久则明也。得不明也,得自有天在耳。

作一节之士也要成章,不成章便是苗而不秀。

不患无人所共知之显名,而患有人所不知之隐恶。显明虽著远迩,而隐恶获罪神明。省躬者惧之。

蹈邪僻,则肆志抗额略无所顾忌;由义礼,则羞头愧面若无以自容。此愚不肖之恒态,而士君子之大耻也。

物欲生于气质。

问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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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必相讲而后明,讲必相宜而后尽。孔门师友不厌穷问极言,不相然诺承顺,所谓审问明辩也。故当其时,道学大明,如拨云披雾,白日青天,无纤毫障蔽。讲学须要如此,无坚自是之心,恶人相直也。

熟思审处,此四字德业之首务;锐意极力,此四字德业之要务;有渐无已,此四字德业之成务;深忧过计,此四字德业之终务。

静是个见道的妙诀,只在静处潜观,六合中动的机括都解破。若见了,还有个妙诀以守之,只是一,一是大根本,运这一却要因的通变。

学者只该说下学,更不消说上达。其未达也,空劳你说;其既达也,不须你说。故一贯惟参、赐可与,又到可语地位,

才语又一个直语之,二个启语之,便见孔子诲人妙处。

读书人最怕诵底是古人语,做底是自家人。这等读书虽闭户十年,破卷五车,成甚么用!

能辩真假是一种大学问。世之所抵死奔走者,皆假也。万古惟有真之一字磨灭不了,盖藏不了。此鬼神之所把握,风雷之所呵护;天地无此不能发育,圣人无此不能参赞;朽腐得此可为神奇,鸟兽得此可为精怪。道也者,道此也;学也者,学此也。

或问:“孔子素位而行,非政不谋,而儒者著书立言,便谈帝王之略,何也?”曰:古者十五而入大学,修齐治平此时便要理会。故陋巷而问为邦,布衣而许南面。由、求之志富强,孔子之志三代,孟子乐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何曾便到手,但所志不得不然。所谓“如或知尔,则何以哉?”要知以个甚么;茍有用我者,执此以往,要知此是甚么;大人之事备矣,要知备个甚么。若是平日如醉梦[全]不讲求,到手如痴呆胡乱了事。

如此作人,只是一块顽肉,成甚学者。即有聪明材辩之士,不过学眼前见识,作口头话说,妆点支吾亦足塞责。如此作人,只是一场傀儡,有甚实用。修业尽职之人,到手未尝不学,待汝学成,而事先受其敝,民已受其病,寻又迁官矣。譬之饥始种粟,寒始纺绵,怎得奏功?此凡事所以贵豫也。

不由心上做出,此是喷叶学问;不在独中慎超,此是洗面工夫,成得甚事。

“尧、舜事功,孔、孟学术”:此八字是君子终身急务。或问:“尧、舜事功,孔、孟学术,何处下手?”曰:“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此是孔、孟学术;使天下万物各得其所,此是尧、舜事功。总来是一个念头。”

上吐下泻之疾,虽日进饮食,无补于憔悴;入耳出口之学,虽日事讲究,无益于身心。

天地万物只是个渐,理气原是如此,虽欲不渐不得。而世儒好讲一顿字,便是无根学问。

只人人去了我心,便是天清地宁世界。

塞乎天地之间,尽是浩然了。愚谓根荄须栽入九地之下,枝梢须插入九天之上,横拓须透过八荒之外,才是个圆满工夫,无量学问。

我信得过我,人未必信得过我,故君子避嫌。若以正大光明之心如青天白日,又以至诚恻怛之意如火热水寒,何嫌之可避。故君子学问第一要体信,只信了,天下无些子事。

要体认,不须读尽古今书,只一部《千字文》,终身受用不尽。要不体认,即三坟以来卷卷精熟,也只是个博学之士,资谈口、侈文笔、长盛气、助骄心耳。故君子贵体认。

悟者,吾心也。能见吾心,便是真悟。

明理省事,此四字学者之要务。

今人不如古人,只是无学无识。学识须从三代以上来,才正大,才中平。今只将秦汉以来见识抵死与人争是非,已自可笑,况将眼前闻见、自己聪明,翘然不肯下人,尤可笑也。

学者大病痛,只是器度小。

识见议论,最怕小家子势。

默契之妙,越过六经千圣,直与天地谈,又不须与天交一语,只对越仰观,两心一个耳。

学者只是气盈,便不长进。含六合如一粒,觅之不见;吐一粒于六合,出之不穷,可谓大人矣。而自处如庸人,初不自表异;退让如空夫,初不自满足,抵掌攘臂而视世无人,谓之以善服人则可。

心术、学术、政术,此三者不可不辩也。心术要辩个诚伪,学术要辩个邪正,政术要辩个王伯。总是心术诚了,别个再不差。

圣门学问心诀,只是不做贼就好。或问之。曰:“做贼是个自欺心,自利心,学者于此二心,一毫摆脱不尽,与做贼何异?”

脱尽气习二字,便是英雄。

理以心得为精,故当沉潜。不然,耳边口头也。事以典故为据,故当博洽。不然,臆说杜撰也。

天是我底天,物是我底物。至诚所通,无不感格,而乃与之捍隔抵牾,只是自修之功未至。自修到格天动物处,方是学问,方是工夫。未至于此者,自愧自责不暇,岂可又萌出个怨尤底意思?

世间事无巨细,都有古人留下底法程。才行一事,便思古人处这般事如何?才处一人,便思古人处这般人如何?至于起居、言动、语默,无不如此,久则古人与稽,而动与道合矣。

其要在存心,其工夫又只在诵诗读书时便想曰:“此可以为我某事之法,可以药我某事之病。”如此则临事时触之即应,不待思索矣。

扶持资质,全在学问,任是天资近圣,少此二字不得。三代而下无全才,都是负了在天的,欠了在我的,纵做出掀天揭地事业来,仔细看他,多少病痛!

劝学者歆之以名利,劝善者歆之以福样。哀哉!

道理书尽读,事务书多读,文章书少读,闲杂书休读,邪妄书焚之可也。

君子知其可知,不知其不可知。不知其可知则愚,知其不可知则凿。

余有责善之友,既别两月矣,见而问之曰:“近不闻仆有过?”

友曰:“子无过。”余曰:“此吾之大过也。有过之过小,无过之过大,何者?拒谏自矜而人不敢言,饰非掩恶而人不能知,过有大于此者乎?使余即圣人也,则可。余非圣人,而人谓无过,余其大过哉!”

工夫全在冷清时,力量全在浓艳时。

万仞崚嶒而呼人以登,登者必少。故圣人之道平,贤者之道峻。穴隙迫窄而招人以入,入者必少。故圣人之道博,贤者之道狭。

以是非决行止,而以利害生悔心,见道不明甚矣。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自尧、舜以至于途之人,必有所以汲汲皇皇者,而后其德进,其业成。故曰:鸡鸣而起,舜、跖之徒皆有所孳孳也。无所用心,孔子忧之曰:“不有博奕者乎?”惧无所孳孳者,不舜则跖也。今之君子纵无所用心,而不至于为跖,然饱食终日,惰慢弥年,既不作山林散客,又不问庙堂急务,如醉如痴,以了日月。《易》所谓“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果是之谓乎?如是而自附于清品高贤,吾不信也。孟子论历圣道统心传,不出忧勤惕励四字。其最亲切者,曰:“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此四语不独作相,士、农、工、商皆可作座右铭也。

怠惰时看工夫,脱略时看点检,喜怒时看涵养,患难时看力量。

今之为举子文者,遇为学题目,每以知行作比。试思知个甚么?行个甚么?遇为政题目,每以教养作比。试问做官养了那个?教了那个?若资口舌浮谈,以自致其身,以要国家宠利,此与诓骗何异?吾辈宜惕然省矣。

圣人以见义不为属无勇,世儒以知而不行属无知。圣人体道有三达德,曰:智、仁、勇。世儒曰知行。只是一个不知,谁说得是?愚谓自道统初开,工夫就是两项,曰惟精察之也,曰惟一守之也。千圣授受,惟此一道。盖不精则为孟浪之守,不一则为想象之知。曰思,曰学,曰致知,曰力行,曰至明,曰至健,曰问察,曰用中,曰择乎中庸、服膺勿失,曰非知之艰、惟行之艰,曰非茍知之、亦允蹈之,曰知及之、仁守之,曰不明乎善、不诚乎身。

自德性中来,生死不变;自识见中来,则有时而变矣。故君子以识见养德性。德性坚定则可生可死。

昏弱二字是立身大业障,去此二字不得,做不出一分好人。

学问之功,生知圣人亦不敢废。不从学问中来,任从有掀天揭地事业,都是气质作用。气象岂不炫赫可观,一入圣贤秤尺,坐定不妥贴。学问之要如何?随事用中而矣。

学者,穷经博古,涉事筹今,只见日之不足,惟恐一登荐举,不能有所建树。仕者,修政立事,淑世安民,只见日之不足,惟恐一旦升迁,不获竟其施为。此是确实心肠,真正学问,为学为政之得真味也。

进德修业在少年,道明德立在中年,义精仁熟在晚年。若五十以前德性不能坚定,五十以后愈懒散,愈昏弱,再休说那中兴之力矣。

世间无一件可骄人之事。才艺不足骄人,德行是我性分事,不到尧、舜、周、孔,便是欠缺,欠缺便自可耻,如何骄得人?

有希天之学,有达天之学,有合天之学,有为天之学。

圣学下手处,是无不敬;住脚处,是恭而安。

小家学问不可以语广大,混障学问不可以语易简。

天下至精之理,至难之事,若以潜玩沉思求之,无厌无躁,虽中人以下,未有不得者。

为学第一工夫,要降得浮躁之气定。

学者万病,只个静字治得。

学问以澄心为大根本,以慎口为大节目。

读书能使人寡过,不独明理。此心日与道俱,邪念自不得乘之。

无所为而为,这五字是圣学根源。学者入门念头就要在这上做。今人说话第二三句便落在有所为上来,只为毁誉利害心脱不去,开口便是如此。

已所独知,尽是方便;人所不见,尽得自由。君子必兢兢然细行,必谨小物不遗者,惧工夫之间断也,惧善念之停息也,惧私欲之乘间也,惧自欺之萌蘗也,惧一事茍而其徐皆茍也,惧闲居忽而大庭亦忽也。故广众者,幽独之证佐;言动者,意念之枝叶。意中过,独处疏,而十目十手能指视之者,枝叶、证佐上得之也。君子奈何其慢独?不然,茍且于人不见之时,而矜持于视尔友之际,岂得自然?岂能周悉?徒尔劳心,而慎独君子己见其肺肝矣。

古之学者在心上做工夫,故发之外面者为盛德之符;今之学者在外面做工夫,故反之于心则为实德之病。

事事有实际,言言有妙境,物物有至理,人人有处法,所贵乎学者,学此而已。无地而不学,无时而不学,无念而不学,不会其全、不诣其极不止,此之谓学者。今之学者果如是乎?

留心于浩瀚博杂之书,役志于靡丽刻削之辞,耽心于凿真乱俗之技,争胜于烦劳苛琐之仪,可哀矣!而醉梦者又贸贸昏昏,若痴若病,华衣甘食而一无所用心,不尤可哀哉?是故学者贵好学,尤贵知学。

天地万物,其情无一毫不与吾身相干涉,其理无一毫不与吾身相发明。

凡字不见经传,语不根义理,君子不出诸口。

古之君子病其无能也,学之;今之君子耻其无能也,讳之。

无才无学,士之羞也;有才有学,士之忧也。夫才学非有之为难,降伏之难。君子贵才学以成身也,非以矜己也;以济世也,非以夸人也。故才学如剑,当可试之时一试,不则藏诸室,无以衒弄,不然,鲜不为身祸者。自古十人而十,百人而百,无一幸免,可不忧哉?

人生气质都有个好处,都有个不好处、学问之道无他,只是培养那自家好处,救正那自家不好处便了。

道学不行,只为自家根脚站立不住。或倡而不和,则势孤;或守而众挠,则志惑,或为而不成,则气沮;或夺于风俗,则念杂。要挺身自拔,须是有万夫莫当之勇,死而后已之心。不然,终日三五聚谈,焦唇敝舌,成得甚事?

役一己之聪明,虽圣人不能智;用天下之耳目,虽众人不能愚。

涵养不定底,自初生至盖棺时凡几变?即知识已到,尚保不定毕竟作何种人,所以学者要德性坚定。到坚定时,随常变、穷达、生死只一般;即有难料理处,亦自无难。若乎日不

遇事时,尽算好人,一遇个小小题目,便考出本态,假遇著难者、大者,知成个甚么人?所以古人不可轻易笑,恐我当此未便在渠上也。

屋漏之地可服鬼神,室家之中不厌妻子,然后谓之真学、真养。勉强于大庭广众之中,幸一时一事不露本象,遂称之曰贤人,君子恐未必然。

这一口呼吸去,万古再无复返之理。呼吸暗积,不觉白头,静观君子所以抚髀而爱时也。然而爱时不同,富贵之士叹荣显之未极,功名之士叹事业之末成,放达之士恣情于酒以乐馀年,贪鄙之士苦心于家以遗后嗣。然犹可取者,功名之士耳。彼三人者,何贵于爱时哉?惟知道君子忧年数之日促,叹义理之无穷,天生此身无以称塞,诚恐性分有缺,不能全归,错过一生也。此之谓真爱时。所谓此日不再得,此日足可惜者,皆救火追亡之念,践形尽性之心也。呜呼!不患无时,而患奔时。茍不弃时,而此心快足,虽夕死何恨?不然,即百岁,幸生也。

身不修而惴惴焉,毁誉之是恤;学不进而汲汲焉,荣辱之是忧,此学者之通病也。

冰见烈火,吾知其易易也,然而以炽炭铄坚冰,必舒徐而后尽;尽为寒水,又必待舒徐而后温;温为沸汤,又必待舒徐而后竭。夫学岂有速化之理哉?是故善学者无躁心,有事勿忘从容以俟之而巳。

学问大要,须把天道、人情、物理、世故识得透彻,却以胸中独得中正底道理消息之。

与人为善,真是好念头。不知心无理路者,淡而不觉;道不相同者,拂而不入。强聒杂施,吾儒之戒也。孔子启愤发、悱复、三隅,中人以下不语上,岂是倦于诲人?谓两无益耳。

故大声不烦奏,至教不茍传。

罗百家者,多浩瀚之词;工一家者,有独诣之语。学者欲以有限之目力,而欲竟其律涯;以卤莽之心思,而欲探其蕴奥,岂不难哉?故学贵有择。

讲学人不必另寻题目,只将四书六经发明得圣贤之道精尽有心得。此心默契千古,便是真正学问。

善学者如闹市求前,摩肩重足得一步便紧一步。

有志之士要百行兼修,万善俱足。若只作一种人,硁硁自守,沾沾自多,这便不长进。

《大学》一部书,统于明德两字;《中庸》一部书,统于修道两字。

学识一分不到,便有一分遮障。譬之掘河分隔,一界土不通,便是一段流不去,须是冲开,要一点碍不得。涵养一分不到,便有一分气质。譬之烧炭成熟,一分木未透,便是一分烟不止,须待灼透,要一点烟也不得。

除了中字,再没道理;除了敬字,再投学问。

心得之学,难与口耳者道;口耳之学,到心得者前,如权度之于轻重短长,一毫掩护不得。

学者只能使心平气和,便有几分工夫。心乎气和人遇事却执持担当,毅然不挠,便有几分人品。

学莫大于明分。进德要知是性分,修业要知是职分,所遇之穷通,要知是定分。

一率作,则觉有意味,日浓日艳,虽难事,不至成功不休;一间断,则渐觉疏离,日畏日怯,虽易事,再使继续甚难。是以圣学在无息,圣心曰不已。一息一已,难接难起,此学者之大惧也。余平生德业无成,正坐此病。《诗》曰:“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吾党日宜三复之。

尧、舜、禹、汤、文、武全从“不自满假”四字做出,至于孔子,平生谦退冲虚,引过自责,只看著世间有无穷之道理,自家有未尽之分量。圣人之心盖如此。孟子自任太勇,自视太高,而孜孜向学,[舀欠][舀欠]自歉之意,似不见有宋儒口中谈论都是道理,身所持循亦不著世俗,岂不圣贤路上人哉?但人非尧、舜,谁无气质?稍偏,造诣未至,识见未融,体验未到,物欲未忘底过失,只是自家平生之所不足者,再不肯口中说出,以自勉自责,亦不肯向别人招认,以求相劝相规。所以自孟子以来,学问都似登坛说法,直下承当,终日说短道长,谈天论性,看著自家便是圣人,更无分毫可增益处。只这见识,便与圣人作用已自不同,如何到得圣人地位?

性躁急人,常令之理纷解结;性迟缓人,常令之逐猎追奔。

推此类,则气质之性无不渐反。

恒言平稳二宇极可玩。盖天下之事,惟平则稳,行险亦有得的,终是不稳。故君子居易。

二分寒暑之中也,昼夜分停,多不过七、八日;二至寒暑之偏也,昼夜偏长,每每二十三日。始知中道难持,偏气易胜,天且然也。故尧舜毅然曰允执,盖以人事胜耳。

里面五分,外面只发得五分,多一厘不得;里面十分,外面自发得十分,少一厘不得。诚之不可掩如此,夫故曰不诚无物。

休蹑著人家脚跟走,此是自得学问。

正门学脉切近精实,旁门学脉奇特玄远;正门工夫戒慎恐惧,旁门工夫旷大逍遥;正门宗指渐次,旁门宗指径顿;正门造诣俟其自然,旁门造诣矫揉造作。

或问:“仁、义、礼、智发而为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便是天则否?”曰,“圣人发出来便是天则,众人发出来都落气质,不免有太过不及之病。只如好生一念,岂非恻隐?至以面为牺牲,便非天则。”

学问博识强记易,会通解悟难。会通到天地万物[已难],解悟到幽明古今无间为尤难。

强恕是最拙底学问,三近人皆可行,下此无工夫矣。

王心斋每以乐为学,此等学问是不会苦的甜瓜。入门就学乐,其乐也,逍遥自在耳,不自深造真积、忧勤惕励中得来。孔子之乐以忘忧,由于发愤忘食;颜子之不改其乐,由于博约克复。其乐也,优游自得,无意于欢欣,而自不扰,无心于旷达,而自不闷。若觉有可乐,还是乍得心;著意学乐,便是助长心,几何而不为猖狂自恣也乎?

余讲学只主六字,曰天地万物一体。或曰:“公亦另立门户耶?”曰:“否。只是孔门一个仁字。”

无慎独工夫,不是真学问;无大庭效验,不是真慎独。终日哓哓,只是口头禅耳。

体认要尝出悦心真味工夫,更要进到百尺竿头始为真儒。

向与二三子暑月饮池上,因指水中莲房以谈学问曰:“山中人不识莲,于药铺买得干莲肉,食之称美。后入市买得久摘鲜莲,食之更称美也。”余叹曰:“渠食池上新摘,美当何如?一摘出池,真味犹漓,若卧莲舟挽碧筒就房而裂食之,美更何如?今之体认皆食干莲肉者也。又如这树上胡桃,连皮吞之,不可谓之不吃,不知此果须去厚肉皮,不则麻口;再去硬骨皮,不则损牙;再去瓤上粗皮,不则涩舌;再去薄皮内萌皮,不则欠细腻。如是而渍以蜜,煎以糖,始为尽美。今之工夫,皆囫囵吞胡桃者也。如此体认,始为精义入神;如此工夫,始为义精仁熟。”

上达无一顿底。一事有一事之上达,如洒扫应对,食息起居,皆有精义入神处。一步有一步上达,到有恒处达君子,到君子处达圣人,到汤、武圣人达尧、舜。尧、舜自视亦有上达,自叹不如无怀葛天之世矣。

学者不长进,病根只在护短。闻一善言,不知不肯问;理有所疑,对人不肯问,恐人笑己之不知也。孔文子不耻下问,今也耻上问;颜子以能问不能,今也以不能问能。若怕人笑,比德山捧临济喝法坛对众如何承受?这般护短,到底成个人笑之人。一笑之耻,而终身之笑顾不耻乎?儿曹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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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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