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南丰文钞
卷四 序
卷五 

卷四·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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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目录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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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向所定《战国策》三十三篇,《崇文总目》称第十一篇者阙,臣访之士大夫家,始尽得其书,正其误谬而疑其不可考者,然后《战国策》三十三篇复完。叙曰:

向叙此书,言“周之先,明教化,修法度,所以大治。及其后,谋诈用,而仁义之路塞,所以大乱”。其说既美矣。卒以谓“此书战国之谋士度时君之所能行,不得不然”。则可谓惑于流俗,而不笃于自信者也。

夫孔孟之时,去周之初已数百岁,其旧法已亡,旧俗已熄久矣。二子乃独明先王之道,以谓不可改者,岂将强天下之主以后世之所不可为哉?亦将因其所遇之时、所遭之变而为当世之法,使不失乎先王之意而已。二帝三王之治,其变固殊,其法固异,而其为国家天下之意,本末先后未尝不同也,二子之道如是而已。盖法者所以适变也,不必尽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此理之不易者也。故二子者守此,岂好为异论哉?能勿苟而已矣,可谓不惑乎流俗而笃于自信者也。

战国之游士则不然,不知道之可信,而乐于说之易合,其设心注意,偷为一切之计而已。故论诈之便而讳其败,言战之善而蔽其患,其相率而为之者,莫不有利焉,而不胜其害也;有得焉,而不胜其失也。卒至苏秦、商鞅、孙膑、吴起、李斯之徒以亡其身,而诸侯及秦用之者亦灭其国,其为世之大祸明矣,而俗犹莫之寤也。惟先王之道,因时适变,为法不同,而考之无疵,用之无弊,故古之圣贤未有以此而易彼也。

或曰:邪说之害正也,宜放而绝之,则此书之不泯其可乎?对曰:君子之禁邪说也,固将明其说于天下,使当世之人皆知其说之不可从,然后以禁,则齐;使后世之人皆知其说之不可为,然后以戒,则明,岂必灭其籍哉?放而绝之,莫善于是。是以孟子之书,有为神农之言者,有为墨子之言者,皆著而非之。至于此书之作,则上继春秋,下至楚汉之起,二百四五十年之间,载其行事,固不可得而废也。

此书有高诱注者二十一篇,或曰三十二篇,《崇文总目》存者八篇,今存者十篇云。

《南齐书》目录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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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齐书》八纪,十一志,四十列传,合五十九篇,梁萧子显撰。始,江淹已为《十志》,沈约又为《齐纪》,而子显自表武帝,别为此书。臣等因校正其讹谬,而叙其篇目曰:

将以是非得失兴坏理乱之故而为法戒,则必得其所托,而后能传于久,此史之所以作也。然而所托不得其人,则或失其意,或乱其实,或析理之不通,或设辞之不善,故虽殊功韪德非常之迹,将暗而不章,郁而不发,而梼杌嵬琐奸回凶慝之形,可幸而掩也。

尝试论之,古之所谓良史者,其明必足以周万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适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难知之意,其文必足以发难显之情,然后其任可得而称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唐虞有神明之性,有微妙之德,使由之者不能知,知之者不能名,以为治天下之本。号令之所布,法度之所设,其言至约,其体至备,以为治天下之具,而为“二典”者推而明之。所记者岂独其迹耶?并与其深微之意而传之,小大精粗无不尽也,本末先后无不白也。使诵其说者如出乎其时,求其旨者如即乎其人。是可不谓明足以周万事之理,道足以适天下之用,知足以通难知之意,文足以发难显之情者乎?则方是之时,岂特任政者皆天下之士哉!盖执简操笔而随者,亦皆圣人之徒也。

两汉以来,为史者去之远矣。司马迁从五帝三王既没数千载之后,秦火之馀,因散绝残脱之经,以及传记百家之说,区区掇拾,以集著其善恶之迹、兴废之端,又创己意,以为本纪、世家、八书、列传之文,斯亦可谓奇矣。然而蔽害天下之圣法,是非颠倒而采摭谬乱者,亦岂少哉?是岂可不谓明不足以周万事之理,道不足以适天下之用,智不足以通难知之意,文不足以发难显之情者乎?

夫自三代以后,为史者如迁之文,亦不可不谓隽伟拔出之才、非常之士也。然顾以谓明不足以周万事之理,道不足以适天下之用,智不足以通难知之意,文不足以发难显之情者,何哉?盖圣贤之高致,迁固有不能纯达其情,而见之于后者矣,故不得而与之也。迁之得失如此,况其他邪!至于宋、齐、梁、陈、后魏、后周之书,盖无以议为也。

子显之于斯文,喜自驰骋,其更改破析刻雕藻缋之变尤多,而其文益下,岂夫材固不可以强而有邪!数世之史既然,故其事迹暧昧,虽有随世以就功名之君,相与合谋之臣,未有赫然得倾动天下之耳目,播天下之口者也。而一时偷夺倾危、悖礼反义之人,亦幸而不暴著于世,岂非所托不得其人故也,可不惜哉!

盖史者所以明夫治天下之道也,故为之者亦必天下之材,然后其任可得而称也。岂可忽哉!岂可忽哉!

《梁书》目录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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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书》六本纪、五十列传,合五十六篇,唐贞观三年诏右散骑常侍姚思廉撰。思廉者,梁史官察之子,推其父意,又颇采诸儒谢、吴等所纪,以成此书。臣等既校正其文字,又集次为目录一篇,而叙之曰:

自先王之道不明,百家并起,佛最晚出,为中国之患,而在梁为尤甚,故不得而不论也。盖佛之徒,自以为吾之所得者内,而世之论佛者皆外也,故不可诎。虽然,彼恶睹圣人之内哉?

《书》曰思曰睿,睿作圣,盖思者所以致其知也。能致其知者,察三才之道,辨万物之理,小大精粗,无不尽也。此之谓穷理,知之至也。知至矣,则在我者之足贵,在彼者之不足玩,未有不能明之者也。有知之之明而不能好之,未可也,故加之诚心以好之。有好之之心而不能乐之,未可也,故加之至意以乐之。能乐之则能安之矣。如是则万物之自外至者,安能累我哉?万物之所不能累,故吾之所以尽其性也。能尽其性,则诚矣。诚者,成也,不惑也。既诚矣,必充之,使可大焉。既大矣,必推之,使可化焉。能化矣,则含智之民,肖翘之物,有待于我者,莫不由之以全其性,遂其宜,而吾之用与天地参矣。德如此其至也。而应乎外者,未尝不与人同,此吾之道所以为天下之通道也。故与之为衣冠饮食、冠婚丧祭之具,而由之以教,其为君臣父子兄弟夫妇者,莫不一出乎人情;与之同其吉凶而防其忧患者,莫不一出乎人理。故与之处而安且治之所集也,危且乱之所去也。与之处者其具如此,使之化者其德如彼,可不谓圣矣乎!既圣矣,则无思也,其至者循理而已,无为也,其动者应物而已。是以覆露乎万物,鼓舞乎群众,而未有能测之者也,可不谓神矣乎!神也者,至妙而不息者也。此圣人之内也。圣人者,道之极也。佛之说,其有以易此乎?求其有以易此者,故其所以为失也。夫得于内者,未有不可行于外也;有不可行于外者,斯不得于内矣。《易》曰:“智周乎万物而道济乎天下,故不过。”此圣人所以两得之也。知足以知一偏,而不足以尽万事之理;道足以为一方,而不足以适天下之用,此百家之所以两失之也。佛之失,其不以此乎?则佛之徒,自以谓得诸内者,亦可谓妄矣。夫学史者,将以明一代之得失也,臣等故因梁之事,而为著圣人之所以得及佛之所以失以传之者,使知君子之所以距佛者,非外而有志于内者,庶不以此而易彼也。

陈书》目录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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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六本纪,三十列传,凡三十六篇。唐散骑常侍姚思廉撰。始,思廉父察,梁陈之史官也,录二代之事,未就而陈亡。隋文帝见察,甚重之,每就察访梁陈故事,察因以所论载,每一篇成辄奏之,而文帝亦遣虞世基就察求其书,又未就而察死。察之将死,属思廉以继其业。唐兴,武德五年,高祖以自魏以来二百馀岁,世统数更,史事放逸,乃诏论次,而思廉遂受诏为《陈书》,久之犹不就。贞观三年,遂诏论撰于秘书省,十年正月壬子始上之。

观察等之为此书,历三世,传父子,更数十岁而后乃成,盖其难如此。然及其既成,与宋、魏、齐、梁等书,世亦传之者少,故学者于其行事之迹,亦罕得而详也。而其书亦以罕传,则自秘府所藏,往往脱误,嘉祐六年八月始诏校雠,使可镂版,行之天下。而臣等言梁、陈等书缺,独馆阁所藏,恐不足以定著,愿诏京师及州县藏书之家,使悉上之。先皇帝为下其事,至七年冬稍稍始集。臣等以相校,至八年七月,《陈书》三十六篇者始校定,可传之学者。其疑者亦不敢损益,特各疏于篇末。其书旧无目录,列传名氏多阙谬,因别为目录一篇,使览者得详焉。

夫陈之为陈,盖偷为一切之计,非有先王经纪礼义风俗之美,制治之法可章示后世。然而兼权尚计,明于任使,恭俭爱人,则其始之所以兴;惑于邪臣,溺于嬖妾,忘患纵欲,则其终之所以亡。兴亡之端,莫非自己致者。至于有所因造,以为号令、威刑、职官、州郡之制,虽其事已浅,然亦各施于一时,皆学者之所不可不考也。而当时之士,争夺诈伪,苟得偷合之徒,尚不得不列以为世戒,而况于坏乱之中,仓皇之际,士之安贫乐义,取舍去就,不为患祸势利动其心者,亦不绝于其间。若此人者,可谓笃于善矣。盖古人之所思见而不可得,《风雨》之诗所为作者也,安可使之泯泯不少概见于天下哉?则陈之史其可废乎?

盖此书成之既难,其后又久不显,及宋兴已百年,古文遗事靡不毕讲,而始得盛行于天下,列于学者,其传之之难又如此,岂非遭遇固自有时也哉!

盖唐之敝,自天宝已后,纪纲浸坏,不能自振,以至于失天下。五代兴起,五十馀年之间,更八姓十有四君,危亡之变数矣。其尤甚也,契丹遂入中国,擅立名号。当是时,天地五行人事之理反易缪乱,不同夷狄者亡几耳。

太祖为天下所戴,践尊位,以生民为任,故劝农桑,薄赋敛,缓刑罚,除旧政之不便民者,诏令勉核相属,推其心,无一日不在百姓也。知方镇之病民也,故设通判之员,使敛以绳墨。忧吏之不良也,故数使在位举其所知。患吏或受赇、或不奉法也,故罪至死徙,一无所贷。原其意,盖以谓遭世大衰,不如是,吏不知禁,不能救民于焚溺之中也。征伐既下诸国,必先已逋欠,涤烦苛,赒乏绝,雪冤滞,惠农民,拔人才,申命郡邑,反复不倦。或遇水旱,辄蔬食请祷,欲移灾于己。其于群臣,有恩旧,有劳能,待之各尽其分,以位贵之,以财富之,有男使尚主,有女使嫁宗室,其予人之周也如此。即材可用,虽仇不废;不可用,虽光显矣,不处以势。其有罪多纵贷之,或赐之使自愧。及至坚明约束以整齐天下者,亦使之不能逾也。

强僭之国,皆接以恩礼。商贾往来不禁,有出境犯其令者,乃为之置市边邑,使两利。有所乏少,常赈助之。征伐所加,必其罪暴著,师出未尝不以义也。其君长已降,及就俘执,道路劳问迎致,使者相望,既至,罪不数辱之,优假秩禄,及其宗亲吏属,赐以田宅,使子孙世守,拥护保全,皆得以寿考终。

自晋既覆灭,契丹浸大,中国惴畏不敢当。太祖拔用材武护西北边,宠以非常之恩,任属专,听信明,常遣戍卒,戒之曰:“我犹赦汝,郭进杀汝矣。”有讼进者,谓曰:“进军政严,此必犯进法。”送进,使杀之。关市租赋,诸将得恣用,不问出入。以其故,士附,斗者尽力,谍者尽情,边臣可诿者,皆十馀年不易其任。然位不过巡检使,众不过三五千人。盖任专则势便,位不极则士励,兵少则用约,御将亦多术矣。总其所长,能兼用之,故能省费息民,振新集之众,屈凭陵之虏也。盖太祖笃于孝友,有天下之行;聪明智勇,有天下之材;仁心爱人,有天下之志;包含遍覆,有天下之量。守之以勤俭恭慎,虚心纳谏。鉴于粤、蜀,以奢侈为戒。思天下之重,不复游畋。封拜诸子,务自约损,不尽循故典。收纳学士大夫,用之不求其备,或守难进之节,亦不夺也。晚喜读书,劝诸将以学,曰:“欲使之知治道也。”兼覆夷夏,从容以德。江南平,览捷书而泣曰:“师征不义,而顾令吾民死兵,彼何负哉!”秦州已入,尚波于之地,却而不受。钱俶来朝,复归之越。契丹愿听盟约,逡巡退抑,不自矜伐。天下大势,连数十城之镇,割其故地,以小其力;易动难畜之兵,敛置怀服,以消其难。至于举贤良,崇孝悌,缀礼乐,明考课,虽宇内初辑,然庶政大体,弥纶备具;遗文故事,施于后世,皆可为法。民于是时,从死更生,室家相保;士农工贾,各还其职;鸟兽草木,亦莫不遂。前世旧臣,备将相、处腹心爪牙之任者,一旦回心,奉令北向,如素委质。天下广都通邑,兼地千里,德怀二三之臣,负众自用,令之不从、召之不至者,尚数十,皆束衽来庭,代易奔走,如水凑下。粤、吴、楚、瓯、闽之君,分天下为八九,曰帝与王,传子及孙,更数十岁者,编名外域,并聚阙下。四海之内,混齐为一。海东之国高丽,极南交阯,西戎吐蕃、回纥,北狄契丹,皆请吏奉贡。天地所养,通途之属,莫不内附。当是时,更立天下,与民为始,天地五行人事之理,乱而复正。盖太祖之于受命,非如前世之君,图众以智,图柄以力,其处心积虑,非一夕一日在于取天下也。其在天者历数,在人者群臣万民,三军之士不归周,归太祖,未有知其所以然者,所谓天也。及其传天下也,舍子属弟。是则太祖之受天下,与舜受之尧,禹受之舜,其揆一也。其传天下,与尧传之舜,舜传之禹,其揆一也。受天下及传天下,视天与人而已,非其心未尝有天下,岂能如是哉!

世以为太祖不世出之主,与汉高祖同。盖太祖为人有大度,意豁如也,知人善任使,与汉高祖同,固然也。太祖承自天宝以后、更五代二百馀年极敝之天下;汉祖承全盛之秦,二世之末,天下始乱,所因之势既殊。太祖开建帝业,作则垂宪,后常可行;汉祖粗定海内而已,不及一。太祖立折杖法,脱民榜笞死祸,定著常刑,一本宽大;汉祖虽约法三章,然肉刑三族之诛,至孝文始去,不及二。太祖功臣,皆故等夷,及位定,上下相安,始终一意;汉祖疑间诸将,夷灭其家,不及三。太祖削大弱强,藩臣遵职;汉祖封国过制,反者更起,累世乃定,不及四。太祖征伐必克;汉祖数战辄北,不及五。太祖文武自出,群臣莫及;汉祖非得三杰之助,不得无失,不及六。开宝之初,南海先下;赵陀分越而帝,汉祖不能禁,不及七。太祖不用兵革,契丹自附;汉祖折厄白登,身仅免祸,不及八。太祖后宫二百,问愿归者,复去四之一;汉祖溷于衽席,女祸及宗,不及九。太祖明于大计,以属天下;汉祖择嗣不审,几坠厥世,不及十也。汉祖所不能及,其大者如此。

是自三代以来,拨乱之主,未有及太祖也。三代盛矣,然禹之孙太康失国,汤之孙太甲放废。文武之后三四传,昭王不返于楚。繇汉以下,变故之密,盖不可胜道也。太祖经始大基,流风馀泽,所被者远。五圣遵业,至今百有二十馀年。上下和乐,无变容动色之虑,接于耳目,治安久长,自三代以来所未有也。维太祖创始传后,比迹尧舜,纲理天下,轶于汉祖;太平之业,施于无穷,三代所不及。成功盛德,其至矣哉!盖唐天宝十四年,天下户八百九十一万。太祖元年,户九十六万;末年,天下既定,户三百九万。今上元丰二年,户一千三百九十一万。六圣之德泽,覆露生养,斯其所以盛也。本原事实,其所由致此,有自也哉。

刘向所集次《新序》三十篇,目录一篇,隋唐之世尚为全书,今可见者十篇而已。臣既考正其文字,因为其序论曰:

古之治天下者,一道德,同风俗。盖九州之广,万民之众,千岁之远,其教已明,其习已成之后,所守者一道,所传者一说而已。故《诗》《书》之文,历世数十,作者非一,而其言未尝不相为终始,化之如此其至也。当是之时,异行者有诛,异言者有禁,防之又如此其备也。故二帝三王之际,及其中间尝更衰乱、而馀泽未熄之时,百家众说未有能出于其间者也。及周之末世,先王之教化法度既废,馀泽既熄,世之治方术者,各得其一偏。故人奋其私智,家尚其私学者,蜂起于中国,皆明其所长而昧其短,矜其所得而讳其失。天下之士各自为方而不能相通,世之人不复知夫学之有统、道之有归也。先王之遗文虽在,皆绌而不讲,况至于秦为世之所大禁哉!汉兴,六艺皆得于断绝残脱之馀,世复无明先王之道以一之者,诸儒苟见传记百家之言,皆悦而向之。故先王之道为众说之所蔽,暗而不明,郁而不发。而怪奇可喜之论,各师异见,皆自名家者,诞漫于中国,一切不异于周之末世,其弊至于今尚在也。自斯以来,天下学者知折衷于圣人,而能纯于道德之美者,扬雄氏而止耳。如向之徒,皆不免乎为众说之所蔽,而不知有所折衷者也。孟子曰:待文王而兴者,凡民也。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汉之士岂特无明先王之道以一之者哉?亦其出于是时者,豪杰之士少,故不能特起于流俗之中、绝学之后也。

盖向之序此书,于今为最近古,虽不能无失,然远至舜禹而次及于周秦以来,古人之嘉言善行亦往往而在也,要在慎取之而已。故臣既惜其不可见者,而校其可见者特详焉,亦足以知臣之攻其失者,岂好辩哉?臣之所不得已也。

刘向所叙《列女传》,凡八篇,事具《汉书》向列传。而《隋书》及《崇文总目》皆称向《列女传》十五篇,曹大家注。以《颂义》考之,盖大家所注,离其七篇为十四,与《颂义》凡十五篇,而盖以陈婴母及东汉以来凡十六事,非向书本然也。盖向旧书之亡久矣。嘉祐中,集贤校理苏颂始以《颂义》为篇次,复定其书为八篇,与十五篇者并藏于馆阁。而《隋书》以《颂义》为刘歆作,与向列传不合。今验《颂义》之文,盖向之自叙。又《艺文志》有向《列女传颂图》,明非歆作也。自唐之乱,古书之在者少矣,而《唐志》录《列女传》凡十六家,至大家注十五篇者亦无录,然其书今在。则古书之或有录而亡,或无录而在者亦众矣,非可惜哉!今校雠其八篇及其十五篇者已定,可缮写。

初,汉承秦之敝,风俗已大坏矣,而成帝后宫,赵卫之属尤自放。向以谓王政必自内始,故列古女善恶所以致兴亡者以戒天子,此向述作之大意也。其言大任之娠文王也,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又以谓古之人胎教者皆如此。夫能正其视听言动者,此大人之事,而有道者之所畏也。顾令天下之女子能之,何其盛也!以臣所闻,盖为之师傅保姆之助,《诗》《书》图史之戒,珩璜琚瑀之节,威仪动作之度。其教之者虽有此具,然古之君子,未尝不以身化也。故《家人》之义归于反身,《二南》之业本于文王,夫岂自外至哉!

世皆知文王之所以兴,能得内助,而不知所以然者,盖本于文王之躬化,故内则后妃有《关雎》之行,外则群臣有《二南》之美,与之相成。其推而及远,则商辛之昏俗,江汉之小国,《兔罝》之野人,莫不好善而不自知,此所谓身修故国家天下治者也。后世自学问之士,多徇于外物而不安其守,其家室既不见可法,故竞于邪侈,岂独无相成之道哉!士之苟于自恕,顾利冒耻而不知反己者,往往以家自累故也。故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信哉!如此人者,非素处显也,然去《二南》之风亦已远矣,况于南向天下之主哉!向之所述,劝戒之意可谓笃矣。

然向号博极群书,而此传称《诗·芣苡》、《柏舟》、《大车》之类,与今序《诗》者之说尤乖异,盖不可考。至于《式微》之一篇,又以谓二人之作。岂其所取者博,故不能无失欤?其言象计谋杀舜及舜所以自脱者,颇合于《孟子》。然此传或有之,而《孟子》所不道者,盖亦不足道也。凡后世诸儒之言经传者,因多如此,览者采其有补,而择其是非可也。故为之序论以发其端云。

刘向所序《说苑》二十篇,《崇文总目》云:“今存者五篇,馀皆亡。”臣从士大夫间得之者十有三篇,与旧为十有八篇,正其脱谬,疑者阙之,而叙其篇目曰:

向采传记、百家所载行事之迹,以为此书。奏之欲以为法戒,然其所取,往往不当于理,故不得而不论也。

夫学者之于道,非知其大略之难也,知其精微之际固难矣。孔子之徒三千,其显者七十二人,皆高世之材也,然独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及回死,又以谓无好学者。而回亦称夫子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子贡又以谓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则其精微之际,固难知久矣。是以取舍不能无失于其间也,故曰“学然后知不足”,岂虚言哉!

向之学博矣,其著书及建言,尤欲有为于世,至其枉己而为之者有矣,何其徇物者多而自为者少也。盖古之圣贤非不欲有为也,然而曰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故孔子所至之邦,必闻其政,而子贡以谓非夫子之求之也,岂不求之有道哉!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岂不得之有命哉!令向知出此,安于行止,以彼其志,能择其所学,以进乎精微,则其所至未可量也。是以孔子称古之学者为己,孟子称君子欲其自得之,自得之则取之,左右逢其原,岂汲汲于外哉!向之得失如此,亦学者之戒也。

故见之序论,令读其书者,知考而择之也。然向数困于谗而不改其操,与夫患失之者异矣,可谓有志者也。

臣始见馆阁及世所有徐干中论》二十篇,以谓尽于此。及观《贞观政要》,怪太宗称尝见干《中论·复三年丧》篇,而今书此篇缺。因考之《魏志》,见文帝称干著《中论》二十馀篇,于是知馆阁及世所有干《中论》二十篇者,非全书也。干字伟长,北海人,生于汉魏之间。魏文帝称干“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而《先贤行状》亦称干“笃行体道,不耽世荣,魏太祖特旌命之,辞疾不就,后以为上艾长,又以疾不行”。

盖汉承周衰及秦灭学之馀,百氏杂家与圣人之道并传,学者罕能独观于道德之要,而不牵于俗儒之说。至于治心养性、去就语默之际,能不悖于理者固希矣,况至于魏之浊世哉!干独能考六艺,推仲尼、孟轲之旨,述而论之。求其辞,时若有小失者;要其归,不合于道者少矣。其所得于内者,又能信而充之,逡巡浊世,有去就显晦之大节。

臣始读其书,察其意而贤之。因其书以求其为人,又知其行之可贤也。惜其有补于世,而识之者少。盖迹其言行之所至,而以世俗好恶观之,彼恶足以知其意哉。顾臣之力,岂足以重其书,使学者尊而信之!因校其脱谬,而序其大略,盖所以致臣之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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