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回河札子

再论回河札子
作者:苏辙 北宋
本作品收录于《颍滨文钞/03

臣顷闻朝廷议罢回河,来年当用役兵开河分水。臣以为天下财赋匮竭,河朔灾伤之后,民力未复,未堪此役,辄奏言不便。既而采察众议,闻河北转运使谢卿材到阙,倡言于朝曰:“黄河自小吴决口,乘高注下,水势奔快,上流堤坊,无复决怒之患,而下流湍驶,行于地中,日益深浚。朝廷若以河事付臣,臣请不役一夫,不费一金,十年之间,保无河患。”大臣以其异己,罢归本任,而使王孝先、俞瑾、张景先三人重画回河之计。三人利在回河,虽言其便,而亦知其难成,故于议状之末,复言“若将来河势变移,乞免修河官吏责罚”。都下汹汹,传笑以为口实。盖回河之非,断可知矣。然近日复闻内批降付三省,如云“若河流不复故道,终为河朔之患”。外廷疏远,不知此说信否。然众心忧惧,深恐群臣由此观望,不敢正言得失。臣职在财赋,忧责至深,不敢畏避诛戮,愿毕陈其说。

方今回河之策,中外讲之熟矣。虽大臣固执,亦心知其非,无以借口矣。独有边防一说,事系安危,可以疏动上下,伸其曲说。陛下深居九重,群言不得尽达,是以迟迟不决耳。昔真宗皇帝亲征澶渊,拒破契丹,因其败亡,与结欢好。自是以来,河朔不见兵革几百年矣。陛下试思之,此岂独黄河之功哉。昔石晋之败,黄河非不在东,而祥符以来,非独河南无虏忧,河北亦自无兵患。由此观之,交接契丹,顾德政何如耳。未闻逆天地之性,引趋下河升积高之地,兴莫大之役,冀不可成之功,以为设险之计者也。昔李垂、孙民先等号知河事,尝建言乞导河西行,复禹旧迹,以为河水自西山北流,东赴海口,河北诸州,尽在河南,平日契丹之忧,送可无虑。今者天祚中国,不因人力,河自西行,正合昔人之策。自今以往,北岸决溢,渐及虏境,虽使异日河复北徙,则虏地日蹙,吾土日纾,其为忧患正在契丹耳。而大臣过计,以为中国之惧,遂欲罄竭民力,导河东流,其为契丹谋则多,为朝廷虑则疏矣。议者或谓河入虏境,彼或造舟为梁,长驱南牧,非国之利。臣闻契丹长技在鞍马,舟楫之利固非所能。且跨河系桥,当先两岸进筑马头及伐木为船,其功不细,契丹物力寡弱,势必不能。就使能之,今两界修筑城栅比旧小增,辄移文诘问,必毁而后已,岂有坐视大役而不能出力止之乎。假设虏中遂成此桥,黄河上流尽在吾地。若沿河州郡多作战舰,养兵聚粮,顺流而下,则长艘臣缆可以一炬而尽。形格势禁,彼将自止矣。臣窃怪元老大臣久更事任,而力陈此说,意其谋已出口,重于改过,而假此不测之忧,以取必于朝廷耳。不然,岂肯于天下困弊、河朔灾伤之后,兴数十万夫,费数千万物料,而为此万无一成之功哉。

夫大役既兴,势不中止,预约功料有少无多。官不独办,必行科配,官出其一,民出数倍。公私费耗,必有不可胜言者矣。苟民力穷竭,事变之出不可复知,饥饿相逼,必为盗贼。昔秦筑长城以备胡,城既成而民叛。今欲回大河以设险,臣恐河不可回,而民劳变生,其计又出秦下。异日虽欲悔之,不可得也。

陛下数年以来,休养民物,如恐伤之。今河已安流,契丹无变,而强生疮痏以扰之,非计之得也。故臣愿陛下断之于心,罢此大役,留神察之,自河决小吴,于今九年,不为不久矣,然虏情恭顺,与事祖宗无异。陛下诚重违大臣,姑复以三年观之,事久情见,大臣之言与天下公议,可以坐而察也。臣不胜区区忧国之诚,干犯斧钺,死无所避。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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