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九思堂集
卷四
作者:金乐行
1893年
卷五

李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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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承惠书,珍玩感畅如得百朋。近日湿热更剧,不审静候玩养增胜否?乐行近颇不健,颓倒度日,益觉无状奈何?

别纸见谕勤挚,极荷不鄙。大抵高明本来见处甚大,规模宏阔,天地间许多物事,无不包罗在胸中,故发为论说者,普博浩洋,不比鲰生辈管窥蠡测浅小狭陋。今所开示,益见其然。此非一时笔头所办,实本于平日立得有所然者,令人不胜叹服。

但于鄙意有终未能释然者,不得不更竭底蕴,以听终教。然其所为说,拘局褊滞,无活络开廓之意,无论文义得失,于此可见识量之大小悬远乃尔也,良愧良愧。

仍窃伏念以朱子之大贤,于中和说已发未发之旨,凡四五往复,累改其说而后,始有定论。此未足为明睿之累,而适足以见圣贤切磋进益之功,宽居虚受之美。况此末学蒙劣,方且仰教求益于师友之间?如使积疑有因此往复而少得开牖者,何敢以好己胜为务而难于自屈耶?

义理之论,天下之公也。言苟当理,何分人己?不敏固不免有胶固之病,亦尝粗知此意。今此所禀,实非故为强辨,特以知见窒塞,必欲开通,又不敢含胡讳匿以自外于相爱之间。幸乞俯察此心,毋以为不可教而置之,卒赐谆复之惠,千万千万。

别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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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来教曰:“南轩说云云,方言廓然大公而便以天地万物血脉贯通为言,方继以爱之理得于内,则客主夹杂,体用混紊,故朱子非之。”

盛辨甚精,愚于此谨闻命矣。夫爱之理,主也,天地万物,客也。爱之理,体也,血脉贯通,用之所以达也。今所论者是主也体也则以客与用参错为说,实有夹杂混紊之病。既以此说为夹杂混紊,则许多疑难,将于此而决之矣。如何?

问:来教曰:“即此爱之理,根本于中,愤盈融泄,浑全涵育,自无内外远近之间。及其感物而动,则蔼然生意,贯彻流注,无一物之不被,若初非浑全之体,则感物之际,何得有血脉贯通之妙耶?”

窃谓朱子所谓“仁体浑全”者,实谓爱之理无所蔽而浑全尔,非谓此理之中,涵育天地万物而后为浑全也。爱之理无所蔽而浑全,故其用昭著,感物之际,生意流注,无一物之不被,若才有一毫有我之私以间之,则爱之理有所蔽而其为体也不得浑全。虽曰“万物一体”,而其用不周,有当爱而不能爱者矣,何可望其有血脉贯通之妙耶?然则恐不可以万物一体为浑全而任之而已也,如何?

问:来教曰:“爱之之理便是仁,为仁体之真,若无天地万物,此理亦有亏欠,为仁体之大。杨龟山以万物一体为仁则不可,而程子谓‘仁者与万物为一体’则是。朱子曰‘满腔子是恻隐之心’,就人身上,指出此理充塞处。

窃谓朱子当日所论,只是仁之名义,所谓“名义”者即训诂之谓也。故《论孟集注》训“仁”字,但曰“爱之理、心之德”而已,未尝以天地万物夹杂为说。今方病夫世之学者不能晓得仁之名义,特举爱字,以明仁体之真,而顾乃汎滥于名义之外,并及于其体之大之说耶?龟山以万物一体为仁之名义,所以为不可也,程子以仁人之心言之,所以为是也。“仁者”之“者”字,即“人”字之谓也。朱子所谓“此理充塞”者即爱之理也。其曰“若于此见得,即万物一体,更无内外之别,若见不得,却去腔子外寻觅,则莽荡无交涉”者,皆以此理为主。万物一体是所谓“后来事”,后来事即朱子果使仁体必待天地万物,然后无亏欠,则虽寻觅于腔子外,何遽至于无交涉耶?

问:来教曰:“夫子就心上亲切处说,然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云云。若如来说,则只言己欲立、欲达足矣,何必更说立人、达人?

窃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即此爱之理无所蔽而然尔。若徒欲立己达己而不立人达人则是自私而已,不可谓爱之理也。然若使爱之理,必待天地万物,然后无亏欠,则人与己相对亦已足矣,立人达人,又不必言也。如何如何?

问:来教曰:“‘复见天地之心’,即此一阳乃是资始,万物各正性命底材料。若无这万物,则生物之心无所于施,岂不亏欠了分数耶?”

窃谓且当以材料为主,不必以材料所施处,添入于材料之中也。一阳动处便是天地材料,不必以所生之物,补其材料也。爱之理便是仁之材料,不必以所爱之物,足其材料也。《语类》曰“假使天地之间,净尽无一物,只留这一个物事,他也自爱”,若如来说,朱子此说,岂非亏欠之甚者耶?上所谓“盎然恻怛底道理,充塞为主材”者,当与此条通看。

问:来教曰:“濂溪所云,当以自家意思为主。然亦须说‘一般’两字方足。若如来说,‘一般’两字虽去之无害。”

窃谓既以自家意思为主,则其为主者已自足,不必取庭草添补自家意思,然后为足也。然则欲直言仁体者,虽去“一般”两字,恐亦无害。

问:来教曰:“南轩以博施济众及一般两字夹杂为说,而来谕又必欲以己立己达自家意思,枯槁立论,恐或近于矫枉而过直。朱子之意,两平放下,真切该遍,恐不如是之落在一边也。”

谨按南轩书,未见有引“博施济众及一般”等说处,然其意则固博施济众及一般之意也。盖南轩书以为“己私既克,则廓然大公,与天地万物,血脉贯通。爱之理得于内,而其用形于外”云云。是其意谓“与天地万物,血脉贯通,然后方得其爱之理也”,故朱子非之以为“将天地万物夹杂说,却鹘突了”,盖夹杂之病,实在于天地万物一句也。朱子既斥之以夹杂,而反自谓“无天地万物,则此理有亏欠”,此愚所以疑之也。

但云“己欲立欲达”而不曰“立人达人”,则岂但立论之枯槁而已?将归于杨氏之为我,虽甚固陋,何至作此见解?而至于自家意思,乃所谓“爱之理”也,乃所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之意也,以此立论,未见其为枯槁也。

朱子云“此理甚约”,而今必以天地万物杂而为说,乌在其为甚约也?窃恐虽无枯槁之病,而或不免草木太多之弊也。

来谕每以仁体之真、仁体之大,对举而言之,既曰“亲切的当,普博浑全”,又曰“真切该遍”。愚者窃谓圣贤之言,各有地头,有真切说处,有该遍说处。若随处随语,辄并此两途以求之,则或恐有未尽然者。况真切之中,亦自有该遍之理,不必别取一义,以为该遍而对举之也。

朱子之说,何尝落在一边?而其《仁说》曰“彼以物我为一者,可以见仁之无不爱矣,而非仁之所以为体之真也”,又曰:“泛言同体者,使人含胡昏缓而无警切之功,或至于认物为己者有之。”

其答南轩书,既引伊川陈经正之说及《知言》所谓“释氏不敬父母所生之身”之说。至南轩论《仁说》可疑处则又答之曰“仁但主爱”,又曰“仁只是爱之理”,又曰“爱之理是自然本有之理,不必为天地万物同体而后有也”,又曰:“若以公天下而无物我之私便为仁体,则所谓‘公’者,漠然无情,但如虚空木石,虽其同体之物,尚不能有以相爱。”

胡广仲书曰:“天地万物,与吾同体,固所以无不爱。然爱之理则不为是而有也。”《语类》曰:“此理之爱,如春之温,天生自然如此。如火炙自然热,不是使他热他。”馀往复诸书及《论》、《孟》、《中庸》训仁字处,皆专以爱字为主,未尝以天地万物同体之说杂之,而又必以无所待而自有之意,屡言而不一言者,何也?

至于今所论一书上下,此意尤明备,而独此所谓“若无天地万物,此理亦有亏欠”二句,乃前后诸说中所未有者,此愚所以疑之也。若以此二句为该遍,则彼前后诸说,可谓落在一边耶?

问:来教曰:“《语类》一段,问者以均气同理无所不爱为仁,故朱子答之如此。问者与南轩少异,故答亦不同。”

窃谓问答同异,姑且无论,只就其不待天地万物而此理自然本有处观之此意,则《语类》与答南轩书,未尝不同。如何?

问:来教曰:“以与物同体为仁则不可,而吾所固有之理,不害与物同体。只此毫厘之间,便有虚实真妄之分。”

窃谓以吾所固有之理为主,而兼之以与物同体之意,则固有间于专以与物同体为仁者矣。然姑当就此固有之理,见得仁体,何必言不害与物同体?毕竟是夹杂说也。

南轩书曰:“夫其所以与天地万物一体者,以夫天地之心之所有是乃生生之蕴,人与物所公共,所谓‘爱之理’也。”此南轩稍改旧说以后说话,其意未尝不以爱之理为主。然朱子犹且答之曰“详此数句,似颇未安”,其下曰“爱之理是自然本有,不必为天地万物同体而后有也”,盖以南轩说以天地人物杂而言之故也。

来谕所云,无或与南轩此说同意欤?则朱子已以为未安,盖此固有之理,固吾与物所共有者,然即吾之一身,而此理已自足焉,初不待彼物之与我同体也。如何?

问:来教曰:“《西铭》推亲亲之厚,以大无我之公,而此《仁说》以廓然大公皇皇四达而爱之理昭著无蔽为言,则引而为证,未遽有牵合之病也。”

窃谓前所引《语类》问者之说,所谓“均受此气,均得此理,无所不当爱”云者,究其旨意,与《西铭》有异否乎?然而朱子答之曰“此语有病”者,何也?岂不以仁之所以为体之真与夫所以得名之实,初不在于是也欤?夫仁体一矣,然所就而言之者各不同,《西铭》谓之“推亲亲之厚,以大无我之公”则可,而谓之直指仁之名义,则恐未可。

惟天地之帅,吾其性一句中,仁之名义,可以默会,而亦未见其显言之也。自宗子家相以下,皆不干于仁之名义,盖仁之名义,只在吾性中,不系万物之有无。假使天下无同胞吾与,此名义依然自在,无所亏欠矣。今朱子书乃直论名义者也,所谓“无天地万物,此理有亏欠”二句,未必其果如《西铭》之说,此愚所以谓不必牵彼而合此者也。

程子曰“不可便以公为仁”,朱子曰“非谓公之一字便是直指仁体”,又曰“莫若将公字与仁字,且各作一字看得分明”云云。盖公者,所以体仁而非仁之体也。今以体仁之说,施之于仁体之说,此正程子之所诃,而朱子之所谓“混言之”者也。如何如何?

问:来教曰:“南轩《仁说》,本有‘爱之理得于内云云’,曷尝离爱哉?”

谨按自龟山上蔡,或以万物一体为仁,或以知觉为仁,后来学者,乐其说而转入于惊怪慌惚之域。故朱子著《仁说》,以详论之,而一时诸贤多听莹者,纷然起疑,如胡广仲吴晦叔诸公是也。虽以南轩学问之高所见之卓,亦未免焉。

今以南轩往复诸条考之,有曰“天地以生物为心,此语未安”,有曰“不忍之心,可以包四者乎”,有曰“仁专言,则其体无不善而已,对义礼智而言其发见,则为不忍之心也。天地之心,粹然至善而人得之,故谓之仁。仁之为道,无一物之不体,故其爱无所不周”,有曰“程子之所诃,正谓以爱名仁者”,有曰“元之为义,不专主于生”,有曰:“孟子虽言‘仁者无所不爱’,而继之以‘急亲贤之为务’,其差等未尝不明。”凡此皆摭朱子《仁说》中以爱言仁处,以言其非是。其第三条则直以无不善无一物之不体为仁体,而至发见处,方下爱字则南轩之言仁体,其离爱也甚矣。及见朱子累辨而力排之,然后始乃渐悟前说之非,遂以爱之理得于内一句,著之于其用形外之上。然在天地万物血脉贯通数句之下,则犹未免有一重瞙子,不但客主夹杂,体用混紊,如来谕所论而已。

以天地万物为主,而以爱之理为待彼而得之者,则离爱言仁之意,有未尽涤旧者矣。朱子所答前书曰“于已发见处,方下爱字,则是但知已发之为爱,而不知未发之爱之为仁也”,又曰“来谕每以以爱名仁见病”,果使南轩未尝离爱而言,则朱子之答,何以如是耶?

问:来教曰:“只此爱之理,却甚占地位,不是一己自私底物事。”

窃谓爱之理,是天地生物之心,而人之所得以为人者也。其体与天地同则所占地位,固甚广大。但此广大之地位,只在爱之理之中而无所假于外。朱子答书曰“谓仁之为道,无所不体,而不本诸天地生物之心,则是但知仁之无所不体,而不知仁之所以无所不体也”,又曰:“一阳复处便是天地之心,完全自足,非有待于外也。”然则何必以天地万物,作此理所占之地位耶?

所谕“不是一己自私底物事”,是固然矣。盖所谓“爱”者,非自爱之谓也,乃爱人爱物之理也,何得为一己自私之物事耶?若谓此理是人物所共得云尔,则亦固然矣。然此乃见得此理以后说话,今方论此理而径及于人物所共得之说,得无不切乎?

盖一己之中,此理已自完全,不必更论他家物事。朱子南轩人物所公共之说,以为未安者,盖亦以此。但见得此理后,推而观之,则人物莫不皆然,非我所独有耳。

问:来教曰:“以若无天地万物,此理亦有亏欠二句,解作虽无天地万物,此理亦岂有亏欠看?未论义理如何,即文句生硬,语意拙涩,朱子平日许多文字,还曾有如此样辙否?”

窃谓凡看文字,必先察其字句文势而后,方得其旨意,所谓“不得于辞而能通其意者,未之有”者也。然亦须摠之以一篇大旨,参之以前后诸说,而反而求之于字句文势之间,或理有所不通,语有所相戾,则不得不以意逆志而求义理于字句之外。至其甚者则又不得已而以阙文误字处之。此自注解经传之际,所不能免者也。

今末学蒙陋以不逮之见,误读圣贤之书,以己所未通,而妄据谬见,硬作解说,僭莫甚焉。然此二句,摠之以一书大旨,参之以前后诸说,实有自相矛盾,不相照应者,故疑之久矣,而知识未进,终不觉悟。

盖将以为天地万物与吾一体,皆所当爱,此所以“无天地万物,此理有亏欠”云尔,则有曰“爱之理自然本有,不为天地万物同体而后有也者”,有曰“假使天地之间,净尽无一物,他也自爱者”,然则有所不通矣。

将以为天地万物之理,皆具于此理之中,此所以“无天地万物,此理有亏欠”云尔,则不但于爱字有漠然不相关者,正朱子所谓“但知仁之无所不体,而不知其所以无所不体”者也。又答胡广仲书,有曰“在性中,只谓之仁而不谓之父子兄弟之道,只谓之义而不谓之君臣朋友之道。曰礼、曰智,无不然者。天地万物之理,无不出于此四者,今以此为倒说而反谓仁义因父子君臣而得名,此某之所疑”云云。以此推之,不待天地万物,而此理自有者,可以见矣,然则此亦有所不通矣。

将以为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得之以为心者,此所以“无天地万物,此理有亏欠云”尔,则所谓“天地生物之心”乃仁之骨子,无此则仁无从而为仁,岂但有亏欠而止耶?非此之谓也,然则此亦有所不通矣。

将以为爱天地爱万物之理,在此理之中,此所以“无天地万物,此理有亏欠”云尔,则又无奈于上所谓“爱之理不为是而有也”之说,左右窒碍,无路可通,而至于其下曰“此理本甚约,今便将天地万物夹杂说,却鹘突了”云,则又判然以天地万物为无与于此理矣。

于是乎遂不免将此二句,作反诘之辞,盖其意若曰“若无天地万物,则此理亦有亏欠耶”云尔。若以阙文之例处之,而“亏欠”之下,添一“乎耶”字,则文势似无不足,义理亦似可通,而一篇大旨前后诸说,似皆归于一统,无抵牾相背之疑矣。然此岂所可敢哉?

于是乎遂不免私作吐释,“万物”下,依他人所读,从“若”字之意而作吐,“亏欠”下以“乎耶”字之意而作吐,自看亦觉文句短涩,不快于心。然视前日求说不得之时,则稍以为稳,窃欲一质之高明未及,而为濯以弟所传说,遂烦休文兄与崔友往复耳。

但来谕代作鄙解与鄙本说少异。若曰“虽无天地万物,此理岂有亏欠”,则其吐释当益生硬,不成语矣。盖“虽”字非“若”字之意,“岂”字非本文所著之字,而曰“虽无”、曰“岂有”,则是自我断定之辞,非反而诘之之辞,岂或传者之差失耶?

仍窃自惟蒙陋,何敢与先觉争辨?而积疑在心,不得不一尽,不惮烦絮,罄竭愚见。继此则无复可言,惟俟卒赐明教,以开迷滞耳。但下语之间颇近于自是务胜之病,而似无逊志求益之意,是为愧悚。然其实有不然者,幸垂察焉。

南轩书及朱子所答诸说,皆高明平日所尝烂熟,如诵己言者,不待历举仰烦,而当已自知之。特以欲悉浅见,故辄引而为据。若于其中有误读而错引者,则尤可笑也。

李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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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者从庐院,伏承惠复,感拜珍玩,宁有穷已?日来阴凉,不审静养调候何如?乐行,仲父以齿患废咀嚼,艰应接已月馀,私闷私闷。

江阳周丈以有世谊,迤访陋居,令人惊倒。仍闻请其先世遗事于高明,二乐公行状已得诺,其旁亲诸贤行迹,并请叙述,而左右不无郑重之意,故颇以此行未得尽遂所愿为虑,未知果已属笔成篇否?

窃观其须发皤然,殆是使人操几之日而跋涉远道,迟徊旬日,其诚意有足动人者。左右既从其所请之一二,其馀凡系周氏先德之文字,并皆应副恐无伤,亦可以不负七耋老叟远来之意也。如何?

朱先生刘共父,既为之行状,又为神道碑铭。一人事行并出一手,是先贤所不辞,今行状及幽志显刻,虽皆出高明,于义何所不可?其诚使人感叹,玆敢烦贡愚见,盖亦有动于世谊讲修之意耳。

顷惠别纸,节节好段段好。但于鄙疑犹有未能释然者,可见迷滞之甚。今不暇条对,谨当熟复深思以待后日耳。

李景文乙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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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雨之馀,熇爀冞酷,不审棣床动止何如?尊体彼时所慎,今已脱去否?贡虑无任区区。乐行尚废盥栉,颓倒度日,了无自奋之意可叹。

东坡李丈到此留滞累日,而一被临顾之外,终不能就其所住以奉晤言。窃闻其留彼时与执事无日不相对,此亦以命数有幸不幸尔,为之怃然发叹。

《朱书》疑义彼此书稿,被渠见索,且已得尊谕,故不敢隐。但其日正当午热,长老不得疲精尽览,往往和睡过了,固未必深见其得失。大抵已入盛论以为主矣,鄙见到处见斥,终不能自觉其谬,未知何时可得究竟也?往复至乐行而止,盖恐有好胜之嫌,而曾有十反无害之教,鄙稿或可终浼崇听耶?今未暇净写,容俟后日耳。但虎溪时,略有烂熳同归之机,区区深自为幸,其酬酢尚能记之否?

李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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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席联枕近二旬,是生世以来所未得者,况袭馨德而掇竗论,消鄙吝而发蒙蔀?不意临老,乃得此乐,岂穷命适值一时好运气耶?但奉送以后,又依然前日阻隔,若其慕恋之深切则又非平昔比也。

数昨于秋月,得云若所投示盛作,题名后识,恍然如更仰芝宇,欣耸何可胜言?日来风气始晴凉,伏惟还定起居并万福。第复路之日,中道而送还人马,未知向前能免徒行否?与云若德中辈,共叹贤者处事之细腻,而亦不能无疑于揣人情爱人力之太过尔。

乐行以两川逐日添涨,滞新塘秋月凡八日,昨始还巢。川水尚没人腋胁,随身书册并留秋月。今日有石堡便,而册子不得送致,极叹极叹。然匪久又当有便云,保不至久稽也。

李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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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昼夜奉晤,可谓好事重叠,但有少一之叹存于中。日来别怀又惘然,有不可解者,人情固若是其无穷耶?雨后秋气益高,不审驱驰之馀,棣履均庆否?瞻仰倍万。

乐行离索一日,已觉鄙吝复萌,自馀忧患,亦依昨苦,无悰况奈何?

同门录,自是好意,沧桑之馀,使人一番搅怀也。但吾辈今日不得不以悬鹑百结为被服,切不可使外人见之。彼中多往来宾客,幸有以审处之也。

拟与李景文丙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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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者批诲别纸,条目甚夥,推说广博,钝滞之见,未易领会。时一奉读,如望大洋,非积日潜玩,不可以挈其要,而累月奔汨,苦无闲静之时,久未仰复,愧悚深矣。但一往一来,转生藤葛,逐条供答,反失梁脉,今请循其初而约言之。

夫所谓“此理”者即爱之理也。“爱之理是自然本有之理,不为天地万物同体而后有也”者是朱子之说,则此理之不待与物同体而自然本有,可见矣。既自然本有,则其不待天地万物而完全自足,无所亏欠,可见矣。夫既如此,则何故云“若无天地万物,此理有亏欠”也?果使此理必待天地万物,然后无亏欠乎,则南轩先说天地万物,而继之以爱之理得于内者,亦自无病,何故以差紊夹杂病之也?今不必广引博证,只此一端,岂非可疑之甚者耶?

夫亏之为言缺也,欠之为言不足也,既曰有亏欠,则其亏欠处,当有界至分数。然则所谓“仁体”者,几分是此理本面,几分是天地万物所补塞者,此又岂非可疑之甚者耶?此殆同儿童之言,而沿文索义,不得不疑之至此,可供高明一笑。然试更详之幸甚。

窃观高明以此理但为主材原本而已,至论其体之大则必属之天地万物,似谓爱之理不足以尽仁体,必得天地万物,方为浑全之体尔。是殆将爱之理,作小物看也。又曰“若非浑全之体,则感物之际,何得有血脉贯通之妙耶”,似谓爱之理,无所与于血脉贯通之妙,必得天地万物以为浑全之体,然后方有血脉贯通之妙尔。是殆将爱之理,作死物看也。至其谓“若无万物,则生物之心,无所于施,岂不亏欠了分数?”则是万物无所资于生物之心,而生物之心,反有待于万物尔。乾坤之元,为万物之所资始资生者,其义安在?而朱子所谓“天地之心完全自足,非有待于外”者,又果何谓也?

大抵高明解此二句,惟据句内文势,而不暇察夫一时往复诸条主意之所在,一书首尾语意归宿之如何,见别时别处,统论仁字之说,有及于天地万物者,则辄皆援而合之。盖其宗旨以《西铭》及程子所谓“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之说为主。然又不念夫两贤之说,其体要本领各有所在也。是故朱子于《西铭》曰“紧要在体性二句”,于程子说曰“紧要在识仁上”,其意可见矣。高明既举此朱子说,而犹复以天地万物,混言于仁体者,何也?

所引“通天地贯万物”,“充塞天地”,“兼利万物”等说,固皆至论。然不知其能通天地贯万物者,是何物也,能充塞天地,兼利万物者,是何物也?是必有可以通贯,可以充塞兼利之本体,然后方能通贯,能充塞兼利也。是其为体,岂必待天地万物而后,乃为无亏欠耶?

来谕曰“有这仁,方可与物同体,若无这仁,将何者而可以与物同体”,又曰“本然固有之理,完全自足”,又曰“禀受所具之理,不以外物之有无而为加损”,又曰“求仁,不当于一般处”,此等旨意明白,无可疑者,而乍入乍出,且合且离,殆不可以捉摸。窃恐为说太务周遍完备,以致曲折屡变,反有伤于直截简约之意也。

来谕又曰“若先识得仁底名义意思,则即此不妨与天地万物同体”,愚者非敢以此说为不然也。但所谓“仁之名义”即爱之理,“爱之理”即仁之体也。若识得此,则仁体已尽,更无亏欠,所谓“与天地万物同体”者乃识得仁以后说耳。盖既曰“先识得仁”而后,乃曰“即此不妨云云”,则语势旨趣自有次序,其理之实然者,亦不可诬矣。

此数句乃彼此同异离合之一关捩,而所争只在毫厘之间,幸于此更加意焉,如何?各条亦不敢不仰复,忘其烦渎而胪列如左。

问:来教第二条“所谓‘爱之理’者即盎然爱人利物之心所谓‘与物同体’者,谓天下万物无不涵在吾仁之中”。

窃谓所爱者人也,所利者物也。然姑舍人物字,只就其爱之利之之理观之,即是仁体有此爱之利之之理,故与万物为一体,无此理,万物何所凑泊?来教第五条所谓“有这仁,方可与物同体,非谓今日有仁,而明日方与物同体”者是也。以此言之,此理本来全具,岂待彼物而后,无亏欠耶?万物固涵在吾仁之中,然既曰“涵在仁中”,则其本有此仁,可见矣。其可谓仁本有欠,必待涵万物而后,方无欠耶?

问:第四条“名义与体段不同,本书曰‘于此识得仁体’,则以仁之体段而言,恐不可只言其名义而已”。

窃谓名义与体段,固若有不同者。然名义即体段之名义,体段即名义之体段,恐不可离而二之也。来教下段所谓“只此名义,其体段如此,非名义之外,别有体段”者是也。上下语意似矛盾,何也?朱子所谓“仁体”即爱之理,所谓“用”即爱之发,此专以性情动静言体用,本非言体段之大者也。然即此爱之理,已足以见体段之大,何必待天地万物而后,方为全体耶?

所引诸说,固与训话衬贴说者有不同。然由其有此名义,所以见其体之如此。如所谓“仁者之心,天理周流”,固是仁体。然所谓“天理”,非向所谓“爱之理”乎?是即以名义而言其体也。

陈氏徐氏说,其归宿又皆在名义,名义如此,故为通天地贯万物之体也。如所谓“仁义之性,可以充塞天地”,所谓“此心之量,足以包括天地,兼利万物”,其所以充塞与足以包括兼利者,是何为而然也?是必有其名义矣,而其体段又未尝不在于此。盖就名义而求体段,则其为体段也有可据之实;而舍名义而言体段,则未见其所以为体段者何如也。

今来教曰“言体段则包名义在其中,而只言名义则未见得体段”,上句固无妨,下句恐未然。愚诚僭妄,窃欲改之曰“言名义则体段自见”,如何?

问:第五条“朱子周舜弼云云”。

窃详此书所谓“不须外边添入道理,反混杂无分晓处”者,正鄙说所据以为证者。高明既引此而又必以天地万物同体为仁体,何也?先识得仁底名义意思,则即此不妨与天地万物同体,高明前书,固已有此意。然不于名义上求其体,而必以天地万物同体为其体,此愚之所听莹也。

朱子所谓“不妨”云者,乃言之亦可,不言亦可之意也。如论《易传、干》初、二、三、四爻,作说曰“先通得易本指,后推说不妨,若便以所推说者去解易,则失易之本指”云云者,语意正如此。今不于爱之理,认得仁体,而必于与物同体处求之,将推说不妨之意,作紧要说,此愚之所未晓也。

来教曰“有这仁,方可与物同体,若无这仁,则将何者而可以与物同体”,此诚然矣。正与鄙见吻合,既曰“有此仁”,则仁之体已全具,何必言与物同体而后为无欠耶?

退陶先生答黄仲举书,盖尝伏而读之,略窥其义理之精密。此书主意,在理一分殊,与直论仁体之说有少不同。然即此而观之,亦有可以为证者。腔子里元有此恻隐之心,故能体万物而普四海,非因万物四海而生出此恻隐之心也。如何?

问:第六条“立人达人,即此爱之理发见流行,血脉贯通处。今只曰‘爱之理无所蔽而然’,则似以为未发时事”。

从来浅见窃以为夫子此言,特就仁人心体上言,未说到功用处。故《集注》曰“状仁之体,莫切于此”,盖立人达人固是用。然所存于中者,已有此意思,所谓“天理周流”,不必待其发于用见于事而后可言也。所以前书谓“爱之理无所蔽而然尔”,今来教驳之,深愧寡陋。但恐如此则“状仁之体”此“体”字,当作如何看?体用之体与体段之体,所指微有不同。盖谓之体段则兼体用,此体字当为体段之体耶?幸更教之。

“人己相对”之云,窃观盛意所重在人字,故妄作反之之辞。今所见谕,似有未悉鄙意者然。此本同讼者之相攻,何足更烦耶?所谓“未立人达人之前,其立人达人之理,浑然全具于未发之体”者,愚亦未尝外此而为说。但鄙意以立之达之之理为体,盛意以所立所达之人,添入于体中,此为不同耳。

问:第七条“今有物于此,其中骨子固为主。然须有头有尾有皮壳体肤,然后方成一个物事”。

窃谓有此骨子,故成此躯壳,若谓骨子因躯壳而成,则是倒说,若谓躯壳是骨子,则是混杂说。今愚之所论只是骨子,骨子自有其体,自成一个物事。方论骨子时,只言骨子可矣,不必并及于躯壳也。然既有骨子,则躯壳自从之,来谕所谓“认得这骨子是充塞那躯壳底物事,则自是无病”者,固无妨矣。来谕又曰:“禀受所具之理,不以外物之有无而为加损。爱之之理,其体段浑全,虽人消物尽,其本然之体,曷尝有增损哉?”是则诚然矣。愚见本不外此。夫如是矣,而乃曰“无天地万物,则此理有亏欠”,岂非可疑者耶?

问:第八条“天地生生之理,人与物所同得,故濂溪偶指庭草而发此言。须著‘一般’两字,方见仁人普博周遍底意思”。

窃谓濂溪此说,谁人敢作歇后看?特因朱子之说,以自家意思为主耳。来谕亦曰“求仁,不当于一般处”,然则直言仁体者,姑且去此两字,亦何害耶?

窃意《太极图说》可以言此,一般是统体太极,自家意思是各具太极。太极本无亏欠,统体不为大,各具不为小。今且只就自家意思观之,已见仁人普博周遍底意思,何必著“一般”两字而后,方可见仁人意思耶?上所引退溪先生书下段,正好于此参看,如何?

问:第九条、十条“南轩此说,固是有病。今谓血脉贯通而后,方得爱之理则恐未然。朱子何不一言说破而直攻其有夹杂而少差紊哉”。

窃谓南轩《仁说》所谓“爱之理得于内”一句,在于血脉贯通之下。今《南轩集》曰“爱之理无所蔽,则与天地万物,血脉贯通,而其用亦无不周”云云,以“天地万物血脉贯通”八字,置之于爱之理无所蔽之下,而爱之理得于内一句则无之。盖因朱子此书,觉其误而修改欤。血脉贯通,当言于用处,而今乃言之于体之上。故朱子以为差紊,而复继之曰“识得仁体,然后天地万物,血脉贯通,而用无不周者,可得而言矣”,又曰“此理本甚约,今便将天地万物夹杂说,却鹘突了”,此皆是说破其病者,岂止一言而已耶?

来谕又谓“先以天地万物血脉贯通为言而后说爱之理得于内,则正有夹杂之病,而若以爱之理为主而其体段与天地万物一体,则少无夹杂之失”,窃恐“夹杂”二字,不当如此说。盖差紊夹杂是两种病。南轩之意以为爱之理,因廓然大公,血脉贯通而得,是差紊也;以天地万物,混言于爱之之理,是夹杂也。

方论仁体时,只言爱之理可矣。才说天地万物,便是夹杂。不系先说后说,既认得此爱之理为仁体,则虽说与物同体亦无妨,而方言爱之理,不可添入天地万物,此正毫厘间,所宜明辨者也,如何?

所谕既认得天地情状意思,则其体段自不妨圆方,有天地而后,方有圆方之可言,此一段譬喩,亦自无妨。但当姑先认得天地情状意思耳。

问:第十条“若先识得仁,则虽说与物同体,亦未尝不至约”。

窃详此段亦无妨,但所谓“至约”者,在于先识得仁处,而不在于与物同体处,如何?

问:第十一条“既认得道理之真,则即此真底其体段甚大”。

窃谓“即此真底其体段甚大”,是诚然矣。但谓若无天地万物,此理亦有亏欠,则所谓真者之体,本不能自大,必待天地万物添补,然后方成大体也。来谕上下,无乃自相矛盾乎?

问:第十二条“先言爱之之理便是仁,则其本然固有之理,完全自足,然后方言即此固有之理其体段浑然与物同体,则语势浑成,未见其夹杂之失”。

窃详此一段语意甚好。但此是答周舜弼书所谓“若于此处认得,即不妨与天地万物同体之意也”,非与南轩往复之旨也。

盖先须认得此本然固有之理,完全自足,此便是仁体,所谓“然后”以下,不免为剩语。至于所谓“躯壳不完,则骨子有亏欠;圆方有缺,则天地有亏欠”,此一转语,依旧是夹杂说,与上所谓“本然固有之理,完全自足”者相矛盾。亦与第七条所谓“这骨子是充塞那躯壳底物事”者及第九条所谓“既认得这天地情状意思,则其体段自不妨圆方”者不相应,如所谓“禀受所具之理,不以外物之有无而为加损”者,皆成虚语矣。

夫有此骨子,躯壳自成;有此天地,圆方自形,岂有因躯壳而成骨子,待圆方而为天地之理?有此仁故自然与物同体,岂有因万物而为仁之理?假使“骨子、天地有亏欠乎”,则是将以躯壳、圆方,凑合添补,以塞其亏欠处耶?然则其一半是骨子、天地之本面,一半是躯壳、圆方之所补塞者,其与指躯壳而认骨子、见圆方而唤天地者,不同者几何?此语非敢相驳,实有不能领会者,故不得不索言至此尔。

问:第十三条“亦须究其问答同异,方见其精微曲折之所以然”。

谨按《语类》问者之说曰“视夫天地万物,均受此气,均得此理,则无所不当爱”,南轩之说曰“己私既克,廓然大公,天地万物,血脉贯通,爱之理得于内,而其用形于外”,两说皆主天地万物而言之。究其旨趣,未尝不同,问与答,俱未见其有异。但或以用而言,或兼体而言,此为少异。然体用一源,未有体不然而用独如此者也。盖愚所谓“仁之体用”者,爱之理为体,爱之发为用,初不系于天地万物之有无也。如何?

问:第十四条“见夫天地万物之一体而指以为仁,则固是莽荡无交涉。就此吾心固有之理完全自足处,认得此理体段浑然,与物同体,则岂有夹杂莽荡之失耶?”

窃详此段亦无妨。然程子曰“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云云”,而朱子曰“此段紧要在识仁上,要知见得”,则朱子之意可知矣。盖识仁不在与物同体处故云然,今要先识仁,只当就吾心固有之理完全自足处识得,不必赚连与物同体处,然后方可以识仁也。所谓“识得仁底道理冲融和粹、恻怛慈爱底本相,则即此而见其浑然与物同体气象”者,亦无妨。然其冲融和粹、恻怛慈爱底本相,已足以识仁,不待见其浑然与物同体气象而后,方可以识仁也。

说论与物同体者,固多有之。然愚者曾不以告乎?圣贤之说,所就而言之者各异,如今与南轩往复书,其主意不在与物同体,而只在爱之理一句耳。

“吾与物所共有之”云,或恐盛意如南轩所谓“人物所公共”之说,故云云尔。来谕驳之,且谓“方论自家所赋之理、本然之量,不论物之共有与否”,此说诚然。甚愧妄率错认高明之意。但上所谓“须著‘一般’两字,方见仁人普博周遍底意思”者与此却相矛盾,如何?

问:第十五条《西铭》之说。

窃谓高明前书见教,以“《西铭》推亲亲之厚以大无我之公,而此《仁说》以廓然大公皇皇四达而爱之理昭著无蔽为言,则引而为证,未遽有牵合之病云云”,故愚者据此而谓《西铭》之旨与《语类》问者之意同耳。

盖《西铭》紧要处,尽在塞体、帅性二句上,以此为主而证之于《仁说》,则容有可合者,若以推亲亲之厚大无我之公证之,则实非《仁说》之意也。但《语类》所问亦曰“推其爱”云云,则其意未尝不以我为主。《西铭》以民物对吾而言,则亦不害为物我并立。愚恐不必于此屑屑计较,只是仁乃吾性之所固有,不可以天地万物同胞吾与者为吾之仁也。《西铭》既先言体性以为关纽,而同胞吾与以下,又见浑然与物同体之意,谓之备言仁体,岂不信哉?

但圣贤之言,地头各异,窃恐朱子此书之旨,不必求之于《西铭》。何者?《西铭》言体段而包名义,《仁说》言名义以明体段也。然所谓“名义”即爱之理,而“爱之理”即仁体也。爱之理之外,更无所谓“仁体”者,言名义乃所以言体段也。

今来教曰:“爱之理便是仁一句,是专说名义,而下著此两句,然后以于此识得仁体承之,则何得为专言名义?”是以爱之理为非仁体也,所谓“爱之理为体,爱之发为用”之说,将何以处之也?

问:第十六条“朱子书此两句以鄙意看读,何尝有体仁底意思耶?”

高明前书以《西铭》无我之公,证朱子书廓然大公之语,故鄙说云尔。

问:第十七条“南轩最后一说,其意似谓爱之理所得于内者如此而后形于外也。但不以吾所固有之理为主,而先言天地万物,未论体而遽说用,此未免夹杂之病。若依旧离爱言仁,则朱子岂肯以明白简当许之,而谓其有少差紊哉?”

谨按南轩说曰“爱之理得于内,而其用形于外”,盖亦未尝不先体而后用。惟其言天地万物于爱之理之上,以当言于用者,混言于体,此所以为夹杂之病也。盖不言爱之理是吾所固有,而乃谓天地万物血脉贯通而后,爱之理得于内,上言“天地万物血脉贯通”,而继之以“爱之理得于内”,其语势岂非所谓“天地万物血脉贯通而后,方得爱之理”者耶?此虽与当初离爱言仁者不同,然语意犹未能粹然。朱子之许以明白简当,乃谓其大体如此耳。若此数句则未免有病,故谓之差紊夹杂,何尝并此数句而皆许以明白简当耶?

问:第十八条“所谓‘甚占地位’者,非指天画地叫东唤西,尽为吾仁也。盖即此心中所具之理,其体段同天地而贯万物。既曰同、曰贯,则若无了这天地万物无可同无可贯无可爱底,岂不亏欠了体段耶?”

此条所贡谬说,见许以相合,鄙陋之幸也。但所谓“既曰同、曰贯,若无这天地万物无可同可贯可爱”者,又浅见之所大疑也。

夫其能同天地能贯万物者,是何物也?是即此理也。此理之体,本自具足,本自完全,故能同天地而贯万物,若本不具足完全,何能同而贯耶?今反谓无天地万物,则无可同可贯,愚实未能晓其义也。

其下又却谓非待天地万物而后方有也,果使有可同之天地,有可贯之万物,然后其体无亏欠,则此岂非待天地万物而后,方有者耶?上下旨意,亦恐矛盾。

问:第十九条“人物所共得之说,本非鄙意,因他家物事之语,得一麤譬。今夫天子中天下而立,为四方之极云云”。

窃谓人物所共得之说,来谕恐亦无定本,既力主一般之说,而却又曰“本非吾意”,何也?“与物同体”云云处,愚错认盛意,引南轩“人物公共”之说以疑之,则此固知罪,而若曰“本非吾意”,则恐有不然者矣。如何?

天子之说,此非麤譬,可谓精细之譬。然天子之所以为天子者,以其为统御爱育之主也。其所以能为统御爱育之主者,即是天子之体也,何可以所统御之区宇、所爱育之群生,补天子之体哉?且如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而不害为天子,以七十里百里起,而能配上帝而受骏命者,何哉?以其一身已自有天子之体故也。苟于其身无天子之体,则虽呑二而制六合,如始皇帝终不得为真天子。以是观之,天地万物,何所加损于仁之本体哉?

问:第二十条“古人道理通熟,见解明彻,然后方有不得已之变例。万一理有所未尽明,见有所未尽透,而遽然主张,便尔主说,恐不如依文按本,守经信古云云”。

此段所谕,令人惶汗。如愚者何可以理未尽明,见未尽透论之哉?可谓理全未明,见全未透,此所以读此书累年而终不能觉悟者也。然亦何敢遽自主张以立己说?特以其所疑反复质难于明者,以求其释然耳。

但有一说,此两句若如盛论看读,则其与前后往复诸条及此一书上下旨趣,果无抵牾乎?又与其所自著《仁说》之意果合乎?彼则谓仁体不待天地万物同体而后有,此则谓仁体必待天地万物而后无亏欠,其抵牾而不合也较然矣。然则于此两句,虽为依文按本,而于大体则恐不可谓守而信之者矣。

若鄙说则自以为依一书之全文,按诸条之定本,而于《仁说》所谓“以天地万物一体为仁”者,可以见仁之无不爱,而非仁之所以得名之实者。守之固而信之深,故不免将此两句,求合于彼,其吐释乍闻,虽若可骇,辞亦未尝不通,而源流归一,血脉相贯,不复有散漫隔碍之疑。但未知自家所见,果能不谬否耳。

是以质之高明,而高明所以见教者,使人疑惑滋甚,为之怃然失图奈何?夫子家奴,自冢中出来,不可望矣,不知何日可袪此疑乎?僭妄及此,高明若不怒则必大笑之矣。

问:第二十一条《孟子》“万物皆备于我”注此言理之本然也。大则君臣父子,小则事物微细,无不具于性分之内。

窃谓所谕固然。愚亦曰“亦有不如此说者”,如今所论《仁说》书是也。抑又有一说,性中有仁义,而父子之亲出于仁,君臣之义出于义,未有因父子君臣而为仁义者,鄙前书所引《答胡广仲书》可考也。

盖道理无穷,圣贤之言,各有地头。今且各就其说而观之,何可死执一说,不顾其指意之所归,而于彼于此,皆以吾所执者槩之哉?各条中就其尤紧要处贡愚,而犹烦蔓至此,馀不能一一。悚息悚息。

李施伯仁埙○甲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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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子秀士见访,袖致惠札,辞旨珍重,披玩感戢。第审眼患添苦,此是乐行近状,同病相怜之心,非寻常比也。日来旱炎冞酷,恐妨调养,溯仰无已。

乐行昨行合祭,丧礼今已毕矣。自此虽欲更报三年不离怀之恩爱,其路无从,奈何奈何?贱疾最是瞳暗,细字无论,大字亦一点画成二三,往往至不分人面目。兄之眦睫赤烂是表证,弟之病是里证,其浅深轻重不同矣。苦闷苦闷。

山园花树之趣承示,令人悠然起想。纵不能力疾看读,四时佳兴,足为怡神养性之助,岂如此汉日夕无状比耶?

《刊补》,苏湖亦累书以勖之,而所苦如此,姑未得致力。日者戚叔士安见过,将欲要虎溪长,作数旬勘校之会。此事若成,正子美所谓“四邻耒耟出,何必吾家操?”者。然吾辈亦不敢退坐,至如本家佥贤,尤不可不来作主人,早晩待自此仰报,奉汉上丈人兄弟惠然相会幸甚。

先人遗牍,蒙搜寄。每以录中阙尊家往还书为大欠,今无憾矣。感幸感幸。

李谨夫致远○甲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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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者惠书,惊感无已。不审日来侍馀起居更何如?瞻溯不任区区。乐行将老粗依,但满目枯黄,甚为农夫之忧,未知天意竟如何耳。

签前云云,仰认盛意。私家事多从俗,自先故已用“查顿”字,今不欲辄变,当为好古君子所笑也。然亦非大防所关,以彼以此,何必深论耶?

李仲休命远○庚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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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意惠书见坠,谨审溽暑,调履有相,感慰交至。乐行寓中将老仅依,无足道者。

示谕服制,兄自思量而未得,则禀质于佥丈人座下足矣,何用问于外人?况下及鄙劣,尤为失问,愧悚愧悚。但此是从前致疑处,窃欲因此相讲。

顷年至一人家,见壁上所揭服制图缌麻条有云“姨从兄弟姊妹”,而于“内外兄弟”则无“姊妹”字。乐行问:“无内外姊妹乎?”其人曰:“内外姊妹无服。”又问:“何以知之?”答曰:“《家礼》及《备要》皆然,盖从母之子女与舅姑之子女,有异故然耳。”乐行心窃疑之,而无所据,后取《仪礼经传》考之,但云“舅之子”、“姑之子”、“从母之子”,而传及注䟽并无所分别,乃知言者之说只是臆度,《家礼》特文势偶然,而《备要》因之耳。欲更质礼家,而未及矣。今因辱询,漫此缕缕。

有故不参禫事者,别处一哭变服,似合情礼。期年除灵之家,当再期前一夕上食是俗礼,行与不行,有何大段得失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