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四〇年英国革命史/第7卷

 第6卷 一六四〇年英国革命史
第七卷 1646至1647年
第8卷 

独立派的焦虑和阴谋——国王在纽卡斯尔逗留——他拒绝议会的提议——议会与苏格兰人谈判条件,要他们交出国王并退出英格兰——苏格兰人同意——国王被带到霍姆比——议会与军队忽然发生不和——克伦威尔的行为——他设法把国王从霍姆比送往别处——军队向伦敦前进,弹劾十一名长老会领袖——他们退出议会——国王住在汉普顿宫——军队同国王谈判条件——伦敦市起事,主张议和——两院有许多议员退入军队中——军队送议员们回伦敦——长老会派失败——共和党与平等党——士兵们怀疑克伦威尔。兵变,士兵反对军官——克伦威尔的干才——国王恐慌——国王逃往怀特岛。

伦敦于5月2日获知国王已离开牛津,却并无迹象表示他在哪里或往哪里去了。有人谣传他躲在伦敦布,于是又声明,无论何人窝藏他都杀无赦。费尔法克斯送信来说,国王往东方走了。于是打发两个可靠的军官罗素上校及沃顿上校去找寻国王,无论他在哪里,亦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一定要找着他。议员们与保王党们都深陷于同样心神不定之中,只好耐心地等待着,议员们带着恐惧等待,保王党带着希望等待。

5月6日晚,终于有消息到达,说国王在苏格兰军营里。翌日,下议员们投票决议,只有议会有权处置国王个人,应该立刻将他领到沃里克堡。贵族们拒绝批准这个议案;他们却赞成命令驻扎在纽瓦克附近的波因茨监视苏格兰军队的行动;费尔法克斯奉命遇有必要时立即出发。

但苏格兰人方面却愿意走开。他们就在国王到达的那一天接到国王的命令,叫镇守纽瓦克的贝拉西斯勋爵,开门让他们进城;他们放弃这个市镇,送给波因茨,过了几点钟后,他们把国王放在先锋部队中,向着自己国界上的纽卡斯尔前进。

独立派怀着满腹焦愁与怒气。在过去的一年里头,他们诸事无不顺手;他们是军队的主人翁,处处打胜仗,又通过这些胜利,在人民心目中留下很深的印象。所有当时的奋发有为之士,立有雄心壮志的人,抱有高超希望的人,急于追求富贵的人,心存侥幸进取念头的人,或正在酝酿什么经国大计的人,都投到他们的麾下。天赋奇才也惟有在独立派中才可求得位置与权利。米尔顿此时还年轻,但已经以才高识广闻名于世,刚刚开始以前所未闻的高贵文风,要求信教自由、言论自由以及离婚的权利;长老会的教士们为他的敢说敢道激怒,在议会控告他,不料告也无效,就宣告议会容忍这样的著作就是犯罪。又有一个非常之人名叫约翰·利尔伯恩,他已经以他的激烈反抗专制暴政而闻名。他开始进行不懈的斗争反对贵族、法官和律师;他的名字已经得到大声喝采的群众的拥护。不奉国教的信徒们与独立派相联合,人数和自信心日益增长,因此,待到长老会终于从议会得到认可,承认长老会是只此一家的官方教会,也于事实毫无补益。独立派有律师们及自由思想家们协助,成功地维护了议会对于支配宗教事务的无上地位;而长老会派的措施如此被削弱以后,就只好比较迟缓地实行了。当下独立派的党魁们的个人运气是蒸蒸日上的,特别是克伦威尔;当他们从军中来到成斯敏斯特的时候,议会用庄严隆重的礼仪欢迎他们;当他们回到军中的时候,议会又将钱财、田地、礼金和官职,大量送给他们的亲友,这就说明他们的势力何等雄厚和普遍。简单一句话,无论是在伦敦或在各郡,也无论是在政治或宗教方面,在利益或观念上,社会动向明白地显示有利于独立派。正当他们如此得意发达的时候,正当大权探手可得的时候,他们忽然发觉面对丧失一切的威胁;因为一旦国王与长老会派联合起来以反对他们,他们的一切就会化为乌有了。他们用尽全副力量来抵挡这样的打击,假使他们能够自由凭他们的冲动行事的话,他们或许会立刻派兵去打苏格兰人,用武力捉到国王。但是尽管他们在新选举里头是胜利者,但他们在行动上不得不更加小心;他们在上议院位居少数,在下议院也只占朝不保夕的优势,目前所依仗的只是新议员的缺乏经验,而并非由于得到他们的实在好感。他们依靠的是间接措施,他们谋求以各种方法,大胆的或狡诈的秘密或公开的方法来激怒苏格兰人,挑起人民反对他们,希望导致分裂。小军官在伦敦城外拦阻苏格兰的信使,截留他们的公文,苏格兰人申请惩办这些小军官,也不予理会(5月9日)。北方诸郡纷纷递呈文控诉苏格兰人勒索、横行、蹂躏人民。市长福特用本市的名义为苏格兰人进言,并要求制裁扰乱宗教及政治的新异端(5月26日)。贵族们致谢市政会,但下议员们连几句简单的、干燥无味的答复也不给。这里还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团人马,原是埃塞克斯的残余军队,在这些军队中长老会派的情绪占优势;此外还有些军队,有一旅驻扎在威尔特郡,是梅西少将所统领的,他是格罗斯特的勇敢守将;有人对于这些军队说了许多不满意的话,后来只好将他们遣散了。独立派无论在议会或在报纸上,或在会场公众地方,尤其是在军中,一提起苏格兰人,无不任意加以侮辱;一会儿当着众人愤怒的时候,指出苏格兰人的贪婪,一忽儿又挖苦他们鄙吝,用一种笨拙却有效力的诡计,利用国人的成见,以及群众对苏格兰人的不信任。他们巧妙地不放过任何机会来激起人民的愤怒和藐视,以反对苏格兰人。最后,下议员投票议决:现在用不着苏格兰军队了;先付给他们十万镑,并发表声明问他们还欠多少,请他们回到苏格兰去(6月11日)。

这几个办法并未得到所预期的效果。苏格兰人既不表示难堪亦不表示恼怒;但是他们的举动却是迟疑的,这却更合他们的仇人的心意。愿意为国王出力的领袖们,迷惘到了极点。查理为搞两面手法,这是不可救药的,因为他认为对待反叛的人民不必讲什么信用,现在他一面求他们帮助,一面却想方设法毁掉他们。在离开牛津的前几天,国王曾写信与迪格比勋爵说道:“我要诱致长老会派和独立派与我联合,以借此叫两派互相消灭,我是决不放弃这样干的机会的,那样一来,不久我又是国王了。”(3月26日)在长老会派方面,无论是苏格兰人抑或是英吉利人,都在他们的牧师控制之下,决计要保全盟约与他们的教会的胜利,并表示除非作为代价,他们决不肯对国王作任何妥协,亦不肯帮助国王。所以即使是最温和的人,最关切将来的人,也不肯信任国王,不肯对他稍微减低他们的要求。正在他们疑难之中,他们需要同时对付他们的敌手的控诉和他们本派的需要,他们的言论就自相矛盾起来,他们的行动也互相抵消;他们愿意讲和,答应同国王讲和,却常同他们的朋友们谈及他们怎样害怕独立派;但是他们的宣言又说他们如何热心为盟约,如何坚决靠拢议会,如何决心与他们的兄弟英吉利人结成牢不可破的团结,再没有如这个时候说得那样多,那样强调。他们对于国王及保王党也从来没有这个时候表示的那样的拒不信任,和那样的绝不妥协。蒙特罗斯的最著名的同伴六人,是在菲利普豪的战役中被俘的,定了罪名就处决了。使用这样的严刑重罚完全是出于报复,而且在英国内战中这样作法也是史无前例的。查理在离开牛津之先,曾写信与奥蒙德侯爵,说他所以前往苏格兰军中,不过因为他们曾应允过于必要时支持他并拥护他的公正权利(4月3日);他们所说的话,或许不是这样直接痛快,但无庸怀疑,他们实际上一定给国王讲过道理,使他期望得到他们支持的。奥蒙德公布了国王的信(5月21日),苏格兰人立刻否认,露骨地说那是“一片最无聊的谎话”(6月8日)。现在对国王个人的看管更严密了。从前武装护卫他的人,现在一律不许靠近他。凡是他的书信,几乎全数截留。苏格兰人的领袖为了特别表示他们忠于盟约,终于来见国王,请他受教于基督的真理,他们的最有名的传教师亨德森特地前往纽卡斯尔,正式担任劝告被劫持的国王改变宗教信仰的任务。 查理同他的对手辩论教理,他坚持原来分歧,辩论得很是娴熟,又不失尊严。他的对手是温和而彬彬有礼的,国王毫不妥协地坚持他的国教会立场,辩论时并不中伤对方。在讨论的时候,国王写信给仍然坚守阵地的保王党的守将们,叫他们投降,献出市镇(6月10日);写信与议会,催促他们送条件来(6月10日);又写信与奥蒙德,叫他继续同爱尔兰人谈判条件,但同时国王却以正式命令他停止谈判。他写信给格莱摩根(国王此时的以秘密计谋相告的唯一心腹)说道:“你若能够拿我的诸王国作抵押,为我筹得一笔大款,我将很为高兴,等到我恢复这些王国之后,我就还你全部债款。请你告诉教皇大使:我若能够把我自己交到他的手上和你的手上,我一定欣然照办,因为我晓得所有其余的人都是蔑视我的。”(7月20日)

议会的条件终于来了(7月23日)彭布洛克和萨福克两个伯爵与四个下议员,奉命送条件来,其中有一个名叫戈德温的开始宣读条件。国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请原谅,你有权谈判么?”“没有,先生。”“既是没有,那么除了这份工作的荣誉以外,一个能干的、靠得住的号手,也可以胜任这件事,如你一样。”戈德温读完条件,国王说道:“我想,你不会指望我对于如此重大的事情立刻就给予答复。”彭布洛克勋爵答道:“先生,我们奉命至多只在这里逗留十天。”查理答道:“那好,我将在适当的日期之内给你们答复。”

过了几天,委员们没有听见什么消息。这期间,国王很难受地读着这些条件,读了又读,越读越觉得更受屈辱,越读越觉得条件严酷,有过于他经常加以拒绝的那些条件。议会的条件要他加入盟约,完全取消主教制的教会,向议会交出陆军、海军及民团的兵权;最后一条,要他同意将七十一个人(全是他的最忠诚的朋友),排除在特赦范围以外;凡是他左右的人,凡是曾经执戈为他出力的人,一律不许担任官职,开禁与否,全凭议会的高兴。但是大家都劝他承认这许多条件:法兰西大使贝利弗厄是与议会的委员们同一天到达纽卡斯尔的,也以法兰西宫廷的名义劝他接受这些条款。蒙特里尔将王后的信带给他,也很恳切地劝他迁就。在贝利弗厄建议之下,王后甚至从巴黎差遣一个男侍从威廉·达文南特爵士,奉命来告诉国王说,所有他的朋友们都不赞成抵抗。查理很不高兴地问道:“什么朋友?”“就是杰明勋爵。”“杰明完全不懂得教会。”“科尔佩珀勋爵也是这样意思。”“科尔佩珀没有宗教。海德是不是也有这样想法?”“我们不知道,先生,枢密顾问官不在巴黎;他已经抛弃太子他去,留在泽西,并未陪伴太子往王后那里;王后很不以他这样的行为为然。”“枢密顾问官是一个忠实人,他绝不会抛弃我,不会抛弃太子,也不会抛弃教会,他不同太子在一起,我心头难过,但是王后一定是误会了。”达文南特运用一个诗人的活泼想象与一个宫廷风流骑士的献媚女人的词令,竭力劝阻国王,国王大怒,粗暴地逐他出去。长老会派苦劝国王,其恳切程度也不亚于达文南特;有几个苏格兰的市镇,包括爱丁堡在内,递了几份请愿书,说了好些友好的话,说的也是这件事情;伦敦市也想力劝国王,但下议员们以一个正式的禁令禁阻了他们。到了后来,苦劝之外又加上了恐吓,苏格兰教会的大会说,国王若拒绝盟约,就不应允许他进入苏格兰境内。洛登勋爵当着苏格兰委员们的面,在国王很庄严地接见臣下的时候,对他宣言,国王若坚决拒绝条件,苏格兰绝对不会让他入境;又说,英格兰很可能会将他废了,而建立另一种形式的政府。

国王的傲骨,他的宗教上的斤斤计较,加上由于他的几个轻信人言和好弄诡计的朋友的鼓舞而造成的内心秘密希望,使他拒绝听从人们的劝告。国王日复一日地拖延,不肯答复,等到8月1日传委员们前来,他写好一篇东西交给他们,并不绝对地不接受条件,而只是要求到伦敦来亲自与议会磋商。

独立派抑制不住他们的欣喜心情。委员们回来时,照例由议员们提议向他们致谢;有一个议员喊道:“我们应该谢的是国王。”有一个长老会员很焦急地问道:“他拒绝了我们的条件,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一个独立派答道:“假使他接受了我们的条件,我们又该怎么办呀?”苏格兰委员们送一封信来,说他们愿交出他们占的所有地方,并将军队撤出英格兰境(8月10日)。贵族们投票议决,承认他们的同胞苏格兰人有功于英国。下议员们不同贵族一起投票,不过通过一个议案,禁止说苏格兰人的坏话,且禁止刊行任何东西反对他们(8月14日)。有一个短时期,由于国王拒绝了条款,而令这一派灰了心,那一派却觉得因此而放了心;两派好象都在一心一意致力于协力调整他们的利益和他们的讨论,以取得和谐。

但是对立两方因慎审或泄忿而宣布的停战是不能持久的,苏格兰人所提出的建议产生了两个问题,他们要求已久的欠饷应该怎样清偿?国王个人应该由谁来处置?一提起这两个问题,两派又重新冲突起来。

关于第一个问题,长老会派很容易地处在有利地位,苏格兰人的要求,确是太高;在他们所承认的议会已拨的款项之外,他们还要求七十万镑;他们还说,他们还没有提及苏格兰因为同英格兰联盟而受到的极大损失,那可以经由议会公平核计应偿多少。独立派则切齿痛恨地挖苦苏格兰人,反对这样昂贵的兄弟交情。现在轮到独立派另列一个清单,以对抗苏格兰人的要求了。他们说,苏格兰人曾在各处抽收过许多税捐,又在王国北方逼捐,证明苏格兰不独不该要求还欠款,反而欠英格兰四十万镑,但是通情达理的人是不能承认、更不会认真辩驳这些互相责难的话的。苏格兰退兵显然是必要的,北方诸郡大声疾呼地要求他们退出;但是要他们退兵必得给他们钱呀,因为同他们打仗花钱更多,而且打仗对议会更为危险。独立派老是顽固推宕,好象不过是由于盲目的热情或耍政党的手腕。长老会派却不然,他们答应劝苏格兰人酌减他们所要求的数目;所有游移不决的人,不信任人的人,或不肯开口的无党派的人,因为不喜欢长老会派专制,有过几次帮独立派,使该派居大多数地位,这次却同他们的对头们走一条路,投票议决最多只肯给苏格兰人四十万镑。当他们一出英格兰境,就给他们一半,其余一半分两年付清。苏格兰人应允了,于是立刻在伦敦市募债,以教会产业作抵,以便付钱与苏格兰人(10月13日)。

但是一提起怎样处置国王本人的问题,长老会派的地位就变得左右为难了。即使他们愿意将国王留在苏格兰人手中,但是这个意思,他们连提也不能提,因为民族体面攸关,那会遭到绝对拒绝的;人人都说此事与英格兰人的颜面有关,说处置他们自己国王的权利是英格兰人所独有的;苏格兰人有什么法律根据要留在英格兰境内呢?他们不过是外国兵,花钱募来的外国兵,他们显然是什么都不想,只想要钱,给他们钱,让他们回本国去,英格兰不要他们,也不怕他们。在苏格兰人一方面,虽然他们很愿避免两方闹翻,却无论怎样也不可能耐心地忍受这一切侮辱。他们说查理不独是英格兰人的国王,也是苏格兰人的国王;他们与英格兰人有同样的权利监督国王本人与财富;照盟约规定,这是他们的责任。于是两国争得很激烈,开过许多次会议,刊布过许多小册子,发过许多宣言,相互控诉过好几次,冲突日见激烈。人们不分党派,愈来愈猛地大声疾呼谴责苏格兰人的非分要求,他们在大众心目中的名望已经一落千丈;民族的成见与仇视又重新抬头了。英格兰人较为自由,较为宽大,较为开明,奉教的狂热又比他们的盟友较为普遍与较为勇敢;因此,在英格兰人来说,苏格兰人的贪婪,心眼窄小好打算盘,与他们的神学的书呆子气愈来愈感到讨厌。长老会派的政治头头如霍利斯、斯特普尔顿、格林等人倦于斗争,因为斗来斗去,总是受折磨,总是低人一等,因此就急不可待地寻求结束斗争的方法。他们自己忖度,如果苏格兰人把国王交给议会,那么遣散那支使人致命的军队,那支独立派所依靠的唯一力量,就将成为易事。本来,议会和国王的真正仇敌,也是该军队,所以他们劝告苏格兰人,为他们自己事业的利益起见,确以让步为妙。同时贵族院或许受了同样的影响,也作出决定(9月24日),后来也对五个月中悬而未决的下议院议案表示同意;这个议案就是:“只有议会有权处理国王本人。”苏格兰的长老会派(至少他们之中的多数人)也愿意相信这个策略的明智而且愿意遵守它。他们已被他们自己的抗拒弄得进退维谷,既不知怎样坚持他们的抗拒,又不知道怎样放弃它。但是长老会内的国王朋友们,新近取得了更多的权力,变得更为大胆了。这些人以汉密尔顿公爵为首领;从前因为他的行为摇摆不定,致使牛津宫廷不信任他,国王也不相信他,把他监禁在康沃尔的圣·米歇尔山上三年。这个地方一落到议会手中,他就离开那里,在伦敦过了几天,探望两院的朋友,随后他往纽卡斯尔,那时查理同苏格兰军队刚好来到纽卡斯尔。不久,他又同从前一样,重新得到国王的宠信。等他回到爱丁堡,他就竭尽全力为国王谋求安全。立刻就有苏格兰的几乎所有高等贵族、市民及温和的长老会员,环绕在他周围;此外还有谨慎小心之辈也来了,因为他们讨厌群众的盲目的狂热与牧师们的高傲和专断。还有些老实而胆小的人,愿意不惜任何牺牲,但求能得到一些休息,也全来了。这些人们导致并构成了一个新的及严肃的代表团,往纽卡斯尔跪求国王接受议会的条件,这些人全是查理的同乡,又几乎都是他年轻时的朋友,他们的哀求动摇了他的决心;他对他们说道:“平心而论,对我陈说的所有危险和不便,并不足以怎样地打动我,最使我心不安的倒是我的桑梓之邦的人们如此热肠地苦劝我,而我却不能使他们充分满意。我要你们正确地明白我的意愿;我并不是拒绝听从你们的劝告,一点也不是——我郑重对你们说,我只要人家听我说些什么,我希望你们力劝在伦敦的人们听我讲道理。假使一个国君不倾听他的任何人民讲道理,人民就会当他是一个暴君。”翌日,或许是又经过人们苦劝之后,他愿意限在五个教区设立主教制教堂,而其余都是长老制,他只为自己及他们的同教朋友要求自由信教与自由礼拜,等到后来,他将会同议会解决所有他们相持不下的意见不同的各点。但是局部的让步,并不能使长老会派满意;国王越作更重要的让步,他们就越怀疑他的真诚。所以几乎无人理睬他的提议,汉密尔顿灰了心,谈起他将往大陆躲避;同时有人传播消息说,苏格兰军队快要回国,查理就立刻写信给公爵(9月26日):“汉密尔顿,我有许多话要写出来,却没有多少时候写,这封信却很适合于这个时代:不合常规,又无道理可言——那些要把我弄到他们手中的在伦敦的人对全国的人说,他们并不想要我当俘虏。啊,不想要我当俘虏,一点也不想要我当俘虏!只是派了一队光荣的卫兵日夜看守着我,永远伺候我,使我的本人得到安全罢了!因此我必须告诉你(这不是什么秘密话,我愿人人都知道),当这个军队撤退的时候,我决不肯留在英国,除非我可以清白无误地,照老方法所了解的涵义,保留一个自由人的身分,而且无论在什么借口之下都不许对我强加一个侍从。你这么一走,就从我手中夺去表白我自己的手段了。”信后写道:“我是你的最可靠、最真实、最忠诚、最有恒的永久不变的朋友。”汉密尔顿果然不走了。苏格兰议会开会(11月),最初的几次会议好象宣布要以坚决而积极的善意来对待国王,议会宣称(12月16日)对于他本人及他的子孙,愿意支持王朝政体,且支持他对英格兰君权的正当权利;且愿送秘密训令在伦敦的委员们,叫他们谈判条件,以便国王能体面地、安全地、自由地前来伦敦。不料翌日长老会的总会的常设委员会写一封公开的抗议给苏格兰议会,斥责它听信背信弃义的劝告,且诉说议会把两王国的联盟(这是信徒们的唯一希望)推向灭亡,而仅仅为一个废弃基督盟约的国王效力。汉密尔顿和他的朋友们面对这样的干预,无计可施。这个俯首听命的议会收回了昨日的投票议决案;温和善良的人们什么都干不成,只得重新送信与国王,求他接受条件。查理又回信说要求亲自来和议会磋商。

恰恰就在查理第五次表示这样无济于事的愿望的时候,议会正在签订条约,规定苏格兰军队应该怎样撤回,以及给发军饷的办法(12月23日)。在伦敦市开始筹措的借款,立刻足了额,12月16日苏格兰人在退兵前将领到的二十万镑,分装二百箱,贴了两国印信的封皮,用三十六辆车拉走,并有一队步兵护送出伦敦。司令官斯基庞当日发出命令,任何军官或士兵,无论言行或其他举动,得罪了任何苏格兰军官或军人,以致他们出来控告的,将严惩不贷。1647年1月1日,这个车队到达约克,该地燃放大炮欢迎,三个星期后,苏格兰人在北阿列顿(Northallerton)领到第一批款项。订此约的时候并不曾提到国王的名字,但是条约签字之后一个星期(12月31日),两院投票议决,应该把国王送往北安普敦郡的霍姆比堡。当两国讨价还价的时候,国王无疑是交易的一部分,因此下议员们才讨论过这个问题:究竟应该派人去纽卡斯尔从苏格兰人手中郑重其事地把国王从苏格兰人手中接收过来,还是不用任何仪式,仅仅要求苏格兰人把国王交给斯基庞,连同该地的钥匙,以及收到款项的收据便可。独立派坚持要照第二个方案办事,他们看到这样将可一方面侮辱国王,一方面又侮辱了他们的劲敌,就得意无比。但是长老会派居然成功地拒绝了这个提议(这是1647年1月6日的事)。于是于1月12日有九个委员,即三个贵族代表与六个下议员,带了为数众多的随从,由伦敦出发,前去恭恭敬敬地将他们的国王领到手。

当查理初次知悉议会的决议案及快要将他迁到霍姆比堡的时候,他正在那里下棋。他安安静静地下完这盘棋,然后说道,等委员们到达时,他将把他的意向告知他们(1月15日)。他的左右却表现出更多的焦急。他的朋友及仆人们朝四面八方看看,想寻找援助,寻找逃难之处,一会儿盘算再次逃走,一会儿又想试图在国内的某个穷乡僻壤,发动保王党的新起事,以拥护国王。甚至人民也开始被国王的厄运所感动。有一个苏格兰牧师在纽卡斯尔在国王面前讲经,讲的是“诗篇”第五十二篇。开头一句是:

“勇士啊,你为何以作恶自夸?”国王站起来,但不朗读这一篇,而开始读起“诗篇”第五十六篇来了:

“上帝啊,求你怜悯我,因为人要把我吞了!”此刻,全体听众情不自禁地,不约而同地一齐立起身来,与国王同诵那篇诗篇!但是群众的怜悯是来得慢的,而且长期难见效果。

委员们到达纽卡斯尔(1月22日)。苏格兰议会已于1月16日正式同意交出国王。查理听见这个消息时说道:“我是被卖出去和买进的。”他却还是很客气地接待委员们,同他们愉快地谈话,并且向彭布洛克勋爵祝贺,说他以如此高龄,气候这样冷,还能够长途跋涉不怕疲劳。国王又询问道途的情况,简而言之,国王似乎急于叫大家相信,他是很高兴回到议会去的。在他们告别以前,苏格兰的委员们,特别是眼光最犀利的劳德戴尔勋爵,尝试作最后的努力,劝国王接受苏格兰盟约。他们说道,“只要他肯接受,我们就不把他交给英吉利人,我们愿意把他送到贝里克,为他取得更合理的条件。”蒙特利尔仍然居间调停,他们愿意赠给他一大笔款子,只要他能够得到国王一句应允的话。查理仍是坚持拒绝,但对于苏格兰人如此对待他,却也并无一句怨言。他同等地以礼貌对待两国的委员们,显然是竭力避免流露出不信任或愤怒的情绪。苏格兰人不胜疲累,终于先走了,把纽卡斯尔交给英吉利的军队(1月30日)。国王于2月9日离开纽卡斯尔,有一队骑兵保护,他走得甚慢,一路上都有成群的热心人迎接,所有染有国王的病 的病人都送到他的马车左右,或他的住处的门口,以便他走过时可以以手触他们。委员们大惊,不许病人来接触他,可是禁止不住,因为现在还无人习惯于压制或害怕。士兵们也不敢太过粗野地驱逐人民。快到诺丁汉了,这里原是费尔法克斯的大本营所在地,他出来迎接国王。他一看到国王就下马,吻了国王的手,又上马,在他身边很恭敬地同他谈话,陪他穿过该市镇。费尔法克斯离开国王后,国王说道:“将军是个讲信用的人,他对我并没有食言。”两天后,他进入霍姆比,附近的许多乡绅和其他人等聚会庆祝国王到来,国王为他得到他的人民的欢迎而深自庆幸。

长老会派甚至在威斯敏斯特也对所有这些事情不太放心,但是不久却高兴起来,因为他们发现他们自己已经是国王的主人,终于能够自由自在地大胆攻击他们的仇敌了。查理于2月16日到霍姆比。19日,众议员们已经投票议决应该遣散军队,只留下可能需要用于对爱尔兰作战,用于镇守要地,及警卫国内各地的部分军队不予解散。 费尔法克斯几乎被解除统率保留下来的军队的权。 他虽然还有兵权,议会却颁布了一些法令,规定议员不得在他的军中任职,又规定他手下的军官军阶不得高过上校,他们都须遵守长老会的教规,还要遵守盟约。 贵族代表们说为了要解放伦敦四面的各郡(这都是最忠诚于国家的事业的),要求军队在未遣散之前,应该驻扎在离伦敦较远的地方(3月24日)。又在伦敦市募借了二十万镑,以付给被遣散的队伍的一部分欠饷。最后派一个特别委员会,长老会的全部领袖,如霍利斯、斯特普尔顿、格林、梅纳德、沃勒尔,几乎都在委员之列。这个委员会奉命监督这许多办法的执行,特别是催促救援部队出发,不幸的爱尔兰基督教徒对他们的到来盼望已久了。

进攻并不是出乎意料之外。独立派在最近两个月内,已经觉察到他们在议会内的势力下降,因为许多新议员尽管开头曾同他们合作,但由于害怕长老会的专制,已经开始反对他们了。克伦威尔有一天对勒德洛说道:“为议会出力是多么可怜呀!无论一个人怎么真诚,只要有一个律师毁谤他,他就永远难以恢复名誉,投军却不然,一个人为将军出了力,他就是一个有用的人,既不怕人责怪,又不怕人妒忌。假使你的父亲今日还活在世上的话,他会结结实实地给他们中间几个人一顿该得的教训。”勒德洛是个真诚的共和派,此刻还不清楚他本派进行的一些阴谋,但却和他们同具充分的热情,一时不明了他朋友这两句话的用意所在,因此也没有对这个试探作什么反应。别人却更容易上他的当,被他所诱。克伦威尔在军中已经有几个有才略的帮手和对他盲从的工具。不久成为他的女婿的艾尔顿,原是一个学法律的,现在却是骑兵总军需官,为人坚定、执拗、机灵,无论什么最大胆的策划,他都能够极其诡诈地、不动声色执行出来,而外表却装着象一个老实的大老粗。兰伯特是陆军里头的一个最有才华的军官,野心勃勃,爱好虚荣,他同艾尔顿一样也是学法律的,长于演说,又从他的法律学习中练成一套婉转取媚的本事,并利用他的所长,以对待士兵。此外还有哈里森、哈蒙德、普赖德、里奇、雷恩斯巴勒,全是上校,他们都表现经过考验的勇敢,一向为士卒所爱戴,而且都亲近克伦威尔。哈里森亲近他,因为在聚会向上帝祈祷的时候他们常在一起。哈蒙德亲近他,因为全仗克伦威尔,他才娶了汉普顿的一个女儿为妻;其余的人们亲近他,或是由于克伦威尔天才过人,或是由于盼望有朝一日能同他一齐高升,否则就是作为下级军人服从上级。现在战事已经结束,克伦威尔借重这些人,以保留他的议员地位,保留他在陆军里头的全部影响,而且以不倦的活动遥控军队。议会一谈到遣散军队时,这班人就大声地发出怨言;特地从伦敦来的新闻、暗示及建议,专门送交与这些军官们,他们立刻偷偷传播到军中,号召士兵们力争补还全部欠饷,拒绝赴爱尔兰打仗,而且要避免在他们自己中间产生不团结。当下克伦威尔为了解除人们对他的(表面上并不活动的)怀疑,常常从议会的席位上发言,痛陈军人的不满,并倾吐自己对于议会是多么忠心耿耿的言词。

最初来的一份请愿书,只有十四个军官的签名(3月25日),语气是很谦下很和解的。他们答应命令一下就启行往爱尔兰,现在满足于送上几条客气的建议,提出清还欠饷以及士兵们有权利期待的几项保证。议会向他们致谢,可是腔调是很高傲的,意思是说,无论什么人都不配对议会指手划脚,教它做这做那。这个答复一到军中,立刻又准备了一个请愿书,这次比第一个还要坚决,还要具体。这个呈文要求将欠饷扫数付清,不得丝毫拖欠。要求规定凡有不愿意往爱尔兰的,不得加以强迫。要求对残废军人及军人的寡妇及子女,应与恤金,请愿书又说,迅速付饷给士兵们,就可以避免使军人成为驻在地方的人民的负担。这次的请愿书就不止是几个人签字了,而是由全体军官及全体士兵具名,这次不是对议会说话,而是对费尔法克斯说话,他是军队的天然代表,又是他们的权利的保护人,有人读请愿书给每一个团听,凡是不肯签字的军官,都受到威吓。

议会一听到关于军队这种举动的情报,就命令费尔法克斯禁止他们,并宣称,凡有不听命令的,坚持这种举动的,即以国家敌人以及扰乱治安论罪,还要某某等军官们来议会解释他们的行为。

费尔法克斯答应遵从。哈蒙德、普赖德、利尔伯恩以及格兰姆斯等往威斯敏斯特(4月1日),大声驳回别人控告他们的话。普赖德说道:“不对,并没有对各团宣读请愿书”,事实上是对每一个连读的;议会不再往下追问了。他们说,这就够啦。请愿书被抛在一旁,而且不予承认。

于是又恢复办理遣散军队的准备工作。在伦敦市开始募债,进行迟缓,募到的又不够用,于是每月抽统税六万镑,以补足其数。现在特别要紧的事,还是加速催促出征爱尔兰的军队成立,凡是愿来入伍的,都允许给予许多好处,派斯基庞和梅西率领他们。有五个委员,全是长老会中人,前往总司令部告知这样的决定。

委员们到达的那一天(4月15日),有二百名军官聚集在费尔法克斯家里,同委员们会商。兰伯特问道:“我们在爱尔兰归谁统帅?”“已经派定两位少将斯基庞及梅西,”哈蒙德答道,“大部分的军队很愿追随斯基庞,若是别人,他们是不肯追随的。他们知道这个伟大军人的高贵品质与他的勇敢,但是他们还要几个他们也曾有过共事经验的普通军官。”军官喊道,“是呀,是呀!把费尔法克斯和克伦威尔给我们,我们就愿意去了。”委员们不知所措,走出屋子,请所有善意为怀的人们,到他们的寓所去谈。只有不到十二个或十五个军官接受了这个邀请。

再过几天(4月27日),就有一百四十一个军官送请愿书给议会,郑重其事地为他们的行为辩护。他们说道:“我们虽然当了军人,但我们希望并不曾因此失去国民的资格,亦不会因此而被剥夺我们在国家大事中的利益。在我们为我们的同胞购买自由的过程中,我们希望我们没有失去我们自己的自由。我们希望议会永远不会拒绝我们上递请愿书的权利,因为议会的仇敌还有这种权利,议会尚且称赞仇敌的请愿书,接受他们毁谤我们的话。有些人说了假话,告诉你们说军队想陷全国人民于奴隶之境。我们热切地请求你们主持公道,为我们雪冤,我们还求你们按照我们的需要,负责过问我们得来不易的薪金,尤其是士兵们的军饷。”

议会几乎还未读完这封请愿书(4月30日),斯基庞就站起来,读另外一封信,这是前天有三个士兵送来的。信里头说有八个团的骑兵明白声言拒绝前往爱尔兰服役,他们说,这是一个不忠实的计谋,是想伤害他们及许多诚笃奉事上帝的人们。它不过以此为借口,要拆散士兵们与他们所爱戴的军官们,以掩饰一撮人的野心,他们本来做臣仆已久,但是新近尝过君权滋味,由于要维持主人地位,所以就蜕化变为专横残暴的人。长老会派领袖们看见自己受到攻击,又惊又怒,要求议会把其他公事延搁下来,立传那三个士兵来受询问。三个士兵来了,他们态度坚决,并无局促不安。议长问道:“这封信是在哪里写的?”“在几个团里开会商量写的。”“谁写的?”“各团队选派的代表团写的。”“你们的军官们赞成了么?”“极少数军官晓得有这件事。”“你们晓得么?除了保王党外,他人不可能提出这样的办法?你们自己曾经当过保王党么?”“我们在埃奇山之战之前就入伍,替议会出过力,此后一直在军中。”其中有一个走上前说道:“有一次我受了五处伤,我倒在地下,斯基庞少将看到我倒在地上,他给我五个先令去休息,我若说谎,有少将能够证明。”斯基庞很关切地看了这个士兵说道:“真有这事。”“你们说到君主权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不过是我们的队伍的代表,议会若有诘问的话,请写出来,我们带到团里去给大家看,再把答话带到这里来。”

议会里一片喧哗,长老会派乱说了许多威胁的话。克伦威尔对坐他身边的勒德洛说道:“这些人是决不会走的,要等军队进来拉着他们的耳朵拖出去,他们才肯走呢。”

气忿变成了不安。刚才暴露的是令人惊恐的事实,现在所要压制的不再只是心怀不满的士兵了,整个军队已经联合起来了,他们已成为一个独立的、也许是对立的劲敌,它已经有了自己的政府了。现时有了两个会议,一个是军官们的,一个是士兵们所称的代表团或“鼓动队”,他们管理一切行动,并还准备以军队名义谈判条件。已经采取一切事前预防措施,以支持这个权力与日俱增的组织;各营各连选举两个鼓动代表;遇有必要开会的时候,每个士兵出四个便士充当经费,两个会议绝不许有共同行动以外的单独行动。同时,有一种并非没有根据的谣言在流传,说军队的条件已经送给国王了;条件说国王若愿任军队的首脑,愿受军队的照顾,军队愿意重立他为国王,享受公道的权利。议会看见有这样的新权力显现出来,不独怕军队胜利,更怕的是军队此时此刻的力量。较为小心的议员们变得胆怯了。有几个人离开了伦敦,有几个人如怀特洛克等,只好讨好将军们,特别是巴结克伦威尔,克伦威尔也热心地领他们的情。于是决定依顺军队的要求,同军队自己的领袖们商议,看看有什么效果。从前只议决发给将要遣散的军队六个星期的军饷,现在愿给两个月的(5月14日)。又规定一条法令,特赦军人们在战争期间所犯的所有违犯规则及不合法律的行为,还指定款项以帮助军人们的寡妇孤儿。最后一条,就是派克伦威尔、艾尔顿、斯基庞、弗利特伍德(这几个将军全是议员,又是军队所可以接受的),重新建立军队与议会之间的和谐,以期言归于好。

两个星期过去了,他们虽然不在大本营,却好象并没有产生任何结果。他们常常写信,可是信里没有什么内容:有的军官的会议未得到鼓动队的同意,就拒绝答复。有时鼓动队自己要求放宽限期,以便同士兵们协商。日复一日,议会的委员们看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个敌对政府更为巩固起来并取得了更大的权力。可是克伦威尔仍是不停地写信,说他正在用尽力量安抚军队但还是无效,又说他的影响且因此而大受损伤,说眼看他自己也要很快地变作士兵们怀疑和憎厌的对象了。有几个委员终于回到伦敦,从军队带回去的一方面是同样的提议,一方面又是同样的拒绝。

长老会派的领袖们早已预料到这一点,他们就利用议会的意向(议会原本指望能得到更好的东西),只用了几小时就投票通过了一个更为坚决的议案。霍利士提议,议会投票议决,凡是不肯报名前往爱尔兰的军队应该立予解散;这项措施的细节如日期、地点、办法都安排好了。议会将要突然地、分别地解散这些队伍,要在几乎同一时间,或相隔不久的时间,就在其所驻地点内,分别予以解散,这样就可使他们既无法会商,又无法一致行动。这个计划的最初行动所需的款项,已送到各个地点,并且派几个全由长老派组成的委员,监督计划的执行。

委员们发现军队已陷入十分混乱之中。大多数的团听说议会要以攻击相威胁,他们就叛变了。又有几个团的士兵疑心军官们靠不住,就把他们驱逐了,自己作主出发,在飘扬的大旗下,与他们的同袍会合。亦有些军队占据了教堂,武装坚守起来,宣言不愿解散。又有一些部队将送来的准备分配给被解散的军队的金钱夺到手。大家吵吵闹闹要求开大会,让全军的人发表意见。又立刻用士兵的名义写一封信给费尔法克斯(5月29日),说倘若军官们不肯领导他们,那么他们完全懂得如何自行开会,如何自己保护自己的权利,而不依靠他们。费尔法克斯不知所措,心里很难过,于是苦苦劝告军官们,倾听士兵们的呼声,并写信给议会,对于各方面都讲真实话,可是无论对于哪一方面都没有发生作用。一方面他仍是受人们爱戴,但另一方面也发挥不出力量。后来他召开一个军事会议(5月26日)。军官们(除了六名军官以外)投票议决,说议会的几个议决案不能使人满意;说既然没有更好的保证,军队是不会解散的;又说军队分驻的地方应该更集中一些,应该开一个大会以解除恐惧,安定军心;最后说,本军事会议应该递送一个措词谦虚的呈文给议会,报告所发生的情况。

议会现在不可能再存幻想了。议会的权力正在面临军队的挑战,议会自己的力量不再足够了。要对付这样的敌人,它需要依靠在名义之上的实力,也需要依靠除法律以外的一切其他支持。目前一方面只有国王可以赋予权力,另一方面,只有伦敦市,可是伦敦市完全是长老会派,而且快要变作保王党了。在这个观点之下,已经实行了一些措施。经过市政会的同意,已将民团指挥权从独立派手中改交给一个长老会派委员会。已决定多派卫兵保护议会,加拨一万二千镑以供卫兵的军饷。有成群的退伍军官,都是埃塞克斯的忠诚旧部,自由地住在城里。这一派人甚为懊恼的是埃塞克斯已经不在人世,他是去年下半年突然去世的(9月14日)。那一天他打猎归来(据说那个时候他正在十分努力提倡讲和),几乎是突然地死了。他这一死,对长老会派似乎是一个大的打击,甚至有谣言流传,说他是被仇人毒死的。但是沃勒、波因茨、梅西都是满腔热情,都准备公开自己的立场。议会完全有理由害怕国王对于他们并不怀有比过去好一点的感情:因为有两次(2月19日及3月8日),出于神学上的仇恨所产生的苛刻的执拗,他们曾不许国王同自己的牧师一起礼拜。此外有两个长老会的牧师在霍姆比很庄严地举行他们自己的礼拜,但查理一贯拒绝参加。他们曾把国王的心腹仆人也赶走了,又经常阻止国王同他妻子儿女朋友们通信的企图。有一个苏格兰议会的委员邓弗林勋爵,费了许多周折,才得到他们许可同国王晤谈(5月13日)。最后,国王对于他在纽卡斯尔收到的提议对议会作了一个详细的答复,交与议会(5月12日)。但过了两个多星期,议会竟毫无考虑国王的答复的表示。经过如此之多、如此恼人的折磨、等待以后,和解好象是十分困难的了;但是这样办的需要却是很紧迫的;如果国王有理由抱怨长老会派的话,他却仍然知道他们并无意完全毁了他。即使国王在霍姆比的时候,虽然受着严密的监视,但还是把他当国君看待,荣誉礼节未缺少过。他的内廷仍是保持着华贵的排场,宫廷的礼仪还是一丝不苟地遵守着,至于常驻该处的委员们(全是长老会派)的仪容,全是毕恭毕敬,彬彬有礼的,所以他们相处得很好。国王有时请他们陪他散步,有时同他们下棋或玩滚木球,也常常以优礼相待,并乐于常和他们往还。他们想,他不至于不知道议会的仇人也是他自己的仇人,而且他不至于拒绝现在向他提供的唯一安全办法。贵族院投票议决(5月20日)敦请国王陛下住在靠近伦敦的地方,住在奥特兰兹堡。下议员们没有参加投票,但表示了同样意见;同驻扎的委员们之间,特别是同驻防军统领格里夫斯上校之间的通讯,愈来愈频繁而神秘。这时候无论在威斯敏斯特抑或是在伦敦市,无人不怀抱希望,盼望国王不久就会与他的议会联合起来。不料到了6月4日,消息传来,说在前一天一个有七百人的一支队伍已把国王从霍姆比带走,国王现时在军队手中。

事情果然是这样,6月2日国王用过午餐后,在离霍姆比二英里的奥尔托普草地上,玩滚木球的游戏,陪伴他的委员们很诧异地看见一个面生的人穿着费尔法克斯的卫队军服,站在许多旁观人堆中。格里夫斯上校问他是谁,从哪里来,军队里谈些什么?这个人回答得很生硬而傲慢,好象知道自己是一个重要人物似的,却还不算无礼。不久就有人在查理左右传说,说有一大队骑兵正向霍姆比驶来;格里夫斯对那个陌生人说道:“你听说过他们要来么?”“我不止听说过,我昨天还看到他们离此不过三十英里。”这句话引起很大的惊慌;大家马上回到霍姆比;多少作了一些防备袭击的布置,驻防军表示效忠于议会。快到夜半时分,一队骑兵到来,在堡墙外,要求进堡。委员们问道:“你们的司令是谁?”他们答道:“我们全是司令。”有一个人走上前(就是在几点钟前人们在奥尔托普草原看到的那个人)说道:

“我名叫乔伊斯,我是将军卫队的掌旗官,我要同国王说话。”“谁派你来的?”“我自己派我来的。”委员们大笑。乔伊斯说道:“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我并不是来这里领你们的教训的;我与你们委员们无关;我是来见国王的,我必须和国王说话,而且马上就要同他说话。”格利夫斯与布朗少将

(他是委员之一),命令驻防军准备开火,但是士兵们已经同新来的人谈话,放下铁栅,大开堡门,乔伊斯的人们已经在院子里下马,与同袍们握手,口称他们奉军队命令安置国王于安全地方,因为有人要劫持国王,送往伦敦,号召其他部队,重开内战。他们还说,驻防军司令格利夫斯上校预闻这个阴谋,并要实现这个阴谋。士兵们听见了就喊道,他们不愿抛弃军队。格利夫斯不见了,匆匆逃走了。委员们会商几点钟之后,知道必须放弃抵抗的希望。这时已是中午,乔伊斯占领了堡垒,在四面安置哨兵,就休息了,让他的士兵们休息到傍晚。

他10点钟回来,要求会见国王,有人答道:“国王已经睡了。”他说道:“我不管,我等得够久啦,我一定要见国王,”他于是手执枪口翘起的手枪,逼人领他到国王卧室。他对国王的侍从说道:“惊动陛下的安眠,我抱歉得很,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一定要同他说话,立刻就要同他说话。”有人问他是否委员们授权给他做这件事的?“不是的,我已经派卫兵在委员们的门口,看守他们。命令我来的人们是不怕他们的!”他们力促他放下武器,他绝对拒绝了。他们迟疑着不肯开门,他就发起怒来,国王被吵闹所惊醒,拉了铃,吩咐侍从们让他进来。乔伊斯走进卧室,脱下帽子,仍拿着手枪,神色仍很坚决,却并非无礼,国王就当着他所叫来的委员们的面,同乔伊斯会谈了许久,随后打发他出去,说道:“乔伊斯先生,祝你晚安。如果你手下的人们履行你所答应我的全部条件,那么我就愿意同你一起走。”次晨6点钟,乔伊斯的士兵骑在马上,列队在堡垒的院子里。国王在楼梯口出现,有委员们及他的仆人们跟随在后。乔伊斯走上前,国王说道:“乔伊斯先生,我必须问你,谁授权你居然敢于来拿我,逼我离开这个地方?”

“先生,我是奉军队的命令来的,以防止军队的仇敌们的阴谋实现,他们想叫国内再次流血。”“你所奉的不是合法的权威,我不承认在英格兰除我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的权威。其次,我也只承认议会的权威,你有托马斯·费尔法克斯爵士的书面命令么?”“我所奉的是军队的命令,而将军是包括在军队内的。”“这不是一句答复,将军是军队的头脑;你有没有书面的命令?”“我求陛下不要再盘问下去。我已经说得够多啦。”“阿呀,乔伊斯先生。你必须对我说坦白话,你必须告诉我,你所奉的命令究竟在哪里?”“先生,就在那里。”“在哪里?”“在那里。”“但是到底在哪里?”乔伊斯指着他背后的兵士们说道,“在这里,在我的背后。”国王微笑了,说道:“你的指令确实写得字迹清楚,你的任务确实也是公道合理的。我已经好久没看见过象你们这队人漂漂亮亮、规规矩矩的先生们了。但是你必须明白,如果你要我离开这个地方,如果你不答应以礼待我,你必需使用武力,你还须明白,什么也不能强使我做对不起我的良心或有损于我的体面的事。”全体兵士喊道:“绝无这样的事,绝无这样的事。”乔伊斯说道:“我们绝对不肯逼人做违反他们良心的事,更不用说对于陛下了。”“诸位,现在你们须告诉我,要我到哪里去?”“到牛津,陛下。”“不好,那里的空气不好。”

“那么到剑桥。”“也不好,我宁愿往纽马克特去,那里的空气总是与我相宜的。”“陛下喜欢往哪里就往哪里。”当国王正在要走向内室的时候,委员们向着士兵们前走几步,蒙塔古勋爵说道:“诸位,我们是奉两院的委任来到这里的,我们希望知道你们对于乔伊斯所说的话是否都同意?”“完全同意,完全同意!”白朗少将说道:“凡是愿意要国王同我们住在这里的,请说话。”“我们不愿意,我们不愿意。”这就表示委员们毫无力量,委员们只得听命。有三个委员同国王一起上了马车,其余的上马,乔伊斯下令出发。

这时派了一个人到伦敦去,带了乔伊斯的一封信,向克伦威尔报告,诸事成功,如克伦威尔不在伦敦的话,就命此人把信交与阿瑟·哈斯里格爵士。如果他也不在那里,那么就把信交与弗利特伍德上校。到底还是弗利特伍德接到了信。原来克伦威尔同费尔法克斯都在司令部,费尔法克斯一听见这个消息,就很难过,他对艾尔顿说道:“我不喜欢这件事,是谁发这个命令的?”艾尔顿答道:“原是我发的命令,是叫他们把国王严密看守在霍姆比的,我并不曾命他们把国王带走。”克伦威尔是刚从伦敦来的,他说道“带走是必要的,不然的话,就会有人把国王带回议会了。”费尔法克斯立刻派惠利上校带两团骑兵往迎国王,送他回霍姆比去。查理不肯回去,以抗议他所受的粗暴待遇。事实上他是高兴改变一下囚禁的地方,又喜欢看到他的仇敌内部闹不和。两天之后,费尔法克斯和他的全部部下,以及克伦威尔、艾尔顿、斯基庞、哈蒙德、兰伯特与里奇等人在剑桥附近的奇尔德斯利觐见查理(6月7日)。这些人中的多数人很恭敬地吻他的手,头一个吻手的是费尔法克斯,只有克伦威尔和艾尔顿两个人保持一个距离。费尔法克斯很郑重地声明,对于国王易地一事,他毫无所知。查理说道:“你如不把乔伊斯立问绞罪,我就不肯相信你的话。”于是传乔伊斯来;乔伊斯说道:“我告诉过国王,我并不曾奉将军的命令;我是奉的军队的命令办这件事的,只管开一个军人大会,若是有十分之三的人们不赞成我所做的事,我愿意在我们全团人面前受绞。”费尔法克斯谈到开一个军事法庭审判他,但也是白说。当他离开国王的时候,国王对他说道:“先生,我同你一样地关切军队。”查理希望人们把他送回纽马克特去。惠利上校住在这里陪他,费尔法克斯回司令部,克伦威尔回威斯敏斯特。威斯敏斯特的人在那四天之中不知他为什么不见了,都甚感诧异。

他发现两院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又害怕;一会儿坚决,一会儿又很软弱。最初得到国王被带到别处的消息时,人们普遍感到沮丧;斯基庞(长老会派坚持把他当作自己一派的人),带着伤叹的腔调,提出一个议案,要求人们举行禁食,以便从上帝得到力量恢复议会与军队间的和谐一致。另一方面,又投票议决立刻为了发还欠饷拨出一大笔款子,另一方面,又决议从议会议事录中取消并删除某一次的宣言,因为那篇宣言,将士兵们的第一件请愿书看作是一桩反叛的言论(6月5日)。但是后来得到的消息又引起了愤怒,多少恢复了议会的勇气。他们从委员们的信件中知道了在霍姆比发生的事情的详细情况;他们也知悉了乔伊斯给克伦威尔的信;他们甚至以为他们确知某些军官和主要的煽动家是在哪一天在司令部会面,而这次的胆大的突击就是由克伦威尔授意策划和决定的。等到中将在议会再次露面的时候,他们就说出他们的疑团来,克伦威尔热烈地否认这些,他请上帝、天使和人们作见证,他说今日才认识了乔伊斯,过去他是不晓得有这么一个人的,如同未出娘胎的孩子未见过太阳一样。尽管他这样说,霍利斯、格林和格里姆斯顿仍是丝毫不为所动。他们就到处找证据,决心一有机会就提议拘捕克伦威尔。有一天早上,在两院未开会之前不久,有两个军官来见格里姆斯顿,他们说道:“不久以前,军官们开了会议,讨论应否清洗军队,只留下可以信得过的人。这次克伦威尔说道:‘我是很相信军队的,但是另有一个团体的人,特别需要清洗,那就是说下议院——而只有军队能够办这件事。’”格里姆斯顿问道:“你们可对本院把这番话再说一次么?”两个军官答道:“我们愿意再说一次。”他们就陪他到威斯敏斯特,议会正在开会,辩论已经开始了。格里姆斯顿一进院,就说道:“议长,我向你提议暂时停止这个辩论。我要提一件更重要的事,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一个关系到我们的自由和我们的生存的问题。”克伦威尔正在院里,格里姆斯顿就控告克伦威尔,说他正在企图利用军人反对议会。格里姆斯顿说道:“我的见证人在这里,我提议让他们进来。”两个军官果然进来,重说了一遍刚才所说的那番话。两个军官一退出,克伦威尔就站起来,泪流满面,双膝跪下,呜咽一番,很热烈地说了些话,做出种种姿态,使全院的人深深感动或惊奇不已。他作了许多动人的祷词,他说倘若国内有一个人比他更忠于议会,他就请上帝降祸于他克伦威尔。克伦威尔随后站起来,他谈国王,谈军队。谈他的仇人们,谈他的朋友们,谈他自己,足足说了两个多钟头。所有的事情都谈到了,又把所有事情搀在一起。他的话谦虚而胆大,冗长而动人,他很热烈地反复强调,说他受到很不公平的攻击,受到毫无道理的牵连,他说除了极少数人之外(这些人都是眼向着埃及的大陆的)军官们与士兵们无不是忠于他的,他们很容易地受他节制。总之一句话,他这番话,说得很有效果,所以当他坐下的时候,他的那一派完完全全占了上风。事过三十年后,格里姆斯顿回顾道:“当日若是他喜欢的话,议会的确可以把我与我的军官们,送往伦敦塔幽禁起来,说我们毁谤了他的名誉。”

克伦威尔太聪明了,因此他并不急于报仇,他看问题看得太清楚了,因此他对于他的胜利的实在价值也不作自欺的估计。他立刻看出,这样的演剧场面,是可一不可再的。当天晚上,他就偷偷离开伦敦(6月10日),回去与集中在剑桥附近的特里普洛荒地的军队在一起。他对于长老会派和议会向来总是戴上假面具的,现在他知道即使运用他的两面派本事也不再能伪装下去了,只好把假面具脱下来,公开担任独立派和军队的领袖。

他到达后不几天,军队就向伦敦进军,全体部队已经庄严地签字宣布,要将他们的奋斗目标坚持到底。他们在一篇题为《谦逊的宣告》的文件里,向议会陈词,不复只是描述他们的疾苦了,而是很骄傲地表示他们的各方面意见,谈到了国事,议会的结构,选举,请愿的权利,以及国家的普遍改革。最后在这许多史无前例的要求之外,还加上一个计划,要求弹劾十一个下议员,即霍利斯、斯特普尔顿、梅纳德等人,说他们是军队的仇敌,说议会所以陷入种种的致命的错误之中,都是由于这十一个人。

长老会派早已预料到这样的打击,因此作了事先的准备,以保护自己免受损害。在最近两星期中,他们运用种种努力,以引起伦敦市民对他们的好感:对于盐税及肉税,民间一向啧有烦言,这种税取消了(6月11,25日)。学徒们曾反对禁止举行宗教庆祝节。尤其是耶稣圣诞,向来到了这一天,全英举国欢庆,可是后来竟指定一些公共休息日以代替这些宗教欢庆日(6月8日)。大众仍然吵吵嚷嚷,反对一群贪婪的议员们,反对一个人独兼许多优差,独赚许多赔款,以及充公的利得。下议员们于是投票议决,任何议员都不得担任任何肥缺,或接受馈赠,或私占反叛分子的充公财产。已经收到的非法赃款,应该上交国库,他们的田地应按照习惯法的规定,用来偿债(6月10日)。最后指出,过去曾派有一个委员会专管受理市民们的疾苦申诉书,久已形同虚设,现在在更为有力的基础上重新设立这个委员会。

但是已经到了这样的时刻:政府的各项让步除了证明时势艰难外,不证明任何东西了。在这样的时候,各派承认自己的错误,目的只是为了灭罪。伦敦市憎恨独立派,但又害怕他们。对于长老会派的头头,伦敦市是愿意效忠于他们的,但又看不起他们,不信任他们,正好象是对待他们的丢了面子、打了败仗的主人们一般。有一个时期,这些办法好象收到一些效果:市政会宣称它坚决支持议会(6月10日);市民们组成了几个营;民团又重新召募起来;退伍军官又成群结队地到梅西营里、沃勒营里以及霍利斯的营里,报名投效。在伦敦四面开始筹备防御。议会投票决议,要军队撤退,把国王交与议会的委员会,并请国王住在里奇蒙,单独受议会的保护(6月15日)。军队不予理会,继续前进,费尔法克斯以军队的名义,向市政会写信(6月11日及14日)责怪他们招兵买马,反对军队。市政会送了一封毫无意义的复信,以伦敦的恐惧作为招兵的借口,而且郑重声明,如果军队肯退出,且愿驻扎在离伦敦四十英里远的地方,所有的分歧就会很快停息(6月12,15日)。费尔法克斯答称:这封信来得太晚了,他的大本营已经驻在圣·奥尔本斯,必需立刻送一个月的军饷去,议会投票议决照给,但一定要军队后退(6月15,21日)。军队要求首先将他们的仇敌,就是那十一个议员从议会开除。下议员们下不了决心亲自动手进行如此沉重的打击;这一层已经讨论过好几次,但是大多数总是答称,这样空洞的控诉,既无事实支持控诉,又无证据证明事实,不能如此任意剥夺议员们的权利。军队反驳道:“当初控告斯特拉福德勋爵的时候,何尝不是空洞的,而且完全是一般性的,当日你们是事后才提出证据的,我们现在也这样办,事后再给你们证据。”于是军队仍然前进。6月26日,该军的大本营在阿克斯布利奇。伦敦市派委员会赴该军部讲话,但毫无效果。人民的恐怖有加无已,商店已经闭门,人们很痛恨地批评那十一个议员,怪他们执拗,以致深陷议会及本市于危险。十一个议员明白这种语言,表示自愿从议会告退,人民很感激他们克己为国(6月26日)。就在十一个议员告退的那一天,下议院投票议决,采纳军队的各项提议,愿意供给饷项,并愿派委员们协同军队共商国家大计。当下请国王不必来里奇蒙,无论如何至少请国王住在较远的地方,不要比军队大本营所在地距离伦敦更近。费尔法克斯承认了这几个条件,退兵数英里,派十个委员与议会的委员们会商(6月30日和7月1日)。

国王在听到这几条决案的时候,正在准备依照议会的要求,起程前往里奇蒙,或者至少他有那样做的企图,因为自从议会表示那个意向以后,就有许多人很严密地监视他,实质上等于把他从这个市镇拖到那个市镇,跟着军队走。无论他在哪里停留,都有不少卫兵包围他的住处。他对此很为生气,说道:“既是我的议会请我往里奇蒙,那么倘若有人阻止我,那就必须要使用武力或抓住我的马缰,才能阻止得住我。如果有人胆敢尝试做这件事,那就莫怪我使这个行动成为此人一生最后一个行动。”等到他知道原来是议会本身反对他起程,知道议会什么都向军队让步,知道议会同军队正在谈判条件,就好象同一个征服者商谈一般,他就轻蔑地对他早先的仇敌们甘受这样的屈辱而微微一笑,急匆匆地将心头的计谋指向另一方向。除了埋怨军队采取的阻止他逃走的措施以外,他别无怨恨军队之处。军官们对待他是很有礼貌的,而且比议会的委员们要依顺得多。军队让两个牧师谢尔登博士和哈蒙德博士,与国王同住,他们用圣公会的仪节自由地执行他们的教职。他的老仆们,甚至新近才卸去武装的保王党们,现时并没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被禁止走近国王身旁了。里奇蒙德公爵、南安普敦伯爵、赫特福德侯爵都蒙允许探望国王,军队的领导人也好象乐于向保王党的贵族们表明,他们是能够做到宽猛相济的。甚至在下级军官这一阶层,他们的军人风度也使他们排斥曾经使国王在纽卡斯尔和霍姆比常吃苦头的那种琐细的防卫措施和零敲碎打的苛待。自从牛津失守以来,国王的最小的儿女们,他的幼子约克公爵、女儿伊丽莎白公主以及他的第三子格罗斯特公爵,不是住在伦敦附近的圣詹姆斯宫就是住在锡昂宫,议会派诺森伯兰伯爵照管他们。查理表示他想念儿女们,费尔法克斯立刻正式要求议会照准,他说道:“国王要见儿女,原是出于天伦之情,若是这样的小事还不获准,那么设身处地来着想,谁能不痛心呀?”国王同他的儿女们在梅登黑德见面(7月15日),周围有一大群人,这些人在王族所走的路上,散满绿叶与鲜花,军官们与兵士们不但不生气,不疑心,而且与平民一样,深被国王父子相见的欢乐所感动。他们让国王带他的儿女们同往他的住处卡弗沙姆,一同团聚两日。其中的几个人,特别是克伦威尔与艾尔顿,眼光本是最清楚不过的,他们不肯恭维自己说他们同长老会派之间的斗争已告一段落,也不敢相信他们的胜利已经巩固了。他们在计算了得失机会之后,就对将来很不放心,此外,又考虑到即将临头的危机可能发生的若干情况,于是就通盘进行研究,他们若是亲手立下复辟大功,换来的国王恩待是不是他们那一派的最好保障,是不是猎取富贵和权力的最稳当的方法。

不久以后,就有种种谣言,说军队对国王进行照应,说有几个军队领袖向国王献殷勤,传遍了王国各地。甚至传说已交与国王考虑的条件,言之凿凿。又有许多小册子流传民间,有赞扬军队的,也有责怪军人的。领袖们就认为有必要正式否认这许多谣言,甚至于用愤怒的腔调要求惩罚造谣言和撰写小册子的人。但是同国王的谈判仍旧进行。军官们仍然恭敬地、恳切地以礼对待国王。军官们居然同保王党们熟悉起来,并且几乎以友谊相待,就象已经体面地交过锋的敌对双方,现在又愿意和平共处了。对于这件事,国王曾写信与王后,语气中很有些自信,不久王后同跟随她到巴黎或藏身于诺曼第、鲁昂、卡昂或迪埃普的避难的人说话,总拿这点新希望作为唯一的话题。有两个人特别惯于在外国散布这样的消息,而且还很小心地装模作样,好似他们所晓得的情形还要多,不过不便明说罢了。他们且表示,无论什么人都比不上他们那样能够为国王出重要的力量。二人中的一个就是约翰·伯克利爵士。从前他曾勇敢地守卫过埃克塞特,直到国王逃往苏格兰军中三礼拜前,他才投降。另外一个人就是阿什伯纳姆,他在纽卡斯尔离开国王,仅是为了要躲避议会的怨恨。两个人都是爱好虚荣、夸夸其谈的阴谋家,不过伯克利胆子大一些,而阿什伯纳姆则更狡诈一些,更有本事左右国王。伯克利由于偶然机会,和阿什伯纳姆奉国王的命令同几名重要军官通过信,至少他们自认这些来往有足够的重要性,值得自我吹嘘,也值得从中捞取利益。王后竟毫不迟疑地相信两个人的保证,他们奉她的命令从7月初间先后出发,以谈判人的资格去见国王与军队。伯克利一登岸,就有一个他所相熟的保王党艾伦·阿普士利爵士来迎接他。这个人原是克伦威尔、兰伯特等人打发来的,言谈之中请他相信,他们没有忘记当日夺取埃克塞特的战役之后同他会谈的说话,也没有忘记他的绝妙计策,现在他们很愿意领教,催他赶快前往。伯克利一听见这信息,觉得自己原来是一个超过他的自我想象的重要人物,自然是得意非凡,所以只在伦敦停留了一会,就赶快到里丁去。这是目前大本营所在地,他到了不过三个钟点,克伦威尔就打发人来对他致歉意,说未能立刻来访。当天晚上10点钟,伯克利听说有人报告:克伦威尔,雷恩斯巴勒以及哈德雷斯·沃勒爵士三个人来访。三个人一致郑重声明,他们以完全的善意对待国王。雷恩斯巴勒说得平平淡淡,克伦威尔则带着很深的感情。他说道:“我刚才看见最能动人的情景。就是国王与子女们相见,我们有许多人都误会了国王陛下的为人,尤其是我。我现在很确知,国王是这三个王国中最好的人;我们大家都受过他的恩惠。如果他接受了在纽卡斯尔的苏格兰人的提议,那我们就全完了,彻底完了。我是一片真诚地向着国王的,但求上帝降福于我!”据克伦威尔说,军官们全相信,倘使国王不恢复他的正当权利,无论什么人在英格兰都不能安全地保有生命财产;他们不久就将采取毅然决然的行动,使国王会不再迟疑地相信他们的真心真意。伯克利快活极了,翌日就去觐见国王,把他与他们晤会的情形告诉国王。查理只是冷冷地听他这番话,因为他已多次听过类似的安慰语言,因此不予置信,无论如何,至少他是希望通过沉默来表示他是不重视这些话的。伯克利莫名其妙地退了出来,他心里有点不高兴,以为国王或因不甚知道他的为人,因此就有了成见,他又想到,阿什伯纳姆不久就要到来,他或许会取得更大的成功。当下他继续同军队谈判条件,军官们包围着他,甚至还有几个素常以挑唆为事的人,有几个是克伦威尔的朋友与爪牙,也有几个不相信克伦威尔的,劝伯克利留心防他一着——他们说道:“克伦威尔这个人是很不可靠的,他的行为和语言每天不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他所专心致志的只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体,他总要做胜利一方的魁首。”伯克利认为,克伦威尔所最亲信的艾尔顿却好象是为人公道而又最坦白的。他对他介绍军官会议正在准备的条件,甚至还采了他所提出的供选择的方案。过去对国王提出的条件都不如这次提出的温和,他们只要国王交出指挥民团之权十年,以及选用大臣之权十年,要他贬逐七个顾问官出国,要他收回长老会主教们以及牧师等人的民政和强制的全部权力。又要求:开战以后所封的勋爵,不许当上院议员,保王党不许当下届的议员。艾尔顿说道:“有必要把战胜者与战败者作一些区别嘛。”这些条件远不如议会条件那么苛刻。而且既不要求废除主教制教令,又不要求所有保王党人交出大笔罚款以在实际上毁了他们,亦无议会任意以法律停止国王及其下属行使职权的条件。可是,在另一方面,军队确实要求了前所未曾提出过的几种改革,它们在性质上确是更为严重的:例如选举权以及纳税权的更加平等的分配;改变民事诉讼程序,取消一大串政治的、司法的及商业上的特权,总之一句话,就是将前所未闻的平等原则,引进社会和法律中去,但是在提出这些建议的人的思想中,这些并不是针对国王的尊严或权力的。并没有人认为国王的特权对于保留腐朽选举区 、律师们的骇人听闻的暴利以及一小撮债务人的欺诈并不感到兴趣。因此伯克利认为这些条件的特点是出乎意外的宽大。据他看来,一个差一点就一败涂地的国君,以如此便宜的代价就将王冠购买回来,这是过去未曾见过的。他求得他们的许可,在由军队正式将这些条件提给国王以前,先由他私下给国王通个消息(约在7月25日)。他这次和国王的会晤,使他比上次还要感到惊奇。查理认为这些条件太苛刻,谈起来就大发脾气:他说道:“他们若是当真想和我达成条件,那么就应当提出我所能接受的条件。”伯克利试着说了几句话,力陈拒不接受的危险,国王忽然打断话头说道:“不,这些人没有我就不能自拔,你将看见他们将会乐于承受更公平的条件的。”

伯克利努力要找出国王这种敢于自信的根据,但是怎样也找不出来。这个时候有消息传到大本营,说伦敦爆发造反,全市骚然,成群的市民和学徒不停地包围威斯敏斯特大会堂,人们预料议会随时都可能投票议决请国王回来,并使那十一个议员重进议会。这几条议决案将会对军队和它的支持者导致致命的结果。在最近两个星期中,特别是自从批准十一个议员请假六个月(7月20日)以来,他们这一派的人就失去了所有的眼前希望。形势越来越逼人。乌合之众、请愿书、大声叫嚣,都宣告了这样的事件爆发。双方都认为这是带有决定性的一种措施,是它引起事件爆发的。长老会派委员会,前两个月担任了指挥伦敦民团的任务,现在解散了,于是独立派就收回了这个重要位置(7月25日)。伦敦市不能如此退让,市民岂能任仇敌来代表他们,统率他们!不到几小时,全市普遍激愤起来,皮毛会馆张贴出一张通告,自告奋勇,愿尽一切努力促成国王体面地自由地回来伦敦。立刻就有许多人签名其上,当邮差起程前往大本营的时候,就将许多张这样的通告遍送全国,又递一张请愿书,要求议会予以批准。遣散的军官们与人民联合起来。所有发生的事,都说明一个既广泛又生气勃勃的运动已经形成。

军队立刻向伦敦进军(7月23日)。费尔法克斯以军队名义写了几封威吓信。独立派有了这样的支持,就在议会宣言,凡是赞成伦敦市承担保王任务的,一律以大逆不道论(7月24日)。但是这些威吓来得太迟了,来不及镇压大众的骚动。在宣言发表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就有许多学徒、遣散的军官、水手,成群地挤在威斯敏斯特大厅门前。他们在那里又叫又骂,显然是带着什么大胆的策划来这里的。惊魂未定的下议员们就座以后,命人关闭大门,命令议员们不经准许,不许出门。随即从市政会送来一份请愿书,语气还算温和有礼,要求把民团指挥权交还刚才交权的人们,并告诉议会,人民已不能再忍耐下去,可是并无威胁之意。议会正在讨论请愿书的时候,议长得讯说,门外的群众要另递一封请愿书,于是派两个议员出去接受,立刻予以宣读。这个请愿书与公会所发表的意思相同,可是语气却更见缓和,殊出意表。但是议会却继续进行辩论,并未予以答复。一天快结束了,群众不但不疲倦,反而增加了烦躁。群众占据了通往议会的所有街道,脚步与吵闹的噪音已经弥漫议事厅。有人声大喊道:“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凶猛的捶击撼动了大门。有几个议员找出刀来,有一个短暂时期击退了冲进来的人群。上议院也受同样的威胁,有些学徒爬上窗口摔石头进去,假使不听他们发言,他们就准备做更为极端的事。两院的议员们抗拒了一会儿;下议院的门终于被人攻开,最凶暴的暴徒约有四五十人冲进来,他们并不脱帽,用充满威胁的姿态,仗有背后的群众撑腰,就喊道:“投票议决!投票议决!”议会让了步,撤销了昨天的宣言,民团又归长老会委员会指挥。暴动看来要告终了;议员们站起来出院,议长也离了席,这时群众抓住了他,要他坐下。议长问道:“你们还要什么?”“我们要国王即日到伦敦来。”这个议案立刻提出,投票议决通过了;只有勒德洛一人大声坚决地反对说,“不赞成!”军队一听到这个消息,也几乎一样地大闹起来,特别是在下级军官当中,在鼓动派与军人当中。没有一方面不责备国王失信,责备他是刚才的暴动的同谋者。劳德戴尔勋爵(他从伦敦来是代表苏格兰委员们同国王商量事情),引起了人们的很大怀疑。有一天早上,勋爵还未起床,就有一群军人,突如其来地走入他的卧室,逼他立刻走,不许他再同国王见面。阿什伯纳姆是前三天到这里的,他为人傲慢,自命不凡,更令他们不欢喜,更令人怀疑。他拒绝同鼓动派打交道。他对伯克利说道:“我一向只和正人君子交往,我和这帮家伙是讲不来的。”他又对伯克利说,“我们若能将军官们争取过来,叫他们真心护卫国王,就可假手于他们,号召整个军队。所以我将以全副精神用在军官们身上。”即使有一些军官,曾经一度倾向国王,现时已有几个开始同国王疏远了。艾尔顿说道:“先生,你自命为议会和我们之间的公断人,其实将来我们才是你们及议会之间的公断人。”话虽是这样说,但由于对在伦敦所发生的事态不太放心,他们仍正式决定将条件送给他(8月1日)。阿什伯纳姆和伯克利都在场,查理显得冷漠而高傲,人家读条件时他带着讽刺神态微笑听着,用一种咬牙切齿的腔调,三言两语就来了个全部拒绝,他好似对自己力量很有把握,十分得意地表示他讨厌一切。艾尔顿粗暴地坚持原条件,说军队绝不肯再让一步。查理突如其来地打断他的说话说:“你们没有我就不行,我若是不支持你们,你们就要完蛋了。”军官们很惊奇地看看阿什伯纳姆和伯克利两人,好象要诘问他们国王这样的接待是什么意思?可是在伯克利方面,他却以焦急的眼色警告国王别那样过分,却毫无效果。终于,他走到国王身边,附耳低声对他说道:“陛下说话的神态,好象有了我所不知道的秘密力量似的。陛下既然隐瞒不明告我,希望陛下也隐瞒着不让这些人知道。”查理觉得他自己说得太多了,就赶快将语气缓和下来,但是军官们,至少他们的大多数,已经作出他们的决定了;果然,一向最反对妥协的雷恩斯巴勒,已经一言不发地走了,他去告诉军队,不能再信任国王。这次会议就以干巴巴的无精打采的局面告终,正好象两个人之间,一方面不再能同意什么,同时也确认没有可能再互相欺骗下去一样。

军官们还没有回到大本营,就有几部马车从伦敦来到,群众大为惊奇地看见有六十多名两院议员从马车下来,为首的是两个议长曼彻斯特勋爵和伦索尔先生。他们解释道,他们刚才从盛怒如狂的乌合之众丛中逃了出来,来到军中以求安全与自由。军队的高兴不亚于它的惊奇,军队本来生怕与议会发生猛烈的决裂,而现在议会本身,议长们和忠诚的议员们,竟前来登门求他们庇护。军官们和军人们围住避难人,倾听他们讲说受尽多少危险和侮辱,无不表示愤怒。他们感谢上帝激发议员们下定如此的爱国决心,并且对议员们表示崇敬。对于克伦威尔与他的朋友们而言,那番惊异的表示,其实全是假装的,因为在最近五天里头,他们利用在伦敦的代理人,特别是圣约翰、哈里·文、海斯勒里格以及勒德洛等人,从中大做手脚,这才造成议员的离开。

于是伯克利赶快把这件令人沮丧的新闻告诉国王,劝他立刻写信给军队的将领,信内要给他们以国王更加情愿接受他们建议的希望,至少也要解除他们的怀疑,冲淡上次会谈中产生的坏影响。伯克利说,这是克伦威尔和艾尔顿的建议,他们认为只要国王承担这一点,他们仍愿担保军队对国王并无二心。但是查理也得到伦敦消息:这次闹事原是他自己策划的,是得到他同意的。现在他已得知,当避难的议员离开伦敦的那一天,留在伦敦的议员居大多数,就选举了两个新议长。下议院,议长佩尔罕先生;上议院,帕勒姆的威洛比勋爵。被驱逐的十一个议员恢复了席位,这样改组的议会立刻下令,要军队停留于原地,且命伦敦尽力准备防卫工作,命梅西、布朗、沃勒,波因茨等人赶快招兵。据说伦敦的人民热情很高,市政会开会的时候,有几千学徒前来,誓愿尽力保卫国王,以抗拒任何危险与任何仇敌。只有索思沃克的居民表示反对。但是当他们向市政厅送请愿书的时候,波因茨带领几个军官不问情由地驱走了他们,他们肯定是不敢再试的了。城里募集捐款,在城上架了炮,最后就是正式请国王回伦敦。每条街上都有人鸣号宣布这个决议,几个钟点以后,决议就要送到国王那里,最迟不过明天。

国王对伯克利说道:“我姑且等一等,写这封信是来得及的。”当下有个信差从大本营来;又有议员从威斯敏斯特逃来,与他们的同事们会合在一起,其余的人写信说,他们回乡间去了,不承认伪议会。即使在伦敦,独立派人数也是不多,但是做事却很果断。既未丧失勇气,又未坐失时机:凡是他们无法绝对阻止的种种措施,他们至少设法打断、拖延或加以削弱。募集来的钱慢慢用;梅西新募的队伍并无军械;有几个长老会牧师(其中有马歇尔先生)被军队说服,努力向人民散布恐惧心理,使他们倾向和解。高贵的议员与高贵的公会会员,已经听从他们的话,就以能参与再建和平为体面,自鸣得意。简而言之,克伦威尔告诉阿什伯纳姆说,在两天之内,伦敦市就可掌握在他们手中。查理仍然迟疑不决;他召集他的最亲密的臣仆,起草信稿,争论了一番,又弃去不用,再写了一封,这才在信上签了字(8月4日)。阿什伯纳姆和伯克利出发了,送信到大本营。他们在路上遇见第二个信差,是他们的友人、两个军官派来的,催他们赶快将信送到;他们到达了,那知在他们到达之前本市已经投降了。逃亡来的议员正在豪恩斯洛希思检阅军队(8月3日),人们大声欢呼,军队走在议员前面,向伦敦进发,以便确知可以通行无阻地开进伦敦。在胜利者看来,国王的信件和同盟已是一钱不值了。

事后的第二天,即8月6日,辉煌的令人敬畏的大军整队从肯辛顿步往威斯敏斯特,三个团作前军,一个团殿后,在两军之间的是费尔法克斯和他的部下军官骑在马上,逃亡的议员们乘自己的马车,其后就是许多与他们观点相同人,这些人很想分享他们胜利的光荣。路旁站着两行士兵,帽上插着桂枝,大声喊道:“议会万岁!自由的议会万岁!”他们在海德公园看见市长及市政厅参议员们来见将军,称颂他使军队与伦敦市重归于好。费尔法克斯在市长等人身边走过,几乎没有作任何回答。再往前走,到了查令十字 ,公会的全体会员也前来颂扬,费尔法克斯对待他们也是带理不理的。到了威斯敏斯特,才晓得大多数的长老会派领袖已逃走了,或则躲藏起来了。费尔法克斯恢复了军队的朋友们的议员席位,带着谦逊的神色,听他们讲冠冕堂皇的感谢话,听见他们投票议决发一个月的饷给他的军队,随即前去接收伦敦塔,他刚刚奉派当伦敦塔的总管。

两天后,斯基庞在中军,克伦威尔在后军,全军游行通过伦敦,军容威严,寂然无声,纪律森然,并无任何市民受过哪怕是最轻微的侮辱,军官们就是要使伦敦市民放心,同时也是要向全市示威。他们达到了目的。长老会派看见这许多军人,虽然高傲非凡,却是严守纪律的,虽然威势赫赫,却是服从命令,只好回家关住大门。到处都是独立派揽权,胆小的人急于表示信心,成群地环绕着得胜的军队。公会求费尔法克斯及他的军官们赏脸赴宴,他拒绝不去,于是他们就更加迅速地命人打制一个花纹凸出的黄金大口水罐献给他。还有许多学徒前来向他祝贺,他正式接待他们,他乐于使大家晓得军队也有素为人们所害怕的少年成为自己一派的人。两院以奴颜婢膝的态度向他表示感激,特别是贵族们更是低声下气。他们投票议决,当议员们逃住军中躲避时,凡是未逃的议员所办的事,不用专案取消,即自动作为无效(8月6日)。这个议案,很令下议员们不安,他们准备控告当日使议员们退出的滋事的人们,但是大多数留在威斯敏斯特、不曾逃走的议员当日曾参加现在声明绝对无效的议案。他们三次不肯让步(8月10日,19日)。翌日(8月20日),有一队骑兵扎营于海德公园,又有队伍驻扎在前往议会的各通道口。在议会内,则有克伦威尔和艾尔顿使用威吓手段,支持贵族院的议决案,后来果然通过了。军队的完全胜利已经成熟,从前受过它压制的人,现在也说军队的所作所为是完全合法的了。

在这次伟大的以及轻易取得的胜利以后,革命运动(它一向受到压制或节制,因为斗争的需要,即使独立派内部的人也因为斗争的需要而不得不受到约束)现在可以自由翱翔了,每个人的激情、希望和梦想都变得更大胆了,人人都公开表态了。在该派的较高阶层中,在下议院中,在军官们的大会议中,提出了明白和切实可行的共和制的计划。哈里·文、勒德洛、哈斯里格、马丁、斯科特及哈钦森等人,过去遇到有人告他们反对独裁制,他们几乎是不予置答,现在则公然用藐视态度提到独裁制了。主权在于人民的原则,以及以人民的名义由人民指派的一个唯一的议会,已成为他们全部言行的指导准则;在他们谈话中,任何迁就国王的想法,不论其在任何条件下,都一律说成是叛国。在地位比他们低的人们中,例如在平民中间与在军队中间,大众的激情是既普遍又强烈的。现在所要求的改革,多是前所未闻的,四面八方都有改革派涌现出来。他们的无边无际的要求,可以不尊重任何法律,可以推翻任何现状事实。人们愈是浑然无知,愈是默默无闻,就会愈加自信,愈加天不怕地不怕。每天必有许多请愿书和小册子出来,向四面八方发出威胁。法官传他们到法庭,他们反而质问法官,命令他们让出他们所霸占的席位。他们在教堂里受到长老会牧师们申斥,他们就冲上讲经台,拖牧师下台,自己上台讲经,以狂热的叫喊发抒感情,却又都是出于至诚的。在这些举动背后,并无什么有力的完整的理论作指导,也没有什么明确的与普遍的计划作中心;这许多众望所归的英雄们全是共和派,他们的思想和愿望超出政治革命远甚,他们的目的在于改革社会以及社会中人与人的关系、风俗习惯和感情。不过在所有这些举动之中,他们的见解不免狭隘而混乱,有些人只是消磨他们的勇气于重要的但枝节性的维新,例如废除贵族的或律师的特权,亦有的满足于虔敬的宗教梦想,例如盼望基督快要降临统治世界,又有所谓“唯理派”要求每一个人依照理性行事。又有人讨论要实行权利的及财产的绝对平等,他们的敌人用“平等派”这个绰号来称呼他们。他们坚决不承认这个名称,或其他什么名称,认为这与他们的身分不相符合。因为他们既不形成一个笃信什么信仰的系统,也不是一个急于要向着一定具体目标前进的派系。他们是市民或士兵,是梦想家或是善于诡辩的政论家,全都酷好革新,虽有热心,却无计划;他们有着模糊的、本能的平等要求,有着朴素的独立精神,这就是他们所共有的特色。他们被纯朴而乏远见的雄心壮志所激动,对于所有那些他们认为懦弱或自私自利的人来说,他们是难以对付的人。他们曾先后作过各派的后盾,也构成过各派的威胁。各派不得不在不同时期,或则利用他们,或则欺骗他们。

克伦威尔最善于利用他们,也最会欺骗他们。谁也不象他那样受过这些默默无闻但是颇具实力的热心人们的亲密信任。在他们眼中,克伦威尔的为人无一不佳:他的突然爆发的想象力;他愿做大老粗、乡巴佬的同类和伙伴的热望;他所说的话既是那么神秘莫测,又是那么听来耳熟;他的态度有时平易近人,有时又高超无比,使他有时象一个充满灵感滔滔不绝的牧师,有时又象一个朴实无华的庄稼人。甚至克伦威尔的自由活泼而善于随机应变的天才,也使人看起来只是一个平凡的才略在那里竭尽所能为一个神圣的事业服务。克伦威尔在这些人当中,找到了许多极其有用的人材,如艾尔斯、埃文森、贝里、塞克斯比、谢泼德、怀尔德曼等人,全是鼓动者委员会的主要成员。只要克伦威尔中将说句话,他们就鼓动军队反对国王或议会,在这些鼓动委员中以利尔伯恩为最难驾驭,又是个最不轻信人言的人,因为他不肯服从命令,所以过去脱离了军队。他却最相信克伦威尔;他写信给克伦威尔说道:“我认为你是英格兰的最有力量的人,我认为你是一个心胸完全纯正的人,我认为你是一个完全无私见的人。”克伦威尔不止一次利用利尔伯恩的勇敢以反对长老会派。但是等到长老会派的毁灭已成定局的时候,当独立派已经把国王、议会及伦敦市全放在他们自己掌握中的时候,当革命的全部狂热和愿望冲出樊篱成为盲目的、不可满足的、不可遏制的力量时,独立派的领袖们的地位,特别是克伦威尔的地位(这时已人人都注意他了)就颇受影响了。现在轮到他们招致不信任,感到害怕了。本派里头有不少人看到同国王谈判的条件,很不以为然,仅仅是由于现实的需要以及有落在长老会派手中的危险,这才使憎恶心理和怀疑受到了约束。现在所有这样的需要不存在了,上帝把他的所有仇敌交到了他的仆人们的手中。然而胜利者并不去巩固并发展上帝的事业的胜利,反而去同罪犯做朋友,与他们商谈条件,第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就是国王,两年以来,有一些虔敬的信徒早就号召要在他头上报仇雪恨了,而且他新近居然狂傲到拒绝那些本来不该向他提出的建议。自从新近发生的事件以来,国王不独没有因这些事件而受到损失,反而借此恢复了他的权力和光荣。在将军们的同意之下,他回到了汉普顿宫(8月24日)。他住在偶像崇拜的排场中,有一班廷臣围在他的周围,这班人的气焰比从前任何时候都高。他过去的顾问官们如里奇蒙、赫特福德、卡佩尔、南安普敦等人又赶快回来伺候他,好象他又快要行使君权一般。现在谈谈奥蒙德本人,这人原是爱尔兰的保王党的最危险的领袖,直到最近还在爱尔兰进行反议会斗争,好不容易才诱使他交出都柏林。奥蒙德一回伦敦,将军、中将和其他将领都迫不及待地向他献殷勤,他可以自由地进见国王,无疑又是同国王策划在爱尔兰再来一次起事吧。这时国王的最活动的亲信如伯克利、阿什伯纳姆、福特、阿普斯利,时常往来于宫廷及军部大本营之间,克伦威尔和艾尔顿经常欢迎他们,而对于许多好人却挡驾不见。克伦威尔及艾尔顿有时亲自去见国王,有时打发人去送信与他,来往得很密切,有人看见他们两个人在公园陪国王一个人散步,大家也知道他们常常同国王相晤于密室,连他们的内眷,如克伦威尔夫人、艾尔顿夫人、惠利夫人,都曾在汉普顿宫觐见过国王,国王用很隆重的礼节招待她们。这样的亲近,未免太不成话,这样的屡次会商,只能意味着谋反。在共和派及狂热人士中,特别是在士兵们的会议上,天天都说这样的话。贵族将利尔伯恩监禁在伦敦塔的牢狱里,为的是要禁止他说话,禁止他散布他的小册子。他从监牢里写信给克伦威尔,说了激烈的话,他那封信最后的几句话说道:“你若仍同向来一般,轻视我的警告,你要晓得我将用尽我的势力和影响反对你,使你的命运发生你所很不喜欢的改变。”

克伦威尔轻视利尔伯恩的劝告,不理会他所发出的孤零零的威吓。但是既有许多过去对他忠诚的依附者的愤怒支持在后面,这又有所不同了。在必要时,他是准备不顾一切地跳进阴谋和大胆的希望的旋涡中的,虽然他对危险和障碍仍然是敏感的,而且无论他的目的或激情是什么,他总要向周围看看,看人们在做些什么,然后再相机行事。他求伯克利与阿什伯纳姆不要常去探望他,还求国王在与他往来的时候,要加倍小心。他说道:“如果我是一个诚实的人,为了使国王陛下深信我的意向是真诚的,我已经做得够多的了;如果我不诚实,那么无论我做什么也是无济于事的。”这时,他到伦敦塔探访利尔伯恩一次,谈了很久,恳切陈词,语意沉痛,表示他为他们的共同主张如何努力,并用激烈的言词力陈不团结的危险,询问他在恢复自由以后打算做什么。在告别的时候,还答应尽力教管理此事的委员会赶快释放他。

利尔伯恩不曾恢复自由,以亨利·马丁为主席的委员会竟延搁他们的报告。克伦威尔与国王的往来,虽然不如以前公开,却并不稍减其活动。他不象他的本派的人那样盲目自大,精力被野心和疑虑消耗掉;反之,克伦威尔却被彼此极不相容的各种思想和希望激荡着心灵。他同无论本派的任何人,既不愿轻易食言,又不肯作下无可补救的约定。据他看来,共和派的成功似乎还是个问题,狂徙们的欲望又变幻莫测,士兵们的诡辩以及激烈的不听命令,威胁到他自己的权力。以他的气质而论,他原是反对无秩序无法纪的,但他自己也正在酝酿无秩序无法纪。国王的名字仍然构成一种力量;与国王联合还不失为一种手段;国王的复辟也还是一种机会。他同许多人一样,将国王留作备用工具,等到一个更好的机会到来就不惜将他抛弃,总之是把自己的命运推向最大成功可能和最便当的路上就是了。在国王方面,他也十分明了议会和军队的意向,同意再举行一轮谈判;他现在不怎么对独立派的人说话,而主要地是对它的头头们说话,所表示的是对个别人的恩待,而不是公开的让步。他愿派艾尔顿为爱尔兰总督,愿派克伦威尔为总司令,兼国王的卫队长,并授他为埃塞克斯伯爵,还颁赐他嘉德勋章。对于他们的重要朋友们,国王也允予以相似的好处。这时有两个保王分子,即法官詹金斯与一个保王党刘易斯·杜伊斯爵士,与利尔伯恩一同被关禁在伦敦塔里,不断地同他谈到将军们与宫廷已经订立的约定,且提及其中的条件,这引起了他的疑心,且促使他加以传播。象这样的政治交易,仅仅怀疑它可能存在,就足以造成一派的混乱;如果成立这笔交易,就会使国王得到该派头头们的支持,否则的话,他们自己反而会失去支持。

两个将军不可能不知道这种计谋。他们已在国王左右布满暗探,看守国王的就是惠利所率领的那一团士兵,他是克伦威尔的表兄弟,又是他所提拔的人。国王的一举一动,他的散步、谈话、会见以及顾问官们的举动,他的仆人们无意中泄露的话,他无不一一详报给克伦威尔等人知道。 他们不止一次表示不满,说从汉普顿宫来的报告,好似是有意传播出来似的,是为了使他们丧失对军队的信任,使军队不能在那里为国王效劳。艾尔顿原是一个比较不肯通融的人,又不甚能容忍欺诈,因此很不高兴,早已到了打算中止谈判的边缘。但他们还是继续谈商。不久,连两个将军的公开行动,好象也在证实士兵们的怀疑了。议会在苏格兰人力劝之下,也为了多少给主和的人一些满足,决定把纽卡斯尔所提的条件再度送与国王(8月27日)。新近才到汉普顿宫的劳德戴尔和兰拉克两个伯爵,再次劝说国王接受条件,且与长老会派联合,因为只有该派是真心真意救他的。克伦威尔和艾尔顿看出这一着很危险,就加倍向国王表示忠诚,作出许愿,力劝国王拒绝那些提议,劝他要求将军队所提的远为温和的条件作为基础,重新谈判新约,且愿用尽他们的影响支持这样的要求。艾尔顿传话给国王说:“我们决心要清洗议会,一清再清三清,一直清洗到他们愿意同陛下友好地安排事务为止。至于我自己,假使我已经答应陛下而办不到,那么我宁愿同法兰西人、同西班牙人、同保王党或无论什么人联盟,以帮助我办成这件事。”查理听从了将军们的劝告。下议员们得到国王的回信后, 就举行了很激烈的辩论。被激怒的长老会派不肯放弃他们的提议;狂热派要求无论什么条件都不接受,亦不提出;为了履行所允,克伦威尔和艾尔顿力主满足国王的愿望,且请开始商定国王与议会间的一个以军队所提出的条件为基础的和约。他们的这一步显然是绝对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因为长老会派及狂热派已经联合起来,志在打败这个方案(9月22日)。

士兵们的怀疑和愤怒,形成了威胁的局面。每站都有人结成社团;有些是公开的,吵闹不休的,亦有的是秘密的。到处都回荡着“野心、叛逆、诡诈”这些言词,而且都牵涉到克伦威尔。凡是克伦威尔在热烈的议论中无心之间流露的三言两语,现在人们都追忆出来了,并愤怒地加以评论:例如在他说“必需停止迫害保王党”时,他说道:“这是因为现在国王在我手掌心里,议会也在我的衣袋里呀。”又有一次,他说道:“既然霍利斯和斯特普尔顿曾经有这么大的权力,为什么我就不该同他们一样,统辖全国?还有一点他在委员会里头是奉命专管利尔伯恩的事的,又是他提出千百件小事,以便继续把利尔伯恩关在监里。”利尔伯恩当着鼓动派的人正式谴责他,一一数出他和他的党羽所担任的许多公职。鼓动派因此要求议会释放利尔伯恩,要求费尔法克斯释放那四个军人,他们说这几个人不过是因为得罪了国王,说过威吓国王的话,才被监禁的。利尔伯恩和怀尔德曼等人,甚至还曾建议派人暗杀克伦威尔。虽有这么一说,却是未曾尝试实行;但是也许是由于这一点或是由于其他理由,连鼓动派的会议也受到军人的怀疑,他们说,克伦威尔中将安插暗探在军队中,将所有消息都告诉了他。有几个团因为要避免这样的危险,就选派更纯正的激进派称为“新代表”,奉命留心访察叛徒,无论在什么地方,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为至上目标而努力。有几个高级军官,有几个众议员,如雷恩斯巴勒、尤尔斯、哈里森、罗伯特·利尔伯恩 以及斯科特等人,就是这个运动的带头人。这个最激烈的派系就是这样与军官大会和议会分离开来,公开开始宣布自己的原则主张和计划。

克伦威尔越来越不安了。他看到军队分裂,看到保王党与长老会派乘这个机会利用军队的不和,克伦威尔自己受到意志最坚强的几个人的攻击,而他们一向是他的最可靠的同盟者、最有用的利器。日复一日,查理的意向更招致人们的怀疑。当艾尔顿逼国王公开同他们联合时,查理对他说道:“我要尽我所能耍些花样。”劳德戴尔及兰纳克这两个勋爵仍然不辞劳苦地伺候他,只要他肯同苏格兰人联盟,他们答应将有一支苏格兰军队来支持他。据说条约的初步要领已经商妥了;甚至还有人说,已经有苏格兰军队开向边境来,因为在苏格兰、哈米尔顿的势力已超过阿盖尔的势力。英吉利保王党如卡佩尔、兰代尔、马斯格雷夫等在很秘密地策划起事。国王曾对卡佩尔说道:

“我切实告诉你,两国不久就要打仗,苏格兰人相信所有的英吉利长老会派人士会给与合作,因此让我们的朋友准备好吧,武装起来吧,不然的话,无论那一派得胜,我们都将所得无多。在此期间,驻扎在伦敦附近地方的军队情势十分危急;军队要钱发军饷,伦敦市却不理会,军官们既无饷可给军队,就无法节制他们。各方面都散发大胆直言的小册子,有些宣布士兵们的反对国王的计划,有些列出国王与将军们谈判的条件。费尔法克斯要求建立严厉的检查制度的建立但无结果,而在此以前是很容易得到的。克伦威尔自己对伦敦市讲明军队的需要,但也无用。他用尽心智,用尽手段,劝狂热派说,他们若是要温和派发给军饷,他们就须得约束他们的狂热;他又力劝温和派说,他们若想要约制狂热派,他们就得给他们钱。可惜无论怎样相劝,对两方都未起作用。他设法使人推举他的心腹做了士兵们的“新代表”,但也是枉然。他虽然出了许多力,却得不到什么效果,现在尽管他十分审慎地行事,这一点也不利于他了。他一向同各派都有书信往来,他曾设想同各派统通取得协作方法,但不料现在无论在哪里,都掀起一片狂暴的无法压制的骚动,其趋势会抵消他的所有计划,并破坏他的全部影响。他有这样大的才略,又作出过这么多的努力,所得结果却只不过是使他的处境更加困难更加危险。正在克伦威尔万分困惑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在汉普顿宫国王寝殿里有他一个坐探,那天来向他报告,说从堡里将送出一封信给王后,信内有国王对付军队及将领们的真正计划。这封信缝在一个马鞍子里,由一个并不预闻秘密的人顶在头上,将于当天晚上10点钟左右送到霍尔本街的蓝色野猪酒店,有一匹马在那里等候,将这个信差送往多佛,邮船将从那里启碇开往法兰西。克伦威尔与艾尔顿立刻作出决定。他们两人改扮成兵士模样,只随带一个士兵,从温泽前往约定的地方。他们一到,就让跟来的人看着门,进入酒店,坐下喝啤酒。快到10点钟,信差果然出现了,头上顶着马鞍。他们一听说这个人到了,就立刻出店,手执利刃,借口奉命搜查,就夺了马鞍,再走入店内,割开马鞍,取出那封信,又很小心地将马鞍缝合好了,交还那个受惊的信差,还满脸和气地说,他是一个老实人,可以叫他继续赶路。

他们的送情报人并没有欺骗他们,查理果然写了一信给王后,说两派都巴结他,说他自会联合向他提供最有利益的条件的那一派,说他宁愿同苏格兰长老会派商量条件,而不愿意同军队商议。他又说道:“此外,只有我自己明了我的处境,关于我可能作出的让步条件,你尽管放心好了。时机一到,我完全知道该怎样对付这些混蛋的,我要赐予他们的,将不是光亮的嘉德勋章,而是绞刑用的麻绳。”这两个将军面面相觑,他们的全部怀疑就这样得到证实了。他们就回到温泽。从此以后,关于如何对待国王,他们已经胸有成竹,正好象国王对待他们也已经定了局,不再丝毫游移一样。

他们的行动不应该再摇摆不定的时候到了。狂热派爆发了愤怒,使军队处于一片混乱。10月9日,新鼓动派以五个团骑兵(克伦威尔的一团在其内)的名义,写好了一长篇宣言,名为《军队的声明》,提出他们的疑问、主张和愿望。10月18日,他们正式递交将军,11月1日又有出现第二个小册子,标题为《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争取当前稳固的和平的人民公约》。这是以十六个大队的名义对全国说话。军人们在这两篇文件里头控告军官们叛国,控告议会侵吞公款,力劝同胞们和他们联合起来,要求迅速解散现在的议会,声言以后无论什么人,亦无论什么团体,都不许同议会分享统治权。议会应该三年一任。《公约》主张选举权应该按照人口及税项在全国平分,规定不得有人连任议员,国民欠债时不许监禁他们,不得强迫他们在陆军或海军中服役,亦不能单纯由于宗教的关系不许人担任官职,各省应有权任命各省的全部地方官员。又规定,人人平等的民法应该予以改订,构成一部单一的法典。最后一条就是有些权利,特别是信教自由的权利,应该声明是不可侵犯的,应该是最重要的人权。

领袖们一听到这样的一部表达群众的思想及希望的宣言,就不安到极点。领袖们之中的更为明智的人,虽然一向反对宫廷与长老会派,却认为君主制及贵族院制是很有权威的,而且是深深植根于传统之中,法律之中及人民风俗之中的,现在忽然要改为共和制,并且近在眼前就快出现,它们的效果正如出现一个致命的奇怪想法。在共和派的人士当中,尽管大多数是真诚而勇敢的,但也并不以军人的所有看法为然。有些人在本镇或本郡选举中很有影响,深恐新法令会夺去他们在地方上的优势,亦有拥有教堂产业的人,听见人民怨愤,说这样的教产出卖得太贱,要求概予取消,他们也害怕起来。律师们急于要保留他们的势力和他们的利益。所有诸如此类的人士,以及其他人等,都很激烈地反对解散议会,深怕如举行新选举,他们的前途事业就会流入不可知之数。况且他们的共同意识是对维新派军人们的社会新贵地位,对他们的狂热的神秘主义,以及时上目中无人的反抗劲头,十分看不惯。面对着保王党和长老会派,同一个无人能驾驭的政党建立一个政府,而这个政党竟然十分愚蠢地天天要把它与作为它的唯一支持者的军队的联合置于困境之中,这样做怎么可能呢?为了满足那些崇奉异端的无名之辈的幻想,而无情否定所有传统,否定英吉利的自古以来受到人们敬重的权利,这样做又怎么可能呢?但这样的幻想却正在全国各地的下层群众心中,激发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情绪,这些情绪就是那些模糊的却是闪耀着光辉的绝对正义观念,就是对于平等幸福的热烈向往;这样的热烈向往,虽然往往受到抑压但永远活在人们心中,不会泯灭,它有时却会以盲目而狂烈的自信向四面八方爆发。对于这些,那些领导人是不肯去听、也不知道怎样回答的,因为归根到底,他们也同意这些原则的,而人们的向往也是以这些原则的名义公布出来的。

结果,他们的最初行动是脆弱而起伏无常的。议会投票议决,谴责这两个小册子的发表构成反对王国政府的罪行,要惩办其作者,但是因为同时要讨好共和派,就宣称无论议会对国王提议什么,国王都必须予以采纳(11月6日)。军官们在普特尼召开大会(10月22日),请鼓动者的主要人物们参加大会,有一个委员会(里头也有他们几个代表)奉命立刻开单列举他们的要求。不久,这个委员会就有一份报告送给议会,开列了许多要求,但是国王的名义及国王基本特权也同时列于其中(11月2日)。鼓动者反对这一做法,军官们就答应他们,将早日开会,自由讨论君主制度应否存在的问题。不料到了这一天,艾尔顿突然离开会场。他抗议道,即使略为触及这个问题,他也永远不再参加此会。辩论中止了,延期到下星期一,即11月6日再谈。无论是否再度闪躲这个问题,无论是否希望作为整体的军人能多所迁就,大家一致认为先召集一个全军大会,以便发表共同的看法。

虽然这个提议是克伦威尔自己作出的,但他却很容易地看出这个补救方法的危险。每一次新的辩论,都要激发军队的新的分裂。越同他们协商,他们就越要摆脱他们的领导人的节制,陷入无政府状态。若要挽救军队,若要使军队可供使用,一定要立刻恢复纪律和自上而下的控制权力。要办到这一点,必须采取坚决的措施。士兵们,至少是其中的活动分子,和它的领导人及狂热分子,显然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国王了。无论谁人,只要是袒护国王的,他们就抛弃这个人,甚至还要攻击这个人。只有顺从他们的意愿并奉行他们的共同意志的人,才能够节制他们,才能得到他们的服从,获得他们的力量。克伦威尔于是下定决心。开大会那一天,他禁止一切辩论。高级军官们宣称,为了恢复军队的和谐,所有军官及鼓动者们必须回营归队,现时且不开大会,改为三个特别会议,在主要的几个师里头开会。当下暂时停开军人大会,任由将军及议会办理。国王在汉普顿宫的处境突然发生了变化;他的顾问官里奇蒙、南安普敦和奥蒙德奉命离开;他的最亲信的臣仆伯克利、阿什伯纳姆等人,都被调开了。他的警卫人员数目加了一倍。他不复能享受散步的自由了。从各方面都传来不祥的暗示,有人说军人们要逮捕他,要从军官们手中将他抢走,如同军官们过去从议会手中抢走他一样。克伦威尔很不安地写信给惠利上校,讨论这个问题,问他真的怕有人要如此这般地对国王下手,还是只不过吓唬一下国王,或是和向来一样,为了小心预防一切可能的危险,他仍然想骗骗国王,显得尊重他的愿望,仍然装着愿意为他效劳。

这许多变卦,这许多报告,这许多新的限制,千百种造反的谣言和前所未闻的阴谋策划、甚至说有人要谋杀他的谣言——这一切都使这个不幸的查理陷入日益痛苦的焦虑;他的想象力是多疑善变的,尽管还有几分沉着,现在却是心乱如麻了;某一天打猎不顺手,晚上作了一场噩梦,或者他的灯突然无故自灭,事事都被国王看作是不吉之兆。在他看起来,他的仇人们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虽然他的傲气还拒绝相信目前他们就敢于走极端。有人建议他逃走,他也很想逃走,但是逃到哪里去呢?怎样才能逃走呢?谁帮他逃走呢?苏格兰委员们主动提出要帮他逃走。有一天,查理正在打猎,劳登戴尔教人对他示意说,他们带了五十个骑兵正在邻近一个地方候着,国王若愿意参加一道,他们就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北方。但是要作突然决定时,国王就心慌意乱,况且当初不是苏格兰人把他献给英吉利人的吗?苏格兰目前有什么可以藏身之地?苏格兰人已经出卖过他,而且在苏格兰他不复有方法能抗拒长老会派的轭制和盟约的束缚,因此他不肯同他们逃走。另有一群人则劝他乘船前往泽西岛躲藏,从该岛再前往大陆是很便当的,这就将会迫使各派以公道相待。但查理仍然信赖他们的连续多次的诺言,仍然信赖军官们的善意。他还居然自己欺骗自己说,他们的冰冷态度是出于做作,是假装的。他还相信军队再度开会时,他们就会控制激进分子,重整军纪,与国王重新谈判条件。他要作出这最后一次的尝试之后才肯离开英国。但是逃脱的念头越想越频繁,越想越迫切。有人对他说,有一个德国的预言家往见鼓动者委员会,宣称他是奉天命来启示神旨的,不料他刚刚提到与国王和解的话,他们就不听他说下去了。克伦威尔想尽方法给国王暗示逃走为妙。不知是谁对查理说,怀特岛是一个既便利又安全的避难之所。该岛与大陆相近,居民又是保王党,不久以前是哈蒙德上校作镇守官,他是国王最忠诚的一个御前牧师的侄儿。查理对于这个提议比较听得进去,于是搜求关于该岛的情况,而且多少作了些准备,但仍是迟疑不决,想从各方面找到一条下最后决心的理由。有一个星占家名叫威廉·利利,当时在伦敦很出名,是倾向于大众党派的,但是无论什么人来请教他,他都是来者不拒。查理打发一个女人沃尔伍德夫人用他的名义,去请教他最好逃往何处躲避?一个忠诚的保王党,市政参议亚当斯刚刚送君主一千镑钱,沃尔伍德夫人从中取了一半,去办这件事。利利郑重其事地查了各星宿,就答称国王应避往东方,到埃塞克斯郡去,那里距离伦敦二十英里。沃尔伍德夫人赶紧回报国王,哪知查理却来不及等她回来了。11月9日,有一封匿名信,好象是一位真诚的朋友写来的,警告国王说祸在眉睫;又说几个钟点以前,鼓动者们在深夜会议,决定把他架走,他若不立刻置身于他们所不能到的安全地方,那么无论什么可怕事都有可能发生。还有一封信警告他,要提防在第三天被派来守卫该堡的卫兵。查理听见之后很是惊慌,立刻作了决定,于11月11日晚上9点钟,在桌上留下几封信,只随带一个贴身随从威廉·莱格从后楼梯出门,进入森林边上的一个公园,事先得知他的计划的阿什伯纳姆和伯克利已准备马匹在那里相候。那天夜间,一片漆黑,又有狂风暴雨,他们向西南行,只有国王一人识得森林的路径,就当了向导。他们迷了路,到了天亮才到达汉普郡一个小市镇萨顿。阿什伯纳姆早已备马在此替换。就在他等待他们的那家客店里,一个议会的委员正在开会讨论国事。国王一行就立刻继续赶路前往南安普顿。国王并不宣布他打算往哪里去。到了与市镇相近的一个高坡上,查理才说:“我们下马吧,商量一下最好做什么。”据说他们首先谈到阿什伯纳姆已接洽好的一条船,至今还无消息。随后谈到转入西方诸郡,伯克利曾担保那里他有许多忠诚拥护国王的朋友。最后才谈到到怀特岛,在当时所提到的几个计划中,以这个为最便利,足可以扫除他们眼前处境的重重困难。而且,从他们所走的道路来看,国王出发的时候显然就是想到那个岛的。但是并没有先通知守岛官,若无一种担保,这个人靠得住吗?于是作了安排,阿什伯纳姆和伯克利两人应先前往该岛,摸清哈蒙德的态度之后,再告知他国王对他的信任。国王应该在距离几英里路之外的蒂希菲尔德等待他们回来,南安普顿勋爵的母亲在蒂希菲尔德有一所邸宅,国王就在那里等着。他们分手了,翌晨这两个保王党在该岛登岸,一直前往卡利斯布鲁克堡,这是守岛官所住的地方。哈蒙德不在堡里,在本岛的首邑纽波特。当天他可能从首邑回来。阿什伯纳姆与伯克利便前往该邑,路上遇见哈蒙德,开门见山就把来意告诉他。哈蒙德一听,面无人色,马缰从他手里落下来,浑身发抖。他说道:“两位先生,你把国王送到我这里来,就是毁了我,他若尚未登岸,就求他不要来,因为我既要对于国王尽我的责任,对于他这样信任我,居然光临,我当然不胜感激之至,但我又不能有负军队的托付,这样我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了。”他们努力使他安静下来,详论他这次可以建立援救国王的大功,又有助于军队与国王之间所订立的协议。同时又对他示意说如果不愿同意,国王也绝不以此相强。哈蒙德不住地诉说他的困难,但当这两个保王党流露不信任的神态,几乎要收回他们提议时候,他的犹疑不决情绪少了一些,询问国王现在在哪里,以及目前有无危险。他这才说抱歉的话,悔恨他刚才没有立刻委身于国王。他们谈了许久,双方都是小心翼翼,谨慎非常,双方都不敢把事情说翻,但谁都不敢拍胸脯切实负责。后来哈蒙德好象终于让步了,他说道:

“国王决没有必要抱怨我,将来谁也不能说我令他失望;我愿学一个讲荣誉的人做事;让我们一同前往,把这番话告诉他。”伯克利还是疑心他,要想闪躲他这个提议。阿什伯纳姆却接受他的计划,他们立刻一起启程。哈蒙德只有一个名叫巴士开的军官相随。他们所坐的小船不过几个钟点就到了。阿什伯纳姆一个人先去见国王,留下伯克利、哈蒙德与巴士开在堡寨的院内。查理听了他叙述的情况就大声说道:“啊,约翰,约翰,你把守岛官带到这里来就毁了我啦,你还没有觉察到我现在离开了他一步都不能动了吗?”阿什伯纳姆力陈哈蒙德应许的话、他所表示的善意和他的迟疑,这正好证实了他的真诚。国王却是不听,他绝望了,在屋里走来走去,走得很快,一会两手交叉在胸前,一会举起两手抬起两眼向着天空,流露出极深的痛苦。后来,轮到阿什伯纳姆激动了,他说道:“陛下,哈蒙德上校只同另外一个人在这里,要保证这个人不出毛病是最容易不过的。”国王答道:“你说什么呀?难道你要杀了他么?你要世人咒骂我,说他冒性命的危险前来助我,我却很卑鄙地干掉他的性命么?不行,不行,现在来不及走别的路了,我们只好相信上帝啦!”当下哈蒙德和巴士开等得很不耐烦,伯克利只好进去见国王,他奉命带领那两个人来觐见国王,查理却是用坦率诚恳的态度接见他们。哈蒙德又说了一遍他所承诺的话,虽然仍是空泛的和带着为难情绪,范围却广泛得多。天快黑了,他们登舟前往该岛,岛上已经传开国王到达的消息;许多居民出来迎接他。当他在纽波特的大街走过的时候,有一个少妇走向前去,给他献上一朵盛开的红玫瑰花(尽管这时候天气很寒冷),大声祈祷,求上帝搭救国王。他得到切实保证,说全岛的居民都是忠于他的,说甚至在卡利斯布鲁克堡里头,那里驻有十二名老兵防守,全体都对国王表示好感,又说随他之便,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可以很容易地逃走。查理慢慢地放下心来,不那么害怕了。翌晨他起了床,从堡寨的窗口,观看迷人的山水风景,呼吸早上的新鲜空气,看到哈蒙德处处表示尊敬,国王又得了许可,随便在岛上骑马,并保留他的仆人,他喜欢见见谁就可以见见谁。他的久久扰乱不宁的神志又一次觉得安宁了。他对阿什伯纳姆说道:“本岛的镇守官到底是一个君子人,我在这里,不再怕鼓动派军人麻烦我了。为了我这次所采取的决定,我真希望为我自己庆贺庆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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