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猶堂全書/第一集/第二十二卷

第二十一卷 與猶堂全書
第一集第二十二卷
作者:丁若鏞
1938年
第二十三卷

陶山私淑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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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卯冬,余在金井,適因鄰人,得《退溪集》半部,每日晨起,盥濯訖,卽讀其〈與人書〉一篇,然後受掾屬參謁,至午間隨錄演義一條,以自警省。歸而名之曰《陶山私淑錄》。

〈答李相國浚慶書〉曰:「宰相於一時人物,一字之許,榮於華袞,一言之斥,嚴於斧鉞。」

此先生謙退之辭也。今斷章取義,蓋爲人上者,當於此而致愼焉。人每自輕而自侮也。故隨口訾譽,順手抑揚,不料其人之榮辱利害,若是之相遼也。其不可許而許之者,失猶在我,其不可斥而斥之者,害將及人,可不愼歟?況恩怨多由片言,禍福或起隻字,明哲之士,所宜慥慥乎銘念也。十一月卄一日

〈答洪相國退之書〉曰:「崔與之以禮部尙書召,辭十三疏而不至,杜範欲歸,君命閉城門不許出,猶伺隙而歸。」歷引十二人

先生此書,歷敍古人得失出處,錯綜成文,蓋亦文章家一法也。先生一生以斂退爲主,故凡前人引退之例,皆搜羅待用,其苦心確操,有足見者。世之叨冒虛名,貪進不已者,盍廉於伯夷之風?嗟乎!眷係恩寵,戀慕利祿,遲徊不決,竟陷機辟者,古今何限?先生之德望,殆朝野翕然,其在朝廷,宜若盤石之安,而猶引去若是,矧言行不孚於人,毀謗日騰於世,叢鏑暗弩,四面圍匝,而欲遲徊不去耶?噫!

〈答洪退之書〉曰:「盜名竊位以陞嘉善,仕三日而不足於心則退,更飾僞以衒名,爲盜竊之階,陞資憲。」

先生此書,至誠苦懇中,微帶雅謔底意。然君子慮患周密,當時亦安知無淆薄鄙悖之徒,或以小人之腹度聖賢哉?故苽李之嫌,大人亦遠之。近世朝廷上,無講『出處』二字者,大臣以下進退辭受,無一依據,跋前疐後,有靦面目,士大夫風節掃地盡矣。廉耻道喪,禮義隨壞,將何所不至也?今人不可猝責古道,苟聖明留意培養,不挫抑絆束,幾年之後,完節之士,當稍稍見也。

〈答閔判書箕書〉曰:「可進而進,以進爲恭,可不進而不進,以不進爲恭,可之所在,卽恭之所在。」

此如《孟子》所云『莫如我敬王』也。『可之所在,卽恭之所在』一語,此正君子時中之義,秤量至精,移易不得,一生當念念不忘者也。士君子出身事君,不以此一語爲終身佩服之符,卽阿意逢惡,何所不至?爲人上者,臨下御衆,亦徐觀其可與不可,而勿先以遜順慢蹇之可好可惡亟決其恭傲,則庶乎其得平矣。

〈與任判決虎臣書〉曰:「先正鄭公汝昌,是何郡人?何年出身?仕至何官?其爲安陰縣監,是因何有此外補?其得罪以佔畢門徒云,其詳亦不知爲何事。其謫關北,的是何地?被罪之年,是何年?葬之何地?竝望諭及。」

先生當時猶不知一蠹行蹟如此。蓋先生以前,屢經儒禍,凡前賢言行,皆蕩佚無存。故年代不甚相遠,而其茫邈如此,寧不惋歎?

〈答宋台叟書〉曰:「向日丁相責某之意,亦謂還肅拜後唯吾所欲。某意丁相無病,故不知病悶,又不諒我前後乞退未遂之故而爲此言,似不相悉,故前書云云。今審令意,與丁相所責,不甚相遠。」

丁相卽我貳相忠靖公先祖之謂也。當時似以先生出處有責難語,故先生云然也。

〈答朴參判淳書〉曰:「獨不見博者乎?一手虛著,全局致敗。己卯領袖人,學道未成,而暴得大名,遽以經濟自任。」

此一段,是正先生平生出處之所由然也。當時君子得輿,衆善拔茅,若鴻毛之遇順風,莫之夭閼,國朝彙征之盛,而竟無敗衂,莫此時若也。而先生之瞿瞿畏愼若是之深,前鑑覆轍,常以爲戒,君子之明哲保身,有如是矣。先生撰靜菴記實之文,而以擔世取敗,嗟咄歎惜,三致意焉。噫!先生方且以靜菴爲戒矣。雖聖上側席而俟之,公卿擧笏而望之,都民加額而迎之,先生肯留連濡滯,使聖志或厭,而小人得乘其間,至於一敗而塗地哉?卽先生龍德深潛,確乎弗拔,非直康濟自家而止,實欲弘濟乎當時在朝之善類。而諸公見不及此,招徠之請,日陳紸纊,責勉之書,交飛澗壑,先生其肯幡然哉?嗟乎!古來貪進無厭之徒,其君上方且憎惡,猶欲媚悅而取容,朝廷方且讒搆,猶欲辨駁而進步,黎民方且怨詛,猶欲欺蔽而固位,畢竟勢去運訖,釁孼竝起,領袖一頹,部曲四散,無名之案,九死難明,不意之變,千里合湊,終之不能保七尺之軀者,滔滔相望,可不懼哉?誠得一區林泉,倘佯逍遙,而其于朝廷,旅進旅退,一切賢愚ㆍ得失ㆍ是非ㆍ榮辱,澹澹然物各付物,而不以嬰心,以全吾本然之天,則庶乎不爲退翁之罪人也。

〈答曹楗仲書〉曰:「學者盜名欺世之論,此非獨高明憂之。」

大抵欲避好名之名,則天下事無可爲者。欺世盜名者,固可惡。然輕爲是論,則是率天下而驅之惡也。必也,酗誶淫媟,悖辭氣貪貨賂,無恥沒廉而後,方可以優免此名,不然者,皆在疑似之間也,惡乎可哉?其論銳者鈍者等,諸般病痛,是先生平日敎育多人,皆一一經驗者也。咸囿而竝容之,薰陶鼓鑄,偕至大道。嗟乎,何其盛哉!其中始懇而終忽者,旋廢而頻復者,是又師長之所易棄也。而大哉,先生之心!苟以學問自命,則罔不欣然樂受,皆在涵育,如是而人猶有不樂從化者乎?三復此書,不覺踊躍擊節,感激揮涕,藹然有『鳶飛戾天,魚躍于淵』之意。

〈與盧寡悔書〉曰:「〈夙興夜寐箴〉訓語數處,不無有疑於淺見。」

吾人日用事爲,貴有程限。唯其無程限,故乍振旋壞,瓦解土崩,此陳南塘〈夙夜箴〉之所以作也。天下有二字惡言之不可訓者,卽『消日』是也。嗟乎!自其有所爲者而言之,一年三百六十日,一日九十六刻,殆乎不足以自繼,農夫蚤夜孳孳,如可繫日,必挽繩矣。彼何人斯,乃不能消滅此日,是憂是悶,博奕ㆍ蹴踘,靡所不謀也?南塘此箴,按時排次,極有程限,誠學子之寶訣。伊齋與先生及河西,以此註解,往復辯訂,經年閱歲,聯篇累牘,而不以爲支離,良有由也。至其或舍己從人,不憚鐫改,或立言見志,不苟雷同,此皆古昔賢哲風流韻事,萬萬非後生所能及也。夫以之賢且智,而於其所著述,許使門人知舊,任摘瑕纇,隨復磨瑩,則況在初學末流?偶有箚記者,偏執固滯,不欲移易,精寫寶藏,遇人夸示,要取贊譽,或遭鍼砭,艴然不樂,強言飾非,內恧外吝,漫漶苟縫者,其視古先哲公天下之心,爲何如哉?

〈答盧伊齋再書〉曰:「『不活則滯』,某前日看得甚誤,今從所喩。」

此雖微細,實先生大本源發見處,非天下之大勇,不能爲此,非人慾淨盡天理流行,不能爲此。世之文人學子,或於一字一句,遭人指摘,內悟其謬,而文誤飾非,不肯降屈,甚至艴然作色,悍然中銜,終或殘害報復者有之,盍於是觀感焉?豈唯文字爲然?凡屬言議施措之間,尤有此患,所當念念存察,務去此病,苟其悟之,宜立地幡改,渙然從善,庶乎不爲無狀小人也。十二月初一日

〈答李仲久書〉曰:「前日手示除法,自謂已得要領,及自布籌又忘之,其昏鈍如此。《玄經》今乃入手爲幸。」

此可見先生主一無適之工也。以先生精思密察之法,苟於象數之學,暫費研究,豈不能毫分縷析?蓋且置一邊,殊無用力到底之意耳。然其書中,旣以昏鈍自責,又以昏耗自諉,而無一點凌轢睥睨之意,謙謙君子,其守己而又能下於人如此。至於《玄經》,旣許其鳴世,又以不爲後世子雲自判。吾人於異端雜書,苟能外之遠之,無欣勤傾嚮之意如此,則何患乎浸淫迷罔哉?蓋於此事,已得芻豢眞味,其存諸中者,充溢浹洽,知天下萬物,無可以易此者,故其能主一無適如此。

〈答李仲久書〉曰:「年至六十,猶未免半明半暗,若存若亡。」

先生『半明若存』之說,不知是眞是不眞,到大賢地位,猶有如是光景否?殆謙挹之辭也。孔子曰:「假我數年,卒以學《易》,庶無大過矣。」孔子豈學《易》未卒,而亦嘗有大過耶?聖賢此等言語,蓋欲使後學幾及而不畫,不至如天之不可階而升也。凡高妙恍忽神變靈通者,都非此邊氣味,擇術者不可不知。

〈答李仲久書〉曰:「但於看時有味,覺得孟氏『芻豢』之言,眞不我欺。此意一年深似一年,以此不能頓廢耳。」

諸先生,其答弟子之問,或釋經傳之旨,多稱潛心玩味,當自得之,竟不言其味之如何。曩時滋惑而不能釋,近漸思之,蓋味者,可與嘗是味者言,乃若未嘗嘗者,雖言之,均之爲不知也。後人不知顏子所樂何事,人不到顏子地位,必未享顏子所享之樂,如何知得?譬如啖蜜者,于不曾啖蜜者,欲言蜜味,竟形容不得,今先生有味之說,明知其有何等美味,而粗鹵者亦想像不得。嗟乎!人生世間,不能嘗退翁所嘗之味,而享顏子所享之樂,雖日飫五齊ㆍ八珍之味,享公侯之樂,猶之餒且窮也。

其書又曰:「拙記與詩,聞徹几間,深爲汗悚。戲出之言,未必中理,輕淺之咎,噬臍莫及。」

余平生有大病,凡有所思想,不能無述作,有述作,不能不示人。方其意之所到,援筆展紙,未或暫留晷刻,旣而自愛自悅,卽遇稍解文字之人,未暇商量吾說之完偏與其人之親疎,急欲傳宣。故與人語一場,覺吾肚皮間與箱篋中,都無一物留守者,因之精神氣血,皆若消散發洩,全無蘊蓄亭毒底意。如此而安能涵養性靈,保嗇身名乎?近漸點檢,都是『輕淺』二字爲之祟也。此不但於韜晦壽養之工,大有害也。雖其言論文采,皆狼藉離披,漸漸賤陋,不足取重於人也。今觀先生之言,益有感焉。

〈答李仲久書〉曰:「俯索齋銘,盛意欲以多著靜爲法,以捄氣質之病,此意甚善。然而『靜存』二字,終是一邊道理,故箴之中末,不得不說及動處,又以敬竝言之。」

靜存ㆍ動察,相須而成,蓋不能靜存,無以動察。然靜存之工,當如何著力?主敬爲本爲體,而窮理爲用爲末。所謂窮理,非謂探玄索奧,汎濫萬變也。凡吾日用彝倫之所當行者,皆商度料理,默然內辦,如商度親有某命,我當如何順之,君有某使,我當如何承之,又如商度有干戈搶攘ㆍ虎狼盜賊等事,我當如何應之,一一有定計在中,然後能臨事需用,免有顚錯慌亂之病,此靜存之所以爲動察也。雖然,此個商度,煞過分數,犯了胡思妄想界裏去,便於涵養之工,大有妨害,須常常提醒團築,一敬字在腔內,方是靜存眞境,此先生之不欲以湛寂無爲作靜存完工,而必以動察邊兼言之者也。

〈答李仲久書〉曰:「《晦菴書節要》,蒙示病處。來喩云『或有不緊而見收』,此固然矣。然吾儒之學,與異端不同,正在此處。惟門諸子,識得此意,故《論語》所記,有精深處,有粗淺處,有緊酬酢處,有間酬酢處。」

先生此書,全篇甚好,如『聽蟬』ㆍ『庭草』之喩,深得古人風範神采之眞。大槩就義理心身上,常加講確,固爲切實。然其休養性靈,發舒精神,使血脉動盪,手足蹈舞者,必在乎登山臨水ㆍ訪花隨柳之際,此曾點『浴』之對,獨見許於夫子者也。先生獨到道源,超詣奧玅,固非諸公所能領會者也。

〈答李仲久問目〉曰:「先生嘗提擧浙東常平茶鹽公事,實監司黜陟之任。故謙言叨冒擧刺,擧言陟,刺言黜也。薦人謂之擧削,亦所未詳。」

先生答朱子書疑義,凡八十餘條,皆精確明白,使宿疑洞釋。其方言俗語,及名物之易知者,及字義之有據者,在先生猶之易爲也。至於朱子出處交際ㆍ年月先後ㆍ事蹟源委,不見於年譜,雜出於他書者,皆條貫類連,瞭然如眼前事,苟非純心至誠,篤愛曠慕,常常尋覓其蹊逕紋理之細,則何得如此?願學朱子者,當於是乎取法也。古者薦人,削板而書其名,故曰『剡牘』也,則『擧削』似亦『薦剡』之謂。然亦未敢質言也。

〈答李仲久書〉曰:「人有恒言,皆曰『世不我知』,某亦有此歎。然人則歎不知其抱負,某則恨不知其空疎也。」

此在先生實謙挹之辭也。然世亦有實有此患者,蓋虛名者,謗之所由起而禍之所由成也。余平生聰明短澁,不知者或以爲強記,每聞此,不覺汗悚。恬然據有之,樂人之見欺也,一朝以千斤加於僬僥,而責其扛夯,則驢技窮,窘遁抑塞,置身無地,此甚可懼者。嗟夫!先生以經天緯地之學,繼往開來之業,當時在朝諸公,猶夫在門墻之外,其宗廟百官之盛,宜不能窺其一二,而先生猶以空疎自處,而不恨其不知抱負,謙謙君子。微先生,吾誰與歸?

〈與林士遂書〉曰:「惠來行錄後題詩,不過足下才豪筆快,得窄韻,逞英氣,因難以見巧,汪洋橫騖,如風檣陳馬,一放手而不知止。」

此語在詩人賦客,所相評品,爲好風格美題目,就《退溪集》中看來,却令人赧血被面,惶汗浹背,此何以哉?豈非道德仁義中,投却才人墨客這般氣味,如倡優下賤到席上,覺其風神索然?噫!其如是也,茫然不悟,半生沈淪,爲伎癢所使,吟風弄月,掞花罵鳥,沾沾自喜,稜稜自逸,欲以馳騁乎萬人之中,而不知識者之鄙異乎市童之憐也。豈唯賤陋之爲可惡?羣猜衆怒,亦由此起,畢竟或不免於烖及其身,可不懼哉?觀先生語意,贊美中,亦帶得譏諷。

〈答盧仁甫慶麟書〉曰:「文烈公畫像,手執數珠,此乃一時習尙。然今置之學傍,非所以示後學。」

先生於先輩儒賢,極加尊敬,未嘗有絲毫侵過處,今於文烈公畫像數珠事,立言頗嚴截,平日之崇正學闢異端,於此可見一斑。以若謙恭之德,有此正直峻嶻之辭,學者於此,可以知所畏矣。

〈答李子發書〉曰:「寒暄之於道學,若果如,則不拘世代之說甚當。顧先生德行雖尊,而未及論著,後世無從考述。」

先生於寒暄之學,極其尊慕,然以其道問學邊有所未盡,故常有責備之語。至於文烈,則旣許其罕世之忠,而士論之激斥,歸之美意,付之於莫之如何,其嚴於闢異,於亦可見矣。

〈答柳仁仲論趙靜菴行狀〉曰:「由今日欲尋其緖餘,殆未有端的可據之實。自古聖賢所以能爲後世之模範者,專賴立言垂後。」

靜菴英年柄用,學方進而志已展,名方盛而禍已至,雖欲著書立言,嘉惠後學,得乎?雖於道學全體,似若缺了一邊,宜在可恕,而先生之論靜菴,猶尙如此。矧乎窮居壟畝之士,進不能需用於世,退不能與師友弟子講明先王之道,使後世有所考述,而安其孤陋,長其傲慢,怕與人相接,而飾之以僞謙,長揖危跪,肆然以尊德性自命者,恐與朱子退翁家法有異也。長沮桀溺尙矣,得不與陸象山同歸?此皆學術之差毫謬千處也。存心此事者,不可不知。

〈與朴澤之書〉曰:「四書之外,所記孔子之言行,多出於戰國姦人無忌憚之假托。」

余平生孤陋寡識,顧篤好古文。凡先秦西漢之文,以其近古之故,談詩說禮者,或不無可以證明於經義者,以是常常覽觀,謂勝於後世詞藻之文。今先生之言,大正至嚴,雖《家語》ㆍ《說苑》之類,亦歸之雜書而深斥之,防微杜漸之意,有如是矣。況可以霎時注眼於稗官小品等淫邪不經之書乎?近世才士秀儒,率未免拔跡於《水滸傳》ㆍ《西廂記》等書,故其文皆靡曼淒酸,刺骨銷肌,不惟道義理趣,一無可觀,甚至繁華富貴家口氣,亦說不得出來,甚妨福祿,此皆喜觀雜書之害也。

其書又曰:「人之一身,理氣兼備,理貴氣賤。然理無爲而氣有欲,故主於踐理者,養氣在其中,聖賢是也,偏於養氣者,必至於賊性,是。衛生之道,苟欲充其極致,則匪懈匪躬之職,皆當頓廢。」

此與《孟子》『大體ㆍ小體』之說,一貫義理也。人之一身,合理氣二者而成者。然理寓於氣,如人在於室。人處其室,其棟梁榱桷之或有頹敗者,不得不修而葺之。然一於此而不知其他,則此猶美其櫝而忘其珠也。故有諸先生以來,或於道家書取其一二者,以其淸心寡欲,發精舒氣,或有補於涵養本源之工也。然古者先王之養民也,其養氣之法,不出於『禮樂』二字。禮者,所以拘束筋骸,禁其縱逸而生疾也,樂者,所以動盪血脉,疏其壅遏而致病也。一弛一張,或操或縱,竝行而不悖,兼進而不偏,使理能馭氣,而氣能養理,故古之人皆壽考康寧,休養生息,風淳俗和,入於熙皥之域而不自覺也。後世禮樂旣壞,情慾自縱,或逸樂而招災,或愁苦而傷和,夭札相續,氣像淒慘,則於是乎噓陽吸氣之術,熊經鳥申之方,馳騖於其間,淫邪幽怪之說,陷溺其良心,金石煩燥之劑,戕賊其天和,無補於壽命之原,而徒使人迷惑而不知反。哀哉!《參同》之註,蓋亦傷世寓諷之意耳,豈眞有取於是也?

〈擬與榮川守書〉曰:「仲文雖有再過,能改則猶爲無過人矣。」

自古聖賢,皆以改過爲貴,或至以爲却勝於初無過者,此何以哉?蓋人情每於過差處,羞變成怒,始欲文飾,終成乖激,此所以改過之難於無過也。吾輩,有過者也。當務之急,惟『改過』二字也。傲世凌物一過也,矜技衒能一過也,貪榮慕利一過也,懷恩念怨一過也,黨同伐異一過也,喜觀雜書一過也,務出新見一過也。種種毛病,不可勝數,有一當劑,曰惟『改』字是已。苟其改之,我退翁亦將曰:「某也無過人矣。」嗚呼,何以得此!

〈擬與豐基郡守書〉曰:「噫!彼辱人之親者,脫口之惡,甫加人親,入耳之醜,已及吾親。口不可道,耳不忍聞,體慄心痛,天驚鬼議。」

噫!此俗,古亦有之耶?其傷倫悖理賊仁害義之罪,先生之說備矣。儒生聚友攻業,謔浪終日,遂失課程。或地閥有不足者,犯其實際,弄假成眞,竟成仇隟。朝士作僚坐院,嬉笑成羣,頓廢職務,吏隷所瞻,體貌壞損。或權奸倖臣,任加醜辱,鞠躬祗受,奉爲榮光。敗亡之後,輒登彈章,奴顏婢膝之目,無計自免,此皆可戒者也。出辭氣,不可不愼。

〈答成浩原書〉曰:「先公墓碣銘『見幾明哲』等語,公及叔獻,力加分疏,意以避禍爲非,郭林宗爲不足尙而云云耶?如己卯間事,妄謂如先公所處乃正也。何病之有,而必欲勿言耶?」

《孟子》『熊魚』之喩,蓋以殺身成仁ㆍ見危授命,君子有時乎不辭,亦君子之不幸也。若夫好立標榜,不顧阱擭,黨同伐異,積爲羣小人所憎惡,卒之不免於災及其身,而其遺風餘韻,不足以澤物利人者,亦浪死而已。明哲保身,必欲全其父母之天,而或橫罹枉罥,有以威武屈之者,君子亦不欲偸安而苟全。至於己卯之事,先生擧筆,不忘嗟惜。雖以靜菴之賢,而先生猶不能無憾,矧其下者哉?牛溪栗谷之見,必與先生有不相入,故其往復如是也。

〈答南時甫書〉曰:「心氣之患,正緣察理未透,而鑿空以強探,操心昧方,而揠苗以助長,不覺勞心極力以至此。」

嘗見先賢文字,多自稱有心疾,始頗致惑,近漸思之,蓋衆人汨亂,不曾點檢探察,故雖有千病百痛,看來都無可捉,比如狂人心內,都無憂患纏繞,卽其照察之功未至也。吾人苟留意治心之學,便覺心內有許多病痛,朱子所云『知如是病,便知不如是爲藥』,方得猛下工夫。學者未到有心疾地界,如何得理順氣和的光景?當慥慥乎探察也。

又其書曰:「凡日用之間,少酬酢節嗜慾,虛閒恬愉,至如圖書花草之玩,溪山魚鳥之樂,苟可以娛意適情者,不厭其常接,使心氣常在順境中,無咈亂以生嗔恚,是爲要法。看書勿至勞心,切忌多看。」

先生此語,其于優游涵泳之方,極是神玅。然若於放蕩宴佚之時,亦用此法,則全無檢束收斂之益,却宜做刻苦工夫,令有剋伐團蓄之意。唯心氣煩亂,神思焦燥,覺榮衛筋脉都有蕭索緊急底意思時,方用此法,庶乎弛張舒蹙,互相奔捄,如陰陽寒暑之不可偏廢也。

〈答李叔獻書〉曰:「足下勇於改過,急於向道矣。聖遠言湮,異端亂眞,始終迷溺者,固不足論,亦有始正而終邪者,有中立而兩是者,有陽排而陰右者,其入雖有淺深,而其誣天罔聖充塞仁義之罪一也。往聞人言,足下讀釋氏書而頗中其毒,心惜之久矣。日者之來見也,不諱其實而能言其非,今見兩書之旨又如此,吾知足下之可與適道也。所懼者,新嗜靡甘,熟處難忘,五穀之實未成,而稊稗之秋遽及也。」

此書全篇,一字一句,都不可放過,今略錄其槩。下段身心體驗之說,尤精確,當常目存察也。

〈答李叔獻別紙〉曰:「窮理多端,所窮之事,或値盤錯肯綮,非力索可通,或吾性偶暗於此,難強以燭破,且當置此一事,別就他事上窮得。如是窮來窮去,積累深熟,自然心地漸明,義理之實,漸著目前。時復拈起向之窮不得底,細意紬繹,與已窮得底道理,參驗照勘,不知不覺地,竝前未窮底,一時相發悟解,是乃窮理之活法。」

余稟性躁急,於窮理上,本不能耐久,或窮得一箇事理,有時窒礙不通,則便覺心思煩急,精神荒惑,未免半塗而廢,讀書尤有此病。今觀先生所論,其捄病之藥,切實停當,皆從眞知實踐中出來。得此玅訣,以之窮理,則必無穿不透銷不化之患,敢不常目而勉勉哉?

〈答李叔獻書〉曰:「見叔獻前後論辨,每把先儒說,必先尋其不是處,務加貶斥。」

初學欲就經傳上,與先生ㆍ長者往復問難,則必拈其說得有錯誤處,然後始可以起疑取質。栗谷當時,欲有往復於先生,則其所問不得不如是。大抵吹毛覓疵,務出新見者,固爲大病,棄智絶意,全襲舊傳者,亦無實得。學者於先儒之說,苟有疑晦處,勿遽生別見,亦勿遽屬過境,須融會研究,務得說者本旨,反復參驗,則或當渙然氷釋,默自一笑,或益見其紕繆處,亦當平恕而順解之,曰:「某氏看得恁地,故說得如是。今看得這樣,則說得當若是也。」何必纔見一斑,如得奇貨,竊竊然跳躍,絀古肆己,無所忌憚,如毛奇齡之爲哉?

〈答許太輝書〉曰:「示及蓮坊書,其所謂輕論先輩之病,此必有爲而發。如某者,恐或有此病,爲之悚惕,當思改轍。但朱先生雖有此戒,及其論辨道學差誤處,纖毫不放過,不以前輩而有所掩覆。」

先生於牧隱圃隱寒暄靜菴諸君子,俱有所論,而其差欠處,間亦不諱,此固出於大公至正之心,不敢以私好而有所掩覆也。然先生之時,言之者以公言,聽之者以公聽,近世黨習痼,尊其所私好,則諛聞末學,奉爲宗師,斥其所私惡,則碩德醇儒,擯之爲曲士。言之未易公,聽之亦難公,不如含默不發,庶使《春秋》不眩於皮裏而已,不可妄自褒貶以取禍敗。甚至經義禮說,亦欲各尊所聞,不相資賴,此則甚是謬習。可不公聽竝觀,務歸至當而已乎?余欲取東儒所論經禮諸說,彙分類別以成一書,然亦恐有議之者也。

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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諭谷山鄕校勸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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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子之養其親,在於養志,故聖人深以養口體爲戒。然世衰道微,養口體者,却自難得,有能養口體者,斯亦孝子之徒耳。況凡民之志,異於大人君子,口體之外,鮮有他志,卽能養口體,或未嘗不竝志而受養也。小民匹庶,盍亦孳孳於口體之養?

《孟子》曰:「五畝之宅,樹牆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卽聖王之所以勸民蠶績,勸民畜牧者,正使之養其父母,而非欲其興利營貲也。今種畜之政,久已疎廢。然間亦有女勤蠶績,男務畜牧者,得一匹帛,便思走市販貨,得一雛雞,便思入城取錢,而未或製一襦具一臛,以悅其父母,不亦悲哉?其意以爲家力未贍,姑不暇爲此,將有待於他日乎?嗚呼!風樹不能常靜,親年豈得長駐?苟有愛日之孝者,宜靜思之。

飮食之微,其酸鹹甘濇,君子不必留意。而《禮記》如〈內則〉諸篇,其論𦙫爒羹胾之味,薑ㆍ桂ㆍ虀ㆍ鹽ㆍ醯ㆍ漿之品,瑣細精核,不嫌其煩複鄭重者,此何以哉?爲其養父母也。今人家貲小贏,婦女不親饔膳,男子尤落落焉,唯婢僕是委,或滋味乖和,或冷熱不適,致令父母投筯却食,方且打罵其婢僕,終不能自知其罪,不亦惑與?

近世學者,纔名爲學,便自矜重,談天說理,曰陰曰陽,壁上圖畫太極ㆍ八卦ㆍ〈河圖〉ㆍ〈洛書〉之屬,自稱玩索,以欺愚蒙,而其父母方且呼寒忍飢,疾病疴癢,乃漫不省察,恬不勞動,卽其玩索彌勤而彌與學遠矣。苟於父母能孝者,雖曰不學,吾必謂之學矣。

孝子之行,如斷指嘗糞,未嘗非卓卓奇節。然大舜曾參尹子奇閔子騫之爲孝也,何嘗由是哉?若夫生事之,死葬之祭之以禮,百行全備,無一觖欠者,雖無一節之奇,斯孝子矣。又如冰鯉ㆍ雪筍ㆍ雉投ㆍ虎跪之蹟,此在古人,特著靈異,安得每有此事?州里稱揚人孝行者,動襲前芳,或爽事實,爲人子者,設有此等奇蹟,宜自秘諱,勿令人知也。

不孝之端有二,曰妻曰財,是也。『孩提之童,莫不知愛其親』,此言以孩提之蒙騃,而猶能知愛也。以余觀之,唯孩提之童,知愛其親,及其長也,反或不知。此曷故焉?以妻與財之爲蔽也。唯妻與財,本所以孝父母也。妻者,將使之生具甘旨,沒奉祭祀,產育子姓,以繼其先也。財者,將以給父母之衣食,供父母之葬祭也。非妻非財,人子何以孝焉?唯自私其妻,自私其財,見父母之未安其妻也則怨焉,見父母之勞苦其妻也則訕焉,竊竊昵昵於閨房之內,而外其父母,玆其所以不孝也。見父母之損削其財也則慳焉,見父母之沠散其財也則憂焉,隱匿堅秘於箱篋之中,而外其父母,玆其所以不孝也。妻歟,是吾父母之婦媳也。吾安得而私焉?財歟,是吾父母之產業也。吾安得而私焉?吾歟,是吾父母之遺形也。吾安得而私之?苟知是也,斯可孝矣。

有友焉,一日救汝於危險之厄,汝其不德此友而圖報乎?有友焉,一日遺汝以百金之財,汝其不德此友而圖報乎?以至僕隷之賤,有或護汝于疾病,啗汝以餅餌者,汝罔不嘖嘖稱功,眷眷銜愛矣。嗚呼!人生之至危至險,凜凜乎不可保者,莫甚於嬰孩之時也。使其父母一刻而忘眷顧拯護也,則孩子安能全矣?人之生世也,蓋赤手耳。衣之食之,竝田宅而遺之。雖萬金不留焉者,非父母乎?曩在友也,一日之德,而終身不忘,曩在僕隷也,一日之勞,而銘心不衰。今於父母也,則昊天罔極,而漠然相忘,若固有之,曾不欲酬謝其萬一,此何理也?爲人子者,盍亦三思?

男子之於妻父母,外似疎薄,而內有隱情,婦人之於舅姑,外似尊敬,而內有潛訕,誠可惑也。《禮》曰:「婦事舅姑,如事父母。」苟於舅姑不孝者,其於父母可知也。舅姑視其婦爲己子,故望之至深,乃婦人之視舅姑,異於天屬,故不副其望。於是乎情意不孚,而家道亂矣。誠使婦人知其夫子之志壹於孝而不貳焉,則欲得歡心,不能不孝養舅姑,及其久也,浸染感化,渾然天成。由是觀之,婦之不孝,明徵其夫子之不孝也。何辭焉?

大舜曷孝焉?以善事繼母也。尹子奇曷孝焉?以善事繼母也。王祥曷孝焉?以善事繼母也。不得於繼母者,每以繼母爲諉,將如彼何哉?悅其心有道,能於繼母之子,極其友愛,則繼母可底豫也。大舜子奇,皆以是道達焉。遭其地者,庶犁然悟矣。若夫繼母之無子者,其志固不分也。

今有夫婦好合,如鼓瑟琴,而兄弟却不和翕,朋友馳逐,許以死生,而兄弟視如行路者,其與聖人立敎之意,何如哉?聖人之立五敎也,妻與友不與焉。五敎者,父母兄弟子也。

兄弟者,與我同父母,是亦我而已矣。兄者,先至之我也,弟者,後至之我也。特貌與齒暫異耳,苟分而二之,不相友愛,是以我疎我矣。豈非惑歟?

有一樹於此,其一枝蔚然榮茂,其一枝悴然枯槁,人莫不咨嗟而憐惜之。今有兄弟數人,或豪富逸樂,或貧匱勞苦,而不相眷顧,各私其妻子者,人之視之,豈唯艸木之無知哉?特不敢對面咨嗟以離尤耳。不愧懼哉?

全羅道倡義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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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壬申春,浿西土賊洪景來李禧著等,據定州以叛,官軍圍之,三月不克。時余在茶山,欲使一道士林,倡義討賊,試爲此文,旋聞捷已之。

右文爲回諭事。唯我湖南一方,卽古忠臣義士之淵藪也。地之密邇於畿甸,不如湖西,人之布列於朝籍,不及嶺南,然每國有大難,其倡義奔赴,必爲八路先,不亦休且多矣?壬甲丁丙,以至戊申,前牒昭載,流風遠曁,此僉君子之所共聞也。僉君子之於先賢往哲,或爲遺裔,或爲後學,則其平日之所薰沐,中心之所馳嚮,冀嗣其芳徽懿躅,豈待鄙人等之警告哉?嗚呼!我正宗大王,二紀臨御,百度咸順,於我湖南一方,其所以旌別淑善,樹植風聲,尤無所不用其極,華贈聯翩,綽楔相望,或降香以致蕆,或錄裔以彰德,致設科以簡才,或採蹟以壽傳,凡係崇報之典,靡不畢擧,此亦僉君子之所共知也。嗚呼!健陵之松柏未拱,孰知有今日之變乎?月正之初,京關載頒,凡我一方多士,其孰無執殳居前之願?唯其小醜易平,邊角易制,日夕懸望,只在捷音之飛傳,倉卒商量,不到義旅之輕擧,今旣踰旬彌月,郵報頓絶,雖其風傳之說,不可盡信,蓋亦月捷之功,有違初料。不審,僉君子之有志於赴蹈者,其無鬱悒於衷情乎?嗚呼!倡義者,大事也,不可以妄動也。然子弟之衛父兄,手足之捍頭目,必急必疾,如影如響,夫豈有姑徐姑緩,以待其直犯直觸而後,始議奔救者乎?且凡擧義之法,事體浩大,非咄嗟之所能辦,非指顧之所能發。義聲雖起於先庚,軍期易至於後甲,一將領難得也,二部曲難結也,三軍餉難庤也,四器械難造也,五陳練難習也,六搬運難致也。小亦師旅,大亦師旅,千條萬目,缺一不可。若待上司之知委,巡營之勸起,始欲經紀,則不但黽勉強作,有愧秉彝之天,抑亦慌忙急遽,遂無用武之地。議論未定,師期有愆,則得罪於三尺之法,貽笑於千載之觀,生爲負國之臣,沒爲浪死之鬼,豈亦志士之所願哉?鄙人等僻居一隅,魚鰕爲隣,固不足備數於下列。然撫念先世,每切毋忝之願,顧瞻時事,誠有不顧之奮。玆輸一腔之熱血,以瀆羣賢之崇聽,僉君子旣居四長之邑,宜總一道之論,幸以擧義之意,通諭列邑,使其學宮嚴選境內望重之士,或以才略,或以勇力,勿求全備,勿拘地處,務循公議,各自保擧,至於仗義自願之士,亦收名帖,竝錄一冊,先報巡營以聽處分,若其會同商議,分定部曲,則更聽北來之消息,容俟上司之指麾。誠以立議不可以不早,起功不可以不愼也。不識,僉意以爲如何?嗚呼!挈妻攜幼,竄身於巖穴之中,窖米埋錢,偸生於草莽之間,或爲吏校之所執,受叱辱而羊牽,或爲行伍之所編,被督迫而犬驅,曷若追前烈於一方,樹義聲於千古,以答洪勻之賦予哉?伏惟僉君子,孰思而明諭之,俾各省悟,不勝幸甚。

黜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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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褒券奴,慘礉深刻,夜不得眠,晝不得息,密法如牛毛,小言如蚊翼,勞筋苦骨,索能單力,是用涕橫淚墮,沾頤繞臆,蓋一時之怒罵,非君子之令式。今與僮約,寬其條例。「晨起掃庭,疏決濘滯,徐具饔爨,略除秕糲,唯期熟飪,不求甘毳。食已鋤園,剗椔豁蘙,栽桃植杏,移柹接柰,別茄披蔥,折葵剪䪥,糞芋壓藷,畦菘曬芥,培瓜灌瓜,毋傷其蒂。又或連筒沃藕,蔀席護蕉,爰及梔榴,或壅或澆,斬草通徑,斫木補橋,撝訶童豎,遏絶芻蕘。汝毋過恐,凡此諸條,安排四序,匪責一朝。若夫山寺輸糧,水市販薧,縣賖丸藥,鄰乞薑棗,十里五里,匪卽遠道。飢吞餅餌,毋得醉倒,以其餘力,薪彼樗栲,俾有積著,以備水潦。賜汝土田,俾藝菽稻,時至則告,芸苗薙草,是維汝私,績不余考。汝不聽敎,汝職不保。」讀戒文訖,僮抃手叩頭,敬謝丁大夫恩,面發愉色,口出矢言,謂:「雖僬僥尫兀,不足爲勤,有不如約,株困我臀。」顧乃行不顧言,宦成官怠,堀堁叢雜,曾莫糞洒,蓬藋薈蔚,茨棘蓊藹,蛇虺蟠糾,童穉惶駭,蔬瓜蔫萎,花不蓓蕾。陰結外交,私許樵採,飯罷而走,惟夕是待,橫行市門,崇飮酒醴,旣醒而反,齁于樹底。衣用纖絺,食具胾醢,不唯頑鈍,而更驕騃,荒嬉誕謾,唯日造罪,溫言誘掖,曾不悛改。於是館主人尹子,召僮至前,厲聲誚讓曰:「有邦之禮,莫尊於卿相,然或尸位而竊祿,罔不出退,用慰輿人之望。以至牧民之長,或疲軟懦孱,不能鋤拔奸豪,或貪婪鄙瑣,不能仰體憂勞,槩行斥逐,毋浚民膏。矧汝竈下傭奴,其敢逭逃?汝其還汝稍料,毋懷濫叨。」僮旣承聆,咋指拊膺,鼻涕長三尺,目淚下零,若秋雨之淋鈴。

弔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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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庚午之夏,蒼蠅大作,充牣室屋,戢孴蕃息,漫山蔽谷,層構桀閣,曾莫癡凍,酒戶餅市,雲屯雷鬨,耇老歎嗟,指爲怪變,少年發憤,思與搏戰,或設笱筒,使其離罥,或置酖毒,殲以瞑眩。余曰:「噫嘻!時不可殺,時惟餓莩之轉身。嗟乎,崎嶇而得活!哀去年之大饑,又苦寒之栗烈,因之以瘟疫,承之以剝割,積尸橫路,載顚載連,虆梩被阜,不襚不棺,風薰暑歊,肌肉腐壞,舊淋新瀝,渟滀翳薈,化而爲蛆,萬倍河沙,迺羽迺翼,飛入人家。嗚呼蒼蠅,豈非我類?念爾之生,汪然出淚。於是具飯爲殽,普請來集,傳相報告,是嘬是咂。」乃弔曰,蠅兮飛來,敶盂盤只。有饛白飯,和羹酸只。酒醴醲薰,雜麪饅只。沾君之渴喉,潤君之焦肝只。蠅兮飛來,無啜泣只。挈爾父母,妻子合只。聊玆一飽,無於悒只。觀君之故室,蓬虆盈只。崩櫩敗壁,戶欹傾只。伏翼夜飛,狐晝鳴只。觀君之故田,童粱茁只。今年多雨,泥滑滑只。衖無居人,蕪而不墢只。蠅兮飛來,麗以腴只。肥牛之臑,䰞倫膚只。酢醬蔥㳿,鱠鱻鱸只。塞君之莩腸,顏色敷只。砧有餘腥,饗君徒只。視君之恒幹,衡從壟只。無所衣被,薪草籠只。雨淋日炙,化異種只。詰屈沸騰,紛蠢動只。氾濫脅幹,滿鼻孔只。於玆蟬蛻,脫梏拲只。惟路有僵,行人竦只。嬰孩據胷,猶吮湩只。里不埋胔,山無塚只。塡坑塞塹,雜草蓊只。貍來搰食,喜跳踊只。髑髏圜轉,多穴孔只。君旣蛾飛,有遺蛹只。蠅兮飛來,無入縣只。鵠形菜色,嚴簡選只。胥吏握管,察其面只。立如密竹,幸一揀只。淡鬻如水,纔一咽只。有飛者蠱,上下眴只。膚如腯豕,是豪掾只。敷同奏功,嘉而無譴只。登麥罷賑,張筵宴只。擊鼓其鏜,簫管囀只。曼睩蛾眉,舞回旋只。含嬌作態,遮紈扇只。雖有豐膳,君不可流羨只。蠅兮飛來,無入館只。旗纛森張,棨戟攢只。膮膷盈望,爛璀璨只。煔鶉煎鰿,臛鳧鴈只。粔籹蜜餌,雕花蔓只。滿志喜悅,撫以玩只。揮颺巨扇,君無所窺覸只。長吏入廚,視饎爨只。倭銚爇肉,口吹炭只。桂釀蔗漿,騰稱讚只。虎豹守閽,毅防捍只。麾斥哀籲,無雜亂只。寂而不譁,飮食衎衎只。吏坐酒家,倩題判只。馳驛飛書,閭里晏只。道無捐瘠,太平無患只。蠅兮飛來,無還魂只。賀君之無知,長昏昏只。死有餘殃,詒弟昆只。六月催租,吏打門只。聲如獅吼,山岳掀只。私其錡釜,曳犢豚只。驅之入縣,株困臀只。歸而委頓,遘癘瘟只。艸薙魚爛,羣煩冤只。天地四方,無所告只。民莫不阽,不可悼只。彦聖負屈,衆胥媢只。鳳皇噤口,烏鵶噪只。蠅兮飛來,又北飛只。北飛千里,入金扉只。愬君之衷情,宣深悲只。不吐疆禦,無是非只。日月昭明,舒光輝只。發政施仁,告用圭只。如雷如霆,激天威只。禾黍穰穰,民無饑只。蠅兮飛來,乃南歸只。

擊蛇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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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山先生,屏居茶山之館,旣及盛夏,草木蓊蔚,蛇虺蓁蓁,蜿蜒游戲。屈曲者如率然之卷尾,倒掛者如山之褰鼻,綬文錦纈,泳游乎荷芰,壽藤怪蔓,綰糾乎梨檖,甚則入井臥竈,繞柱穿壁,麾之不去,漫衍窟宅,使夫居業而游息者,食不甘餐,寢不帖席。肖翹蠕蜎,無辜之物,恣所噬螫,蝦蟇𪓰𪓿,靡有宥釋,長股縣鍼,細大不擇,郭公飛駁之肥,鷾鴯賓雀之瘠,靡所茹吐,蚤夜搜索,覆巢吞卵,其殄血脈,焦燥嗔噪,慘悽哀戚,而義鶻不至,蒼隼不擊。爾乃夭矯自好,橫行充斥,舌閃倏其吐燄,腹輪囷而結核,罪大惡極,匪德攸格。於是召園丁立堂下,授條約申誓戒。其辭若曰:「唯玆醜類,寔繁其生,汚我亭沼,亂我階庭。有中其毒,大命欻傾。雄黃不能施其辟邪之功,蓱虀不能副其解毒之名。噬臍無及,斷腕乃寧。此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殃也。其自今始,凡遇此蟲,有殺無赦。烏梢ㆍ白花,無貪其貨。四翼六足,毋受其嚇。雖復豺身ㆍ龍角,神變屢化,彘豪ㆍ雞冠,形狀危怕,赤刀是奮,牙笏勿貰,必使軹首分飛,豐腦先破,永淸山林之害,毋蹈濡忍之過。汝不若是,其有笞罵。」語未終,有蹙蹙然皺其眉而諫之者曰:「先生何言之不仁也?夫鴻濛旣剖,萬物受命,沖和厲虐,各率其性,有鸞有梟,有麟有獍,有,有,物之不齊,物之正也。穹包函受,靡物不容,窮神知化,靡物不用,泯泯棼棼,不失其中,此天地之大衷也。蛇有蛇性,先生何疾之已甚也?且蛇不可慢也。歲有辰巳,天有天蛇,肥𧔥赫靈於太華梓潼立祠於西巴,莫不操弄化權,噓噏天和。故能銜珠爲信,入杯爲邪,靑囊化鳥以翶翔,白衣下馬而婆娑,千變萬幻,爲鬼爲魔,盤據締結,無可奈何。先生欲輕犯其鋒,無乃迂闊而煩挐乎?」先生曰:「嘻!何子之不知類也?生物須天,用物須人。故樗櫟擁腫,䓆蓂刺咽,是是劚,以長松筠,虎豹貙䝠,害傷之物,血吻膏脣,是獮是除,以安麋麕,去莠以肥苗,琢璞以見珉,去邪黜讒,以保賢臣,此天地之至仁也。故周公制官,厥有山師,俾驅蚖蝮,叔敖埋妖,終受吉祿,寄奴射頑,四國是服,強良銜首以長驅,雷公荷斧而疾逐,人神所嫉,莫是蟲若也。雖其氣能食麈,力能吞象,身周閬風之苑,尾繞昆侖之廣,羾天門而布肸蠁者,唯當擊之碎之,爲脯爲臛,以共人之饗。」

耽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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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之人,有爲余悲而憂者曰:「耽津者,耽羅之津,瘴癘之鄕,罪人所徙,子何以居之?」余曰:「噫嘻!何以云也?耽津之冤,一至是歟?余居五年,覺炎熱薄於北方,特冬寒不甚耳。竊計之,橘踰爲枳,今唯耽津產橘ㆍ柚,月出山以北,卽化爲枳,是耽津之地,堇與中國淮南,南北同度也。曾見中國之人,以淮南之地,爲南方瘴癘之鄕者乎?耽津北距漢陽八百餘里,北極出地差三度有餘,以故冬日比漢陽稍長,榱長數尺,牕日在腰,夏日比漢陽稍短,午飯差晚,夕食已厭。夫刻夏以傳冬,北方之人所至願大樂也。而康津如是,非樂郊哉?隆冬地脈酥輭,犁者在田,菘芥交綠,雞雛穉黃。人見其然也,遂謂炎瘴之鄕,不知夏日晷刻旣減,淸涼更勝耳。外舅洪公,嘗北鎭鏡城,歸而言之曰:『四月野雪猶存。』余曰:『五谷曷熟?』洪公曰:『方夏酷熱,金石焦爍,稍北則羊胛熟而日出。』理宜然也。余又因是而思之,地之凉熱,非可誣也,膚觸之可驗,算計之可決。然古有人指之爲炎徼,千萬人從而指之,千萬年之人從而指之,竟無以白其誣者。況於人之賢不肖及其功與罪,或相徑庭,寔無形可執哉?」

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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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之人,有爲余悲而憂者曰:「湖南俗儇薄,而耽津尤甚,子何以堪之?」余曰:「噫嘻!何言之誣也?耽津之民,刈稻了,貧人無田者,卽耕其鄰人之田,如己田,以種麥。余曰:『善哉!及熟,領其半乎?』曰:『否。』『及稅,防其半乎?』曰:『否。』麥熟則耕者食之,不分田主,亦不助稅『及種稻,效其力乎?』曰:『否。』『地力不敝乎?』曰:『曷爲不然?』『麥未刈而雨可秧,無相妨乎?』曰:『曷爲不然?』噫,其仁矣!此無懷氏之民與,葛天氏之民與?官發帖令納錢,戶十二聽,戶二十五聽,今日徵而明日又徵聽,徵斯聽之,不問其所須用也。私予之其奴,輸其買圃資不問,挾妓娼汎于湖,用防其費不問,尙可曰儇薄哉?臨之以公眼,評之以公舌,誰爲仁,誰爲賊?」

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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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之人,有爲余悲而憂者曰:「耽津之地,蜈蚣長尺,蛇虺屯結,噆膚血縷,爲腫爲脹,諸藥不驗,大命隨傾,子何以堪之?」余曰:「噫嘻!天之生物,用以裨補,匪害人也。蜈蚣之行壁也,衆趾齊響,郭索掎捂,沈眠亦覺,以手叩牖,輕作數聲,蜈蚣乃伏,厥響闃然,乃燭乃捕,百不失一,此慈天之微衷也。使其行無響,何以覺之?使其聞聲而卽遯,何以執之?偶一被咬,卽蚯蚓之汁,厥爲金丹,纔傳厥瘡,居然痛定,此慈天之豫備也。蛇虺咬人,千百一人,而癘者ㆍ痿者ㆍ瘡者ㆍ癰者,烹蛇鱠蝮,以充佳肴,不煩針熏,厥疾良已,蜈蚣之屑,以療疔疽,此慈天之寵錫也。妙用深利如此,輒欲怨天以自悲,豈不誣哉?」

海潮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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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有問於余曰:「潮者,天地之噓吸也。其噓也,若鯨鯢之歕水,其吸也,若飮而釂焉。子以爲何?」余曰:「噫嘻!殆不然也。潮者,月之先後也。大將居中,先之以先廂,其間十里,後之以後廂,其間十里,月之有先後潮,亦猶是也。周天之腰,謂之赤道,分之爲四段,兩段之交,標以一字,天頂曰甲,對頂曰乙,東耳曰丙,西耳曰丁,周地之腰,謂之赤線,分之爲四段,標之如天,我立曰子,對我曰丑,東耳曰寅,西耳曰卯,乃可言也。月麗于天丙,卽其光前射,而潮起于地子,勢如山嶽,月進一步,潮走一步,又其光後射,而潮起于地丑,勢如山嶽,月走一步,潮趁一步。月昇而至于天甲,則先潮先進而至卯,後潮後趁而至寅,周流輪轉,晝夜不息。沿道之民,以其早見者爲潮,晚見者爲汐,或以先而爲潮,或以後而爲潮,潮者,月之先後也。赤道之下,潮如山嶽,而水性求平,故沸鋒上騰,餘波旁散,水之性也。潮嶽滔天,頹波旁殺,涯涘旣盡,遂達汊港,至月旣移而後,潮嶽平而汊港之潮亦退矣。故近於赤道者,其潮勢盛,遠於赤道者,其潮力微,呂宋之潮,高於粵東粵東之潮,高於浙江浙江之潮,高於淮河口之潮,若存而若無也。月未必每由赤道,今謂之赤道者,月行在赤道左右,故凡月行之道,權謂之赤道也。盛於朔望,衰於二弦,何也?月者,水也,日者,火也。水不得火不沸,性也。日月感應,水於是乎沸。朔,月入日下,日月水三直,故水之沸也盛,望,日月相望,日月水三直,故水之沸也盛。一日二日,日與月之相違也稍遠,則不能爲三直,其沸也稍衰,至於弦,其相違也最遠,故其沸也極衰。上弦之日,日在甲而月升於寅,下弦之日,日在甲而月墮於卯,日月水跂而爲三角。其違如此,其沸顧不衰乎?朔望之潮,有時乎極盛,有時乎頗弱,何也?月行多道,其行極於北,由乎夏至之線,則潮極盛,以潮嶽近乎我也,其行極於南,由乎冬至之線,則潮頗弱,以潮嶽遠乎我也。朝鮮之東,其無潮何也?日本之長,三千餘里,其東北角曰陸奧州,其西南角曰薩摩州,其形首艮而尾坤。陸奧之北,涉一衣帶之水,其國曰鰕夷鰕夷之長,三千餘里,其北曰曾于夜,其南曰松前浦,其形戴坎而履離。曾于夜之北,涉一衣帶之水,其地曰奴兒干,連乎肅愼。然則東來之潮,掠日本而西走,其餘波無以踰乎蔚珍之北矣。豈惟此地然矣?北極之下,厥有北海,南極之下,厥有南海,皆無潮也。何以知其然也?潮嶽起於赤線,距線彌遠,其頹波彌弱,遠而至於二極之下,則其勢不能潮矣。潮之周流乎大地之腰,常如江河然,先者一,後者一,人惟見汊港之潮,以爲天地之呼吸,則非其實也。戊寅正月著。又〈海潮論〉五首,見他篇,文殊義同

蜃市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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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曰:「蜃市者,蜃吹氣而上涌也。子以爲何?」余曰:「噫嘻!蜃者,蜱蛤也。蜱蛤之屬,生於濱,溓於石。其行迫地,不能游乎深水之外,而市必在乎中洋,奚以其氣也?膏油之䐈而乾者,一滴落於溝渠,俄而眡之,五采絢爛以翡韡,諸物變幻而流離,人以鏡臨之,其形狀詭譎,不可摹捉。蜃市何以異矣?鯨魚死,其膏未散,遇天晴氣暄,爲市爲城,爲樓閣爲帷幕,浡然涌現,流之爲五采,幻之爲諸物,蒙氣臨之,鏡照相形,人之遠眺者,指之爲神異已矣。其飄然以遐擧者,蒙氣之受風也。」

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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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閣親試,歲杪計畫居首,特賜廏馬,謝上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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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庚戌冬,月課親試,都計畫二十五分半居首。傳曰:「事當依例陞敍,而釋褐周歲,畫數且少,廏馬一匹面給。」命進箋謝恩。

宣略將軍行龍驤衛副司果臣丁若鏞,恭遇乾隆五十五年十二月日,猥被恩私,俯勤獎拔,內庭親試,擢羣駿之上頭,天府匪頒,侈名駒之逸足,鞶賜踰於三錫,袞褒溢於千金,寵眷斯隆,瞻聆皆聳。臣伏奉華誥,不勝感激兢惶之忱,謹奉箋稱謝者。臣若鏞誠惶誠恐,稽首稽首上言。

伏以詞林廁跡,愧每切於襟牛,試畫占頭,榮今叨於錫馬,藝非三絶,恩過百朋。伏念臣本以駑才,偏蒙蛾術,靑衿游藝,囿至化於陶鎔,黃甲題名,驟恩除於臺省。幸參詞苑蒐才之選,濫竊文淵應試之榮,掇拾陳談,敢比董廣川之三策,咿唔周歲,僅通桓博士之五經。海徼棲遑,跡屢違於授簡,騷壇考較,望已斷於奪袍,不圖十二月叩籌,猥荷第一人施賞。黃籤高揭,策駑馬而躡塵,丹陛牽來,騁龍駒而歷塊,非詞垣之妙手,臣實靦顏,斯御廏之良蹄,人皆豔視。寵賚實冠於同列,光榮偏被於闔門,下邑陞移,父子攀綸而圖報,時家大人自蔚山升拜晉州牧使中情曲諒,弟兄奉旨而含恩。是時傳曰:「抄啓文臣丁若銓,年過三十,兄隨弟後,所見如何?特爲減下。」況彩管ㆍ斑皮,羅衆珍而雲委,若洪爐ㆍ大鞴,陶萬化而鑄成?心貺自天,首稽至地。玆蓋伏遇主上殿下,左海生聖,右文爲治,天地生成,含蝡翹而曲遂,日星炳朗,播螢爝而微光,遂以菲姿,猶覃曠數。臣敢不俯傾微悃,仰答殊私?雖驢技易窮,莫追鳴國之譽,而驥年盛壯,庶思進學之方。臣無任瞻天仰聖激切屏營之至,謹奉箋稱謝以聞。

象山政事堂上梁文戊午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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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惟北宸分竹,解珥筆於臺司,東閣移梅,瞻玉繩於營室,志存報國,愧切勞民。象山,峽裏雄州,海西名府。包山河三百里,梯航交四道之衝,擁馬步六千人,鈐轄屬五營之右。金鞭騰踔,乾威起馳馬之山,石柱嵯峨,坤德毓矯龍之沼,飛仙揮斧,遁二曜於烏淵,病佛抽𨬕,拪百靈於鹿窟。地利蘊神扃之秘,民風葆循蜚之厖。風磴春燒,山澤迸駭麏之跡,瓦盆晚浴,村閭鬧繅繭之聲。蒲坂山川,未改之耕鑿,桃源父老,不聞之興衰。太守樗櫟散材,草茅賤品,英年馳騖,託栖息於上林,中歲蹉跎,寄功名於下邑。賈太中之歸國,暫登宣室之筵,汲長孺之辭朝,復臥淮陽之閤。民肥貌瘦,志雖慕於烹鮮,政拙心勞,化未行於馴雉。正爾官廚之徒饗,偶玆政閣之將頹。破桷殘檐,綰松枝而晝暗,旁風上雨,鞠草莽而秋荒。庾都督之登樓,難賖月色,鄭廣文之瞻屋,但見星芒。爰始爰謀,載營載度。風斤月斧,繽虎倒而龍顚,石棧雲梯,愕神輸而鬼運。郊野之謳歌如故,雞犬不驚,池臺之氣色先新,禽魚皆樂。愼權衡而分職,將吏憚誠,授繩矩而責成,工倕奏巧。乃丙辰之月,乙酉之朝,畫棟先橫,翬翼割翠微之境,雕梁繼起,虹光駕碧落之衢。列礎擎丹,迸落三十六柱,飛甍聳翠,平臨八百餘家。芳草晴川,的歷雲中之野,茂林脩樾,邐迤江上之山。收攬風煙,磨礱筆墨。詩曰,

兒郞偉拋梁東,梨花如雪小桃紅。前溪水暖魚初上,掾吏相攜作釣翁。

兒郞偉拋梁西,紅藥欄頭綠鴨拪。小妓佻儇嗔怪甚,烏紗帽下著芒鞋。

兒郞偉拋梁南,評品棉花捧玉函。二百靑錢防役布,家家歡樂願生男。

兒郞偉拋梁北,百頃漣漪搖崱屴。領取漁舟三丈長,沙頭曬網巖頭杙。

兒郞偉拋梁上,雙飛紫燕踰書帳。抽毫新補牧民方,當壘諸雛均哺養。

兒郞偉拋梁下,薺花滿院雨新灑。午茶纔輟侍童閒,爭捕雀兒攀屋瓦。

嗣玆以往,溪山寧謐,草木芳馨。竹肉交陳,勝事園林鍾鼓,芝眉不皺,太平煙火神仙。谷徙陵遷,措廣居兮不動,天長地久,祝聖壽兮無疆。

海南縣敏蒲堂上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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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夫。鬱攸告警,妖氛起朱雀之墟,營室流輝,新構駕靑虹之勢。吉兆不違於大過,下撓而上隆,歡情丕協於同人,先咷而後笑。苟非衆心之所湊會,政化之所布施,顧安得如是哉?敏蒲堂者,海南縣出治之正堂也。蓋聞蜾蠃祝螟,乾道暢旉蕃之力,蒲蘆擢筍,坤精著敏樹之功。鄭高密之釋經,歸之於化育,朱考亭之立訓,主之以發生,要皆布德之眞詮,不出化民之至意,斯古人建堂之初載,錫號之深衷也。雖蕞爾武城,硎刃非割雞之用,而藐玆渤海,佩刀爲買犢之資。況復淸海南連,蠙戶誦張臯之烈,碧波西控,魚蠻知鄭地之名?帳卒磨旗,李忠武之單師却敵,家僮擊鼓,尹侍郞之千里勤王?蓋其水積坤維,爲一國咽喉之會,路通日本,據三途掎捔之形。故能隻艦凌波,逆折衝心之氣,孤軍守險,終成拊背之勳也。然則安集不可以不勤也,懷綏不可以不勉也。曷不顧名而思義,以之固本而寧邦?斯又敏蒲之時義也。不虞龍尾之伏辰,遽見鴟頭之入丙。飛熛凌碧,鯨鯢斂噴水之能,焦土堆紅,鴈鶩失排雲之序。玆乘農隙,再起宮功,月斧開山,撼頭輪而虎倒,風斤劈地,墜鼻堊而翬翔。咸平學士之年,觚稜始削,德水仁侯之歲,結構迺新,時維嘉慶癸酉之冬某月某日也。勞役旣竣,頌聲乃作。系曰,

拋梁指東,鳳嶽巃嵸。祥翎覽德,一樹梧桐。

拋梁指西,鶻沒天低。波平熨斗,汀草萋萋。

拋梁指南,茫茫蔚藍。海蜃吹市,仙閣晴涵。

拋梁指北,金山劍矗。恭瞻斗柄,紫薇多色。

拋梁指上,天倉晃亮。黍稷薿薿,斯民受餉。

拋梁指下,蒿萊滿野。遂減陳田,道無訕者。

重爲之辭曰:「郊原兮鬱鬱,蒲葦兮靑靑。靈雨旣濛,承仁恩兮茁茂,薰風有隧,被德化兮葱蘢。日遷善而不知,速於置郵而傳命,風行上而必偃,久於其道而化成。」

鄭寒岡先生夙夜齋重建上梁文崔參判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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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道之隆替有時,而尊賢尙德之風無間,物之廢興有數,而闡美揚徽之擧宜先,玆相舊基,重營華構。恭惟寒岡夫子,寔我大嶺儒宗,濬發淵源,寒暄金公之外裔,薰陶德性,文純李子之門人。節文儀則之縷析毫分,《五服沿革圖說》,天人性命之體驗神會,一部《心經發輝》。第一奏格君心,程說書之登對,數萬言陳時弊,朱晦菴之封章。氛翳塞天,振風霆而激烈,彝倫墜地,揭日星而昭明。雖公議未伸,尙稽聖廡之俎豆,而斯文永賴,猶聞山院之絃歌。猗!玆土夙夜齋居,卽先生晚年棲息。尹和靖之初載,暫作出山之行,司馬光之暮齡,漸決歸之志。勁幹傲雪,園中脩竹千竿,仙標絶塵,牕外寒梅百樹。緇帷晚闢,通六藝者七十人,絳帳宵披,藏百家書數千卷。逍遙偃仰,志守東岡之陂,歗咏優游,夢斷西淸之月。緬懷二字華扁,可驗一生眞工。雞聲報晨,懍歧路於,燕息嚮晦,受契悟於。敬怠存心,書樓繫西崦之景,貞元察候,畫壁揭南塘之箴。邇來星霜之屢移,久矣風雨之未除。頹垣敗礎,綰薜荔而荒凉,古磬遺琴,傍松楸而蕭瑟。文貞屋宅,非無後嗣之傳,武夷山川,偏起儒林之慕。斯就百年遺址,爰復三楹舊規,不可使後世無徵,肯堂肯構,未敢踰先人之制,苟美苟完。竹牖松欞,溯襟期兮如昨,亂雲層雪,悼警欬之莫承。鄕黨聳觀,圖書留善和之室,神鬼警聽,金石振闕里之堂。某北方腐儒,南郡謫吏,夙慕許眉叟之風範,知道統之有傳,近挹張旅軒之芳徽,瞻雅望之維耦,恭疏短引,助擧脩梁。六偉詞以下節

挽日菴重修上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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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夫。劍門飛鶴,驗地勢於捫星,采石騎鯨,證仙緣於捉月。金莖矗漢,天臨捧露之盤,彩筆干霄,世豔拿雲之手。然則三光雖遠,猶成掌運之功,六氣雖微,莫遁指麾之力。故金戈奮武,陽烏退壘之光,繡線添工,火馭駐淵之步。挽日菴者,海南縣頭輪山大芚寺之修院也。地接耽羅之海,山連兜率之天。壽曜窺欞,玉筍揭加年之號,慈雲覆檻,珉華鏤入定之形。鑿洞穴而洩雲,湫龍曉出,橫石橋而架壑,鶴時歸。而去天之路,不過三百尺有餘,斯挽日之名,今至數千年不改。赤城崷崒,攀玉絡於霞標,黃道逶迤,挂銅鉦於霧閣。爾其長繩仰繫,東溟阻豎亥之程,落杵高舂,西極遁長庚之彩。斯則斯菴之勝槩也。故頭陀老宿,露地窮生,莫不遐擧冥拪,回光反照。抱壁念趙州之狗,移堂續泉老之貓。機緣則枯木死灰,究竟則黃花翠竹。第恨星霜之遷變,不禁風雨之漂搖。漏梠頹櫩,潤莓苔而殘朽,毀垣敗礎,綰薜荔而荒凉。幸有數賢,爰謀重剏,平老兼梓人之巧,繩墨勤施,定公任檀越之功,錢刀竝湊。嗟銀峯之費力,卒瘏禽咮,若鏡垢之磨光,載新翬革。助揚脩棟,庸疏短篇。詩曰,

拋梁指震,巃嵸萬仞。雲根潑翠,衲衣常潤。

拋梁指离,石柱參差。越瞻內院,彌勒來遲。

拋梁指兌,日沈山外。千頃金波,煙雲杳靄。

拋梁指坎,雙臺照檻。紫海長風,吹之不撼。

拋梁指天,銀漢低懸。力迴羲馭,一日如年。

拋梁指地,九曲深邃。萬古長春,油茶交翠。

重爲之辭曰云云。

金剛山歇惺樓重修序蓮潭有一之作,潤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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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夫。鼇岑東涌,時漏玉蘊之名,蚪藏西來,代播金剛之號。故永郞得道,閱三千六百歲光陰,法起談經,繞一萬二千峯眷屬。所以瑤臺璚闕,連延內外之山,鶴駕鸞驂,怳惚往來之跡。正陽寺歇惺樓者,新羅之所剏建也。爰探古典,思闡仙區,雖禮ㆍ文,無徵於代,而山ㆍ水,皆湊於岳陽。華蓋東浮,水鬼捧扶桑之日,雕欄北敞,仙童留採藥之期。淑氣之所鍾涵,靈光之所輻湊。遂使羣巒星列,皆含肅穆之容,萬瀑雷喧,不離蕭寥之相。雲生爐頂,恍疑迦葉之燒香,雪裹螺鬟,如見波崙之粉骨。萬象紛紜而競起,千言羅縷而難詳。但以桑海頻遷,仙侶失樓居之好,楡鑽屢改,禪曹憂棟撓之凶。今江原道觀察使金公鍾正,喬木之世臣,淸風之巨族。星垂一路,襜帷彰有德之容,風送三山,玉節指長生之域。何遜思梅於南浦,再結仙緣,蘇公賞藕於西湖,重來勝地。奇峰矗石,不渝疇昔之風光,壞壁頹梁,叵耐今晨之蕭索。嗟!劉郞之前度,旣尋玄觀之桃,豈王子之今來,不改黃樓之竹?使相捐十家之賦,列邑風趨,縣官分五斗之餘,羣工雨集。於是上行下效,左挈右提。爰有智習處敬兩上人,或行勸檀施,或坐監梓匠。岱嶽班圭之月,繩榘起工,楊江鑄鏡之辰,塗茨竣事,時維乾隆四十六年辛丑之春夏也。山巖改觀,林澗增淸。所嗟周公之赤舃徑歸,召伯之甘棠獨在。雖龜頭屹立,恩不忘於二天,而翬翼新飛,恨無窮於初地。有一湖南病釋,物外畸人。廬岫飛筇,道術雖慚於誌老嵩山面壁,修持庶效於達摩。志切含環,莫讚仁侯之惠,文如疥璧,奈無幼婦之辭?

題梁靑溪遺事詩序蔡判書弘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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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聞忠肝向國,處荒野而彌堅,烈魄殉名,鑿凶門而無悔。故常山奮節,非天王識面之人,隴水揚麾,卽義士含鬚之地。靑溪梁公,南之南原人也。懿質得山河間氣,精忠與日月爭光。鷦嶽窮經,妙解發玄扃之奧,龍城放筆,雄詞震靑海之檀。橘柚千頭,按素封而揚譽,芙蓉一口,礪繡鍔而棲靈。屬當奴之入寇,公乃抗白面而卽戎,糾蒼頭而奮義。三川鼎沸,六鑾蹈獸角之危,九廟震驚,七尺等鴻毛之擲。中宵投袂,仰星月而昭森,間道揚鞭,御風霆而激烈。寒樓草檄,靑霜薄炎海之雲,瑞石移書,白羽飛霽峯之壘。援金枹而直進,步騎三千,橫玉弩而長驅,家僮八百。遂復跨靑巖而奏捷,標赤甸而馳聲。兩翼雙頭,捭闔鳥龍之陣,風毛雨血,崩頹蛇豕之形。馬陵留霹靂之痕,穹柯夜白,魚浦見鬼神之跡,燐火秋靑。周處殲身,世有君臣之義,傳僉踵武,人稱父子之忠。嗚呼!天不愸遺,人其殄瘁。烏龍跑地,捲逸步而依風,螮蝀橫天,曳精靈而如水。雲軿寥廓,神戈下眞宰之庭,繡旝飄零,寶桿落蚩尤之野。乃者宸衷曠感,節惠修章。哀薰歇而聲沈,恩褒鄭重,懷文經而武緯,華贈輝煌。寂寞千秋,誰繼濉陽之烈?凄凉一誄,聊成汧督之文。詩曰云云。梁公大樸,壬辰倡義討

雜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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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文》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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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之興,所以類萬物也。或以其形,或以其情,或以其事,必觸類而旁通之,竭其族別其異而後,其情理粲然而文心慧竇,於是乎開發。故古者小學,必先之以六書之敎,卽子母相生之灋,偏旁離合之制,是講是明,以達其源委,若《爾雅》ㆍ《說文》ㆍ《急就章》ㆍ《玉篇》之類,皆其遺也。是諸文字,皆古奧難通。然其在當時,不以幼小而恕之,皆所以觸類旁通,竭其族別其異,以啓其文心慧竇也。我邦之人,得所謂周興嗣《千文》以授童幼,而《千文》非小學家流也。學『天地』字,乃日月ㆍ星辰ㆍ山川ㆍ丘陵,未竭其族而遽舍之曰『姑舍汝所學,而學五色』,學『玄黃』字,乃靑赤ㆍ黑白ㆍ紅紫ㆍ緇綠,未別其異而遽舍之曰『姑舍汝所學,而學宇宙』,斯何法也?『雲雨』之間,『騰致』介之,能竭其族乎?『霜露』之間,『結爲』梗之,能別其異乎?夫如是也,故童幼眩瞀,不辨旨義,解玄爲纏,釋黃爲壓,非是兒之不才,由不能觸類而旁通也。盈之反,虛也,仄之反,平也,以盈對仄,豎說而衡喩,非其類也。歲之族,時也,陽之耦,陰也,曰歲曰陽,孤行而寡居,非其類也。大凡文字之學,淸以喩濁,近以喩遠,輕以喩重,淺以喩深,雙擧以胥發之,則兩義俱通,單說而偏言之,則兩義俱塞。自非上慧,能有喩乎?又凡有形之物與無形之情,其類不同,無爲之情與有爲之事,其類不同。江河土石,形之名也,淸濁輕重,其情也,渟流隕突,於斯爲事也。不以類而觸之,不能旁通如是也。故讀《千文》已,猶一字不知也。《千文》有用處,以之標田,以之標試卷焉可也。於小學何與?苟《爾雅》ㆍ《說文》不可復,徐居正之《類合》,猶其近者也。

《史略》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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牖蒙之法,在乎啓發其知識,知識之所及,卽一字一句,皆足以爲文心慧竇之鑰,知識之所不及,雖傾五車而破萬卷,猶無讀也。吾不知所謂天皇氏者,君乎牧乎,鬼神乎人類乎?木有何德,令此氏王,攝提何物,歲由此起?化之云何,所化者何物?若云兄弟,是本同胞,卽此天皇,厥有父母,不名首出,若云首出,云何兄弟至於十二?兄爲天皇,弟卽非是,若云殷及,何年祚之短長若是相同?元會運世,本旣眇芒,斷斷非初學童幼所能曉者,何爲敎之?童幼入學之初,學『玄黃』字,學『鳥獸』字,又學『飛走』字,於是乎授一句曰『黃鳥于飛』,此兒知屬文之法,本當如此,文心慧竇,暗自開發,津津然樂於文字。今也不然,學『草木』字,學『德行』字,又學『帝王』字,於是乎授一句曰『木德王』字,此兒其喩乎?將謂:「曩也,草木ㆍ帝王,自一法,今也,木德王,又自一法。」擧彼措斯,曾莫之或知,文心慧竇,其有啓乎?且敎訓子弟,罔不在厥初生,《禮》曰『幼子常視毋誑』,以謹微也。今發軔之初,則授之以虛荒怪誕無理之說,望其能訒得乎?昔徐積三歲讀《孝經》,蕭大圜四歲讀《孝經》ㆍ《論語》,馬樞六歲讀《孝經》ㆍ《論語》,任昉四歲讀《毛詩》,劉敲六歲讀《毛詩》ㆍ《論語》,昭明太子蕭統五歲讀五經,顧野王七歲讀五經,張霸七歲讀《春秋》,賈逵十歲讀六經,黃庭堅八歲讀五經ㆍ《論》ㆍ《孟》,卽至我邦,金時習五歲讀《中庸》ㆍ《大學》,柳馨遠八歲讀〈禹貢〉,雖其聰慧夙悟,非夫人之所能,當時訓蒙之法,所先所後,有可知也。卽朱子敎人之法,亦八歲入學,授之以〈曲禮〉ㆍ〈少儀〉ㆍ〈內則〉ㆍ〈弟子職〉諸篇,于天皇氏一章,議未到也。

《通鑑節要》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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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穉讀書,槩用九年,自八歲至十六歲是也。然八歲至十一歲,知識大抵蒙騃,讀書不知味,十五ㆍ十六,已有陰陽嗜好,諸物慾分心,其實十二ㆍ十三ㆍ十四此三年,爲讀書日月。然此三年之中,夏苦熱,春秋多佳日,童穉好嬉游,皆不能讀書,唯自九月至二月一百八十日,爲讀書日子,通計三年,爲五百四十日,又除歲時娛戲及疾病憂患之害,其實幸而讀書者,大約三百日也。此三百日,顆顆珍珠,箇箇金玉,而朝鮮之童,皆以少微先生《通鑒節要》十五冊充此三百日之糧,卽平生讀書,止此一帙,其餘雖讀他書,皆汗漫不能專,不足數也。少微先生,不以道學文章稱,不過三家村裏都都平丈也。二百年來,奉之如六經,尊之如五典,何意哉?曾聞朴次修之言曰:「入燕京,徧行書肆間,求見曾先之《史略》ㆍ江氏《通鑒節要》,不可見,卽鴻儒碩士名噪海內者,皆茫然不知爲何書。」蓋中國絶種久矣。不知何代,此書偶落東土,使弁髦六經,塵秕百家,遂以鹵莽終身哉?其書以司馬公《資治通鑒》爲藍本,乃其義例,反用朱夫子《綱目》。其在三國,正統予蜀漢,記事主曹魏,主客互換,王賊倒置,於義無所當。著書如此,尙可以傳之後乎?其他年月之訛舛,事實之乖繆,指不勝僂,可無論已。人家生兒子,眉目端秀,聰慧絶羣,敎之如灋,可以爲文章,可以爲道學。年方十二ㆍ三,望之若鸞停鵠峙,可令此兒沈淪於此書乎?大凡人性,莫不厭久而喜新。樝梨橙橘,易之則齒津,黛綠朱雘,易之則眸明,歌雖好,累唱則有欠伸者矣。故《詩》ㆍ《書》ㆍ《易》ㆍ《禮》ㆍ《左》ㆍ《國》ㆍㆍ《論》ㆍ《孟》之正,《莊》ㆍ《騷》之奇,月易而時更,春終而秋始,譬如山重水複,柳暗花明,窮源者不知其勞,陟遐者不知其疲。如之何其不于文耽嗜也?今也不然,今年少微《通鑒》,明年少微《通鑒》,又明年少微《通鑒》,譬如千里長程,無伴獨往,涉一川仍是一川,越一嶺又遭一嶺,步步欠伸,去去萎苶,雖以蘇季子之立志ㆍ司馬相如之好讀,未有不厭然自廢者。誠使世之慈父,授之以六經,敎之以四書,副之以九流百家,使其三百日之內,本領旣立,始取涑水《通鑒》ㆍ紫陽《綱目》,玩繹詳味,或另以己意,采其英華,或別作年表,整其綱紀,則于達古今治亂之源,求上下得失之本,豈若彼睡中塞課哉?有一夫爲之說以惑之曰:「讀了《通鑒》一部,兒輩必得文理。」嗟乎!誠以讀了此一部之力,讀六經諸書,與之相等其文理,又可勝言哉?騎牛者終日而箠之,堇適莽蒼,且囅然自賀曰『行地莫如牛』,不知乘駃騠而駕騄駬,已蒼梧玄圃矣。何其愚哉?

蘇東坡〈圓丘合祭六議箚子〉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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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祀月南郊』,卽〈祭義〉所謂『主日配月』之法也。此法未必是先王之典,然按〈大宗伯〉,日月本係天神,從祀上帝可也。所謂皇祇,卽地示也。地示豈可從祀於天?說非也。

〈舜典〉無地示之祭,此是不合祭之證。今反引以爲合祭之證,抑何誣也?

《詩》之小序,雜以衛宏之贗作,蘇氏亦嘗力辨之。今也急於禦人,乃反引此爲重,非欺君乎,非自欺乎?朱子於此,論之詳矣。

以星與山川爲三望者,鄭衆之謬說,蘇氏於諸說之中,必取其最劣者,嘗作『猶三望』之說,大非也。星,天神也,山川,地示也。豈可合之爲三望?

《詩》ㆍ《書》ㆍ《春秋》,安有天地合祭之文?此欺君之言也。

『不以人廢言』者,惡人爲善言也。今惡人作謬典,猶欲不以人廢,可乎?王莽以來,皆合祭天地,乃歷擧羣枉,有若聖經,何哉?

以余觀之,最多事,後世人主,皆燕安無所爲。今云『機務之繁,萬倍於古』,非諂媚之言乎?

歷擧今制之非古者,欲盡滅古制,此田再思爲母三年之義也。愛禮者如是乎?

若以暑月不能行禮而輒欲廢禮,則祭可無禴,畋可無苗,巡可無南,朝可無宗,惟避暑九成宮,爲王者大法矣。導人主如此,非諂諛乎?

但論事理是非,攝祭與否,非所議也,風雨有無,非所議也。憚於再祭者,雖合祭而不攝乎?發作不時者,雖合祭而必免乎?此皆屠沽雜說,非儒者之所言也。

〈說卦〉『乾爲父,坤爲母』,此卦象也。豈可以此議郊祀大禮?〈說卦〉或爲馬牛,或爲首腹,惟變所適,不可爲典。父天母地者,顏芝之謬義也。顏芝之書不信。

三年一祀天,三年一祀地,是果當時之議乎?之失均矣。每歲春秋,再祭于社,此非祭地乎?

十月神州之祭,見於何經?之失均矣。

郊祀ㆍ遙祭通爟火,之悖典也。嗚呼!夏至方澤之奏樂,本是禬禮,不是祭禮,何爲是紛紛也?

末乃言元帝成帝議改郊位,皆有殃咎,以恐動人主,此又巫覡左道脅制婦人之法也。儒者論禮,但當折衷於之制,周公孔子之言,今蘇氏之箚,專爲人主玉體勞悴,欲合祭天地,以從簡便,此非婦寺小人阿諛苟悅之言乎?周公制禮,祭社之外,不復祭地。何不引經據義,以折鹿角,顧爲是斤斤者乎?

韓文公〈諱辨〉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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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與雨,丘與區,言徵言在,皆出〈曲禮〉注,有所本矣。然韓公實疏於經典,所引諱法之駁,不及葉氏之說遠甚。葉氏引醢人昌本ㆍ小行人發禁ㆍ大司樂諷誦ㆍ地官誦訓,又引《詩》『克昌厥後,駿發爾私』諸詩,以證周公不諱成王之名,又《春秋》曰『同盟于侯午卒』,以證孔子不諱莊公襄公之名,皆韓公所未收也。葉氏說見《徐氏禮考》

滸ㆍ勢ㆍ秉ㆍ饑,說之頗謹。而『治天下』之治,胡獨不諱?高宗晉王。旣非嫌名,又非二名,何爲而不諱也?疏率大矣。

韓文公作〈毛穎傳〉曰:「筮之得天與人文之兆。」卜則遇兆,筮則遇卦,筮而得兆,有是理乎?志在文章者,漁獵爲務,故其疎於經典,往往如此。

《懲毖錄》使事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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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章云:「黃允吉金誠一等,至關白之宮,許乘轎入宮,陞堂行禮。平秀吉容貌倭陋,殊無異表,諸臣數人列坐,卓中有熟餅一器ㆍ瓦甌濁酒。數巡而罷,有頃秀吉入內,便服抱兒而出,兒遺溺,秀吉笑呼女侍授兒,更他衣。皆肆意自得,旁若無人,使臣辭出,其後不得再見。」

余讀《周禮》,其行人ㆍ司儀之職,朝聘ㆍ燕享之禮,餼牢之供,籩豆之設,皆忠厚嚴恪,秩然有制,旣又讀〈聘禮〉,其揖讓升降之節,勞問對答之辭,皆溫恭齊遬,粲然成文,旣又讀《春秋傳》,若韓宣子延州來季子之倫,其使於四方,動引禮法,善其辭令,則知古人所重在於賓禮。故夫子論人:「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者,其品或尊於鄕黨州閭之行。」降而下之,若蘇武洪皓之等,使於夷虜之邦,能毅然不屈,殊俗皆服。士君子讀書學道,將安用之?唯華其邦國,尊其君主,播禮義於四夷,存瞻仰於萬代,則庶幾焉。方日本之嘖我也,黃允吉奉咫尺之書,入豺虎之穴。其兢兢栗栗,夙夜憂懼者,唯君命之辱,欲其無辱,唯其在我者,毋自失焉。乘轎入關白之宮,抑何以哉?關白,日本之國君,與吾君抗禮。禮之不害於名義者,固不敢踰越。使關白爲日本之大臣耶?允吉,三品官,其在我邦,三品之官,亦不敢乘高車而入大臣之門矣。以日本之俗本然耶?彼以其俗,我以吾禮,又何不及其門而下車,鞠躬俯首,踧踖而升階也?我以吾禮而升,然後彼以非禮待之,我以吾禮責之,豈不辭嚴而義正乎?國君見鄰國之賓,羣臣侍者不過數人,非禮也。國君享鄰國之賓,餅一豆ㆍ濁酒二杯,非禮也。國君見鄰國之賓,禮未卒而忽起入內,非禮也。入而便服,抱兒而出,非禮也。兒遺溺,呼侍女而授之,非禮也。彼以非禮待我,我乃惴惴然屈躬伏地,不敢出一言交一話,以尊君命,以存國體,惡可乎哉?侍臣不過數人者,示不足備禮也。餅一豆ㆍ濁酒二杯者,楚使之惡草具也。禮未卒而起入內,便服抱兒而出,呼侍女而授之者,奴隷我也。允吉默然無一言以退,何哉?昔卻獻子會于頃公使婦人帷而觀之,笑聲出于房,獻子怒而出,誓報此讎,十七載之經傳,以爲美譚。當是時,使允吉引經據禮而責之,起身徐擧趾出門,豈遽死哉?且允吉何嘗見關白?彼以一校尉,詐爲關白,以試我耳。然故許乘轎也,然故侍臣數人也,然故餅一豆ㆍ濁酒二杯也。黃允吉何嘗夢見關白?面瞞如此,而莫之覺也,歸而奏之,莫之疑也。此日本之所以加我以兵而莫之顧慮也。豈不痛哉?

申靑泉《聞見錄》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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靑泉云:「自對馬島,東北行三千餘里,至大板城,又東北行一千六百里,至江戶江戶之北,直至野人界,謂與野人,其南北同帶江戶當我之六鎭。然東方日月所出,最爲陽明,十月不寒,如我三南之九月天氣。」

凡天地之間,或寒或暑,皆由太陽之遠近,故在赤道以北者,其地彌南,則其冬寒彌薄。蓋以日躔極南之時,北地之近於赤道者,其日晷猶長,故其寒不甚也。日本地形之或南或北,不必詢問於土人,唯仰觀北極出地,其高幾度,則其地之北直何郡,可知也,唯俯察日晷長短,某節幾刻,則其地之南直何郡,可知也。何必雨森東之言,是信是宗,以定南北之眞度哉?我邦六鎭之地,十月氷雪塞谷,安得如南方之九月乎?彼其十月之寒,如我南方之九月也,則明徵其地在我南方之南千有餘里,安得與西水羅相直乎?日本之謂日本者,據中國而言之也。條支大夏之人,方且以西蜀日本。今乃云『日月所出,其氣陽明』,其知東西乎?申公,詩人也。唯吟風詠月以自雄,一朝使於異國,茫然不知六合之所相維,而被人欺瞞。嗚呼,其可歎也已!

李雅亭〈備倭論〉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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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亭云:「日本東北海中,有鰕夷國,一名獲服,一名日高見國,又號毛人國。其南海浦名松前,卽志摩守之城居,至陸奧之津,經海上一百五十里。自松前曾于夜三千八百里,卽鰕夷之北界,至加良不止島四百三十里,卽與靈古塔東北三千里,飛牙喀地方相接。飛牙喀人衣魚皮,以犬負載,地常泥濘,一人足踏,擧地皆動,菰蒲彌滿,居人乘橇,以取鴈卵。蓋人指此地,謂『秀吉鋪籬欲渡』,遂誇耀我人也。人言:「壬辰秀吉之入寇也,時未得薩摩,故不敢從一歧,欲從陸奧以北,而別有海路,浦泥沮洳,鋪竹籬四百里,欲渡兵馬,猶畏其陷溺而未果云。」鰕夷,衣獸毛飮魚脂,鬚長如鰕,行無足音,登高行險,捷於禽獸,能行水底,勇悍無比,箭藏頭髻,刀佩衣中,草烏頭藥,塗鏃射人,肌膚爛,急剝瘡皮,研傅生蒜,始得不死。嘗侵掠日本,王子武尊討平之,仍爲奴國。壬辰之難,加藤淸正,深入北關,獲松前世琉兜宇須者,其人風飄,留居濟州二十年。淸正得之甚喜,以嚮導,改名後藤次郞。近世東萊人,亦嘗漂到鰕夷而還,則鰕夷之境,與我北關相近。籌邊之臣,不可以不知。」

日本地形,南北短而東西長,一若橫琴然,惟其東北角稍凸。我邦之人,每云『其北界直與我六鎭相對』,此不覈之言也。余外家有〈日本地圖〉,其廣一丈,長不能半之。郡國城宿之分,宿者,驛站之類浦溆紆曲之勢,道路通貫之形,細密精巧,咸中情實,斯蓋壬辰寇時,落於營者也。據此圖,肥前筑前西海道,爲日本之西頭,常陸下總東海道,爲日本之東頭,紀伊淡路南海道能登加賀北陸道,當一國之腰。由是觀之,日本爲國,橫以東西,非豎以南北者也。據地圖,常陸之北,有陸奧出羽,名之曰東山道陸奧之北百餘里,有伸地縣,直臨海水,其對岸卽蝦蛦島也。其國頗大,只畫一角,而伸地蝦夷之間,海闊不過數百里,蝦夷南角,僅與我東萊蔚山同其緯度,北極出地,必相似也。鰕夷南角之西,有日本松前城,意者日本侵掠其地,越海置一郡也。又按〈坤輿圖〉,朝鮮東北有女眞,又其東爲奴兒干,又其東爲白湖,其間不過十度,則自我之西水羅,東至白湖,極不過三千里。白湖之南,涉一小海,有無名大島,自此島涉一小海,爲日本之東北角,則此島明是鰕夷,非他物也。鰕夷緯度,當與我北道相直,而其間海路三千餘里,風濤極險,不可通也。白湖之東二千里,涉一小海,卽北亞墨之地,始涉曰亞泥俺國,又東曰多朵德國,又東曰沙瓦乃國,在東紅海之上,荒遠不可問。白湖亞泥之間,其海如線,兩岸大山相挾,謂之亞泥俺峽。自峽以西,與中國連陸,黑龍江部落自峽以東,別爲一大洲,卽所謂北亞墨也。鰕夷與我隔絶雖如此,旣與日本通好,或其舟楫之制,漸以便利,則容亦有憂。然四百里泥濘之說,人本以誑我,不足信也。

雅亭云:「至若阿蘭陀,雖非我之隣近,亦不可以不虞。一名荷蘭,一名紅夷,亦曰紅毛,在西南海中,距日本一萬二千九百里,其地近佛郞機。深目長鼻,鬚髮皆赤,足長尺二寸,常擧一足而尿如犬,習西洋耶蘇之敎。其所恃,惟巨舟大礟,舟長三十丈,廣六丈,厚二尺,樹五桅,或八桅,置二丈巨礟,發之可洞裂石城,世所稱紅夷礟,卽其製也,爲海中諸國之患。末據臺灣,後爲鄭成功所敗。嘗往來交易于占城瓜哇等三十五國,自爲都綱。每年六ㆍ七月,船載各國珍品異物,來泊長碕互市,人以我國人蔘,詑爲土產而餌之,博其重貨。」

《國朝寶鑒》:「仁祖辛未,鄭斗源自京師回,獻西洋火砲及紅夷砲題本一冊。其言曰:『西洋製此火砲,以滅紅夷毛夷之作梗者,故名其砲曰紅夷砲。』」雅亭之云『紅夷國所製』者,誤矣。

雅亭云:「孝宗四年,有漂船泊于珍島,渰死幾半,餘者三十六人,轉泊濟州,不通言語文字,我人但稱西洋,或稱南蠻,竟不知爲何國人。先是有吉利施端者,從蠻舶來,泊日本島原,以耶蘇之敎,誑惑民衆,祝天廢事,惡生喜死,關白家康捕斬之,小西行長亦坐誅。仁祖十六年,行長家臣五人被竄于島原者,復煽動邪敎,徒黨至三萬六千人,襲殺肥後州太守,關白發兵勦滅,仍約我國詗察餘黨之往來海沿者。至是濟州人見漂人,試以語呼吉利施端,則漂人皆歡喜。朝廷遣朴延來審,亦漂人,隷於訓局,本名胡吞萬,改稱朴延見漂人,敍話垂淚,漂人皆願服屬,遂分隷于京外諸營,有善星曆者及善鳥銃ㆍ大礟者。十四年留置全羅左水營者八人,潛乘漁舟,逃至長碕對馬島主書契有曰:『阿蘭陁日本之屬郡,而今留貴國者八人,逃來長碕。』又曰:『其餘留在貴國之人,必是學習耶蘇者,執言恐喝,要索權現堂香火之資。』我國雖始知漂人爲阿蘭陁,而亦不深辨其非日本之屬郡也。日本狡悍,爲我強隣,而駕馭蝦夷,牢籠紅毛,唯其指使,如虎傅翼。天下之事變無窮,而患生於所忽,平常無事之時,不可不商確,四方蠻夷之情狀,亦不可以窮遠荒絶,忽而易之也。」

島原之事見《通文館志》。關白染病之說,見下方欻起火山之說,舊本云譎怪荒忽,變詐多端,其時我國咨文,亦云『不可深信』。蓋其勦滅薙獮過當,而餘黨有浮海逃逸者,人慮到我境,爲此恐動之言,冀其緝捕以送之也。外史所錄,唯二十六人,同日致命而已,無興兵接戰之事。乃人之言,夸誕如此,未可準也。

《通文館志》:「仁祖十六年,戊寅馬島倭來,稱:『南蠻人吉伊施端來,在肥前肥後之界島原地方,祝天惑民,衆至三十餘萬,其勢甚盛。今年正月,自江戶以執政松平伊豆守爲總督,筑前守爲副,細川越中守爲次,薩摩守又爲其次,軍總八十餘萬,相持未決。二月,肥前守爲先鋒,進兵大捷,勦滅無遺。』遣宣傳官柳時成,咨報兵部咨報兵部,略曰:『差云:「島原賊敗之日,有四郞者年纔十六,有神術,能變幻,不知存亡。」又云:「關白染病彌留,失職之徒,與四郞餘黨,屯聚作亂,關白命松平伊豆守,無遺勦滅。」其所云島原生變,虛實未詳,而四郞之變幻,語涉怪誕。且島主之往江戶賀价之必拒塞,未知何意。』」○「仁祖二十二年,甲申島酋平義成書契,有云:『南蠻有耶蘇宗文,出沒於里菴甫島,其島在中原朝鮮之間。宗文吉伊施端之餘黨,如或漂到,務要窮捕。』」卽將此意,具咨兵部○「二十三年,乙酉島酋書稱:『有一荒唐船,泊於長崎島,自言:「天川國南蠻暹羅之間,有宗文酋長造唐船,欲自朝鮮海路入日本。」請令各鎭瞭捕。』差又言:『借乘小舸,親審沿海。』又言:『請得地圖,以爲證據。』又請水使探諸浦中異國船有無。前後四書皆此意。」○「二十七年,己丑留館等,以密書來示譯官,語殊悖逆。所謂耶蘇宗文,卽之叛賊也。混迹於人商船,出沒沿海,深以爲憂,曾請本國如有漂到商船,卽令捕送。今此漂船,直解上國,其蓄憾日深。」○案所論,皆變詐狡譎,不可信也。

柳泠齋得恭筆記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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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記》云:「《倭漢三才圖會》,阿蘭陀日本海上一萬二千九百里。按紅毛國,西北之極界寒國也。凡有七大州,阿蘭陀其一州,而今爲總名。其國主號古牟波爾亞,其國人色晳毛髮紅,鼻高眼圓而有星,常提一脚去尿,貌似犬,衣服多毛織美飾,異于它好。好商賈,交易于遠國,置代官于唊𠺕吧國,名稱世禰羅留,通市舶於日本及諸國,每十年一度爲總計勘定。其次官者,每年六ㆍ七月,來于長崎,寓居於出島,翌年春,參于江戶勒年,始及交代禮,與六ㆍ七月來者交代去,乃是人質也其人稱加比丹其次官號閉止留,又次名米伊世牟總用橫文字。食雞猪及諸肉,皆不用箸,常食麪餅,呼之曰波牟如饅頭無餡者又鯽肉傅猪肉爲乾脯,呼曰羅加牟,切片吃之,以爲美味,凡食間卑官鼓舞于前以進之。其禮貌如此。然皆不長壽,凡六十歲者,似本朝百歲計,而甚稀有也。五十有餘而爲衰老,未二十者,專務家業。性情巧藝,天文ㆍ地理ㆍ筭術,及外治醫療,甚良。凡阿蘭陀商舶,往三十五ㆍ六箇國,交易諸品來,故異品珍器,不可勝計,如東京滿剌加暹羅唊𠺕吧者,與中華人同,阿蘭陀亦往互市焉,如蘇門答剌琶牛榜葛剌波斯浡泥等之諸國,總三十有餘國,阿蘭陀人常往來也。蓋其舶皆八帆,而不厭大洋順逆風也。又崑崙層斯有野人,身如黑漆,國人鋪食誘之,賣與番商舶作奴。按,今六阿蘭陀船中所乘來人,有身如黑漆者,俗呼曰黑防,其人輕捷,能走於檣上。蓋久㠯牟者,崑崙音也,防者,無髮人之通稱也。

日本之人,專以變詐爲智,凡其地圖ㆍ國史之播於他國者,多隱語。嘗見日本地圖,釜山對馬島,謂之二十八里,本四十八里此二百八十里也。對馬壹岐島,謂之四十八里,此四百八十里也。餘皆放此,則阿蘭陀日本一萬二千九百里者,正亦十二萬九千里也。據云紅毛國爲西北之極界寒國,而呵蘭陀卽其一州,則其地在歐羅巴利未亞之間矣。西舶自本土抵廣東,水路迂曲,至爲九萬里,而廣東日本,要亦不減爲數萬里,則一萬二千,明是十二萬,無可疑也。李雅亭謂『在西南海中者,以距日本,一萬二千』,宜不在西北之極界,故疑之如此耳。按〈坤輿圖〉,歐羅巴之西,有拂郞察,其北曰喎蘭喎蘭者,阿蘭也。其地與中國沙漠之北韃靼之地,緯度正同,其云在西北極界者,果信文也?近見莊廷旉地圖:『𠸄咭唎,小島也。在極西以西把尼亞海中,如日本之在大淸海中,非喎蘭也。』此論有差其俗專以商販爲業,周流四海,以船爲家,乃於利未亞諸沿,及南印度南沿,溫都斯坦及西南諸國之沿,或得棄地ㆍ空堧,則據之爲巢穴,留其種類以守之。斯得剽掠之名,不免賤侮之稱。又蠻䗺俗殊,不能不以火礟利兵自衛以外禦,故又得寇抄害人之目。然處十二萬里之外者,得地不足以爲疆土,虜人不足以爲民物,何苦爲賊於東方?蓋其土俗以船爲家,轉而爲是耳。

癸丑赴齎咨官手本曰:「𠸄咭唎國廣東之海南外,乾隆二十八年入貢,今年又入貢。頭目官嗎戛𠰚呢嘶噹𠷬二人,係是該國王親戚,一行共七百二十四人,其中一百人進京,仍赴熱河,餘留天津府,進貢物十九種,製造極巧,西洋人所不及。九月初,由天津水路回國。」手本止此按此卽紅毛夷吉利是段者是也。

咭唎者,吉利之聲急也,嘶噹者,斯當之聲急也。然此非國名,亦非人名,卽尊稱之號也。西人東來之路,或自羅瑪府裝發者,由意大理亞前洋,或自喎蘭地裝發者,由利未亞之西沿,總經大浪山觜,以向東洋。旣至東界,或由廣東以傳於二江浙,或由天津以達於北京,而其志不同,其道不同,今與西人分而二之,蓋得其實也。其初欲達北京者,亦由廣東,意其輜重寶物,萬里陸運,崎艱不便,故今由天津。意於朝見之餘,退至西館,留下幾人及其資裝,而譯官手本,疏略未詳也。禮部則例歐羅巴𠸄咭唎,亦分而言之者,爲其來路不同也。德化之盛,雖如,十二萬里航海入貢,無他本情,有是理乎?吾人不知其實,常與海寇同憂,斯非過矣。

嘉慶二年丁巳九月,慶尙道觀察使李亨元ㆍ三道統制使尹得逵,鱗次狀啓:「異國船一隻,漂泊東萊龍堂浦,凡五十人,鼻高眼碧,戴白氈笠。船中貨物,石鏡ㆍ千里鏡ㆍ無孔銀錢之屬,話俱不通,使之書字,如雲如山,以手指東南,蹙口作吹噓狀,似是待風之意。其語一句,有云『浪加沙其』,卽長碕島也。留幾日,順風揚帆而去,其疾如飛云。」此乃紅毛番人,所謂吉利是段者也。孝宗四年,亦嘗漂到濟州,分屬京外諸營,而今人不復知也。○聞伯之言:「其船制有蓋板,如我國龜船,蓋板上有牖,可以出入,作螺螄梯,回旋升降。左右版內,列房纍纍,穿板爲牕,悉用琉璃嵌之。船內朱漆晃朗,犬豕鵝鴨等豢畜之所,潔淨異常,又有一所,貯長槍累百柄。人各佩一鳥鎗,船四隅皆安大砲,豎三桅,可斷可續,長短隨宜。其人見岸上牛行,豎兩拳於頂上,作角狀以求之,人竟不與之。」○鳥鎗少如觱篥,火門裝石,機發而火出,造次用之。

藍浦書契評嘉慶二十一年丙子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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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契云:「英吉利國水部官員下書,爲陳明事,送該憲知悉。據本年閏六月初旬間,有我英吉利國五隻船,送我英國王差,正從各人,到天津蓮河口。今王差等,俱進京朝,見萬歲爺,因天津外洋水淺,遇有大風,免不得壞船。故各船不敢在彼處椗泊,今要回粵東,候王差回國,玆經過此處。請該憲給票,以買食物,自取淸水飮用也。左有蓋秋王差印爲據矣。」萬歲爺謂嘉慶皇帝右卽英吉利國人之書也。嘉慶丙子秋,有大船一隻,止于藍浦縣外洋,地方官及水營譯官等問情,答云:『本係英咭唎國人,朝見嘉慶皇帝,歸路過此。』仍授冊子二卷,皆繭紙韌白,印本精細,外有烏絲欄,中設橫格,皆橫書細字,如imghjFile:MP 0597A 004 0372 010 24.gifimghjFile:MP 0597A 004 0372 020 24.gifimghjFile:MP 0597A 004 0372 030 24.gif不可認,亦有畫人面者,大小如中國奎壁小冊云。○其文不同,則此書契,似是燕京差人,同載護送,至粵東者所述,今不可詳。

該憲者,指我朝鮮地方官也,中國以監司謂之憲臺英國王差者,伊國奉使諸臣也。奉使諸臣,落留北京,使其舶船先往粤東等候,而使臣將由陸下,乘船歸國,於此之時,容有幾人落留西館也。其授冊子二卷ㆍ畫冊一卷,則自彼來時,意在歷傳,非偶然也。備局諸宰,相與覽訖,各扯數葉,歸遺家人,今不可考也。以彼土書投之,我人絶無解者,未知何意。

忠淸水使李載弘狀啓云:「馬梁鎭葛串下洋,異樣船二隻漂到。馬梁僉使趙大福庇仁縣監李升烈,先往其小船,言語文字,兩相不通,我之筆談,以楷以諺,伊旣不通,伊之筆談,非篆非籀,我亦不通。伊又將二卷小冊,一給僉使,一給縣監,辭而不受,強納袖中,又有一張文牒,係是楷書,上所錄書契似是該國去來文字。人皆剃髮,頭著帽子,狀如覆銚,狀如銅銑鈷或以黑毛爲之,或以繩絛爲之。其上衣或用白毛布,方言三升布或用黑毡布,右袵結鈕,結團墜下衣多著白毛布,狀如行纏,僅容胯脛,韈用白毛布纏裹,屨用黑皮,狀如鳧鞋,方言曰發莫結之以系,或佩環刀糚刀,皆金銀飾之。亦有指南盤ㆍ千里鏡等,船中所載,似有八九十人。大船則書籍ㆍ器用倍於小船,亦有女人,所見只是一箇白布裹頭,下著紅裙。兩船俱設風爐,打造鐵丸ㆍ矢鏃等物。下船之時,又授一卷冊子,亦不可曉。」

《雲谷漫筆》云:「叨哈島者,珍島郡泉島之屬島也。在濟州西北,爲泉島之外洋,波濤最險。嘉慶丙子七月,有八桅大舶來止于叨哈之前洋,船周可四里,從船小艓,或三或四,或五或六,或藏在大船之腹,或吐行汊港之口。或放大礟,聲震天地,煙焰漲天,或耀長劍,刃光炫日,作屠戮狀,島人皆空室而匿。於是掠雞犬牛畜,而他物不取,亦不害人。泉島風憲領諸島領將及從行數十人,乘島中最大船可載三百苫者,往至彼船,欲問情形。及至我船之桅竿上端,僅齊彼船之舷,仰望若泰山,莫可躋攀,忽自彼船下一長梯可十餘丈,又下鐵纜數十丈,兩船鉤連,以安梯版。我人始升,觀其面貌,無異我邦,頭著帽如覆熨斗,衣服或毛布或錦段,言語文字,俱不可通。船中區畫間架,無慮數百,一邊安冶鍊鐵,一邊引鋸造船,菘芋之田,犬豕之柵,各極精緻。船中人數,不知幾百,所藏器械,不知何物,我人欲搜見,抵死拒之。時本郡坊主人鄭甲亦隨行,所著布笠精細,彼人請翫。於是脫而與之,其人或著或摩,作鳥噪聲,因以煙茶ㆍ寶刀數種物投之,要與交易。鄭甲辭不受,以手指項,作斬首狀以示之,其人還受投物,向我三叩頭三合掌作拜禮,遂奪其笠,終不得還。地方官及水虞候ㆍ譯官,未及渡海,島人惟令領將等四五人,守直於我船中,一日無呼邪伊阿之聲,而八桅帆布,一瞬齊張,船已飛十餘里矣。我船及彼小艓子,同曳以去,我人相扶痛哭,彼人相顧噪喧,收其鐵纜及梯版,解送我船,其小艓子,皆鉤而上之,盡載于大舶,須臾向濟州東洋明月浦前,植立數日,不知所向。發梅島泉島之屬島也。○按,此卽自藍浦來過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