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王禎農書
《農桑通訣》之四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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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桑通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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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農桑通訣 之四】


○勸助篇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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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曰:“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蓋惡勞好逸者,常人之情,偷惰苟且者,小人之病;上之人苟不明示賞罰以勸助之,則何以獎其勤勞而率其怠勌(音倦)歟?《周禮·載師》:“凡宅不毛者有裏,布”,謂罰以一裏二十五家之泉也;“田不耕者出屋粟”,謂罰以三家之稅粟也;“凡民無職事者,出夫家之征”,謂雖閒民,猶當出夫稅、家稅也。《閭師》言:“無職者出夫布”,“不畜者祭無牲,不耕者祭無盛,不樹者無槨,不蠶者不帛,不績者不衰。”先王之於民如此,豈為厲農夫哉?凡欲振發而飭其蠱弊,使之率作興事耳。是以地無遺利,民無趨末,田野治而禾稼遂,倉廩實而府庫充,則斯民寧複有餓殍流離之患哉?

《月令》:孟春之月,命田司相(去聲)“土地所宜,五穀所殖,以教導民,必躬親之”。孟夏,“勞(去聲)農勸民,無或失時”,“命農勉作,無休於都”。仲秋,“乃勸種麥,無或失時;其有失時,行罪無疑”。季冬,命田官“告民出五種,命農計耦耕事”。古人之於農,蓋未嚐一日忘也。

後世勸助之道不明,其民往往舍本而趨末。故“諺曰:‘以貧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繡紋不如倚市門。’”此說一興,天下之民,男子棄耒耜而爭販鬻,婦人舍機杼而思歌舞,惰遊末作,習以成俗。一遇凶饑,食不足以充其口腹,衣不足以蔽其身體,懷金形鵠,立以待盡者,比比皆是。善乎王符之言曰:“一夫耕,百人食之;一婦桑,百人衣之:以一奉百,誰能供之?”時君世主,亦有加意於農桑者,大則營田有使,次則勸農有官,似知所以勸助矣。然而田野未盡闢,倉廩未盡實,遊惰之民,未盡歸農,何哉?意者徒示之以虛文,而未施之以實政歟?

古者,春而省耕,非但行阡陌而已;資力不足者,誠有以補之也。秋而省斂,非但觀刈穫而已;食用不給者,誠有以助之也。成王適於田,“以其婦子”之“饁彼南畝”,“攘其左右”而“嚐其旨否”。愛民如此,田野安得而不治?黍稷安得而不豐?文帝所下三十六詔,力田之外無他語,減租之外無異說,逐末之民,安得而不務本?太倉之粟,安得而不紅腐?此上之人重農如此。

至於承流宣化之官,又在於守令之賢,各盡其職,勤加勸課,務求實效。及覽古之循吏,如黃霸之治潁川,勸種樹;(樹,謂樹藝五穀)。龔遂之治渤海,課農桑;何武行部,必問墾田;茨充為令,益治桑柘;召信臣治南陽,開溝瀆為民利;任延治九真,易射獵為牛耕;張堪守漁陽,開稻田;皇甫隆治燉煌,教耬犁:此先賢勸助之跡,載諸史冊。今略舉其著者,皆可為後世治民之良規。誠使人君能法周成、漢文之治,以表倡於上;公卿守令能法龔黃諸賢之事,以奉承於下,省徭役以寬民力,驅遊惰以趨農業,又何患民之不勸,田之不治乎?

今天下之民,寒而思衣,皆知有桑麻之事;饑而思食,皆知有稼穡之功,則男務耕鋤,女事紡織,蓋有不待勸而後加勤者,況乎諄諄然諭之,懇懇然勞之哉?又況加實意,行實惠,驗實事,課實功哉?如或不然,上之人作無益以妨農事,斂無度以困民力,般樂怠傲,不能以身率先於下,雖課督之令,家至而戶說之,民亦不知所勸也。故古者天子親耕,皇后親蠶。下逮公卿侯伯之國,與夫守令之家,俱當親執耒耜,躬務農桑,以率其民。如此,野夫田婦,庸有不勤者乎?

今夫在上者,不知衣食之所自,惟以驕奢為事,不思己之日用,寸絲口飯,皆出於野夫田婦之手,甚者苛斂不已,朘削脂膏以肥己,寧肯勉力以勸之哉?今長官皆以“勸農”署銜,農作之事,己猶未知,安能勸人?借曰“勸農”,比及命駕出郊,先為文移,使各社各鄉,預相告報,期會齎斂,祇為煩擾耳。柳子厚有言:“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讎之。”種樹之喻,可以為戒。庶長民者鑒之,更其宿弊,均其惠利,但具為教條,使相勉勵,不期化而民自化矣。又何必命駕鄉都,移文期會,欺下誣上,而自徼功利,然後為定典哉?敢告於有司,請著為常法,以免親詣煩擾之害,斯民幸甚!

○收穫篇第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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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氏《書傳》曰:“種曰稼,斂曰穡。”種斂者,歲之終始也。《食貨誌》云:“力耕數耘,收穫如盜賊之至。”蓋謂收之欲速也。故《物理論》曰:“稼,農之本;穡,農之末。本輕而末重,前緩而後急。稼欲熟,收欲速。此良農之務也。”《記》曰:種而不耨,耨而不穫。譏其不能圖功攸終也。是知收穫者,農事之終,為農者可不趨時致力,以成其終,而自廢其前功乎?

《月令》:仲秋之月,“命有司趨民收斂”。季秋之月,“農事備收”。孟冬之月,“循行積聚,無有不斂”。至於仲冬,“農有不收藏積聚者”,“取之不詰”。皆所以督民收斂,使無失時也。《禹貢》曰:“二百裏納銍,三百裏納秸服。”蓋納銍者,截禾穗而納之;納秸者,去穗而刈其槁,納之也。《詩》言刈穫之事最多:《臣工》詩曰:“命我眾人,庤乃錢鎛,奄觀銍艾。” (銍、艾二器,見《農器譜》。)《七月》詩云:“九月築場圃,十月納禾稼。” 言農工之備也。《載芟》之詩云:“載穫濟濟,有實其積,萬億及秭。”《良耜》之詩云:“穫之挃挃,積之栗栗。其崇如墉,其比如櫛,以開百室。”皆言收穫之富也。

凡農家所種,宿麥早熟,最宜早收。故《韓氏直說》云:“五六月麥熟,帶青收一半,合熟收一半;若候齊熟,恐被暴風急雨所摧,必致拋費。每日至晚,即便載麥上場堆積,用苫密覆,以防雨作。如搬載不及,即於地內苫積;天晴,乘夜載上場,即攤一二車——薄則易乾。碾過一遍,翻過,又碾一遍,起稭下場;揚子收起。雖未淨,直待所收麥都碾盡,然後將未淨稭再碾。如此,可一日一場,比至麥收盡,已碾訖三之二矣。大抵農家忙𠊧,無似蠶麥。古語云:‘收麥如救火。’若稍遲慢,一值陰雨,即為災傷。遷延過時,秋苗亦誤鋤治。”今北方收麥,多用釤(杉去聲)刃麥綽,釤麥覆於腰後籠內。籠滿則載而積於場。一日可收十餘畝,較之南方以鐮刈者,其速十倍。(麥籠、麥綽、釤刃,並見《農器譜》。)

凡北方種粟,秋熟當速刈之。《齊民要術》云:收穀而“熟速刈,乾速積。(刈早則鐮傷;刈晚則穗折,遇風則收減。濕積則藳爛,積晚則耗損,連雨則生耳。)”南方收粟,用粟鋻(古甸反)摘穗。北方收粟用鐮,並槁刈之。(粟鋻與鐮,並見《農器譜》。)田家刈畢,稛(苦本切)而束之,以十束積而為𥡜(力科切),然後車載上場,為大積積之。視農功稍隙,解束以旋旋鑱(士鹹切)穗,撻之。

南方水地,多種稻秫。早禾則宜早收,六月、七月則收早禾。其餘則至八月、九月。《詩》云:“十月穫稻”,《齊民要術》曰:稻至“霜降穫之”,此皆言晚禾大稻也。故稻有早晚大小之別。然江南地下多雨,上霖下潦,劖刈之際,則必須假之喬扡,多則置之笐架,待晴乾曝之,可無耗損之失。(喬扡、笐架,見《農器譜》。)

《齊民要術》云:“收禾之法,熟過半斷之。”“刈穄欲早,刈黍欲晚。皆即濕踐。穄,踐訖即蒸而浥之。黍,宜曬之令燥。”凡麻,有黃孛則刈,刈畢則漚之。(漚麻法,見《穀譜》。)刈菽欲晚,“葉落盡,然後刈”。脂麻欲小束,“以五六束為一叢,斜倚之。候口開,乘車詣田抖擻;還叢之。三日一打,四五遍乃盡耳。”粱秫“收刈欲晚”,“早刈損實”。大抵北方禾黍,其收頗晚;而稻熟亦或宜早。南方稻秫,其收多遲;而陸禾亦或宜早。通變之道,宜審行之。

今按古今書傳所載,南北習俗所宜,具述而備論之,庶不失早晚先後之節也。

夫田家作苦,令收穫以時,了無遺滯,黍稷富倉箱之望,足慰勤勞;鄉社結閭裏之歡,遞相慶勞,有以見國家龍恩之所被,而民俗樂業之無窮也。

○蓄積篇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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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雖有旱乾水溢,民無菜色,豈非節用預備之效歟?塚宰氐(音視)年之豐凶,以製國用,量入以為出,祭用數之仂。而又以九貢、九賦、九式均節之。取之有製,用之有度,此理財之法有常,而國家之蓄積,所以無闕也。國無九年之蓄曰不足,無六年之蓄曰急,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矣。蓄積者,豈非有國之先務耶?

《周禮》:“倉人掌粟入之藏,辨九穀之物,以待邦用。若穀不足,則止餘法用;有餘則藏之,以待凶而頒之。”“遺人掌邦之委積,以待施惠:鄉裏之委積,(委、積,並去聲)。以恤民之囏阨;門關之委積,以養老孤;郊裏之委積,以待賓客;野鄙之委積,以待羈旅;縣都之委積,以待凶荒。”以此見先王蓄積,皆為民計,非徒曰藏富於國也。彼有損下以自益,剝民以自豐,如商王钜橋之粟,隋人洛口之倉,所積雖多,豈先王預備憂民之意哉?

大抵無事而為有事之備,豐歲而為歉歲之憂,是故國有國之蓄積,民有民之蓄積。當“粒米狼戾”之年,計一歲一家之用,餘多者倉箱之富,餘少者儋(音擔)石之儲,莫不各節其用,以濟凶乏。此固知堯之時有九年之水,湯之時有七年之旱,而國亡捐瘠,所為蓄積多而備先具者,豈皆藏於國哉?蓋必有藏於民者矣。

今之為農者,見小近而不慮久遠,一年豐稔,沛然自足,侈費妄用,以快一時之適,所收穀粟,耗竭無餘。一遇小歉,則舉貸出息於兼𠊧之家,秋成倍稱而償之。歲以為常,不能振拔。其間有收刈甫畢,無以糊口者,其能給終歲之用乎?

嚐聞山西汾晉之俗,居常積穀,儉以足用,雖間有饑歉之歲,庶免夫流離之患也。傳曰:“收斂蓄藏,節用禦欲,則天不能使之貧。”信斯言也。

近世利民之法,如漢之常平倉,穀賤則增價糴之,不至於傷農;穀貴則減價糶之,不使之傷民。唐之義倉,計墾田頃畝多寡,豐年納穀而藏之,凶年出穀以賙貧乏;官為主之,務使均平。是皆斂其餘以濟不足,雖遇儉歲而不憂饑殍也。

然嚐考之漢史,賈生言於文帝曰:“漢之為漢,幾四十年,公私之積,猶可哀痛。”彼一時也。自文帝躬行節儉,以化天下,至景帝末年,太倉之粟,陳陳相因,而民亦富庶。人徒見古之蓄積常有餘,後之蓄積常不足,豈天之生物不如古之多,人之謀事不如古之智?蓋古之費給有限,而後之費給無窮,無怪乎有餘不足之不同也。誠使天下之耕者,因人力之所至,盡地力之所出,食之以時,用之以禮,則男有餘粟,女有餘布;上之人複明《大學》生財之道以禦之,公私兩裕,君民俱足,又何患蓄積之不如古哉?故曆論之,敢以此言佐時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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