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軒類記
 
本作品收錄於:《國朝典故

  「種竹無時,雨過便移,多留舊土,記取南枝。」此種竹訣也。知此則鄉俗以五月十三日為移竹之候者,悞人多矣。又云:「十人移竹,一年得竹;一人移竹,十年得竹。」蓋十人移者,言其根柢之大,即多留舊土之謂也。癸辛雜識有種竹怯,又以新竹竿成後移為佳。嘗聞圃人云,花木在晴日栽移者茂盛,陰雨栽移者多衰。今人種藝,率乘陰雨,以其潤澤耳。然圃人之說,蓋有驗者,不可不知。

  吾鄉布衣沈先生名璵,字孟溫。洪武中,其家坐累謫戍雲南之金齒。宣德初,歸省墳墓。鄉人以其經學該博,留教子弟。時年幾六十,目已盲,終日端坐。與諸生解四書、五經,章分句析,亹亹不倦,微辭奧義,亦多發明。後還雲南,所著有稽言錄、崑岡文稿、釋奠議。太倉在勝國時,[1]崑山州治在焉,故多文學之士。後因兵燹,隨州西遷。自設兵衞以來,軍民雜處,人不知學。今文學日盛,固由學校作養之功,[2]而其講說來歷,實先生有以啟之也。其釋奠議大略言:斯道肇於堯、舜,衍於禹、湯、文、武、周公,而折衷於孔子。[3]然則堯、舜而下,皆合祀於天子之學。天子之學有五,東曰東膠,西曰瞽宗,南曰成均,北曰上庠,而其中曰辟雍。蓋上庠者,有虞氏之學也,居於北者,象五行之水,宜以堯、舜為先聖,稷、契為先師,[4]而以建子之月行事。成均者,夏后氏之學也,居於南者,象五行之火,宜以禹為先聖,臯陶、伯益為先師,而以建午之月行事。瞽宗者,殷人之學也,居於西者,象五行之金,宜以湯為先聖,伊尹、仲虺、傅說為先師,而以建酉之月行事。東膠者,周人之學也,居於東者,象五行之木,宜以文、武、周公為先聖,太公望、召公奭為先師,而以建卯之月行事。辟雍居中,象五行之土,而孔子集羣聖之大成,宜以孔子為先聖,顏子、曾子、子思、孟子、周子、二程、張子、朱子為先師,而以辰、戌、丑、未四建之月行事。若唐虞之賢人,則從祀於上庠之兩廡,夏之賢人,則從祀於成均之兩廡,殷之賢人,則從祀於瞽宗之兩廡,周之賢人,則從祀於東膠之兩廡,自七十子而下,以及後世大儒,咸從祀於辟雍之兩廡。然惟天子得以徧祀歷代之先聖先師,而守令則惟祀孔子一聖、顏子至諸子九師而已。蓋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諸侯祭封內山川,故惟天子得以徧祀天下之名賢,而其餘皆不必祀,祀之則為僭且濫矣。近世金華宋濂作孔子廟議,頗合禮意,而惜乎猶有所未備也,故廣其說如此。先生自謂好禮之士,有能以此言請於朝,未有不從,恐未必然。然此足以見其考古之學矣。

  陳某者,常熟塗松人。家頗饒,然夸奢無節,每設廣席,殽饌如雞鵞之類,每一人前,必欲具頭尾。嘗泊舟蘇坡沙盆潭,買蟹作蟹湯,以蟹小不堪,盡棄之水。狎一妓,為制金銀首飾,妓哂其吝,悉投水中,重令易製。積歲負租及官物料價多。上司追算,因而蕩產。乃僦屋以居,手藝蔬,妻辟纑自給。隣翁憐其勞苦,持白酒一壺,豆腐一盂饋之,一嚼而病泄累月。妻問曰:「沙盆潭首飾留今日用,如何?」某云:「汝又殺我矣。」今日聞其鄉人談及,漫記之,以為夸奢不節之戒。

  大臣進退,觀望所繫,而館閣輔導密勿之地,居此者所繫尤重也。近年閣老之去,自商文毅後,皆不以禮。壽光劉公一日朝退,將入閣,有校尉邀於路云:「免入,請回。」公徑出,翌日辭。眉州萬公之去,一太監到閣下,摘去所佩牙牌,公逐出。舁轎者非其時未至,[5])徒行至朝房,借馬歸,遂辭。博野劉公之去,一內使至其家,[6]促進本辭。三公之去,皆甚易可疑,是雖朝廷失所以禮貌之意,必諸公有以自取也。聞壽光以私受德王名酒,[7]眉州以認皇貴妃同族,博野以譔張巒鐵券文過遲,致嫌謗也。未知然否。

  高皇嘗集畫工傳寫御容,多不稱旨。有筆意逼真者,自以為必見賞,及進覽,亦然。一工探知上意,稍於形似之外,加穆穆之容以進,上覽之,甚喜,仍命傳數本以賜各王府。蓋上之意有在,它工不能知也。又聞蘇州天王堂一土地神像,洪武中國工所塑。永樂初有閻百戶者,除至蘇州衞,偶見之,拜且泣。人問故,云在高皇左右日久,稔識天顏,此像蓋逼真已。

  王繼之,福建莆田人,為某官,壬午年死於國事。其死與方希直同,不可泯也,記之以問莆人之知其詳者。王良,河南人,以刑部左侍郎出為浙江按察使,是年闔室自焚。見杭州志。

  大學衍義一書,人君修齊治平之術,至切至要,非迂遠而難行者,惜乎後世人主,多不欲觀。其中三十九、[8]四十卷齊家之要,又皆歷引前代宦官之事,忠謹之福僅八條,而預政之禍四倍其多。縱使人主知讀之,左右其肯使之一見哉!蘇人陳祚,宣德間為御史,嘗上章勸讀此書。上怒,逮祚及其子侄八九人,[9]俱下錦衣獄,禁錮數年。上賓天,始得釋。成化初,聞葉文莊亦嘗言之,不報。近時丘祭酒先生濬陞詹事,進所著大學衍義補若干卷,朝廷命刻板印行,尚未見疑。其所補者,治平二事耳。愚謂能盡齊家已上工夫,則治平事業,皆自此而推之,雖無補可也。

  京師有依託官府賺人財物者,名撞太歲,吳中名撐廳角,江西名樹背張風,蓋穿窬之行也。士人憤囑託公事者,此行亦忍為之。鄉里前輩為顯官,不入官府囑事者,刑部主事吳凱相虞、進士鄭文康時乂、吏部侍郎葉盛與中、刑部郎中孫瓊蘊章、浙江副使張和節之而已。聞山東布政龔理彥文、福建副使沈訥文敏,皆端士,然皆卒官,予未之識也。記此以致思齊之意。

  宋葉文康公時著禮經會元,於周禮大義,多所發明。其言漢河間獻王以考功記補冬官之缺,何異拾賤醫之方,以補廬、扁之書,庸人按之,適足為病。且百工事,固非周官所可無,而於周公設官之意何補?況秋官有典瑞,玉人何必補也,夏官有量人,匠人不必補可也,天官有染人,鐘氏、㡛氏,雖缺何害?地官有鼓人,鮑人、𩏂人,雖亡何損?[10]雖無車人,而巾車之職尚存,雖無弓人,而司弓矢之職猶在。匠人溝洫之制,[11]已見於遂人,校人射侯之制,已見於射人。有如攻皮之工五,既補其三,而又缺其二,不知韋氏、裘氏,豈非天官司裘、掌皮之職乎?周禮無待於考工記,獻王以此補之,亦陋矣。自考工記補冬官之後,[12]先儒論議周禮者頗多,考之集說可見矣,而未有為此說者,記之就正於有道云。

  丘氏,蘇人俞欽玉之妻也。欽玉,故太子少保、刑書士悅子,頗知書,而輕財好色。嘗以丘無子,置妾七人,丘待之慈惠,而防之則嚴。每旦暮出入房闥,皆有節制,童子十五已上,不許入中門。成化間,欽玉遊京師,客死教坊妓家,丘待眾妾益厚,而制馭益嚴。喪甫終,存其有子者二人,餘悉嫁之。二子皆遣為府學生,云:「吾待汝無厚薄,成否汝之命也。」丘之父兄皆不拘禮節之士,懼其有所窺視,每聞至,必先出中門延之別室飲食之。自欽玉死,家無妄費,而門無雜賓。俞氏已衰而復振者,皆丘之力也。鄉人稱道其賢如此。

  杜律虞註,本名杜律演義,元進士臨川張伯成之所作也。後人謬以為虞邵菴所註。予嘗見演義刻本,有天順丁丑臨川黎送久大序及伯成傳,[13]宣德四年刻成,告語近序,其略云:註少陵詩者非一,皆弗如吾鄉先進士張氏伯成七言律詩演義。[14]訓釋字理,極其精詳,抑揚趣致,[15]極其切當,大抵彷彿朱子詩傳、楚辭解而折衷眾說焉。蓋少陵有言外之詩,而演義得詩外之意也。然近時江陰諸處以為虞文靖公註,而刻板盛行,謬也。其桃樹等篇,「東行萬里」等語,復有數字之謬焉。吾臨川故有刻本,且首載曹昂夫、吳伯慶所著伯成傳并挽詞,敘述所以作演義甚悉,奈何以之加誣虞公哉!按文靖早居禁近,繼掌絲綸,嘗欲釐分詩書,[16]彙正三禮,弗暇,獨暇為此乎?昨少師楊文貞公固疑此註非虞,惜不知為伯成耳。嫁白詭坡,[17]自昔難免哉。因辨而正之,庶文靖得釋此誣,[18]而伯成之功弗昧云。

  近得晦菴先生同年錄,因得以知宋科試之制。紹興十八年二月十二日鎖院,敕差知貢舉官一人,同知貢舉官一人,參詳官八人,點檢試卷官二十人。十八日、十九日、二十日,引試詩賦論策三場。二十二日、二十三日、二十四日,引試經義論策三場。別試考試官一人,點檢試卷官四人。二十三日引試御試,敕差初考官三人,[19]覆考官三人,詳定官三人,編排官二人,初考、覆考、點檢試卷官各一人,續差對讀畢克初覆考,[20]同共考校官六人。四月十七日,皇帝御集英殿,唱名,賜狀元王佐以下及第、出身、同出身,共三百三十人釋褐。當月十八日,赴期集所,糾彈三人,牋表五人,主管題名小錄九人,掌儀二人,典客一人,掌計、掌器、[21]掌膳、掌酒菓各一人,監門二人。二十六日,依令賜錢一千七百貫。二十九日朝謝。五月初二日,就法慧寺拜黃甲,敘同年。初五日,赴國子監謁謝先聖先師鄒國公,立題名石刻於禮部貢院。[22]賜狀元王佐等聞喜宴於禮部貢院。第五甲第九十人朱熹,字元晦,小名沈郎,小字季延,年十九,九月十五日生。外氏祝,偏侍下,第五一,兄弟無人,一舉,娶劉氏。曾祖徇,故,不仕。祖森,故,贈承事郎。父松,故,任佐承議郎。本貫建州建陽縣羣玉鄉三桂里,父為戶。按三月十八日至二十四日,連試論策詩賦經義論策各三場,[23]即今之會試。又有所謂別試,不知所試何事。節試唱名釋褐後,赴期集所,不知何事。皆欠分明。記之以俟知之者。

  葉子之戲,吾崑城上自士夫,下至僕竪皆能之。予游崑庠八年,猶不解此,人以拙嗤之。近得閱其形製,一錢至九錢各一葉,一百至九百各一葉,自萬貫以上,皆圖人形。萬萬貫呼保義宋江,千萬貫行者武松,百萬貫阮小二,九十萬貫活閻羅阮小七,八十萬貫混江龍李進,七十萬貫病尉遲孫立,六十萬貫鉄鞭呼延綽,五十萬貫花和尚魯智深,四十萬貫賽關索楊雄,三十萬貫青面獸楊志,二十萬貫一丈青扈三娘,九萬貫插翅虎雷橫,八萬貫急先鋒索超,七萬貫霹靂火秦明,六萬貫小旋風柴進,五萬貫黑旋風李逵,四萬貫九紋龍史進,[24]三萬貫大刀關勝,二萬貫小李廣花榮,一萬貫浪子燕青。或謂賭賻以勝人為強,故葉子所圖,皆才力絕倫之人,非也。漢雲臺二十八人,唐凌煙閣二十四人,非才力絕倫者乎?蓋宋江等,宣和間大盗,詳見宣和遺事及癸辛雜識。作此者,蓋以賭賻者如羣盗劫奪之行,故以此警悟世人,人為財力迷心,自不覺悟而溺於此耳。記此,庶吾後之人知所以自重云。

  禮書丘公世史正綱有云:佛氏入中國,始鑄金為像,後又為土木之偶。後世祀先師亦塑像,不知始何時。考史,開元八年,改顏子等十哲為坐像,則前此固有為塑像者矣。但先聖坐,而諸賢皆立,至是乃改立為坐耳。按晦菴先生跪坐拜說,聞成都府學有漢時禮殿,諸像皆席地而跪坐。文翁猶是當時琢石所為,尤足據信。及楊方子直入蜀師幕府,因使訪焉,則果如所聞者,且為倣文翁石像為小土偶以來。觀此則先聖先師之置像,蓋自漢以來已有此矣。丘公在翰林最號該博,不知何以未嘗見此而云然也。

  種桕必須接,否則不結子,結亦不多。冬月取桕子,春於水碓,候桕肉皆脫,[25]然後篩出核,[26]煎而為蠟。其核磨碎,入甑蒸軟,壓取清油,可燃燈,或和蠟澆燭,或雜桐油制傘。但不可食,食則令人吐瀉。其渣名油餅,[27]壅田甚肥。

  苧,每四五年一種,種須八九月去舊根,取當年旁生枝為佳。久不更種,到老根生白蟻傷之。種法,先鋤地作溝,用污泥培壅,每溝約疏五六尺,或一尺。五月刈者名頭苧,七月刈者名二苧,九月刈者名三苧。如茂盛,亦不須待至此月。及其未生旁枝,未生花,未遭狂風,可也。若過時而生旁枝,[28]則苧皮不長;生花則老,而皮粘於骨,不可剝;遭大風吹折倒,[29]皮亦有斷痕而不佳矣。凡將刈,先以杖擊去葉,然後刈之。落葉既歸於根,久而浥爛,到地亦肥。刈後乘其未燥,以水沃之。剝重皮漚水中,一時取起,以鐵刀戞去粗皮,陰乾;若曬乾,則硬脆不堪績矣。雨後刈者,尤潤而佳。憂去時以一面着刀,以指按粗皮於刀上,而抽取之。每一刈後,製苧稍暇,須灌糞一度,又以污泥覆之,則茂而收,刈可以及時。大率織布柔和,以頭苧為上,二苧亦潤籍,[30]而便於績者耳,三苧尤劣。

  五金之礦,生於山川重復高峯峻嶺之間。其發之初,唯於頑石中隱見礦脈,微如毫髮。有識礦者得之鑿取,當識其礦色樣不同,精麄亦異。礦中得銀,多少不定,或一籮重二十五斤,得銀多至三二兩,少或三四錢。礦脈深淺不可測,有地方發而遽絕者,有深入數丈而絕者,有甚微,久而方闊者,有礦脈中絕,鑿取不已,復見興盛者。此名為過壁。有方採於此,忽然不見,而復發於尋丈之間者,謂之蝦蟇跳。大率坑匠採礦,如蟲蠧木,或深數丈,或數十丈,或深數百丈,隨其淺深,斷絕方止。[31]舊取礦,携尖鉄及鉄椎,竭力擊之,凡數十下,僅得一片。今不用鉄椎,惟燒爆得礦。礦石不拘多少,採入碓坊,春碓極細,是謂礦末。次以大桶盛水,投礦末於其中,攪數百次,謂之攪粘。凡桶中之粘分三等,浮於面者謂之細粘,桶中者謂之梅沙,沉於底者謂之麄礦肉。若細粘與梅沙,用尖底淘盆,浮於淘池中,[32]且淘且汰,泛颺去麄,留取其精英者。其麄礦肉,則用一木盆如小舟然,淘汰亦如前法。大率欲淘去石末,存其真礦,以桶盛貯,璀璨星星可觀,是謂礦肉。次用米糊披拌,團如拳大,排於炭上,更以炭一尺許覆之。自旦發火,至申時住火,[33]候冷,名窖團。次用𤇊銀爐熾炭,投鉛於爐中,[34]候化,即投窖團入爐,用輪鼓扇不停手。蓋鉛性能收銀,盡歸爐底,獨留渣滓浮於面。凡數次,開爐爬出熾火,掠出爐面渣滓。烹鍊既熱,良久以水滅火,則銀鉛為一,是為鉛駝。次就地用上等爐灰,[35]視鉛駝大小,作一淺灰窠,置鉛駝於灰窠內,用炭圍疊側,扇不住手。初鉛銀混化,泓然於炭窠之內,望泓面有烟雲之氣,[36]飛走不定,久之稍散,則雪花騰湧,雪花既盡,湛然澄澈。又少頃,其色自一邊先變渾色,是謂窠飜。乃鉛熟之名。烟雲雪花,乃鉛氣未盡之狀。鉛性畏灰,故用灰以捕鉛。[37]鉛既入灰,唯銀獨存。自辰至午,方見盡銀。鉛入於灰坯,乃生藥中密佗僧也。

  青瓷初出於劉田,去縣六十里。次則有金村窰,與劉田相去五里餘。外則白鴈、梧桐、安仁、安福、祿遶等處皆有之。[38]然泥油精細,模範端巧,俱不若劉田。泥則取於窰之近地,其他處皆不及。油則取諸山中,蓄木葉燒煉成灰,并白石末澄取細者,合而為油。大率取泥貴細,合油貴精。匠作先以鈞運成器,或模範成形。候泥乾,則蘸油塗飾,用泥筒盛之。寘諸窰內,端正排定,以柴篠日夜燒變。候火色紅焰無烟,即以泥封閉火門,火氣絕而後啟。凡緑荳色瑩淨無瑕者為上,生菜色者次之。然上等價高,皆珍貴轉貨他處,縣官未嘗見也。

  韶粉,元出韶州,故名韶粉。龍泉得其製造之法,[39]以鉛鎔成水,用鐵盤一面,以鐵杓致鉛水入盤,[40]成薄片子。用木作長櫃,櫃中仍置缸三隻,於櫃下掘土,作小大坎,日夜用慢火燻蒸。缸內各盛醋,醋面上用木櫃,疊鉛餅,仍用竹笠蓋之。缸外四畔用稻糠封閉,恐其氣洩也。旬日一次開視,其鉛面成花,即取出敲落,未成花者,依舊入缸添醋,如前法。其敲落花,入水浸數日,用絹袋濾過其滓,取細者別入一桶,再取水浸。每桶入鹽泡水并焰硝泡湯,候粉墜歸桶底,即去清水。凡如此者三,然後用磚結成焙,焙上用木匣盛粉,焙下用慢火薰炙,約旬日後即乾。擘開,細膩光滑為上。其絹袋內所留粗滓,即以酸醋入焰硝白礬泥礬鹽等,炒成黃丹。

  採銅法,先用大片柴,不計段數,裝疊有礦之地,發火燒一夜,令礦脈酥脆。次日火氣稍歇,作匠方可入身,動鎚尖採打。凡一人一日之力,可得礦二十斤,或二十四五斤。每三十餘斤,為一小籮。雖礦之出銅多少不等,大率一籮可得銅一斤。每秤銅一料,用礦二百五十籮,炭七百擔,柴一千七百段,僱工八百餘。[41]

  用柴炭裝疊,燒兩次,共六日六夜。烈火亘天,夜則山牕如晝。銅在礦中,既經烈火,皆成茱萸頭,出於礦面。[42]火愈熾,則溶液成駝。候冷,以鐵鎚擊碎,入大旋風爐內,[43]連烹三日三夜,方見成銅,名曰生烹。有生烹虧銅者,必碓磨為末,淘去粗濁,留精英,團成大塊,再用前項烈火,名曰燒窖。次將塊椎碎,連燒五火,計七日七夜,又依前動大旋風爐,連烹一晝夜,是謂成鈲。 (音朝。) 鈲者,粗濁既出,漸見銅體矣。次將鈲椎碎,用柴炭連燒八日八夜,依前再入大旋風爐,連烹兩日夜,方見生銅。次將生銅椎碎,依前入風爐𤇊煉,如𤇊銀之法。以鉛為母,除滓灰浮於面外,盡銅入爐底如水,即於爐前逼近爐口鋪細砂,以木印雕字,作「處州某處銅」,印於砂上。旋以砂壅印,刺銅汁入砂匣,即是銅磚,上各有印文。每歲解發赴梓亭寨前,再以銅入爐𤇊煉成水,不留纖毫滓雜,以泥裹鐵杓,杓銅入銅鑄模匣中,每片各有鋒窠,[44]如京銷面,是謂十分淨銅。發納饒州、永平監應副鼓鑄。大率𤇊銅所費不貲,坑戶樂於採銀,而憚於採銅。銅礦色樣甚多,𤇊煉火次亦各有數。有以礦石徑燒成銅者,亦有碓磨為末,如銀礦燒窖者。得銅之難,數倍於銀。嗚呼!鎔銷錢寶為銅器者,得無愧乎!

  香蕈,惟深山至陰之處有之。其法,用乾心木、橄欖木,名曰蕈樼。先就深山下砍倒仆地,用斧班駁剉木皮上,候淹濕,經二年,始間生。[45]至第三年,蕈乃徧出。每經立春後,地氣發洩,雷雨震動,則交出木上,始採取。以竹蔑穿掛,焙乾。至秋冬之交,再用工徧木敲擊。其蕈間出,名曰驚蕈,惟經雨則出多,所製亦如春法,但不若春蕈之厚耳。大率厚而小者,香味俱勝。又有一種,適當清明向日處間出小蕈,就木上自乾,名曰日蕈。此蕈尤佳,但不可多得。今春蕈用日晒乾,謂之日蕈,香味亦佳。

  已上五條,出龍泉縣誌。銀、銅、青瓷,皆切民用,而青瓷人尤易視之,蓋不知成之難耳。苟知之,其忍暴殄之哉!蕈字原作葚,土音之譌,[46]今正之。又嘗見本心齋蔬食譜作蕁,尤無據。蓋說文、韻會皆無蕈字,廣韻有之。

  蔡季通睡訣云:「睡側而屈,覺正而伸,早晚以時,先睡心,後睡眼。」晦菴以為此古今未發之妙。周密謂睡心睡眼之語,本出千金方,晦菴未之見耳。今按前三句亦是眾人良能,初無妙虛。「半酣酒,獨自宿,軟枕頭,煖蓋足,能息心,自瞑目。」此予睡訣也。[47]

  歐陽公贈王介甫詩有云:「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知心尚在,後來誰與子争先。」介甫答之有云:「欲傳道義心猶壯,強學文章力已窮。它日若能窺孟子,終身何敢望韓公。」歐公之意,蓋以太白、退之期介甫,介甫則以孟子自期,待李、韓若有不屑為者。及其晚節,見於施為,則與孟子異矣。孟子初見梁惠王,未及信用,輒以仁義為言,而不言利。介甫際遇宋神宗,致位宰相,信任最專,天下之人以其平素學問文章節行之美,引領望治。其所施行,不過力行新法,汲汲於富國強兵之謀,致失天下之心,其弊由於言利耳。故草廬吳先生序其文有云:「公之學雖博,而所未明者孔、孟之學;公之才雖優,而所未能者伊、周之才。」蓋介甫以孟子自許,而人則未之許也。故曰:「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使論介甫而不論其相業何如,何以知孟子學術之正?

  古人飲酒有節,多不至夜,所謂「厭厭夜飲,不醉無歸」,乃天子燕諸侯,以示慈惠耳,非常燕然也。故長夜之飲,君子非之。京師惟六部、十三道等官,飲酒多至夜,蓋散衙時纔赴席,勢不容不夜飲也。若翰林、六科及諸閑散之職,皆是晝飲。吾鄉會飲,往往至昏暮不散,此風亦近年後生輩起之。殊不思主人之情,固所當盡,[48]童僕伺候之難,父母掛懷之切,亦不可不體也。李賓之學士飲酒不多,然遇酒筵聯句或對奕,則樂而忘倦。嘗中夜飲酒歸,其尊翁猶未寢,候之。賓之愧悔,自是赴席,誓不見燭。將日晡,必先告歸。此為人子者所當則傚也。

  國初循元之舊,翰林有國史院,院有編修官,階九品,而無定員,或至五六十人。若翰林學士、待制等官,兼史事,則帶兼修國史銜。其後更定官制,罷國史院,不復設編修官,而以修撰、編修、檢討專為史官,隸翰林。翰林自侍讀、侍講以下為屬官,官名雖異,然皆不分職。史官皆領講讀銜,講讀官亦領史事。無兼領職事,不以書銜。近年官翰林者,尚存國初之制,書兼修國史,甚者編修已陞為七品正員,而仍書國史院編修官。[49]亦有書經筵檢討官者,蓋仍襲舊制故也。此出東里文集。有關制度,且可以示妄書官銜者,故記之。

校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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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太倉在勝國時」,「太倉」原作「大略」,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2. 「固由學校作養之功」,「固」字原作「故」,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3. 「而折衷於孔子」,「折」字原作「拆」,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4. 「稷契為先師」,「契」字原作「益」,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5. 「舁轎者非其時未至」,「轎」原作「橋」,據文意改。
  6. 「一內使至其家」,「內」字原作「時」,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7. 「聞壽光以私受德王名酒」,「以」下原衍「歲」字,據清墨海金壺本刪。
  8. 「其中三十九」,原脫「九」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9. 「逮祚及其子侄八九人」,「逮」字原作「建」,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10. 「鮑人𩏂人雖亡何損」,「𩏂」下原脫「人」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11. 「匠人溝洫之制」,「溝」字原作「漢」,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2. 「自考工記補冬官之後」,原脫「工」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13. 「有天順丁丑臨川黎送久大序及伯成傳」,「送」字原作「大」,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14. 「皆弗如吾鄉先進士張氏伯成七言律詩演義」,「先」字原作「老」,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5. 「抑揚趣致」,「抑揚」原作「楊柳」,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6. 「嘗欲釐分詩書」,「詩」字原作「尚」,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7. 「嫁白詭坡」,「白」字原作「曰」,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8. 「庶文靖得釋此誣」,「靖」字原作「正」,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19. 「敕差初考官三人」,「差」字原作「是」,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20. 「續差對讀畢克初覆者」,「續」字原作「讀」,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21. 「掌計掌器」,「計」字原作「詩」,「器」字原作「品」,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22. 「立題名石刻於禮部貢院」,原脫「部」字,據清墨海金壺本補。
  23. 「連試論策詩賦經義論策各三場」,「義」字原作「易」,下「策」字原作「筴」, 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24. 「四萬貫九紋龍史進」,原脫「九」字,「紋」字原作「絞」,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25. 「候桕肉皆脫」,「肉」字原作「內」,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26. 「然後篩出核」,「篩」字原作「接」,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27. 「其渣名油餅」,「渣」字原作「楂」,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28. 「若過時而生旁枝」,「旁」字原作「秀」,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29. 「遭大風吹折倒」,「折倒」原作「拆到」,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30. 「二苧亦潤籍」,原脫「二」字,據清墨海金壺本補。
  31. 「斷絕方止」,「止」字原作「正」,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32. 「浮於淘池中」,「淘」字原作「濁」,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下「且淘且汰」同。
  33. 「至申時住火」,原脫「時」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34. 「投鉛于爐中」,「鉛」字原作「銀」,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35. 「次就地用上等爐灰」,「次」字原作「火」,「地」下原衍「訛果」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刪。
  36. 「望泓面有烟雲之氣」,「面」字原作「而」,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37. 「故用灰以捕鉛」,「捕」字原作「補」,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38. 「安福祿遶等處皆有之」,原脫「安」字,據清墨海金壺本補。
  39. 「龍泉得其製造之法」,原脫「之法」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40. 「以鉄杓致鉛水入盤」,「以」字原作「一」,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41. 「僱工八百餘」,「雇」字原作「顧」,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42. 「皆成茱萸頭出於礦面」,原作「皆自然茱萸頭出於礦內」,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43. 「入大旋風爐內」,「大旋」原作「太陽」,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44. 「每片各有鋒窠」,「片」字原作「斤」,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45. 「經二年始間生」,「間」字原作「聞」,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改。
  46. 「土音之譌」,「譌」字原作「記」,據清墨海金壺本改。
  47. 「此予睡訣也」,原無「予」字,據清墨海金壺本補。
  48. 「固所當盡」,原脫「固」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清墨海金壺本補。
  49. 「而仍書國史院編修官」,「院」字原作「既」,據清墨海金壺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