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王式書
作者:歐陽詹 
本作品收錄於《全唐文/卷0596

公範足下:長史及大人以薄官,予自能記憶,隻見馳載長幼,勤勤南北。予雖童稚,意甚不居。洎有安固丞、潮陽掾,予時已冠,似或議事,以為地分遐陋,進取必無遠大。若肄業承家,則安固、潮陽,亦幾於不墜矣,便懷耕食鑿飲之心焉。事親敬長之道,睦友與人之義,恂恂自勉。不意竊鄉曲之譽,所疑不忘質,所見不忘述,時時有得。多幸忝儕類之歸,加以薄窺墳籍,適有章句。

濮陽仲宣、河東千齡、滎陽從易、濟北有融、琅琊次巨,皆博雅明達君子,公範亦其人焉。每論性行,量識度,評學業,酌文詞,不以虛薄,往往掛於牙齒。予年二十有一,公範與群公則可予以進士之目,而有令予觀國之心。予以群公所貺之名,繹先賢正名之旨:進士者,豈不言其可以仕進,而能裨助政化,始自下而升上,終自上而利下者也?近代亦曰舉人,實古今舉賢進能之科也。則有若風後力牧,膺黃帝之舉;舜禹稷契,膺唐堯之舉;縉雲高陽,膺虞舜之舉;伊尹姜牙,膺湯武之舉;管仲冀缺,膺桓文之舉;五羖三傑,膺嬴劉之舉:皆齊聖廣淵,明允篤誠,立功立事,出於人表之流也。降自晉宋齊梁,則有若陸機、鮑照、謝朓、江淹,亦以登庸,雖道德器用,不及曩辰,而詞學詩流,為一時之秀。當群公之論,豈容易之?度力不任,又先與靈源道士、虹岩逸人有潘湖合煉奉養之契,乞從宿誌,勤勤懇懇,獲與靈源、虹岩同居者三年。公範與群分雖不苦以前事相追,而流言時至。

建中初,因當道廉察,故相國常公、本州將故中書舍人薛公,南澗之談,西湖之禮,丹青目下,程準前期,公範舉群公激厲轉加,予亦稍信雲雲之勸。時兄弟親屬,方以眾情聞於大人,大人與群公遂有龍首之會。特詢可否,至於再三。群公不悔前言,以為可固可必。人之於予,皆欲其升高致遠。至其秋,大人則有遣從計吏之命。當發之日,大人及慈親親祭行於東郊,公範與群公亦共餕神餘於野席。離觴既輟,大人誡勖數言,言可切骨銘心。征車雲動,慈親嗚咽數聲,聲堪斷腸褫魄。公範與群公備見備聞也。慰上下之望,在乎早成名,早歸寧。予必不惜伎能,而有所絕墜,以深上下之念,汲汲搖搖,如旌如翹。

受遣之明年,達於長安。賃廡六秋,禮闈四上,頻竭激昂之力,累為簸揚之棄。反躬忖己,徘徊又疑,豈常、薛公輕於布素,而有佞歟?為群公溫良,與朋友有不忠歟?楊朱對歧,墨翟觀素;勁挺之誌,半作歸心。況以近夢慈親,以亂絲繞予之身萬重,大人齧予臂見血。蓋神祗以大人誠切遠警於予焉。絲繞者,豈非思念纏綿之象也;齧臂者,豈非齧指令歸之義也;萬重見血者,豈非示其甚也?

公範與予遊處最深者,且莆陽讀書,接席五年,其於為人,公範知之。莆陽去家四百餘裏,晨昏之思忽至,珍異之味忽得,亦不以始昨違離,便奔馳而去。性自天至,實非勉為。今一辭庭闈,而逾半紀。以本心每每,馳戀若此;魂夢昭昭,感發如彼。日夜之心,公範可量。竊欲審核良騖,摭分進退,阻故人,無新知,恍不可問,因考使回,更有決斯科也。先以才藝取,次以德行伸。大以事君,細以臨人。如予所習,可以當之於取乎?如予事親,可以移之於君乎?如予理身,可以施之於人乎?其可也,則待命待知,庶榮親之道,抑溫清之心。如其不可,則任材任器,息幹時之機,謝風塵之苦。書至與裁,裁已遄複,家在國在,佇為去就。

予於為子之道,所恨不知也,知必無不竭;若於為臣之道,所恨不知也,知必無不為。人生於世,區區者所務,豈不立名乎?有名於國,亦名也;有名於家,亦名也。予何攘臂於其間,醜於家而美於國哉?予無此心,亦公範知之。東風扇和,山青水清;野芳且榮,林鳥時鳴。樽有酒,匣有琴,公範休暢。某再拜。

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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