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京口
作者:文天祥 南宋
本作品收錄於《文山先生文集/卷13》和《指南錄/卷3
《脫京口》記難。

(二月二十九日夜,予自京口城中間道出江滸,登舟泝金山,走真州,其艱難萬状,各以詩記之。)

定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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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在京城外,日夜謀脫不得間者,謝村㡬去;至平江欲逃又不果。至鎮江謀益急,議趍真州,杜架閣滸與帳前將官余元慶實與謀。元慶,真州人也。杜架閣與予云:事集萬萬幸,不幸謀泄皆當死,死有怨乎?予指心自誓云:死靡悔,且辦匙首,挾以俱,事不濟,自殺。杜架閣亦請以死自効。於計遂定。)

南北人人苦泣岐,壮心萬折誓東歸。
若非斫案判生死,夜半何人敢突圍。

謀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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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架閣如顛狂人,醉游於市,遇有言本朝而感憤追思者,即捐金與之,密告以欲遁之謀,無不願自効。以無舟而輟。前後毋慮十數,其不謀泄,真幸耳!)

一片歸心似亂雲,逢人時漏話三分。
當時若也私謀泄,春夢悠悠郭璞墳。

踏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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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口無城,通衢多隘,去江向十里。偶得一老校,馬引間道出三數巷即荒凉野,走至江岸,路頗近,若使不知間道,只行市井正路,無可出之理。)

煙火連甍鐵甕關,要尋間道走江干。
何人肯為将軍地,北府老兵思漢官。

得船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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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船滿江,百姓無一舟可問。杜架閣與人為謀,皆以無船長嘆而止。是後,余元慶遇其故舊為北管船,遂密叩之,許以承宣使銀千两。其人云:「吾為宋救得一丞相回,建大功業,何以錢為?但求批帖為他日趍承之證。」後授以一批帖,約除㢘車,及強委之白金。義人哉!使吾無此一遭遇已矣。)

經營十日苦無舟,慘慘椎心淚血流。
漁父疑為神物遣,相逢楊子大江頭。

紿北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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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至鎮江即謀船,不可得。至二月二十九日,方得之,喜甚。是午,催過瓜洲。賈餘慶諸人皆渡矣。惟予與吳丞相在河次得報最遲,於是託故以來日同吳丞相渡江。幸而北不見疑,駈迫稍緩,是夕遂逃。若非得此一紿,從前經營皆枉用心,惟有死耳,豈不痛哉!)

百計經營夜負舟,倉皇誰趣渡瓜洲。
若非紿虜成宵遁,哭死界河天地愁。

定變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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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即踏路之人,杜架閣日與之飮,顔情甚狎。是夜逃者十二人,二人坐舟,猶有十人作一陣走,恐出門大冗,則事易知覺。路必過老兵之門,於是遣三人先就老兵家,伺過門同遁。忽老兵中變醉不省,其妻詰問之,欲喚四隣發覺。一人亟走報杜架閣,亟呼老兵出來,直至吾前,藏之帳中。三人者,同時而回。老兵酒醒,以銀三百星係其腰,云事至與之。遂至二更,引路而行。是舉垂成,㡬為老兵老嫗所誤,全得杜閣機警,故徂詐之。將作敵者,又随作使耳。危哉,危哉!)

老兵中變意差池,倉卒呼來朽索危。
若使阿婆真一吼,目生随後悔何追。

出門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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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始欵諸宰,執於鎮江府,惟吳丞相以病不離舟。予為遁計宿府治,一夕即托故還裏河舟中,北亦不之疑。予遂於河近得沈頤家坐臥。初北分遣諸酋監諸宰,執從予者曰王千戶,狠突可惡,相随上下不離頃刻。予在沈頤家,彼亦同臥席前後。是夜予醉居亭,主人復醉王千戶者,伺其寝熟,啓門而出。使微有知覺,吾事殆哉。)

羅刹盈庭夜色寒,人家燈火半䦨珊。
夢回跳出鐵門限,世上一重人鬼關。

出巷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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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遣兵齪巷,禁夜不得往來。先是,有一酋忽入沈頤家,予問何人,「劉百戶」;問何職,「管夜禁」;問官勾當何如,曰「官燈提照往來從便」。杜架閣聞之,即随劉百戶出,強與之好。已而約為兄弟,拉之飮于妓舍,杜強劉宿,劉俾杜歡。杜云:「我随丞相在此夜安置,後方可出,怕禁夜耳。」「唵送爾燈,唵送小番随着,不妨事。」杜遂約後歹,果如約。予變服色,随杜出諸巷,皆不呵問。杜至人家漸盡處,即以銀與小番,約之便歸,來日候于某所。小番方十五六歳,無知,於是得遁。)

不時徇鋪路縱横,小隊戎衣自出城。
天假漢兒燈一炬,旁人只道是官行。

出隘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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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於市井盡處設險,以十餘馬攔路。予等至隘所,馬驚,意甚恐,幸北軍皆睡,因得脫。)

䄂携匙首學啣枚,横渡城關馬欲猜。
夜静天昏人影散,北軍鼾睡正如雷。

候船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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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先遣二校坐舟中,密約侍予甘露寺下。及至,船不知所在,意窘甚,交謂「船已失約,柰何?」予携匕首,不忍自殘,甚不得已,有投水耳。余元慶褰裳涉水尋一二里許,方得船,至各稽首以更生為賀。)

待船三五立江干,眼欲穿時夜漸闌。
若使長年期不至,江流便作汨羅看。

上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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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既登舟,意泝流直上,他無事矣。乃不知江岸皆北船,連亘數十里,鳴梆唱更,氣𦦨甚盛。吾船不得已,皆從北船邊經過,幸而無問者。至七里江,忽有廵者喝云:「是何船?」稍答以「河魨船」。廵者大呼云:「歹船。」歹者,北以是名反側奸細之稱。廵者欲經船前,適潮退,閣淺不能至。是時,舟中皆流汗,其不來僥倖耳。)

蒙衝两岸夾長川,鼠伏孤蓬棹向前。
七里江邊驚一喝,天教潮退閣廵船。

得風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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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方為七里廵船所驚,忽有聲如人哨,齒甚清麗。船稍立船頭拜且禱曰:「神道來送。」問何神,曰:「江河田相公也。」即得順風送上。)

空中哨響到孤蓬,盡道江河田相公。
神物自來扶正直,中流半夜一帆風。

望城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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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得順風,意五更可逹真州城下。風良久遂静,天明尚隔真州二十余里。深恐北船自後追躡,又懼有哨騎在淮岸,一時憂迫不可言。在舟之人盡力摇槳撑篙,可牽處㳂岸拽䌫,然心急而力不逮。既望見城,又不克進,甚矣,脫虎口之難。)

自來百里半九十,望見城頭路愈長。
薄命只愁追者至,人人摇槳渡滄浪。

上岸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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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州濠與江通,然潮長舟方可到城。是日泊五里遂上岸,城外荒凉,寂無人影,四平如掌,一無關防。幸而及城門,無他慮。當行路時,盻盻回首,惟恐有追騎之猝至。既入城門,聞昨日早晨哨焉,正到五里頭時。三月朔云。)

岸行五里入真州,城外荒荒鬼也愁。
忽聽路人嗟嘆說,昨朝哨馬到江頭。

入城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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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至真州城下,問者群望,告以文丞相在鎮江走脫,徑來投奔。城子諸將校皆出,即延入城。苗守迎見,語國事移時,感憤流涕,即欵之州治中,住清邊堂。然後從者之始至也,引至直司,捜身上軍器,既知無他,然後見信。其關防之嚴密如此。向使恐疑横於胷中,閉門不受,天地茫茫,何所歸?嘻,危哉!)

輕身漂泊入鑾江,太守欣然為避堂。
若使閉城呼不應,人間生死路茫茫。

 

本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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