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書治要/卷四十六

卷四十五 羣書治要
卷四十六
作者:魏徵 
卷四十七

申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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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道之大本,仁義而已,五典以經之,羣籍以緯之,前鑒既明,後復申之,故古之聖王,其於仁義也。申重無已,篤厚無疆,謂之申鑒,天作道,皇作極,臣作輔,民作基,制度以綱之,事業以紀之,先王之政,一曰承天,二曰正身,三曰任賢,四曰恤民,五曰明制,六曰立業,承天惟允,正身惟恒,任賢惟固,恤民惟勤,明制惟典,立業惟敦,是謂政體。

致治之術,先屏四患,乃崇五政,一曰僞,二曰私,三曰放,四曰奢,僞亂俗,私壞法,放越軌,奢敗制,四者不除,則政無由行矣。俗亂則道荒,雖天地不得保其性矣。法壞則世傾,雖人主不得守其度矣。軌越則禮亡,雖聖人不得全其行矣。制敗則欲肆,雖四表不能充其求矣。是謂四患,興農桑以養其生,審好惡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備以秉其威,明賞罰以統其法,是謂五政。

民不畏死,不可懼以罪,民不樂生,不可勸以善,雖使卨布五教,咎繇作士,政不行焉。故在上者,先豐民財,以定其志,帝耕藉田,后桑蠶宮,國無游民,野無荒業,財不虛用,力不妄加,以周民事,是謂養生。

君子之所以動天地,應神明,正萬物而成王治者,必本乎真實而已,故在上者審則儀道以定好惡,善惡要於功罪,毁譽放於準驗,聽言責事,舉名察實,無或詐僞淫巧以蕩衆心,故事無不核,物無不功,善無不顯,惡無不彰,俗無奸怪,民無淫風,百姓上下,睹利害之存乎己也。故肅恭其心,慎修其行,有罪惡者無徼幸,無罪過者不憂懼,請謁無所行,貨賂無所用,則民志平矣。是謂正俗。

君子以情用,小人以刑用,榮辱者,賞罰之精華也。故禮教榮辱以加君子,治其情也。桎梏鞭扑以加小人,治其刑也。君子不犯辱,况於刑乎。小人不忌刑,况於辱乎。若夫中人之倫,則刑禮兼焉。教化之廢,推中人而墜於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納於君子之途,是謂彰化。

小人之情,緩則驕,驕則恣,急則叛,叛則謀亂,安則思欲,非威强無以懲之,故在上者必有武備以戒不虞,以遏寇虐,安居則寄之內政,有事則用之軍旅,是謂秉威。

賞罰,政之柄也。明賞必罰,審信慎令,賞以勸善,罰以懲惡,人主不妄賞,非徒愛其財也。賞妄行則善不勸矣。不妄罰,非徒矜其人也。罰妄行則惡不懲矣。賞不勸,謂之止善,罰不懲,謂之縱惡,在上者能不止下為善,不縱下為惡,則國治矣。是謂統法。

四患既蠲,五政既立,行之以誠,守之以固,簡而不怠,疏而不失,無為為之,使自施之,無事事之,使自憂本書憂作交之,不肅而成,不嚴而治,垂拱揖讓而海內平矣。是謂為政之方。

惟恤十難以任賢能,一曰不知,二曰不求求作進,三曰不任,四曰不終,五曰以小怨弃大德,六曰以小過黜大功,七曰以小短掩大美,八曰以干訐傷忠正,九曰以邪說亂正度,十曰以讒嫉廢賢能,是謂十難,十難不除,則賢臣不用,賢臣不用,則國非其國也。

惟審九風以定國常,一曰治,二曰衰,三曰弱,四曰乖,五曰亂,六曰荒,七曰叛,八曰危,九曰亡,君臣親而有禮,百僚和而不同,護而不争,勤而不怨,無事惟職是司,此治國之風也。禮俗不一,職位不重,小臣咨度咨度作讒嫉,庶人作議,此衰國之風也。君好謙,臣好逸,士好游,民好流,此弱國之風也。君臣争明,朝廷争功,士大夫争名,庶人争利此乖國之風也。上多欲,下多端,法不定,政多門,此亂國之風也。以侈為博,以伉為高,以濫為通,遵禮謂之劬,守法謂之固,此荒國之風也。以苛為察,以利為公,以割下為能,以附上為忠,此叛國之風也。上下相疏,內外相疑,小臣争寵,大臣争權,此危國之風也。上不訪下,下不諫上,婦言用,私政行,此亡國之風也。

惟督督作稽五赦以綏民中,一曰原心,二曰明德,三曰勸功,四曰裒化,五曰權計,凡先王之攸赦,必是族也。非是族焉。刑茲無赦。

有一言而可常行者,恕也。一行而可常履者,正也。恕者仁之術也。正者義之要也。至矣哉。

或曰:聖王以天下為樂乎。曰:否,聖王以天下為憂,天下以聖王為樂,凡主以天下為樂,天下以凡主為憂,聖王屈己以申天下之樂、凡主申己以屈天下之憂,申天下之樂,故樂亦報之,屈天下之憂,故憂亦及之,天之道也。

治世之臣,所貴乎順者三,一曰心順,二曰職順,三曰道順,衰世之臣所貴乎順者三,一曰體順,二曰辭順,三曰事順,治世之順,真真上恐脱則字順也。衰世之順,則生逆也。體苟順則逆節,辭苟順則逆忠,事苟順則逆道,下有憂民,則上不盡樂,下有飢民,則上不備膳,下有寒民,則上不具服,故足寒傷心,民憂傷國。

或曰:三皇之民至敦也。其治至清也。天性乎舊無乎字補之。曰:皇民敦,秦民弊,時也。山民樸,市民玩,處也。桀,紂不易民而亂,湯武不易民而治,政也。皇民寡,寡斯敦,皇治純,純斯清矣。唯性不求無益之物,不蓄難得之貨,節華麗之餝,退利進之路,則民俗清矣。簡小忌,去淫祀,絕奇怪,則妖僞息矣。致精精舊作情,改之誠,求諸己,正大事,則神明應矣。放邪說,絕淫智,抑百家,崇聖典,則道義定矣。去浮華,舉功實,絕末技,周本務,則事業修矣。

尚主之制非古也。厘降二女,陶唐之典,歸妹元吉,帝乙之訓,王姬歸齊,宗周之禮也。以陰乘陽,違天也。以婦凌夫,違人也。違天不祥,違人不義。

古者,天子諸侯有事,必告於廟,有有字上有朝字二史,右史記事,左史記言,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君舉必記,臧否成敗,無不存焉。下及士庶,苟有茂異,咸在載籍,或欲顯而不得,欲隱而名章,得失一朝,榮辱千載,善人勸焉。淫人懼焉。故先王重之,以副賞罰,以輔法教,宜於今者,官以其方各書其事,歲盡則集之於尚書,各備史官,使掌其典。

君子有三鑒,鑒乎前,鑒乎人,鑒乎鏡,前惟訓,人惟賢,鏡惟明,商德商德作夏商之衰,不鑒於禹,湯也。周秦之弊,不鑒於羣下也。側弁垢顔不鑒於明鏡也。故君子惟鑒之務焉。

不任所愛之謂公,惟義義作公是從之謂明,齊桓公,中材也。夫能成功業,由有異焉者矣。妾媵盈宮,非無愛幸也。羣臣盈朝,非無親近也。然外則管仲射己,衞姬色衰,非愛也。任之也。然後知非賢不可任,非智不可從也。夫此之舉宏矣哉。膏肓純白,二竪不生,茲謂心寧,省闥清静,嬖孽不作,茲謂主主作政平,夫膏肓近心而處阸,鍼之不逮,藥之不中,攻之不可,二竪藏焉。是謂篤患,故治身治國者,唯是之畏。

或曰:愛民如子,仁之至乎。曰:未也。愛民如身,仁之至乎。曰:未也。湯禱桑林,邾遷於繹,景祀於旱,可謂愛民矣。曰:何重民而輕身也。曰:人主承天命以養民者也。民存則社稷存,人亡則社稷亡,故重民者,所以重社稷而承天命也。

或問曰:孟軻稱人皆可以為堯,舜,其信矣乎。曰:人非下愚,則可以為堯,舜矣。寫堯,舜貌,同堯之性,則否,服堯之制,行堯之道,則可矣。行之於前,則古之堯,舜也。行之於後,則今之堯,舜也。或曰:人皆可以為桀,紂乎。曰:行桀,紂之事,是桀,紂也。堯,舜,桀,紂之事,常并存於世,唯人所用而已。

人主之患,常立於二難之間,在上而國家不治,是難也。治國家,則必勤身苦思,矯情以從道,是難也。有難之難,暗主取之,無難之難,明主居之。

人臣之患,常立於二罪之間,在職而不盡忠直之道,罪也。盡忠直之道焉。則必矯上拂下,罪也。有罪之罪,邪臣由之,無罪之罪,忠臣致之。

人臣有三罪,一曰導導下有非字,二曰阿失,三曰尸寵,以非先先作引,上謂之導,從上之非謂之阿,見非不言謂之尸,導臣誅,阿臣刑,尸臣絀。

忠有三術,一曰防,二曰救,三曰戒,先其未然謂之防也。發而進諫進諫作止之謂之救也。行而責之謂之戒也。防為上,救次之,戒為下。

或問天子守在四夷,有諸。曰:此外守也。天子之內守在身。曰:何謂也。曰:至尊者,其攻之者衆焉。故便僻御侍攻人主而奪其財,近幸妻妾攻人主而奪其寵,逸游伎藝攻人主而奪其志,左右小臣攻人主而奪其行,不令之臣攻人主而奪其事,是謂內寇,自古失道之君,其見攻者衆矣。小者危身,大者亡國,鯀,共工之徒攻堯,儀狄攻禹,弗能克,故唐,夏平,南之威攻文公,申侯伯攻恭王,不能克,故晉,楚興,萬衆之寇凌疆場,非患也。一言之寇襲於膝下,患之甚矣。八域重譯而獻珍,非寶也。腹心之人匍匐而獻善,寶之至矣。故明主慎內守,除內寇,而重內寶。

君子所惡乎異者三,好生事也。好生奇也。好變常也。好生事則多端而動衆,好生奇則離道而惑俗,好變常則輕法而亂度,故名不貴苟傳,行不貴苟難,純德無慝,其上也。伏而不動,其次也。動而不行,行而不遠,遠而能復,又其次也。其下,遠而已矣已矣作不近也三字

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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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其瞻視,輕其辭令,而望民之則我者,未之有也。莫之則者,必慢之者至矣。小人見慢而致怨乎人,患己之卑而不思其所以然,哀哉。是故君子敬孤獨而慎幽微,雖在隱翳,鬼神不得見其隙,况於游宴乎。君子口無戲謔之言,言必有防,身無戲謔之行,行必有檢,言必有防,行必有檢,雖妻妾不可得而黷也。雖朋友不可得而狎也。是以不愠怒而教行於閨門,不諫諭而風聲化乎鄉黨,傳稱大人正己而物正者,蓋此之謂也。徒以匹夫之居猶然,况得志而行於天下乎。故唐帝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成湯不敢怠遑而掩有九域,文王只畏而造彼區夏也。

民心莫不有治道,至於用之,則異矣。或用乎人,或用乎己,用乎己者謂之務本,用乎人者謂之追末,君子之治之也。先務其本,故德建而怨寡,小人之治之也。先追其末,故功廢而讎多,夫見人而不自見者謂之矇,聞人而不自聞者謂之聵,慮人而不自慮者謂之瞀,故明莫大於自見,聰莫大於自聞,睿莫大於自慮,此三者,舉之甚輕,行之甚邇,而人莫之知也。故知者舉甚輕之事以任天下之重,行甚邇之路以窮天下之遠,故位位作德彌高,基彌固,勝彌衆,受受作愛彌廣,君子之於己也。無事而不懼焉。我之有善,懼人之未吾好也。我之有不善,懼人之必吾惡也。見人之善,懼我之不能修也。見人之不善,懼我之必若彼也。故君子不恤年之將衰,而憂志之有倦,不寢道焉。不宿義焉。言而不行,斯寢道矣。行而不時,斯宿義矣。是故君子之務以行前言也。民之過,在於哀死而不愛生,悔往而不慎來,善語乎已然,好争乎遂事,墮墮下有於字今日而懈於後旬,如斯以及於老。故孔子撫其心撫其心作謂子張曰:師,吾欲聞彼,將以改此也。聞彼而不以改此,雖聞何益,小人朝為而夕求其成,坐施而立望其及及作反,行一日之善,而問終身之譽,譽不至,則曰善無益矣。遂疑聖人之言,背先王之教,存其舊術,順其常好是以身辱名賤,而永為人役也。

人之為德,其猶器歟,器虛則物注,滿則止焉。故君子常虛其心志,恭其容貌,不以逸羣之才加乎衆人之上,視彼猶賢,自視猶不肖也。故人願告之而不厭,誨之而不倦,君子之於善道也。大則大識之,小則小識之,善無大小,咸載於心,然後舉而行之,我之所有,既不可奪,而我之所無,又取於人,是以功常前人而人後之也。故夫才敏過人,未足貴也。博辨過人,未足貴也。勇决過人,未足貴也。君子之所貴者遷善懼其不及,改惡恐其有餘。故孔子曰:顔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夫惡猶疾也。攻之則日益悛,不攻則日甚,故君子之相求也。非特與善也。將以攻惡也。惡不廢則善不興,自然之道也。先民有言,人之所難者二,樂知知作攻其惡者難,以惡告人者難,夫唯君子,然後能為己之所難,能致人之所難也。夫酒食人之所愛也。而人相見莫不進焉。不吝於所愛者,以彼之嗜之也。使嗜忠言甚於酒食,人豈其愛之乎。故忠言之不出,以未有未有舊作未良,改之嗜之者也。詩云,匪言不能,胡其畏忌。

目也者,遠察天際而不能近見其眦,心亦如之,君子誠知心之似目也。是以務鑒於人以觀得失,故視不過垣牆之裏,而見邦國之表,聽不過閾耎之內,而聞千里之外,因人之耳目也。人之耳目盡為我用,則我之聰明無敵於天下矣。是謂人一之,我萬之,人塞之,我通之,故其高不可為員,其廣不可為方。

先王之禮,左史記事,右史記言,師瞽誦詩,庶僚箴誨,器用載銘,筵席書戒,月考其為,歲會其行,所以自供正也。昔衞武公年過九十,猶夙夜不怠,思聞訓道。命其羣臣曰:無謂我老耄而舍我,必朝夕交戒我,凡興國之君,未有不然者也。下愚反此道,以為己既仁矣。知矣。神明矣。何求乎衆人,是以辜罪昭著,腥德發聞,百姓傷心,鬼神怨痛,若有告之者。則曰:斯事也。徒生乎予心,出乎子口,於是刑焉。戮焉。辱焉。不然。則曰:與我異德故也。未達我道故也。又安足責,是己之非,遂初之謬,至於身危國亡,可痛矣已矣已疑倒

事莫貴乎有驗,言莫弃乎無徵,言之未有益也。不言未有損也。水之寒也。火之熱也。金石之堅剛也。彼數物未嘗有言,而人莫不知其然者,信著乎其體也。使吾所行之信若彼數物,誰其疑我哉。今不信吾所行,而怨人之不信己,猶教人執鬼縛魅,而怨人之不得也。惑亦甚矣。孔子曰:欲人之信己,則微言而篤行之,篤行之,則用日久,用日久,則事著明,事著明,則有目者莫不見也。有耳者莫不聞也。其可誣乎。故根深而枝葉茂,行久而名譽遠。

人情也莫不惡謗,而卒不免乎謗,其故何也。非愛智力而不已之也。已之之術反也。謗之為名也。逃之而愈至,拒之而愈來,訟之而愈多,明乎此,則君子不足為也。暗乎此,則小人不足得也。帝舜屢省,禹拜昌言,明乎此者也。厲王加戮,吳起刺之,暗乎此者也。夫人也。皆書名前策,著行列圖,或為世法,或為世戒,可不慎歟。

夫聞過而不改,謂之喪心,思過而不改,謂之失體,失體喪心之人,禍亂之所及也。君子舍旃,君子不友不如己者,非羞彼而大我也。不如己者須己慎慎作植者也。然則扶人不暇,將誰相我哉。吾之僨也。亦無日矣。故墳庳則水縱,友邪則己僻,是以君子慎所友。孔子曰:居而得賢友,福之次也。夫賢者言足聽,貌足象,行足法,加乎乎疑之誤善奬人之美,而好攝人之過,其不隱也如影,其不諱也如響,故我之憚之,若嚴君在堂,而神明處室矣。雖欲為不善,其敢乎。

夫利口者,心足以見小數,言足以盡巧,辭給足以應切問,難足以斷俗疑,然而好說不倦,諜諜如也。夫類族辨物之士者寡,而愚暗不達之人者多,孰知其非乎。此其所以無用而不見廢也。至賤而不見遺也。先王之法,析言破律,亂名改作,行僻而堅,言僞而辨者,殺之,為其疑衆惑民而澆亂至道也。

古之制爵禄也。爵以居有德,禄以養有功,功大者其禄厚,德遠者其爵尊,功小者其禄薄,德近者其爵卑,是故觀其爵則别其人之德,見其禄則知其人之功,不待問之也。古之君子貴爵禄者,蓋以此也。爵禄者,先王所重也。爵禄之賤也。由處之者不宜也。賤其人,斯賤其位矣。其貴也。由處之者宜之也。貴其人,斯貴其位矣。黻衣繡裳,君子之所服,愛其德,故美其服也。暴亂之君,非無此服,民弗美也。

位也者,立德之機也。勢也者,行義之杼也。聖人蹈機握杼,織成天地之化,使萬物順焉。人倫正焉。六合之內,各充其願,其為大寶,不亦宜乎。夫登高而建旌,則所示者廣矣。順風而奮鐸,則所聞者遠矣。非旌色之益明,非鐸聲之益長,所托者然也。况居富貴之地而行其政令者也。

人君之大患也。莫大乎詳於小事而略於大道,察於近物而暗於遠數,自古及今,未有如此而不亡也。詳於小事,察於近物者,謂耳聽於絲竹歌謡之和,目明乎雕琢采色之章,口給乎辨慧切對之辭,心通乎短言小說之文,手習乎射御書數之功,體比乎俯仰般旋之容,凡此數者,觀之足以盡人之心,學之足以勤勸作動人之思思作志,且先王之末教也。非有小才智,則亦不能為也。是故能之者莫不自悅乎其事,而無取於人,皆以皆以作以人皆三字不能故也。

夫君居南面之尊,秉殺生之權者,其勢固足以勝人矣。而加之以勝人之能,懷足己之心,誰敢犯之者乎。以匹夫行之,猶莫敢規也。而况於人君哉。故罪惡若山而己不見,謗聲若雷而己不聞,豈不甚乎。

夫小事者味甘,而大道者醇淡,而近物者易驗,而遠數者難效,非大明君子則不能兼通也。故皆惑於所甘而不能至乎所淡,眩於所易而不能及於所難,是以治君世寡而亂君世多也。故人君之所務者,其在大道遠數乎。大道遠數者,謂仁足以覆燾羣生,惠足以撫養百姓,明足以照見四方,智足以統理萬物,權足以應變無端,義足以阜生財用,威足以禁遏奸非,武足以平定禍亂,詳於聽受而審於官人,達於廢興之源,通於安危之分,如此,則君道畢矣。

今使人君視如離婁,聽如師曠,御如王良,射如夷羿,書如史籀,計如隸首,走追駟馬,力折門鍵,有此六者,可謂善於有司之職,何益於治乎。無此六者,可謂乏於有司之職,何增於亂乎。必以廢仁義,妨道德矣。何則,小器不能兼容,治亂又不繫於此,而中才之人所好也。昔潞豐舒,晉智伯瑤之亡,皆怙其三材,恃其五賢,而以不仁之故也。故人君多伎藝,好小智,而不通於大道者,衹足以拒諫者之說而鉗忠直之口也。衹足以追亡國之迹而背安家之軌也。不其然耶,不其然耶。

帝者昧旦而視朝,南面而聽天下,將與誰為之,豈非羣公卿士歟,故大臣不可以不得其人也。大臣者,君股肱耳目也。所以視聽也。所以行事也。先王知其如是,故博求聰明睿哲君子措諸上位,使執邦之政令焉。執政聰明睿哲,則其事舉,其事舉,則百僚莫不任其職,百僚莫不任其職,則庶事莫不致其治,庶事莫不致其治,則九牧之人莫不得其所。故書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凡亡國之君,其朝未嘗無致治之臣也。其府未嘗無先王之書也。然而不免乎亡者,何也。其賢不用,其法不行也。苟書法而不行其事,爵賢而不用其道,則法無於異路說,而賢無異於木主也。

昔桀奔南巢,紂踣於京,厲流於彘,幽滅於戲,當是時也。三后之典尚在,而良謀之臣猶存也。下及春秋之世,楚有伍舉,左史倚相,右尹子革,而靈王喪師,衞有大叔儀,公子鱄,蘧伯玉,而獻公出奔,晉有趙宣孟,范武子,而靈公被弒,魯有子家羈,叔孫婼,而昭公野死,齊有晏平仲,南史氏,而莊公不免弒,虞,虢有宮之奇,舟之僑,而二公絕祀,由是觀之,苟不用賢,雖有無益也。然彼亦知有馬必待乘之然後遠行,有醫必待使之而後愈疾,至於有賢,則不知必待用之而後興治也。且六國之君,雖不用賢,及其致人也。猶修禮盡意,不敢侮慢也。

至於王莽,既不能用,及其致之也。尚不能言,莽之為人,內實奸邪,外慕古義,亦聘求名儒,徵命術士,政煩教虐,無以致之,於是脅之以峻刑,威之以重戮,賢者恐懼,莫敢不至,徒張設虛名以夸海內,莽亦卒以滅亡,且莽之爵人也。其實囚之也。囚人者,非必著桎梏,置之囹圄之謂也。拘繫之,愁憂之之謂也。使在朝之人欲進,則不得陳其謀,欲退,則不得安其身,是則以綸組為繩索,以印佩為鉗釱也。小人雖樂之,君子則君子則舊則作君子情,以為辱矣。

故明主之得賢也。得其心也。非謂得其軀也。苟得其軀而不論其心,斯與籠鳥檻獸未有異也。則賢者之於我也。亦猶怨讎,豈為我用哉。日雖日雖作雖曰班萬鍾之禄,將何益歟,故苟得其心,萬里猶近,苟失其心,同衾為遠,今不修所以得賢者之心,而務修所以執賢者之身,至於社稷顛覆,宗廟廢絕,豈不哀哉。

孫子曰:人主之患,不在於言不用賢,而在於誠不用賢,言用賢者,口也。却賢者,行也。口行反而欲賢者之進,不肖之退,不亦難乎。善哉。言也。故人君苟修其道義,昭其德音,慎其威儀,審其教令,刑無頗類類作僻,惠澤播流,百宮樂職,萬民得所,則賢者仰之如天地,愛之如其親其親作親戚,樂之如塤篪,歆之如蘭芳,故其歸我也。猶决壅導滯,注之大壑,何不至之有乎。

苟粗穢暴虐,香馨不登,讒邪在側,殺戮不辜,宮館崇侈,妻妾無度,淫樂日縱,征税繁多,財不匱竭,怨喪怨喪作死莩盈野,矜己自得,諫者被誅,外內震騷,遠近怨悲,則賢者之視我容貌如蝄蜽,臺殿如狴牢,采服如衰絰,歌樂如號哭,酒醴如潃滌,肴饌如糞土,衆事舉措,每無一善,彼之惡我也如是,其肯至哉。

今不務明其義,而徒設其禄,可以獲小人,難以得君子,君子者,行不苟合,立不易方,不以天下枉道,不以樂生害仁,安可以禄誘哉。雖强縛執之而不獲已,亦杜口佯愚,苟免不暇,國之安危將何賴賴下有焉字

政之大網有二,賞罰之謂也。人君明乎賞罰之道,則治不難矣。賞罰者,不在於必重,而在於必行,必行則雖不重而民肅,必不行也。則雖重而民怠,故先王務賞罰之必行也。夫當賞者不賞,則為善者失其本望,而疑其所行,當罰者不罰,則為惡者輕其國法,而怙其所守,苟如是也。雖日用斧鉞於市,而民不去惡矣。日賜爵禄於朝,而民不興善矣。是以聖人不敢以親戚之恩而廢刑罰,不敢以怨讎之忿而留慶賞,夫何故哉。將以有救也。故司馬法曰:賞罰不逾時,欲使民速見善惡之報也。逾時且猶不可,而况廢之者乎。賞罰不可以疏,亦不可以數,數則所及者多,疏則所漏者多,賞罰不可以重,亦不可以輕,賞輕則不勸不勸上有民字,罰輕則不懼不懼上有民字,賞重則民僥幸,罰重則民無聊,故先王明恕以聽之,思中以平之,而不失其節也。夫賞罰之於萬人,猶轡策之於駟馬也。轡策之不調,非徒遲速之分也。至於覆車而摧轅,賞罰之不明,非徒治亂之分也。至於滅國而喪身,可不慎乎。可不慎乎。

天地之間,含氣而生者,莫知乎人,人情之至痛,莫過乎喪親,夫創巨者其日久,痛甚者其愈遲,故聖王制三年之服,所以禮記所以二字在下立文下,稱情而立文,為至痛極也。自天子至於庶人,莫不由之,帝王相傳,未有知其所從來者,及孝文皇帝天姿謙讓,務崇簡易,其將弃萬國,乃顧臣子,令勿行久喪,已葬則除之,將以省煩勞而寬羣下也。觀其詔文,唯欲施乎己而已,非為漢室創制喪禮而傳之於來世也。後人遂奉而行焉。莫之分理,至乎顯宗,聖德欽明,深照孝文一時之制,又惟先王之禮,不可以久違,是以世祖徂崩,則斬衰三年,孝明既没,朝之大臣徒以己之私意,忖度嗣君之必貪速除也。檢之以大宗遺詔,不惟孝子之心,哀慕未歇,故令聖王之迹,陵遲而莫遵,短喪之制,遂行而不除,斯誠可悼之甚者也。滕文公,小國之君耳,加之生周之末世,禮教不行,猶能改前之失,咨問於孟軻,而服喪三年,豈况大漢配天之主,而廢三年之喪,豈不惜哉。且作法於仁,其弊猶薄,道隆於己,歷世則廢,况以不仁之作,宣之於海內,而望家有慈孝,民德歸厚,不亦難乎。詩曰:爾之教矣。民胥放矣。聖主若以游宴之間,超然遠思,覽周公之舊章,咨顯宗之故事,感蓼莪之篤行,惡素冠之所刺,發復古之德音,改大宗之權令,事行之後,永為典式,傳示萬代,不刊之道也。

昔之聖王制為禮法,貴有常尊,賤有等差,君子小人,各司分職,故下無潜潜當作僭上之愆,而人役財力,能相供足也。往昔海內富民,及工商之家,資財巨萬,役使奴婢,多者以百數,少者以十數,斯豈先王制禮之意哉。夫國有四民,不相干黷,士者勞心,工農商者勞力,勞心之謂君子,勞力之謂小人,君子者治人,小人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百王之達義也。今夫無德而居富之民,宜治於人且食人者也。役使奴婢,不勞筋力,目喻頤指,從容垂拱,雖懷忠信之士,讀聖哲之書,端委執笏,列在朝位者,何以加之,且今之君子,尚多貧匱,家無奴婢,既其有者,不足供事,妻子勤勞,躬自爨烹,其故何也。皆由罔利之人與之競逐,又有紆青拖紫并兼之門使之然也。

夫物有所盈,則有所縮,聖人知其如此,故裒多益寡,稱物平施,動為之防,不使過度,是以治可致也。為國而令廉讓君子不足如此,而使貪人有餘如彼,非所以辨尊卑,等貴賤,賤財利,尚道德也。今太守令長得稱君者,以慶賞刑威咸自己出也。民畜奴婢,或至數百,慶賞刑威,亦自己出,則與郡縣長史又何以異,夫奴婢雖賤,俱含五常,本帝王良民,而使編户小人為己役,哀窮失所,猶無告訴,豈不枉哉。今自鬥食佐吏以上,至諸侯王,皆治民人者也。宜畜奴婢,農工商及給趨走使令者,皆勞力躬作,治於人者也。宜不得畜,昔孝哀皇帝即位,師丹輔政,建議令畜田宅奴婢者有限,時丁傅用事,董賢貴寵,皆不樂之,事遂廢覆,夫師丹之徒,皆前朝知名大臣,患疾并兼之家,建納忠信,為國設禁,然為邪臣所抑,卒不施行,豈况布衣之士,而欲唱議立制,不亦遠乎。

典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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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進滅於吳匡,張璋,袁紹亡於審配,郭圖,劉表昏於蔡瑁,張允。孔子曰:佞人殆,信矣。古事已列於載籍,聊復論此數子,以為後之監誡,作奸讒。

中平之初,大將軍何進,弟車騎苗,并開府,近士吳匡,張璋,各以異端有寵於進,而苗惡其為人,匡璋毁苗而稱進,進聞而嘉之,以為一於己,後靈帝崩,進為宦者韓悝等所害,匡,璋忌苗,遂劫進之衆,殺苗於北闕,而何氏滅矣。昔鄭昭公殺於渠彌,魯隱公死於羽父,苗也。能無及此乎。夫忠臣之事主也。尊其父以重其子,奉其兄以敬其弟。故曰:愛其人者,及其屋鳥,况乎骨肉之間哉。而進獨何嘉焉。

袁紹之子,譚長而慧,尚少而美,紹妻愛尚,數稱其才,紹亦雅奇其貌,欲以為後,未顯而紹死,别駕審配,護軍逢紀,宿以驕侈,不為譚所善,於是外順紹妻,內慮私害,矯紹之遺命,奉尚為嗣,潁川郭圖,辛評,與配,紀有隙,懼有後患,相與依譚,盛陳嫡長之義,激以絀降之辱,勸其為亂,而譚亦素有意焉。與尚親振干戈,欲相屠裂,王師承天人之符應,以席捲乎河朔,遂走尚梟譚,擒配馘圖,二子既滅,臣無餘。

紹遇因運,得收英雄之謀,假士民之力,東苞巨海之實,西舉全晉之地,南阻白渠黄河,北有勁弓胡馬,地方二千里,衆數十萬,可謂威矣。當此之時,無敵於天下,視霸王易於覆手,而不能抑遏愚妻,顯别嫡庶,婉戀私愛,寵子以貌,其後敗績喪師,身以疾死,邪臣飾奸,二子相屠,墳土未幹,而宗廟為墟,其誤至矣。

劉表長子曰琦,表始愛之,稱其類己,久之為少子琮,納後妻蔡氏之侄,至蔡氏有寵,其弟蔡瑁,表甥張允,并幸於表,憚琦之長,欲圖毁之,而琮日睦於蔡氏,允,瑁為之先後,琮之有善,雖小各聞,有過,雖大必蔽,蔡氏稱美於內,瑁,允嘆德於外,表日然之,而琦益疏矣。出為江夏太守,監兵於外,瑁,允陰司其過闕,隨而毁之,美無顯而不掩,闕無微而不露,於是表忿怒之色日發,誚讓之書日至,而琮堅為嗣矣。故曰:容刀生於身疏,積愛出於近習,豈謂是耶,昔泄柳申詳,無人乎穆公之側,則不能安其身,君臣則然,父子亦猶是乎。後表疾病,琦歸省疾,琦素慈孝,瑁,允恐其見表,父子相感,更有托後之意。謂曰:將軍命君撫臨江夏,為國東藩,其任至重,今釋衆而來,必見譴怒,傷親之歡心,以增其疾,非孝敬也。遂遏於户外,使不得見,琦流涕而去,士民聞而傷焉。雖易牙杜宮,竪牛虛器,何以加此,琦豈忘晨鳧,北犬之獻乎。隔户牖而不達,何言千里之中山,嗟乎。父子之間,可至是也。

表卒,琮竟嗣立,以侯與琦,琦怒投印,僞辭奔喪,內有討瑁,允之意,會王師已臨其郊,琮舉州請罪,琦遂奔於江南,昔伊戾費忌,以無寵而作讒,江充,焚豐焚豐當考以負罪而造蠱,高斯之詐也貪權,躬寵之罔也欲貴,皆近取乎骨肉之間,以成其凶逆,悲夫,匡,璋,配,圖,瑁,允之徒,固未足多怪,以後監前,無不烹俎夷滅,為百世戮詆,然猶昧於一往者,奸利之心篤也。其誰離父子,隔昆弟,成奸於朝,制事於須臾,皆緣厓隙以措意,托氣應以發事,挾宜恤之成畫,投必忿之常心,勢如憝怒,應若發機,雖在聖智,不能自免,况乎中材之人,若夫爰盎之諫淮南,田叔之救梁孝,杜鄴之紿二王,安國之和兩主,倉唐之稱詩,史丹之引過,周昌犯色以廷争,叔孫切諫以陳誡,三老抗疏以理冤,千秋托靈以寤主,彼數公者,或顯德於前朝,或揚聲於上世,或累遷而登相,或受金於帝室,其言既酬,福亦隨之,斯可謂善處骨肉之間矣。

三代之亡,由乎婦人,故詩刺豔女,書誡哲婦,斯已著在篇籍矣。近世之若此者衆,或在布衣細人,其失不足以敗政亂俗,至於二袁,過竊聲名,一世豪士,而術以之失,紹以之滅,斯有國者所宜慎也。是以録之,庶以為誡於後,作內誡,古之有國有家者,無不患貴臣擅朝,寵妻專室,故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愚,入朝見嫉,夫寵幸之欲專愛擅權,其來尚矣。然莫不恭慎於明世,而恣睢於暗時者,度主以行志也。故龍陽臨釣而泣,以塞美人之路,鄭袖僞隆其愛,以殘魏女之貌,司隸馮方女,國色也。世亂避地揚州,袁術登城見而悅之,遂納焉。甚愛幸之,諸婦害其寵,紿言將軍貴人有志節,當時涕泣示憂愁,必長見敬重,馮氏女以為然,後見術輒垂涕,術果以為有心志,益哀之,諸婦因是共絞,懸之廟梁,言自殺,術誠以為不得志而死,厚加殯殮,袁紹妻劉氏甚妒忌,紹死僵尸未殯,寵妾五人,妻盡殺之,以為死者有知,當複見紹,乃髡頭墨面,以毁其形,追妒亡魂,戮及死人,惡婦之為,一至是哉。其少子尚又為盡殺死者之家媚,說惡母,蔑死先父,行暴逆,忘大義,滅其宜矣。紹聽順妻意,欲以尚為嗣,又不時决定,身死而二子争國,舉宗塗地,社稷為墟,上定冀州屯鄴,舍紹之第,余親涉其庭,登其堂,游其閣,寢其房,棟宇未墮,陛除自若,忽然而他姓處之,紹雖蔽乎。亦由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