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書治要/卷二十七

卷二十六 羣書治要
卷二十七
作者:魏徵 
卷二十八

蜀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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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璋字季玉,江夏人也。為益州刺史,聞曹公征荊州,遣别駕張松詣曹公,曹公時已定荊州,走先主,不復存録松,松勸璋自絕。漢晉春秋曰:張松見曹公,曹公方自矜伐,不存録松,松歸,乃勸璋自絕。習鑿齒曰:昔齊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國,曹操蹔自驕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於數十年之內,而弃之於俯仰之頃,豈不惜乎。是以君子勞謙日昃,慮以下人,功高而居之以讓,勢尊而守之以卑,情近於物,故雖貴而人不厭其重,德洽羣生,故業廣而天下愈欣其慶,夫然,故能有其富貴,保其功業,隆顯當時,傳福百世,何驕矜之有哉。君子是以知曹操之不能遂兼天下者也。

先主姓劉,諱備字玄德,涿郡人也。少語言,善下人,喜怒不形於色,為豫州牧,叛曹公,劉表郊迎,以上賓禮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曹公南征表,會表卒,子琮請降,先主遂將其衆去,與曹公戰於赤壁,大破之,益州牧劉璋降,先主領益州牧,諸葛亮為股肱,法正為謀主,關羽,張飛,馬超為爪牙,許靖,麋竺,簡雍為賓友,及董和,黄權,李嚴等,本璋之所授用也。吳壹,費觀等,又璋之婚親也。劉巴者,宿昔之所忌恨也。皆處之顯任,盡其器能,有志之士,無不競勸。

魏文帝稱尊號,傳聞漢帝見害,先主乃發喪製服,即皇帝位於成都,章武三年,病篤,托孤於丞相亮,殂於永安宮。諸葛亮集載先主遺詔敕後主曰:朕疾殆不自濟,人年五十不稱夭,年已六十有餘,何所復恨,不復自傷也。更以卿兄弟為念,勉之,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唯賢唯德,能服於人,汝父薄德,勿效之,吾終亡之後,汝兄弟父事丞相也。評曰:先主之弘毅寬厚,知人待士,蓋有高祖之風,英雄之器焉。及其舉國托孤於諸葛亮,而心神無二,誠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軌也。

諸葛亮,字孔明,琅邪人也。每自比於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唯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時先主屯新野,徐庶見先主,先主器之。謂先主曰:諸葛孔明者,臥龍也。將軍豈願見之乎。先主遂詣亮,凡三,於是與亮情好日密,關羽,張飛等不悅。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願諸君勿復言,羽,飛乃止,成都平,以亮為軍師將軍,先主外出,亮常鎭守成都,足食足兵,先主既帝位,策亮為丞相,録尚書事,先主病篤,召亮,屬以後事。謂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先主又為詔敕後主曰: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

建興十二年,亮悉大衆由斜谷出,以流馬運,據武功五丈原,與司馬宣王對於渭南,分兵屯田,耕者雜於渭濱居民之間,而百姓安堵,軍無私焉。相持百餘日,亮病,卒於軍,初。亮自表後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無别調度隨身,衣食悉仰於官,若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及卒,如其所言。漢晉春秋曰:樊建為給事中,晉武帝問諸葛亮之治國舊無國字。補之建對曰:聞惡必改,而不矜過,賞罰之信,足感神明。帝曰:善哉。使我得此人以自補,豈有今日之勞乎。建稽首曰:臣竊聞天下之論,皆謂鄧艾見枉,陛下知而不理,此豈馮唐所謂雖得頗,牧而不能用者乎。帝笑曰:吾乃欲明之,卿言起我意,於是發詔理艾焉。

評曰:諸葛亮之為相國也。撫百姓,示義軌,約官職,從權制,開誠心,布公道,盡忠益時者雖讎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辭巧飾者雖輕必戮,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庶事精練,物理其本,循名責實,虛僞不齒,終於邦域之內,咸畏而愛之,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可謂識治之良才,管,蕭之亞匹矣。

關羽字雲長,河東人也。先主合徒衆,羽與張飛為之御侮,先主與二人寢則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廣坐,侍立終日,隨先主周旋,不避艱險,先主使羽守下邳,曹公東征,擒羽以歸,拜為偏將軍,禮之甚厚,袁紹遣大將軍顔良攻東郡太守劉延於白馬,曹公使張遼及羽為先鋒擊之,羽望見良麾蓋,策馬刺良於萬衆之中,斬其首還,紹諸將莫能當者,遂解白馬圍,曹公表封羽為漢壽亭侯,初,曹公壯羽為人,而察其心神無久留之意。謂張遼曰:卿試以情問之,即而遼以問羽。羽嘆曰:吾極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劉將軍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終不留,吾要當立效以報曹公,而後乃歸,遼以羽言報曹公,曹公義之,及羽殺顔良,曹公知其必去也。重加賞賜,羽盡封所賜,而奔先主,左右欲追之。曹公曰:彼各為其主,勿追之。

張飛,字益德,涿郡人也。先主攻劉璋,飛分定郡縣,至江州,破璋將嚴顔,生獲顔。飛呵顔曰:大軍至,何以不降而敢拒戰。顔答曰:卿等無狀,侵奪我州,我州但有斷頭將軍,無有降將軍也。飛怒,令左右牽去斫頭,顔顔色不變。曰:斫頭便斫頭,何為怒耶,飛壯而釋之,引為賓客,章武元年,遷車騎將軍,飛雄壯威猛,亞於關羽,魏謀臣程昱等咸稱羽,飛萬人之敵也。羽善待卒伍而驕於士大夫,飛愛敬君子而不恤小人。先主常戒之曰:卿刑殺既過差,又日鞭檛健兒,而令在左右,此取禍之道也。飛猶不悛,先主伐吳,飛當率兵萬人,自閬中會江州,臨發,其帳下將張達范强殺飛。

龐統,字士元,襄陽人也。郡命為功曹,性好人倫,勤於長養,每所稱述,多過其才,時人怪問之。統答曰:當今天下大亂,雅道陵遲,善人少而惡人多,方欲興風俗,長道業,不美其談,即聲名不足慕企,不足慕企而為善者少矣。今拔十失五,猶得其半,而可以崇邁世教,使有志者自厲,不亦可乎。守耒陽令,在縣不治,免官。吳將魯肅遺先主書曰:龐士元非百里才也。使處治中,别駕之任,始當展其驥足耳,諸葛亮亦言之於先主,先主見,與善談,大器之,以為治中從事,親待亞諸葛亮,為流矢所中,卒,先主痛惜,言則流涕。

簡雍,字憲和,涿郡人也。為昭德將軍,時天旱禁酒,釀者有刑,吏於人家索得釀具,論者欲令與作酒者同罰,雍從先主游觀,見一男子行道。謂先主曰:彼人欲行淫,何以不縛。先主曰:卿何以知之。雍對曰:彼有淫具,與欲釀者同,先主大笑,而原欲釀者。

董和,字幼宰,南郡人也。先主定蜀,與諸葛亮并署大司馬府事,獻可替否,共為歡交,死之日,家無儋石之貯,亮後為丞相。教與羣下曰:夫參署者,集衆思,廣忠益也。若遠小嫌,難相違覆,曠闕損矣。違覆而得中,猶弃弊蹻而獲珠玉也。然人心苦不能盡,唯徐元直處茲不惑,又董幼宰參署七年,事有不至,至於十反,來相啓吿,苟能慕元直之十一,幼宰之慇勤,有忠於國,則亮可少過矣。又曰:昔初交州平,屢聞得失,後交元直,勤見啓誨,前參事於幼宰,每言則盡,後從事於偉度,數有諫止,雖姿性鄙暗,不能悉納,然與此四子終始好合,亦足以明其不疑於直言也。其追思和如此。偉度者,姓胡,名濟,義陽人也。為亮主簿,有忠藎之效,故見褒述。

允,字休昭,和子也。遷為侍中,甚盡匡救之理,後主嚴憚之,後主漸長大,愛宦人黄晧,晧便辟侮諂,欲自容人,允常上則正色匡主,下則數責於晧,晧畏允,不敢為非,終允之世,晧位不過黄門丞,陳祗代允為侍中,與晧互相表裏,晧始預政事,衹死後,晧從黄門令為中常侍,奉車都尉,操弄威柄,終至覆國,蜀人無不追思允。

張裔,字君嗣,蜀郡人也。丞相亮以為府長史。常稱曰:公賞不遺遠,罰不阿近,爵不可以無功取,刑不可以勢貴免,此賢愚之所以僉忘其身者也。

黄權,字公衡,巴西人也。州牧劉璋召為主簿,時别駕張松建議,宜迎先主,使伐張魯。權諫曰:左將軍有驍名,今請到,欲以部曲遇之,則不滿其心,欲以賓客禮待之,則一國不容二君,若客有泰山之安,則主有累卵之危矣。璋不聽,出權為廣漢長,先主遂襲取益州,諸縣望風影附,權閉城門堅守,須劉璋稽服,乃詣先主,先主假權偏將軍。

先主將東伐吳。權諫曰:吳人捍戰,又水軍順流,進易退難,臣請為先驅以嘗寇,陛下宜為後鎭,先主不從,以權為鎭北將軍,督江北軍,南軍敗績,先主引退,而道隔絕,權不得還,故率將所領降於魏,有司執法,白收權妻子。先主曰:孤負黄權,權不負孤也。待之如初,臣松之以為漢武用虛罔之言,滅李陵之家,劉主拒憲司所執,宥,黄權之室,二主得失,縣邈遠矣。魏文帝謂權曰:君捨逆效順,欲追蹤陳,韓邪。權對曰:臣過受劉主殊遇,降吳不可,還蜀無路,是以歸命,且敗軍之將,免死為幸,何古人之可慕也。文帝善之,拜為鎭南將軍,封育陽侯,加侍中,使之陪乘,蜀降人或云誅權妻子,權知其虛言,未便發喪,後得審問,果如所言,及舊無或云至言及二十四字,補之先主薨,問至魏,羣臣咸賀,而權獨否。

蔣琬,字公琰,零陵人也。隨先主入蜀,除廣都長,先主嘗因游觀奄至廣都,衆事不理,時又沉醉,先主大怒,將加罪戮。諸葛亮請曰:蔣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其為政以安民為本,不以修飾為先,願公重加察之,先主雅敬亮,但免官而已,亮每言,公琰托志忠雅,當與吾共贊王業者也。密表後主,臣若不幸,後事宜以付琬,亮卒,琬為尚書令,遷大將軍,録尚書事,時新喪元帥,遠近危竦,琬出類拔萃,處羣僚之右,既無戚容,又無喜色,神守舉止,有如平日,由是衆望漸服,加大司馬。

東曹掾楊戲,素性簡略,琬與言論,時不應答。或欲構戲於琬曰:公與戲語而不見應,戲之慢上,不亦甚乎。琬曰: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面從後言,古人之所誡也。戲欲贊吾是邪,則非其本心,欲反吾言,則顯吾之非,是以默然,是戲之快也。又督農楊敏曾毁琬曰:作事憒憒,誠非及前人,或以白琬,主者請推治敏。琬曰:吾實不如前人,無可推也。主者重據據疑請,聽不聽不字倒,推,則乞問其憒憒之狀。琬曰:苟其不如,則事不當理,事不當理,則憒憒矣。復何問邪,後敏坐事繫獄,衆人猶懼其必死,琬心無適莫,得免重罪。

楊戲字文然,犍為人也。為射聲校尉,著季漢輔臣贊。其注載諸葛亮與張裔。蔣琬書曰:據屬喪楊顒,為朝中多損益。襄陽記曰:楊顒字子昭,為丞相諸葛亮主簿,亮嘗自校簿書。顒直入諫曰:為治有體,上下不可相侵,請為明公以作家譬之,今有人於此,使奴執耕稼,婢典炊爨,鷄主司晨,犬主吠盗,牛負重載,馬涉遠路,私業無曠,所求皆足,雍容高枕,飲食而已,忽一旦盡欲以身親其役,不復付任,勞其體力,為此碎務,形疲神困,終無一成,豈其智之不如奴婢鷄狗哉。失為家主之法也。是故古人稱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邴吉不問横道死人而憂牛喘,陳平不肯知錢穀之數,云自有主者,彼誠達於位分之體也。今明公為治,乃躬自校簿書,流汗竟日,不亦勞乎。亮謝之。

又有義陽傅肜,先主退軍,斷後拒戰,兵人死盡,吳將語肜令降。肜罵曰:吳狗,何有漢將軍降者,遂戰死,子僉為關中督都,景耀六年,又臨危授命,蜀記載。晉武帝詔曰:蜀將傅僉,前在關城,身拒官軍,致死不顧,僉父肜為劉備戰亡,天下之善一也。豈由彼此以為異,僉息著,募,後没入奚官,免為庶人。

吳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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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權字仲謀,吳郡人,策弟也。策薨,以事授權,權待張昭以師傅之禮,而周瑜,程普,呂範等為將率,招延俊秀,聘求名士,魯肅,諸葛瑾等,始為賓客,分部諸將,鎭撫山越,討不從命,赤烏元年,初,權信任校事呂壹,壹性苛慘,用法深刻,太子登數諫,權不納,大臣由是莫敢言,後壹奸罪發露伏誅,權引咎責躬,乃使中書郎袁禮吿謝諸將,因問時事所當損益。

孫休,字子烈,權第六子也。弟亮廢,孫綝使迎休,改元永安,以丞相濮陽興及左將軍張布有舊恩,委之以事,布典宮省,興關軍國,休鋭意於典籍,欲與韋曜,盛衝講論道藝,曜,衝素皆切直,布恐入侍發其陰失,令己不得專,因妄飾說以拒遏之。休答曰:孤之涉學,所見不少,其明君暗主,奸臣賊子,成敗之事,無不覽也。今曜等入,但欲與講論書耳,不為從曜等始更受學也。縱復如此,亦何所損,君特當以曜等恐道臣下奸變之事,以此不欲令入耳,布得詔陳謝,重自序述,又言懼妨政事。休答曰:書籍之事,患人不好,好之無傷也。此無所為非,而君以為不宜,是以孤有所及耳,政務學業,其流各異,不相妨也。不圖君今日在事,更行此於孤也。良所不取,布拜表叩頭。休答曰:聊相開悟耳,何至叩頭乎。如君之忠誠,遠近所知,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之實難,君其終之,初,休為王時,布為左右將督,素見信愛,及至踐祚,厚加寵待,專擅國勢,多行無禮,自嫌瑕短,懼曜,衝言之,故尤患忌,休雖解此旨,心不能悅,更恐其疑懼,竟如布意,廢其講業,不復使衝等入。

孫晧,字元宗,權孫也。休薨,迎立晧。江表傳曰:晧初立,發優詔,恤士民,開倉廩,振貧乏,料出宮女以配無妻,禽獸擾於苑者放之,當時翕然稱為明主矣。晧既得志,粗暴驕盈,多忌諱,好酒色,大小失望,鳳皇二年,晧愛妾或使人至市,劫奪百姓財物,司市中郎將陳聲,素晧幸臣也。繩之以法,妾訴晧,晧大怒,假他事,燒鋸斷聲頭,投其身於四望之下,天璽元年,會稽大守車浚,湘東大守張咏不出筭緡,就在所斬之,狥首諸郡。江表傳曰:浚在公清忠,值郡荒旱,民無資糧,表求振貸,皓謂浚欲樹私恩,遣人梟首,又尚書熊睦,見晧酷虐,微有所諫,晧使人以刀環撞殺之,身無完肌。

天紀三年,晉命杜預向江陵,王濬,唐彬浮江東下,初,晧每宴會羣臣,無不咸令沉醉,置黄門郎十人,特不與酒,侍立終日,為司過之吏,宴罷之後,各奏其闕失,逆視之咎,謬言之愆,罔有不舉,大者即加威刑,小者輒以為罪,後宮數千,而採擇無已,又激水入宮,宮人有不合意者,輒殺流之,或剥人之面,或鑿人之眼,岑昏險諛貴幸,致位九列,好興功役,衆所患苦,是以上下離心,莫為盡力,蓋積惡已極,不復堪命故也。四年,濬,彬所至,則土崩瓦解,皓奉書於濬,濬受皓之降,舊無濬受皓之降五字,補之

張昭,字子布,彭城人也。孫策創業,命昭為長史,升堂拜母,如比肩之舊,文武之事,一以委昭,每得北方士大夫書疏,專歸美於昭,昭欲嘿而不宣,則懼有私,宣之則恐非宜也。進退不安,策聞之。歡笑曰:昔管子相齊,一則仲父,二則仲父,而桓公為霸者宗,今子布賢,我能用之,其功名獨不在我乎。

策臨亡,以弟權托昭,昭率羣僚立而輔之,權每田獵,常乘馬射虎,虎常突前攀持馬鞍。昭變色而前曰:將軍何有當爾,夫為人君者,謂能駕御英雄,驅使羣賢,豈謂馳逐於原野,校勇猛獸者乎。如有一旦之患,柰天下笑何。權謝昭曰:年少慮事不遠,權於武昌,臨釣臺飲酒,大醉。權使人以水灑羣臣曰:今日酣飲,惟醉墮臺中,乃當止耳,昭正色不言,出外車中坐,權遣人呼昭還。謂曰:為共作樂耳,公何為怒乎。昭曰:昔紂為糟丘酒池長夜之飲,當時亦以為樂,不以為惡也。權嘿然有慚色,遂罷酒。

每朝見言論,辭氣壯厲,義形於色,曾以直言逆旨,中不進見,後遣中使勞問,因請見昭。昭曰:昔太后,桓王不以老臣屬陛下,而以陛下屬老臣,是以思盡臣節,以報厚恩,使泯没之後,有可稱述,而意慮淺短,違逆盛旨,自分幽淪,長弃溝壑,不圖復蒙引見,得奉帷幄,然臣愚,所以事國,志在忠益,畢命而已,若乃變心易慮,以偸榮取容,此臣所不能也。權辭謝焉。

權以公孫淵稱藩,遣張彌,許晏至遼東,拜淵為燕王。昭諫曰:淵背魏懼討,遠來求援,非本志也。若淵改圖,欲自明於魏,兩使不反,不亦取笑於天下乎。權與相反覆,昭意彌切,權不能堪。案刀而怒曰:吳國士人,入宮則拜孤,出宮則拜君,孤之敬君,亦為至矣。而數於衆中折孤,孤嘗恐失計。昭孰視權曰:臣雖知言不用,而每竭愚忠者,誠以太后臨崩,呼老臣於床下,遺詔顧命之言故耳,因涕泣横流,權擲刀致地,與昭對泣,昭容貌矜嚴,有威風。權常曰:孤與張公言,不敢妄也。舉邦憚之。

顧譚,字子默,吳郡人也。祖父雍卒,代雍平尚書事,是時魯王霸有盛寵,與太子和齊衡。譚上疏曰:臣聞有國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異尊卑之禮,高下有差,階級逾邈,如此則骨肉之恩生,覬覦之望絕,昔賈誼陳治安之計,論諸侯之勢,以為勢重,雖親必有逆節之累,勢輕,雖疏必有保全之祚,故淮南親弟,不終饗國,失之於勢重也。吳芮疏臣,傳祚長沙,得之於勢輕也。今臣所陳,非有偏,誠欲以安太子而便魯王也。由是霸與譚有隙。

步騭,字子山,臨淮人也。拜驃騎將軍,都督西陵,中書呂壹典校文書,多所糾舉。騭上疏曰:伏聞諸典校,擿抉細微,吹毛求瑕,重案深誣,趣陷人以成威福,無罪無辜,横受大刑,是以吏民跼天蹐地,誰不戰慄,昔之獄官,唯賢是任,故民無寃枉,升泰之祚,實由此興,今之小臣,動與古異,獄以賄成,輕忽人命,歸咎於上,為國速怨,甚可仇疾,明德慎罰,哲人惟刑,書傳所美,自今蔽獄,都下則宜諮顧雍,武昌則陸遜,潘濬,平心專意,務在得情,騭黨神明,舊無騭黨神明四字,補之受罪何恨,此三臣者,思慮不至則已,豈敢專擅威福,欺其所天乎。權亦覺寤,遂誅呂壹。

張紘,字子綱,廣陵人也。權以為長史,病卒。臨困留牋曰:自古有國有家者,咸欲修德政以比隆盛世,至於其治,多不馨香,非無忠臣賢佐,暗於治體也。由主不勝其情,弗能用耳,夫人情憚難而趣易,好同而惡異,與治道相反。傳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言善之難也。人君承奕世之基,據自然之勢,操八柄之威,甘易同之歡,無假取於人,而忠臣挾難進之術,吐逆耳之言,其不合也。不亦宜乎。雖則有釁,巧辯緣間,眩於小忠,戀於恩愛,賢愚雜錯,長幼失叙,其所由來,情亂之也。故明君悟之,求賢如饑渴,受諫而不厭,抑情損欲,以義割恩,上無偏謬之授,下無希冀之望,宜加三思,含垢藏疾,以成仁覆之大,權省書流涕。

呂蒙,字子明,汝南人也。拜虎威將軍,關羽討樊,權遣蒙到南郡,糜芳降,蒙入據城,盡得羽及將士家屬,蒙皆撫慰過於平時,故羽吏士無鬬心,皆委羽降,荊州遂定,以蒙為南郡守,蒙疾發,權時在公安,迎置內殿,所以治護者萬方,募封內,有能愈蒙疾者,賜千金,時有减加,權為之慘慼,欲數見其顔色,又恐其勞動,常穿壁瞻之,見其小能下食則喜,顧左右言笑,不然則咄唶,夜不能寐,病中瘳,為下赦令,令羣臣畢賀,後更增篤,權自臨視,卒,權哀痛舊痛下有心字,删之甚。

呂範,字子衡,汝南人也。遷前將軍,初,策使範典主財計,權時年少,私從有求,範必關白,不敢專許,當時以此見望,權守陽羨長,有所私用,策或料覆,功曹周谷輒為傳著簿書,使無譴問,權臨時悅之,及後統事,以範忠誠,厚見信任,以谷能欺更簿書,不用也。

虞翻,字仲翔,會稽人也。孫策命為功曹,待以交友之禮,孫權以為騎都尉,數犯顔諫争,權不能悅,又性不協俗,多見謗毁,權既為吳王,歡宴之末,自起行酒,翻伏地陽醉,不持,權去,翻起坐,權於是大怒,手劍欲擊之,侍坐者莫不遑遽。惟大司農劉基起抱權諫曰:大王以三爵之後,手殺善士,雖翻有罪,天下孰知之,且大王以能容賢畜衆,故海內望風,今一朝弃之,可乎。權曰:曹孟德殺孔文舉,孤於虞翻何有哉。基曰:孟德輕害士人,天下非之,今大王躬行德義,欲與堯舜比隆,何得自喻於彼乎。翻由是得免,權因敕左右,自今酒後言殺,皆不得殺,翻性疏直,數有酒失,權積怒非一,遂徙翻交州。

張温,字慧恕,吳人也。容貌奇偉,權延見,文辭占對,觀者傾竦,權改容加禮,拜議郎,選曹尚書,以輔義中郎將使蜀,還,權既陰銜温稱美蜀政,又嫌其聲名太盛,衆庶炫惑,恐終不為己用,思有舊無有字,補之以中傷之,會暨豔事起,遂因此發舉,豔,字子休,亦吳郡人也。温引致之,以為選曹郎,至尚書,豔性狷厲,好為清議,見時郎署雜濁,多非其人,欲令臧否區别,賢愚異貫,彈射百僚,覈選三署,率皆貶高就下,其居位貪鄙,志節污卑者,皆以為軍吏,置營府以處之,而怨憤之聲積,浸潤之譖行矣。競言豔及選曹郎徐彪,專用私情憎愛,不由公理,豔,彪皆坐自殺,温宿與豔,彪同意,數交書疏,聞問往還,即罪温,權幽之有司,斥還本郡。

駱統表理温曰:伏惟陛下,天生明德,神啓聖心,招髦秀於四海,置俊乂於宮朝,多士既受普篤之恩,張温又蒙最隆之施,而温自招罪譴,孤負榮遇,念其如此,誠可悲疚,然臣周旋之間,為國觀聽,深知其狀,故密陳其理,温實心無他情,事無逆迹,但年紀尚少,鎭重尚淺,而戴赫烈之寵,體卓偉之才,亢臧否之談,效褒貶之議,於是務勢者妒其寵,争名者嫉其才,玄嘿者非其談,瑕釁者諱其議,此臣下所當詳辯,明朝所當究察也。在昔,賈誼至忠之臣也。漢文,大明之君也。然而絳,灌一言,賈誼遠退,何者,疾之者深,譖之者巧也。然而誤聞於天下,失彰於後世。故孔子曰:為君難,為臣不易,温雖智非從横,武非虓虎,然其弘雅之素,英秀之德,文章之采,論議之辯,卓躒冠羣,煒曄曜世,世人未有及之者也。故論温才即可惜,言罪則可恕,若忍威烈以赦盛德,宥賢才以敦大業,固明朝之休光,四方之麗觀也。

君臣之義,義之最重,朋友之交,交之最輕者,國家不嫌與豔為最重之義,是以温亦不嫌與豔為最輕之交也。時世寵之於上,温竊親之於下也。臣竊念人君雖有聖哲之姿,非常之智,然以一人之身,御兆民之衆,從增宮之內,瞰四國之外,照羣下之情,求萬機之理,猶未易周也。固當聽察羣下之言,以廣聰明之烈,今者人非温既慇勤,臣是温又契闊,辭則俱巧,意則俱至,各自言欲為國,誰其言欲為私,倉卒之間,猶難既别,然以殿下之聰睿,察講論之曲直,若潜神留思,纖粗研核,情何嫌而不宣,事何昧而不昭哉。温非親臣也。臣非愛温者也。昔之君子,皆抑私忿,以增君明,彼獨行之於前,臣耻廢之於後,故遂發宿懷於今日,納愚言於聖聽,實盡心於明朝,非有念於温身也。權終不納。

駱統,字公緒,會稽人也。權召為功曹,統志在補察,苟所聞見,夕不待旦,常勸權以尊賢接士,勤求損益,饗賜之日,可人人别進,問其燥濕,加以密意,誘諭使言,察其志趣,令皆感恩戴義,懷欲報之心,權納用焉。出為建忠郎將。

是時徴役繁數,重以疫癘,民户損耗。統上疏曰:臣聞君國者,以據疆土為强富,制威福為尊貴,曜德義為榮顯,永世胤為豐祚,然財須民生,强賴民力,威恃民勢,福由民殖,德俟民茂,義以民行,六者既備,然後應天受祚,保族宜邦。書曰:衆非后無能胥以寧,后非衆無以辟四方,推是言之,則民以君安,君以民濟,不易之道也。今强敵未殄,海內未乂,三軍有無已之役,江境有不釋之備,徴賦調數,由來積紀,加以殃疫死喪之灾舊無殃疫死喪之灾六字,補之郡縣荒虛,田疇蕪曠,聽聞屬城,民户浸寡,又多殘老,少有丁夫,思尋所由,小民無知,既有安土重遷之性,且又前後出為兵者,生則困苦,無有温飽,死則委弃,骸骨不反,是以尤用戀本畏遠,同之於死,每有徴發,羸謹居家重累者,先見輸送,小有財貨,傾居行賂,不顧窮盡,輕剽者則迸入嶮阻,黨就羣惡,百姓虛竭,嗷然愁擾,愁擾則不營業,不營業則致窮困,致窮困則不樂生,故口腹急,則奸心動而攜叛多也。夫國之有民,猶水之有舟,停則以安,擾則以危,愚而不可欺,弱而不可勝也。是以聖王重焉。禍福由之,故與人消息,觀時制政,方今長吏親民之職,惟以辦具為能,取過目前之急,少復以恩惠為治,副稱陛下天覆之仁,勤恤之德者也。官民政俗,日以彫獘,漸以陵遲,勢不可久,夫治疾及其未篤,除患貴其未深,願陛下少以萬機餘閑,留神思省,補復荒虛,深圖遠計,臣統之大願舊無復荒至大願十二字,補之,足以死而不朽矣。權感統言,深加意焉。遷偏將軍,數陳便宜,前後書數十上,所言皆善。

朱據,字子範,吳郡人也。拜左將軍,嘉禾中,始鑄大錢,一當五百,後據部曲應受三萬緡,工王遂詐而受之,典校呂壹疑據實取,考問主者,死於杖下,據哀其無辜,以厚棺斂之,壹又表據吏為據隱,故厚其殯,權數責問據,據無以自明,籍草待罪數月,典軍吏劉助覺,言王遂所取。權大感寤曰:朱據見枉,况吏民乎。乃窮治壹罪,賞助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