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五 石谷達意稿
卷之十六
卷之十七 

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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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城盛集送別詩序﹝己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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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紀元之明年,歲在己酉,天下大比,興賢之秋也。河南藩臬請行如故事,時鎮守太監藍公、都憲山陽楊公總其綱,侍御遼陽文公監臨之,而常山徐公適有事,茲土方伯姑熟徐公,公肅保定王公德潤,使平山張公應奎,大參東吳周公良璧,束鹿王公表倫,三河陸公時鳴,會稽陸公克深,當塗夏公憲副,武城傅公商佐,三原張公光曙,少參四明朱公廷璧,麻城李公士清,僉憲姑熟龐公伯玉,新淦袁公朝陽,涿鹿史公邦彥,金台車公一之,崇慶陳公仰之,及余,或提監於內,或檢防於外。而姑蘇許君克正,萬安蕭君際雍,姚江宋君景昭,安城顏君士忠,星沙楊君時禎,廣甯杜君毖之,四明宋君子美,及余弟原朴,官考試,已得士臨穎賈生詠等八十多,合諸執事,郡守洪洞衛君時獻,遼陽畢君廷用,清江彭君性仁,無錫邵君國賢,錢塘許君昌言,崇安彭君良玉,及邑令十又餘人,合饗於布政之堂。而守令以下別饗於幕府,歌鹿鳴之,詩以樂之。既而,重饗諸考試,以餞其行。諸公皆有詩為贈,通亦繼作而序之:

惟人生會合之難,而離別之易,蓋古今所共歎也,而余於是有深感焉。夫人之處天地間也,以時世,則古今往來先後不同時也;以地理,則東西南北彼此不同地也。古之人,今不及見矣;後之人,今不能待矣。而一時四海九州之人,欲遍交而盡識之勢尤不能也。幸而交且識焉,不能多也。或多焉,而道不同不相為謀焉,猶不交不識焉。今前後億萬載之間,四海九州千萬里之內,而吾百數人者,幸而會于一時,聚於一堂,是豈非天地古今之一大慶哉?雖然時不同也,地不同也,人不同也,而道同道不同也,而性同道之同者,同出於性也。性之同者,同根於心也。是故不以往古來今之人而異,不以東西南北之人而異矣。然仁,五常之元也,誠五常之本也。會之有元,體之有本,則凡人心同然者,舉在是矣。今吾百數人者生幸同時矣,聚幸同地矣,官幸同事矣,又幸而道同且相為謀焉,有司之試士也,以是士之見知於有司也,以是則一時之所會,議一堂之所共講者,往古來今之人,南北東西之人,心所同然者也。固已知其元,識其本矣。夫知其所同,然而能由焉,會之也有元,行之也有本,則生乎億萬載之先後,處乎千萬里之內外,而其所由所存,與夫古之人、後之人、東西南北之人,無弗同焉者,此聖賢之所立,雖死而不朽,彌遠而長存,直與天地相為無窮者也。苟於其所同然,而罔然,而悵悵然,則此時之聚,此地之會,天地之漚,山川之浮雲耳。此時之事,此地之言,草木之華,鳥獸之好音耳,其隨風而散,過耳而息,而身亦卒與之同一泯滅,腐壞凘燼而無遺,何怪哉?然則凡我同盟之人,及諸同進士,其尚永思之。遂書之,以弁諸群玉之首。

送饒均舜卿歸進賢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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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孟子以道覺人。其論人之性善也,必征諸情之善。其論人之為不善,至失其性,而去善之遠,則以為不能盡其才,而非才之罪,蓋情根於性,而才發於性,性善則情善,而才亦無不善也,蓋嘗驗諸心矣。夫仁義禮智,性也;惻隱羞惡恭敬是非,情也。仁之能惻隱,義之能羞惡,禮之能恭敬,知之能是非,才也,故能發揮其情。至於仁義禮智,不可勝用,是謂能盡其才,然則才之用大矣哉。

雖然,才無不善,乃其發於性者也。而有為不善者,局於氣,溺於欲,故爾豈才之罪哉?此則古今之通患也。

今大江之西,人才之淵藪也。蓋不獨其顯于時者之多才,而遺草澤,隱市廛者,每有人焉。進賢,南昌名邑,人才視江以西諸邑,蓋不多讓。若饒君舜卿者,其亦一邑隱逸中之一人與?饒氏,世為撫之南塘大族。自舜卿四世祖始移進賢,居闤闠。舜卿少孤,煢煢孑立,饒氏幾不振矣。幸君以聰敏之性,懇篤之志,稍長即知尊師,取友于鄉邦名士、賢大夫。以資薰陶涵養之益,獨居詠詩、讀書。尚友古之人,以論其世,而私淑焉。故竟以有成。以母孀不忍求仕,隱於廛市,斂其才以治生,本之以經綸,濟之以勤儉,不十數年遂致豐裕,大振其家。其事母也,生事死葬,備盡其禮。士大夫以是賢之,且其為人樂易正直,無隱曲。雖厚積而能散,鄰里貧乏,又多德之。將老,厭市居之囂煩,乃買田湖山之東坪。築舍構亭,課兒孫,耕田讀書其中,而游息乎林樾泉石之間,志將終焉。鄉進士舒大中題其亭曰「易直」,所以昭其德也。去歲,復新其市居棟宇,為奉先筵賓之所,以貽其二子。夫以孑然獨立之身,幼且無助,孰擬其有成哉?而能學以成身,孝以成親,智以成家,慈以成子,惠以及其鄰若里之人,而立善焉。以信于其友,其才之足與為善,亦可概見其端矣。沿流而溯源,其諸發於性情之善,與余走宦途久矣。嘗慨夫今之仕於官,而居民上者,何才之不多見也。姑以十室之邑論之,其中才民豈少邪?而加諸其上者才反出其下,欲民之服,求事之濟,難矣哉。舜卿者,使沾一命以治人,豈不大有所濟而遺于時者,命也。茲將謝其家事,以游四方,豁少壯之懷。聞杭,吳越之會也,山川之奇秀冠天下,因其姊夫楊公維高副憲浙台,特冒暑為一遊目焉。秋風起興,返棹而西,維高挽之莫留,屬言識別,因與言所感如此。 嗚呼!舜卿持吾言歸,其必有同余之所感者。

送憲長吳公之任河南序﹝代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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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道之在人,人其所謂帝降之衷,天命之性乎。而其于心,形於身,發於事,非外至也。故無古今,無人已。由之則治,舍之則必亂。蓋不啻水火之為用,布帛之為衣,菽粟之為食焉。民所賴以生,不可一日而無也。然在古人,則以為常,在後世或以為異。在古人,則人人由之,俗可封者,比屋有焉;在後世,則民鮮能之,夫子蓋已歎其久矣。此其故何哉?昔宋歐陽子嘗讀周禮,至於教民興學選賢命士之法,每為輟而歎息,以謂三代之際,士豈皆素賢哉?當其學之興也,治教備而風俗成,道化達于家國,居有教養之漸,進有爵祿之勸。苟一不率,又有屏黜不齒戮辱之羞。然則士生其間,其勢不得不由於道也,豈必皆生知而安,行及乎後世,王教息矣。士學一變,而流於俗,風俗日成乎苟偽,而教養之具亡。至於爵祿黜辱之法,又失其具,而不足以勸。懼士生其時,能自立于道,卓然而不惑,非其資性之美出乎天分,孰能至哉?故士之由道者尤鮮,幸而有焉,則又往往孤立無與而困,沮於譏詆。齎持以往,或又高世而寡合,違俗而多窮,或遂至於變化以趣時。昔荃蕙而今薋葹者,有矣。

嗚呼!道雖性有,而不啟、不知、不率、不行、不勸、不興、不懲、不誡,中人以下,皆然也。人不皆上智,而世不復古矣。求士之於道,能知而能由,不勸而興。不懲而不懈,不變於譏詆困窮,其不易得矣哉!

同寅吳公善長,閩名士也。家建安,其居去考亭,不百里。而近公幼學於鄉,得聞朱子之道于鄉,先哲以自淑不溺於俗,學其卓然,自知而能由者非與。既長,思推其有以及人,遂託文字以舉於有司。成進士,而仕為名御史。惟直道以往,期格于上下,苟自貶以徇于時。九載,始以序遷副憲于浙明刑弼教。亦惟以道率其民,不渝其初志。又九載,始以薦擢憲使於汴台,是其為卓然而不惑者,審矣。某也忝牧伯于斯,方重得公為友以自慶,雖同官皆甚喜,今公舍我去,吾烏能無情哉?夫承上之流,而周致之於民,疏其澤,宣其化,以移風易俗焉。牧之道也,道本末所謂具於心,形於身,發於事者也。將窮其源,蹈其實,以大闡其用,正有待乎有道,以相輔益公。茲行矣,凡吾輩及百司之執事,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諮而問焉?吾烏得無情哉?故于贈言重致意焉,公何以處我!

送吳憲長之任汴台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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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聖人之作《易》也,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其以陽為君子,陰為小人,而每致扶陽抑陰之意於其消長之際焉,何哉?蓋陰陽之在天地間,以動靜則造化之本也,以建順則性命之常也。此其不能相無者,天人一也。以氣,則陽淑而舒,而凡生育長養,皆其功也;陰慝而收,而凡夷傷慘殺,則其事也。以類,則陽之德為剛、為明、為公、為義、為正、為大,而凡君子之道屬焉;陰之德為柔、為暗、為私、為利、為邪、為隘,而凡小人之道屬焉。至論消息,則陽長之難,而其消也易,象君子進之難,而退之易也。陰長之易,而其消也難,象小人進之易,而退之難也。聖人通于天人之理,故其取類如此,其精也而扶之,抑之其情,每於名卦繫辭乎見焉。蓋所以贊化育而參天地者,其旨深矣哉!

故常即是以觀於人,其剛明正大,為公為義者也,必君子也。君子則其心必好生而事,必常歸於長厚也。其進常難,而其退必易也。其柔暗邪隘,為私為利者,必小人也。小人則其心必喜刻而事,每過於慘薄也。其進常易,而其退必難也。以是益知聖人之明于天道,而察於人情也。其於扶植抑遏,夫豈有所容心於其間哉?蓋所以撫世御物,保其治于長久而弭其亂於未萌者,其道當然也。 今河南憲使吳公善長,浙台舊寮也,世家建安。建安,朱子之鄉國也。自昔山川之奇秀,其氣之靈淑,陽德之剛健,常炳發於人,至於今猶然。生於其鄉,宜其多環奇,忠信材德之民也。況文公之道,其澤百世不斬,士宗其道以自淑者,於今遍天下,則生於其鄉,得於聞見者,不為親切于遠方者乎?公秀鐘於山川者厚,而私淑諸文公者深,其為人剛健而篤實,博大而光明,其存心尚公而不苟私也。其行事尚義而不苟利也,其施諸政愛人庇物,不為慘刻也。入仕于朝,當言路正直而不阿也;出仕於外,持憲節嚴恕而不奇也。其德于陽也,亦雲純矣。自內台而遷外台,由佐使而陟正使,每十年方一徙官,其進易乎難邪?是蓋不待握手論心,而聞其風者,可以必其為君子矣。況嘗與之同寅協恭,周旋一堂之上者乎?吾是以信公之心,為君子而不疑也。雖然,人心操舍不常,而世事變化亦不常,節或移於晚守,或失於終事,或廢於久,人之通患也。昔有節行名世,而執政乃大戾,初似子卿,而晚節乃大謬者矣。《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願與公戒之。《易》曰:「敦艮之吉,以厚終也。」則願公以之若夫進君子而退小人,以勵難進之節,而潛銷易進之風,此則調元贊化,銓衡人物者之事,公亦於己審之而已,他非所計也。公行,同寮請言為贈。余惟贈人以言,此古仁人者愛人以德意也,以德愛人,故以規不以頌。

西湖宴別圖詩序庚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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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都,亦東南山水之勝處也。西湖,又杭都山水之勝處也。湖在群峰之間,為諸澗之匯。山有煙雲松竹,水有魚鳧菱荷。丹樓碧閣,采舟文楫。可登可泛,可風可濯。俯仰泳飛,陰晴變化。萬象森然,萬籟響答。其天機之真,物理之妙,人事之工,足以怡曠心神,卷舒情性。蓋有道君子之所樂而遊,有非遊人魚鳥之所能與知焉者,故士大夫之居於斯,寓於斯,于凡賓友之往來行過,是都官僚之遷擢行去,是都饗會燕別,必之西湖焉。其所取樂於山水者,蓋有在也,豈混凡俗遊哉?同寮林公廷珍,三山名士也。博極群書,而尤深于《易》。與余同舉進士,今三十年矣,其不亟仕,歸而敩且學者,幾二十年,晚出而仕,才十餘年耳。其由秋官主事擢僉浙臬事,及今擢副憲使于雲南,皆甫逾初考,而人不以為速,其厭于人心,若是者,其實勝也。今其去也,為浙之士民者,惜之,皆曰:「奪我監司之良也。」仕浙之臬藩者,惜之,皆曰:「奪我同官之良也。」於是,憲使進賢楊公維高偕諸同官既饗公一清之堂,其禮意勤厚矣。瀕行,又相與重宴於西湖,泛舟以游,登樓以眺,飲酒以申繾綣之情焉。飲闌,諸公以山水之佳別處,不可無紀也,故繪之圖。朋遊之好別情,不可無言也,故詠之詩。詩已,謂余職在文字,直序其事,誼不得辭,執筆因慨。 夫人之處天地也,其以類聚而相親,理也。然天地四方之大無疆,其一元之運,無窮人生。天各一方,時僅百年耳。以地理,則東西南北不能同也;以時世,則古今先後不能同也。古之人往不及見矣,後之人來莫能待矣。而一時四海九州之人,欲遍識而盡交之,不能也。或交且識焉,不能多也,或多焉而道不同不相為謀焉。猶夫不識不交也。今四海九州千萬里之內,前後億萬載之間,而廷珍與吾輩十餘人者,幸而生同時,官同堂,又道同而相與善焉,是豈非天地之一大慶哉?與其別而散也,復聚未期,夫安得不重宴,宴安得不以圖,圖安得不以詩,詩而序之,圖不盡意,詩不盡言也。

林質齋挽詩序﹝辛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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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之候官雲程,鄉有篤行君子,曰質齋林先生,與其配周氏,蓋合德而隱者也。今雲南按察司副使玭,故鄉貢進士玠,今侍御史瑭,皆其克肖子也。天順甲申,玭與通,同舉進士,即以病乞歸養。未幾,而風木生悲。玭以毀疾倦士,敩學於家,以供祀事。久之,疾既平,親知風以義,不可廢,乃強起仕,為留都刑部主事。三載,考績,蒙敕贈考如己官,妣為安人。時成化丁未歲也,先生與周氏亡於是,餘二十年矣,蓋始被恩貤。初,其相繼淪逝也。士大夫見與聞其賢者,莫不哀之,情見於辭若詩者,多矣。玭悉稡而成帙,冠同年鄭主事建中所述事狀,翰林陸修撰鼎儀與林學士先生所為墓誌銘于其端,以傳於家。

弘治初,玭自員外郎擢僉浙臬。又及通與同僚,間出以視通,屬序之。通亦抱蓼莪之痛者,情不忍言,而誼不容已。拭淚讀辭與詩,有以見諸大夫哀先生與安人之情;讀狀與志,有以知先生與安人見哀于諸士大夫之故。蓋善者天理之具于人心,見諸行事,人人所同有也。在乾坤曰元乃天地生物之心,人得以生者也,善人者全此者也,是又世之所賴以理而化人澤物者也。故自古善人在鄉則一鄉人安之,在國則一國人安之,在朝廷則天下人安之。其存也一日,則為斯人一日之福;一歲則為一歲之福,存百年則百年人之福。惟其大用而久存,則其施也,廣其及者,長人之大慶也。苟宜用而不置諸用,是天塞其行可哀也。宜壽而不與之壽,是天嗇其年,尤可哀也。昔者聖人傷猗蘭而泣踣麟,雖其意深遠矣。然哀生於善類也,君子惡莠疾害正也。詩人憎蠅刺,傷善也。夫哀樂好惡,人之大情也。感於物而動,猶不能已焉,而況於人乎哉?考先生承世德之積,生有美質,劬書力學,雖志奪於幹家,不獲卒業,然手不能一日,舍書以佚,每以自隨其有味於書者,蓋必得古人之心,而非其糟粕也。故以悅於親而孝友著,以成其子而慈愛隆,以化於鄉而信誼孚,其及人者根于心見諸行事,亦有本末矣。向使持以出而達諸用,廣其施于家,於鄉者以施於有位,又相以安人內助之賢,善相與德相承,隨其所在其化其澤,豈不亦隨以弘哉?如其不用,而百年偕老于家,壽考且寧,則其善儀鄉範俗,濟人利物,積而久,久而漸涵,流衍其施,亦未可涯也。天乎!既塞其行,施之而不能弘也,又嗇其年引之而不能長也。茲不為大可哀乎!善人之性也,生而好之,死則哀之,人之情也。然則諸大夫士之詩,其亦皆出於性,發乎情哉?非無從也。若夫哀祿之弗逮,養者一家之私,非天下之公也,詩亦略之。

浙江鄉試錄序﹝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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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曰:「天地養萬物,聖人養賢以及萬民。」夫聖人之養民,其道配天地而莫先於養賢。賢才之有裨於世,不亦重且大乎哉?故自古帝王之養民,未有不先務養賢者也。洪惟我國家祖宗列聖繼承天地統理民物,而兼養之率由是道,其養賢也,萃之於學校,取之以科目。未用也,有禮義以養其心;已用也,有榖祿以養其體。誠知其所賴乎賢才者,重以大也。百有餘年,德澤洽于四海。民物阜康,比隆二帝三王之盛,有由然哉?皇上龍飛之六年,天下復當大比興賢。先是,巡按監察御史某諏於藩臬,發公帑,葺文場,走幣四方,聘某以較文章典試。期且至,又會集提學副使某所取十一郡士小試之,汰其繁,取二千二百有餘人,入院試之,至於再,至於三,而加嚴焉。試已拔其尤九十人以貢上國,爰第其姓名、邑里,列諸執事職名,並刻其文之純為錄,以獻而傳焉。某僭序其端。

惟國家之養士,期於成賢,所以養民也。士也欲達才成德,希賢以待用,豈有他術哉?亦勉於學而已。學莫先於義利之辨,此格物致知之大端也。夫義在心為裁制;在事則幾天理之所宜行者,皆是也。夫利在心為貪欲;在物則凡人情之所同欲者,皆是也。

夫子嘗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於利。」蓋義則體公平而用周遍,是人之正路,而天下之大道也。喻此而由之,循天理者也,君子也,非賢而何?利則蹈荊棘而犯險阻,是人之私蹊而天下之大阱也。喻此而好之,徇人欲者也,小人也。是尚得為賢乎?故喻義者,用於世則天下皆蒙其養,天地泰焉,萬物育焉。國家之利孰大於此?喻利者,用於世則天下皆失其養,天地否矣,萬物腓矣。其殆可勝言哉?

於戲!人才賢否之分,天地之否泰,民物之榮悴,國家之治忽關焉,可不慎哉?今諸生皆蒙作養於學校者,涵泳聖澤亦已久矣。茲幸並收於科目,行將列庶位,享天祿之養焉,宣佈德澤,安養民物,朝廷于爾曹是賴。然則宜何如以副其德意哉?義利兩端,其幾可不辨于立志之始乎?其途可不辨於咸拇之初乎?毫釐一差,君子小人天壤判矣,豈直千里之繆?然人亦孰不願為君子哉?蓋無所為而為者,義也。一有所為而為之,皆利心也。豈獨名位貨值之為利?則義利之辨,蓋大難矣。苟學不講焉而知未至,未有不以利為義而不自覺者。既自以為是,眾皆賢之,繆相推引而躋之顯達,大利歸焉。智巧從而效之,薈蔚滋矣。至是,雖有識者,欲非刺之而無舉此,最天下之大患也。若夫急各位崇貨財者,其跡孔炤,指而斥之也,亦易第其資深,則其根固,其進易則其退難。迨其退也,資已足以豐其屋,而雄於鄉,以歆羨眾志焉。由是,天下攘攘熙熙往來於利,紛挐不可遏矣。

於戲!榮利誘于前,薄俗驅於後,獨立頹流幾人哉?茲尚義之風所以微,而尚利之風所以熾也。先天下之憂者,深憂在此。諸生已為君子者,吾所用規矣,其或行迷未遠,中途旋輈,則長路有岐焉。辨之宜豫,其必大道。是由勿自墮於大阱,以貽科目之羞,國家之憂。

浙江鄉試錄後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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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臨御之五年,歲舍壬子,又當開科。天下之士鼓舞,變化于盛德綱紀之中,濟濟俊乂咸懷帝臣之願。浙,大藩也。故士之就試者,多至二千有奇。諸臣工有事場屋者,自監臨暨提調監試,下逮吾輩,百執事,夙夜勤勵,罔敢懈弛,期得真才,以上副國家求賢之意。既三試,取士中式者九十人。遵定制也,鄉書成,將獻於朝,某于末簡當有言。

惟試事本末,前序詳焉,而天下大道,與天下大戒,亦既首舉以示勸懲於多士矣。某不敢復以某善某失,喋喋以瀆眾聽,特舉其大者,以諗諸生。《記》曰:「學,官先事,士先志。」諸生未仕士也,請與言志。在昔,子路、曾晳、冉有、公西華侍坐,夫子問焉,以探其見,用之志,而三子者言志,皆規規於事為之末,故夫子不取,獨曾點之學有以洞見。夫道體之妙,流行無礙,無時無處,無事無物不然。故承問之際,動靜從容,而悠然遜避,若終不肯見所為者,及夫子慰安之,然後不得已而言其志。又不過素位而行,撫事相樂,有與時偕行之知,有與物皆春之仁,乃其分所宜,為而目即可為者,初無願乎其外,此夫子之志,而堯舜氣象,上下與天地同流,萬物各得其所之妙也。誠異三子之撰,夫子之歎息而深許之也,宜哉。故嘗以謂凡學焉,而有見乎此理,無時不然,無處不有,身心動靜,皆是人倫日用,是皆天地四時,萬物萬事,無往而非篤志以趨之,力行以至之,主敬以守之,則天下之大本在我,天下之大公在我,夫子之一在我,齎持以往,必將無入而不自得焉。即列有位,以教學校,以治郡縣,以臨藩臬,以立朝廷,必能如翼之之教蘇湖,如伯淳之治晉城,如茂叔之判合州,如晦之提舉浙東,如韓司諫之在寶元,如程御史之在熙甯,如伊傅周召之相商周,如皋夔稷契之佐唐虞。光明正大事業,皆自天理中流出,而上足以致君,下足以澤民。其及物者,隨其大小廣俠,亦無往而非王道也。視世之任智力用,計數以取功名者,奚啻天壤?而況夫求富貴利達者哉?諸生從事文學,以求觀聖賢之志者,為日久矣,其亦嘗有見於是乎?亦嘗有志於是乎?志誠在是弗昧乎?其大矣。今既以言揚於鄉,往哉試春官,上者奉廷對,成名進士,其次亦有階入銓部,國家皆將論才而官之,則如前諸賢履歷之地,皆可循而至也。其必即其志如點者,力學以充之。又加點之友回也,與其子參乎擇中庸而服膺勿失,由大學而省身,必誠不終於點之彺,能言而行不掩,隨所任使,大之以堯舜其尹民,小之以啟佑民物,使道洽澤潤,極於天地位,而萬物育,功業與前諸賢同垂不朽,斯至矣。苟徒專於文藝之末,事為之粗效一節一善,以自見卑狹,亦甚矣。尚無取于君子,而況汩於利欲者邪?諸生幸共勖哉!相與尋向上去,為天下第一流人物,以增吾道之光,科目之重。

石谷達意稿卷之十六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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