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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賞譽

曾公魯修《元史》時,景濂為總裁,極推曾博雅。嘗坐論至夜分,歎末學之空虛,傷古道之寥落,輒相視囅然一笑。嚴陵徐尊生曰:「南都有博學士兩人,曾以舌為筆,宋以筆為舌,實相儷也。

正統間,文貞為西楊,文敏為東楊,因居第別之。文定郡望,每書南郡,世遂稱南楊。西楊有相才,東楊有相業,南楊有相度,故論我朝賢相,必曰三楊。

邵二泉云:論名臣,於正統、景泰間,劉忠湣敦君臣大義,章恭毅明國家大紀,於肅湣建社稷大功。皆願為執鞭而不可得者。

李南陽嘗曰:「《皋陶》言九德,王翱有其五,亂而敬,擾而毅,簡而廉,剛而塞,強而義。」彭惠安公讚翱:「淡然無欲,不識薑姬,而況苞苴,孰我敢施?古三不惑,於公見之。」人皆以為確論。

丘文莊不屑一世,每稱蔡介夫學醇行潔可方古人。

晦庵劉公語人曰:「在仕途肯讀書究理,惟楊方震、蔡介夫耳。」

世稱丘文莊不可及者三:自少至老,手不釋卷,好學一也;詩文滿天下,絕不為中官作,介慎二也;曆官四十載,僅得張淮一園,邸第始終不易,廉靜三也。

陳憲副伯獻稱林文安瀚曰:「賤者即之,不知公貴,卑者即之,不知公尊,不肖者即之,不知公賢且智。非意相干者即之,始知公凜然不可犯也。」

石文隱為諸生時,與兄戶部東滹公俱有文名,李文正每曰:「諸後進可托以柄斯文者,其石氏季芳乎!」

鄒東廓為野亭序《摘稿》云:「正德辛未,益試南省,受知於野亭劉公。逾月,公賜敕掃先塋,亟趨以別,公握手語曰:『吾歸不復來矣,子國器也,善自愛。寧直無媚,寧介無通,寧恬無競。』隻此三言,可以觀野亭矣。」

世宗在藩邸時,獻皇帝語之曰:「吾楚有三傑,若知之乎?兵部尚書劉大夏、大學士李東陽、楊一清也。」

胡世寧薦詹事霍韜,云:「薦賢如不及,論事常有餘,孤忠勁節,近世鮮儷。」○企羨

宋景濂四持文衡,得人為多,接引後學,惟恐弗及。色溫氣和,近之者如大寒之加重裘,盛暑之濯清風也。天下之能文者,多經先生指授,朝廷英俊,咸以先生為法。初奉敕教文華生數十輩,至是出參大政、為御史之列郡者相望,四方士得一見先生,誇於人以為幸,承一言之賜者,人輒改觀視之,不敢與齒,士大夫言當世有德者,必曰先生,而天下之人無賢若愚,咸推先生為大人長者。及先生歸,上面發後學無師之歎。蓋先生之道,內誠外恕,一出於正,故上下信服若是雲。

昊公名祐,字伯宗,幼而穎悟。鄉先達葛元哲曰:「此兒玉光劍氣,終不可掩。」洪武三年鄉試,明年禮部廷對,皆第一。

廖道南曰:「予遊翰林,見有亭一區曰柯亭,有柏二株曰柯學士柏,何其流風遺澤令人永矢勿諼也?蓋其孤介之節,剛正之氣,所漸被者遠矣。」

薛文清為御史時,每至三楊門,止投刺而去。三楊慕其為人,恨不得一見。後訪於朝班中誰為薛御史,始識其面。其見重於人如此。

刑部尚書楊寧、都御史張純,初以才力相尚,及與瑄同事,歎曰:「如薛公,當於古人中求之。」

吳文定未遇時,受知於徐武功,有人來乞墓誌,公曰:「若欲名宦以榮親耶?欲傳世之文耶?」其人言:「為親不死計,正欲傳世耳。」公曰:「若是則吳寬秀才,其文足傳世者,盍往求之?」

劉東山邑舉人張某,會朝鮮使於鴻臚寺,使見其貫趾,因問公起居。某詰其故,曰:「吾聞中國有李西涯、劉東山。」某復扣其優劣,使畫地,徐曰:「是何待言?」鄉人令廣中,遇安南使者入貢。問曰:「爾鄉劉司馬遠戍西鄙,今安否?」其為夷狄所重如此。

嶺南人遊國學者,北士必問曰:「遊白沙先生門否?」以一字一墨為驗,而因以輕重其人焉。壬寅,先生別都御史朱英於蒼梧,英預約束參隨官,竣先生至,掖之從甬道出入。先生力辭,英歎曰:「古帝王尊賢之禮,有膝行式車者,況區區乎!」若中貴謁先生廬,至江滸卻肩輿,走數百步。庚申,朝廷遣官使交南,交通人購先生字,每一幅易絹數匹。入京師時,經南安,知府張弼仿曹參師蓋公禮以待先生。左布政使周孟中甫下車,即謁先生於白沙,欲請先生入省,南面坐,受拜谘問,以風一方,先生辭,不果。賀給事欽執弟子禮,懸先生像於內室,有大事必啟焉。進士薑麟以使事使貴州,特取道如白沙,以師禮見先生。出曰:「吾閱人多矣,如先生者,耳目口鼻,人也,所以視聽言動者,殆非人也。」至京師,有問之者,對曰:「活孟子,活孟子。」

崔銑跋何粹夫書:「何子超卓之見,具此三書,可謂前無古人矣。何子守身之潔,一介不取,蹈道之堅,終日不俟,俗緣時態,掃除盡矣。籲,可仰哉!仆矢心竭力,企其一二,而愧未能焉。」

嘉靖初,朝鮮國奏:「狀元呂柟、主事馬理為中國人材第一,朝廷宜從厚遇。仍乞頒賜其所為文,使本國傳誦為式。」

廖道南曰:「予為編修時,值楊邃庵柄國,見其獎拔善類,練達事幾。每奏報虜情,羽檄旁午,一夕十疏,口占指授,悉合神算。」○恬適

永樂十八年,吾紳升行在禮部右侍郎,命初下,文皇帝顧謂尚書呂震曰:「此朕昔所造就,今日得人用矣。」於是自六卿以下,皆走賀於其家。紳一室蕭然,了無供具,惟一再進茗而已。司寇金公曰:「叔縉欲學向敏中耶?」眾皆笑而起。

正統五年,楊公士奇求歸未遂,與館閣同志者七人倡真率會,敘略曰:「世以文學仕,而得入館閣者鮮,館閣而得其僚之德同志合又相與,壯老不相違離,尤鮮也。今學士七人,在館閣或二三十年,或四十年,皆曆事四朝,德同志合而以自幸,於是皆老矣。正統戊午,士奇年七十有四,建安楊公六十有八,南郡楊公六十有七,文江錢公六十有六,安成李公六十有五,臨川王公六十有三,泰和王公六十。遂仿唐、宋洛中諸老真率之會,約十日一就閣中小集,酒各隨量,殽止一二味,蔬品不拘取,為具簡而為歡數也。以是歲二月六日肇事序仍以官者,在館閣不改舊也。顧在坐者,文雅風流,道義相發,如群玉交映,可謂盛矣。而士奇最老,猶廁於列,能無愧乎?因賦近體四韻,且屬和章,以備他日館閣故事雲。」

吳文定被選宮僚,人動色相賀,公獨蹙然曰:「我何以當此任?」及日講內殿,尤世所榮,而公辭之再三。及掌製久,眾望公柄用,當道忌之,回不進,意公亦不能少無望。公曰:「吾初望不及此,今處此甚安之。」眾議為之冰釋。公未遇時,下第回,聞母病急奔,過關不待報、轄關主政拘留。公不為意,以詩上之,云:「獻策金門苦未收,歸心日夜水東流。扁舟載得愁千斛,聞說君王不稅愁。」主關者慚而釋之。

吳文定好古力學,至老不倦。於權勢榮利,則退避如畏。在翰林時,於所居之東,治園亭,蒔花木,退朝執一卷,日哦其中。每良辰佳節,為具召客,分題聯句為樂,若不知有官者。

魯文恪以祭酒告歸,乃辭小園於夢野台之東,鑿池築亭,雜蒔花木,為遊息之所,總名之曰已有園。客至,則葛巾野服延坐,或泛舟呼酒,三數行,自歌古詩,有物外之趣。自作記曰:「蓋吾材類樗,而今復病,是加之朽也,樗而朽,蓋無所用之。無用則無所屬,吾其屬吾矣,吾吾屬吾,園始為吾有也。苟藥物能吾扶,孰使吾不樂?」觀此,則公之風致可知矣。

劉野亭自製墓誌,其略曰:「歸之日,有先公敝屋數楹,城之南有別墅一區,田百畝,桑、棗、榆、柳百餘株。繼又於居舍後鑿小池,放一舟其中,每當春暖秋晴,病起意適之時,或駕輿登墅,或張席命舟,徜徉自放於水雲林月之際。其所獲賜,餘則歲分十之三四,以頒諸流離貧餓者。間嘗進元嗣,諭之曰:『吾老且病,沒之日,勿請葬祭諡贈,勿幹名筆為誄文詩挽。有一於是,吾不汝子矣。』文成,或者乃曰:『公筮仕幾四十年,所曆非一官,各有所職,今何為不書?』蓋予雖以文翰著銜,其所職,則啟沃輔翼,有關於上下者頗重大,予於是無一能效焉;書之,徒以自貽愧也。公孤穹階而居之,若不能一日安者,蓋予性峭直狷介,既無功業以為顯明之資,又乏低昂以為植立之地。不即去,則罪日大,愧日集,士夫清議,並以先所有者而奪之矣。歸而居家,雖杜門謝客,然猶有車馬遊從之樂,有貧餓周恤之惠,若未能絕意於世者。蓋遊從之樂,所以章上之賜,周恤之惠,所以侈上之恩,外此而非所知焉。其不敢有恤典文誄之請者,蓋無實德而尚虛名,此予平日所深恥者。今若是,使予昭昭累士夫之餘議,冥冥為地下之愧魄矣。尚幸有不死,可持之以見先祖考於九泉者,自揣平生無大過,此心無少負焉耳。其銘曰:嗚呼野亭,胡為而生?胡為而仕?胡為而歸?胡為而死?蓋其生也,窮天地之委和,其仕也,濫皇明之介祉。考諸己,考諸人,則歸有餘裕。委者還,濫者收,則死獲所止。嗚呼,世有為野亭3a■者,曰如斯如斯,後有為野亭嗟者,曰乃爾乃爾。」

東江致仕還家,即築一傍秋亭在西園中,乃次子伯庸新造宅,尚未徙居,中多隙地,可以蒔蔬也。東江日處其中,課僮仆鋤灌,《農桑輯要》一書,塗抹刪改,細書於行間及額上皆滿。其書房中,見其以藥飄貯各色菜子,懸之梁棟間,不下數十種。夫以侍郎家居,絕足不與外事,閉門閑適,學為老圃,若將終身焉。東江之風流大節,亦過於尋常萬萬矣。

閻禹錫云:「薛文清先生平日奏疏,削其槁皆不存。一日檢閱舊書及讀書錄,束置架上,為詩曰:『七十六年無一事,此心惟覺性天通。』忽遘疾彌留,正衣冠危坐而逝。」

王文端公致政家居,年逾八十,每與夫人各乘肩輿,循觀阡陌,子孫稱觴上壽,備享晚福。一日,坐觀澄江洪張,諭子孫曰:「初東裏先生不欲我同事內閣,時不能平。然使我在內,則天順初元,當坐首禍,今日安得與汝曹觀水為樂哉!」

李文正當國時,每日朝罷,則門生群集其家,皆海內名流,其坐上常滿,殆無虛日,談文講藝,絕口不及勢利。其文章亦足領袖一時。正恐興事,建功或自有人。若論風流儒雅,雖前代宰相中,亦罕見其比也。

邵銳,正德初禮部第一人。改庶吉士時,逆瑾擅政,與焦芳、劉宇相結納。芳子黃中、宇子仁皆為庶吉士,未幾俱授編修,銳以甲第列仁上,亦並授焉。銳恥與為伍,具疏辭免。會兄欽力沮之曰:「以會元而得史職,亦分耳,何辭為?」俄丁艱歸,瑾敗,革傳奉官,亦並及之,非其罪也。後起官江西、福建學使,抑浮躁,獎恬退,士習一變。官至太僕卿,即移疾歸。製行絕俗,而恥於近名,然暗然日章,世歸其賢。沒之日,笥無數金,田僅百畝,遺命勿幹恤典。贈副都御史,諡康僖,蓋公論雲。

楊升庵書壁云:「老境病磨,難親筆硯,神前發願,不作詩文。自今以始,朝粥一碗,夕燈一盞,作在家僧行逕。惟持龐公『空諸所有』四字。」

何公瑭家居,廬舍不過數椽,敝衣疏食,日以觀書玩道為樂。當世達人公卿,亦罕接見,惟王浚川、呂涇野諸公至,屏從造廬,雅談終日。為翰林時,古樸衣冠,不事藻飾,而文美在中,志存當世。既忤時俗左官,卒以人望致仕通顯,又復乞歸。杜門掃跡,官司禮饋,悉卻不受,其於貨利,若將浼焉。

○規諷

方孝孺為翰林侍講,典國家大政。同郡王叔英時為漢陽知縣,遺書曰:「凡人有天下之才固難,能自用其才者尤難,知子房之於高祖,能用其才者也,賈誼之於文帝,不能自用其才者也。子房之於高祖,察其可行而後言,言之未嘗不中,故高祖得以用之。賈誼之於文帝,不察其未能而易之,且又言之太過,故大臣絳、灌之屬,得以短之,於是文帝不獲用其言。方今明良相逢,千載一時,但天下之事,固有行於古而亦可行於今者,如夏時周冕之類是也。亦有行於古而難行於今者,如井田封建之類是也。可行者行之,則人之從之也易,難行者行之,則人之從之也難。從之易,則民樂其利,從之難,則民受其患。此君子之用世,貴乎得時惜之宜也。」孝孺深然之。乃與政,又輒慕古王政,即欲見諸事,以故多紛更,卒無成效。

李侍郎紹,江西安福人。與人交,必推心置腹,務盡忠告。察後進誌於學者,獎借誘掖,惟恐不至。處僚友間,勸善規過,言直意盡,雖衣冠不正,舉止失度,亦必告焉,而人不為迕。其忠實心,誠信於士大夫也。

瑞安高氏墓有穹碑一通,吳中太湖石所礱,碑陰鋸紋朗朗而欹。聞宣德間,永嘉黃少保淮葬父,鋸其半為神道碑,鋸且盡,高之裔孫某曰:「相公取之薄矣。」黃問故,高曰:「恐後人復欲鋸耳。」黃默然。

己巳北狩,學士周敘自南京貽王文端書曰:「永樂、宣德間,嘗仰望少師東裏先生,然即其舉措,究其底裏,士大夫公論,不容掩也。《易》曰:『知幾其神乎?』《書》曰:『慎終於始。』又曰『惟克果斷,乃罔後艱』。竊思三楊輔政之初,一幾也。不深思熟慮,身任其責,惟陽斂陰施,掩人耳目,雖曰自保,其實誤國,致今歲七月之禍。此時先生與諸君子輔政之初,又一幾也。宜鑒覆轍,為宗社生靈永遠之謀,失今不圖,噬臍莫及。豈得即效子房之從赤鬆,晉公之營綠野乎?敘官至學士,又冒膺《宋史》之修,儻不即死,成此一事,竊名穹壤間,他富貴皆無所望。所念者,國家安則民皆安,敘輩亦可偷生,畢其素誌。今歲以來,因朝廷屢有更張,不敢避禍,屢有所陳,未審朝議以為可否?自是以往,亦不敢瀆告一語矣。」

何文肅為副使,見時政闕失,致書於翰學鼓華曰:「古之善觀人國者,不觀其國勢之強弱,而觀其用人之賢否。今用人賢與否,愚不能知,但見升一官,進一秩,士論輒嘩然,曰某以親舊當道而得之,或曰某以通書政府而得之,某以納賄權門而得之。仆始聞之,以為人言不可信,徐而察之,巧宦者悉皆超擢,自守者往往淪棄,亦不能不信也。夫平居之時,既苟利以進身,多事之秋,肯捐身而報國乎?不待智者可知也。愚謂當獎恬退,抑奔競,以振名教於風頹俗靡之際。夫知人固未易,大抵剛介寡合者君子也,媚柔易親者小人也,於此察之,十得八九矣。果君子與,拔而用之,不必親也,不必故也,不必識其面也。果小人與,黜而退之,親不可私也,讎不可避也,群言交屬,不可徇也。以此處之,庶幾有招之不來,麾之不去之君子出焉。此時事之大者。閣下官為學士,職號論思,時政之得失,人才之賢否,知之素矣。經筵進講之餘,宜從容陳之,使天下陰受其賜可也。昔歐陽永叔、司馬君實為翰林學士,所論奏者,豈徒發揮經義而已哉!舍二子而他取法焉,非仆所望於閣下也。尊兄少保先生,實秉國成,古人有雲,政將及子,可不預慮而熟圖之耶!」

李西涯當國二十餘年,一日有人投以詩云:「清高名位鬥南齊,伴食中書日已西。回首湘江春水綠,子規啼罷鷓鴣啼。」李得之大慚。

正德時,李西涯於劉瑾、張永之際,不可言臣節矣。士惠其私,猶曲貸而與之,幾無是非之心。羅公玘乃李之門人,引大義責之。書云:「生違教下,屢更變故,雖常貢書,然不敢頻頻者,恐彼此無益也,今則天下皆知,忠赤竭矣,大事亦無所措手矣。《易》曰『不俟終日』,此言非與?彼朝夕獻諂以為常依依者,皆為其身謀也。不知乃公身集百垢,百歲之後,史冊書之,萬世傳之,不知此輩亦能救之乎?白首老生,受恩居多,致有今日,然病亦垂死,此而不言,誰復言之?伏望痛割舊誌,勇而從之,不然,請先削生門牆之籍,然後公言於眾,大加誅伐,以彰叛恩之罪,生亦甘心焉。生蓄誠積直有日矣,臨椷不覺狂悖幹冒之至。」李得書淚下。

陸文裕云:「弘治癸亥,蘭谿章先生德懋起為南京國子祭酒,一見予,遂蒙顧待。嘗以事見,輒慰諭之曰:『大凡為禮,貴敬而和,不必太促縮,令人氣索。孟子曰:『說大人,則藐之。』『凡見一有爵位者,須自量我胸中所有,若不在其人之下,何為畏之哉。』此為庶吉士與座主劉學士司直先生偶道此,先生微哂曰:「『此老失言矣,孟子所謂藐者,是藐共勢位,若如所雲,是藐其人矣。』章公接引之至,劉公析理之精,前輩風度如此。」

王抑庵先生典選,遇不如意事,好誦古人詩以自寬。一日有新得給事中即欲幹撓選法者,則曰:「偶然題作木居士,便有無窮求福人。」御史有言銓部進退官不當,則曰:「若教鮑老當筵舞,更覺郎當舞袖長。」要多切中雲。

何元朗云:「餘在南館時,府公王槐野先生喜談西北事,一日言王晉溪總製三邊時,每一巡邊,雖打中火,亦費百金,未嘗折乾。到處皆要供具,燒羊亦數頭,凡物稱是。晉溪不數臠,盡撤去,散與從官,雖眾頭目,亦皆沾及,故西北一有警,則人人效命。時東南適有倭寇,餘與陸祠部五台相遇於舍弟家,祠部方有讚畫之命,餘舉似之,餘曰:『蓋當時法網疏闊,故晉溪得行其意,使在今日,則台諫即時論罷,不能一日容矣。』舍弟云:『近聞總督有馳數皮箱銀去者,不聞有人論之。』餘曰:『此數皮箱之物,未必盡以自私,必有同其利者,既同其利,誰復言之?若如晉溪所為,則論者交至矣。但昔之當事者,損己之奉,以悅犯難之人,今之當事者,割犯難者之肉,以飼權貴,何怪僨事之不旋踵耶?』」

○豪爽

吉水解學士縉,天資甚美,為文多不屬草,頃刻數千言不難,一時才名大噪。時杭有王洪希範,吳有王遂汝玉,閩有王遂孟陽,嘗謂希範曰:「解學士名聞海內,吾四人者,足以撐柱東南半壁。」識者謂其知言。

永樂中,曾狀元棨,體貌魁碩,文學充贍,朝野咸聳望焉。有交趾貢使飲量絕人,上令左右舉善飲者款之,或舉二都護以對,上曰:「朝廷上無一能飲者乎?」曾聞之,即自請往。上問曰:「卿量幾何?」曰:「款此二使足矣,不必盡臣量。」於是飲徹夜,二使皆醉愧而去。翼旦,俟謝恩,上悅曰:「不論卿文學,祇是酒量,豈不作我明狀元耶!」益賜之酒。後病卒。且氣絕,呼酒,飲至醉,題曰:「宮詹非小,六十非夭,我以為多,人以為少。易簀蓋棺,此外何求?白雲青山,樂哉斯丘。」

力士李金鎗來吳,徐武功召試其藝,李運鎗庭中,公哂之,呼家人:「取吾棒來。」棒乃純鐵所為,重六十餘斤,顧李曰:「盍試諸?」李謝不習。公笑起,運棒如飛,時時及李頸,李懾伏,不敢起。公擲棒叱之去,曰:「吾豈與若校技者耶!」

崔侍郎銑,飲量洪,亡可敵。每酣輒歌「劉伶能飲幾杯酒?也留名姓在人間。」陳約之束,其同年董侍郎王已婿也,小於崔三十一歲,視學河南,崔業六十餘矣。約之雅知量不敵,恃其少壯,值崔病初起,即往按部安陽謁之,崔與轟飲,至夜分,約之大醉,跌宕不能支。崔謂其從者曰:「彼且乘我瑕而鬥我耶!」復舉十餘白乃別,陳遂病至咯血不起。崔嘗與董飲,而遇一方士,自雲能飯,崔請之較,每崔一甌酒,方士一甌飯,崔已醉,而飯不止,凡得五十四甌。董至夜俟其歸而偵之,則飯固在,蓋障眼術也。

徐文貞督學江西,道遇毛尚書伯溫,過其舟,毛曰:「君得無饑否?」呼侍者捧大盤四,其二裝炙鵝,鵝皆大臠;其二裝饅頭,大如碗者,各五十許。又不置箸,以手掇之。銀碗二,使注酒。長叕大爵,傍若無人。時文貞年少,勇於酒,互舉無算,歡然而別,曰:「公大器也。」

○任達

高啟字季迪,吳郡人。少孤力學,能詩文,好權略,每論事,輒傾其座人。元季張士誠開府平江,文士響臻。啟獨依外舅周仲達,居吳淞江之青丘,歌詠自適而已。時饒介之、丁仲容以詞學自雄,旁睨若無,見啟詩大驚,禮為上客,啟怡然不以屑意也。洪武初,與修《元史》,授翰林編修。一日薄暮,上御闕樓,召見啟,大悅,擢戶部右侍郎。辭罷去,仍賜內帑金,給牒放還。啟身長七尺,具文武才,於書無所不窺,為文喜辯博,馳騁上下,精采煥發,而於詩尤工,與按察使楊基、翰林待制張羽、布政使徐賁,號吳中四傑,皆有集行於世。

解大紳十八舉鄉試第一,以進士為中書庶吉士。上試詩,稱旨,賜鞍馬筆劄,而縉率易無所讓。嘗入兵部索皂人不得,即之尚書所謾罵,尚書以聞,上弗責也,曰:「紳逸乃爾耶?苦以御史。」即除御史。久之,事文皇帝入內閣,詞筆敏捷,為一時冠。而意氣闊疏,又性剛多忤,中漢庶人讒,出參議廣西,日與王檢討稱探奇山水自適。上書請鑿章江水,便來往。上大怒,徵下獄,三載,命獄吏沃以燒酒,埋雪中死。

黃諫嘗作《京師泉品》,郊原玉泉第一,京城文華殿東大庖井第一。每進講後,必連啜數器乃去。謫廣州,每遊白雲蒲澗山水間,評其泉,以雞井為第一,更名學士泉,人謂不減李讚皇雲。

崔子鍾好劇飲,每至五鼓,踏月長安街,席地坐。李文正時以元相朝,天微早,遙望之,曰:「非子鍾耶?」崔便趨至輿,拱曰:「老師得少住乎?」李曰:「佳。」便脫衣行觴,火城漸繁,始分手別。崔每一舉百餘觥,醉輒呼:「劉伶小子,恨不見我!」

康海罷官,自隱聲酒。時楊侍郎廷儀,少師廷和弟也,以使事過康,康置酒,至醉,自彈琵琶唱新詞為壽。楊徐謂:「家兄居恒相念君,但得一書,吾當為君地。」康大怒,罵曰:「若伶人我耶!」手琵琶擊之,楊走免。康遂入,口咄咄「蜀子」,更不復見。

康德涵六十,要名倡百人,為百歲會,既畢,了無錢,第持箋命詩,送王邸處分。時鄠杜王敏夫名位差減,而才情勝之,倡和詞章布人間,遂為關西風流領袖。浸淫汴、洛間,遂以成俗。

康海答寇子惇云:「放逐後,流連聲伎,不復拘檢,雖鄉黨自好者,莫不恥之,又安可與士大夫同日語者!阮籍之志,在日獲酩酊耳。三公、萬戶,非所願也。」

王廷陳削秩歸,益自放,達官貴人求見者,多蓬首垢足囚服應之,間衣紅紵窄衫,跨馬或騎牛,嘯歌田野間,人多望而避者。

王九思答王德徵云:「九思者,當世狂人也,翰林不容,出為吏部,吏部獲罪,左遷壽州,壽州不可,罷歸田里。世之自負豪傑者,耳其姓名,罔不怒焉。執事獨曰:吾何愧,此可發英雄一笑也。」

王廷陳語餘懋昭曰:「仆林居無營,上不慕古,下不肖俗,為疏為懶,不敢為狂,為拙為愚,不敢為惡。高竹林之賢,而醜其放,懷三閭之忠,而過其沈,智鴟夷之逝,而汙其富。每景物會意,輒命酒自歌,酒不盡量,歌不盡調,倦則偃臥,臥不為夢,厭苦俗途,寧獨無與。復究心老莊,保養性命。江湖乘興,漲則不舟。雅好雲嶠,苔滑磴危,鮮不緩卻。此仆大略也。」

楊用修好縱倡樂,劉繪以書規之,答云:「茲荒戍瑟居,得以息黔補刖。自惟千鈞之弩,一發不鵠,則可永弢矣。且文有仗境生情,詩或托物起興,如崔延伯每臨陣,則召田僧超為壯士歌,宋子京修史,使麗豎{難火}椽燭,吳元中起草,令遠山磨隃糜,是或一道也。走豈能執鞭古人?聊以耗壯心,遣餘年,所謂老顛欲裂風景者,良亦有以。不知我者,不可聞此言,知我者,不可不聞此言。」

楊用修謫滇南,有東山之癖,諸夷酋欲得其詩翰,不可,乃以精白綾作祴,遺諸伎服之,使酒間乞書,楊欣然命筆,醉墨淋漓裙袖。酋重賞伎女,購歸,裝潢成卷。楊後亦知之,便以為快。

用修在瀘州嘗醉,胡粉傅麵,作雙丫髻,插花,門生舁之,諸伎捧觴,遊行城市,了不為作。人謂此君故自汙,非也,一措大裹赭衣,何所可忌?特是壯心不堪牢落,故耗磨之耳。

○夙惠

宋景濂年十五六,里人張繼之聞先生善記誦,問以四書經傳若干日可背誦,先生以一月為答。繼之不之信,抽架上雜書,俾即記五百言。先生以指爪逐行按之,按華輒背,一字不遺。繼之告先生之父尚書公曰:「是子天分非凡,當令從名師,即有成爾。」

方孝孺髫齔已善屬文,雙眸炯炯如電,讀書十行俱下,日積寸許。見典冊所載聖賢名字,或良將相形貌,輒默記,欣然有願慕之志,鄉人呼為小韓子。

羅一峰五歲時,隨母李入園收果,長幼競取,獨賜而後受。年七歲,父訓於庭,不匝月,童蒙諸書咸遍。明年,學於裏師,時乏書,裏師令遍逐諸生授讀,諸生未成句讀,而先生皆已成誦矣。

彭華方十五六,嘗過邑城,坐客有持故券證以爭產者,辯論不已。公齒坐下,獨抗聲曰:「此贗也!」眾驚問故,曰:「券果出革除庚辰年,則當以建文三年,書乃曰洪武三十三年,非贗而何?」爭者赧然而罷。

王華六歲,與群兒戲水濱。見一客來濯足,以大醉去,遺所提囊。取視之,數十金也。公度其醒必復來,恐人持去,以投水中,坐守之。少頃,其人果號而至,公迎謂曰:「求爾金耶?」為指其處。其人喜,以一鋌為謝,卻不受。

練子寧幼從鄉長竹莊先生學,命作《水竹村居》詩,子寧曰:「千山暮雨石泉通,一夜春雷長籜龍。乃其志少則然矣。

倪文毅生而環岸秀異,甫五歲,聞鄰塾書聲,即請入遊。間侍文僖公,問曰:「天上更有天,地下亦當有天。」蓋已悟天包地外之理。業文之餘,兼通吏事。偶有群吏將赴吏部試,戲出獄詞為題,令剖斷,旁觀者曰:「此老吏筆也。」識者已知公他日非特以文名者。

李東陽西歲能作大書,景皇帝召見,抱置膝上,賜上林珍果。六歲、八歲,復兩召之,試講《尚書》。嘗與程敏政同召,上試對雲「螃蟹渾身甲胄」,敏政對曰:「鳳凰遍體文章。」東陽對曰:「蜘蛛滿腹經綸。」後程官學士,李大拜,兆於此矣。

王文恪公年十二能詩,人以《呂純陽渡海像》求題,公援筆書其上云:「扇作帆兮劍作舟,飄然直渡海風秋。饒他弱水三千里,終到蓬萊第一洲。」識者知其為遠器。

鄒公智生而穎異過人,十二歲能文章,群經子史,一經目即不忘。嘗居龍泉庵,貧無繼晷之具,則聚樹葉燃之,讀書達旦。如是者三年,文思警拔,千言可立就。蜀雖多才,未能或之先也。年十六,舉四川丙午鄉試第一,鄉人聚觀,公馬上口占曰:「龍泉庵內小書生,偶竊三巴第一名。世上許多難了事,鄉人何用大相驚?」丁未第進士,授庶吉士。

舒芬之父得一葬地,形家曰:「此地當發鼎元,然必四世之後。」舒父曰:「我不能待也。」時芬童年,曰:「父無患,若他果勝,請移三世祖骸葬於此,兒即應矣。」父從之,芬果大魁。

程篁墩生而早慧,人方之孔文舉、李長源。十餘歲隨父參政蜀藩,方鎮大臣以神童薦之朝。英廟喜其應對拜起如老成人,命賜之食。詔館閣即日試之,賦《聖節瑞雪詩》並經義各一篇,援筆立就,文采燦然,諸閣老皆嗟異之。暨進呈;上喜甚,詔讀書翰林院,官給廩饌。大學士南陽李公賢、安成彭公時皆當世碩儒,就之講授,李公尤加愛,而以女妻之。弱冠,中成化丙戌第一甲第二,授編修。

楊文襄幼穎異,日誦數千言。八歲以奇童薦,大宗伯姚夔獨器之,疏補翰林秀才,憲廟命內閣選師教之,受業於黎文僖公。成化戊子,年十四,中順天鄉試。時已抗顏為人師,有文中子之風焉。

蔣公冕十歲,書過目成誦。十五,舉成化丁酉鄉試第一,丘文莊見而奇之,曰:「台輔之器。」

楊石齋廷和少神異,稱奇童,年十二舉鄉試。其第進士也,先於父春。○遊覽

文淵閣芍藥三本,中澹紅,左純白,右深紅。天順二年,盛開八花,李賢遂設燕,邀呂原、劉定之等八學士共賞。時賢有玉帶之賜,諸學士各賜大紅織衣,因名純白者曰玉帶白,深紅者曰宮錦紅,澹紅者曰醉仙顏。惟黃諫以足疾不赴,明日復開一花。眾謂諫足當之。賢賦詩,閣院宮僚咸和,以為盛事。

徐武功平生好奇,每遇遊覽,必窮其勝。林屋洞天在包山,其中深窈幽黑,久無遊者。武功烈炬而入,行頗久,至一處,平敞寬崇,特為幽妙。壁上下皆作金色,有石乳自上滴下,相接至地,瑩如白玉,謂之曰金亭玉柱者是也。中設石床,類為仙者之外室。再欲進步,則有流水,阻絕漸深,不能前矣。不知何人題曰「隔凡」,字勢飛逸,疑非人間書也。武功欲留作其間,為同遊所促,悵然而出。自後更無往者。

柯潛供職之暇,時偕二三知己,窮覽勝概,雅歌投壺,分韻賦詩,襟度豁如也。既綜院章,就詞林後圃結清風亭,亭下鑿池蒔蓮,決渠引泉。公退偃坐其中,又翛然若真登瀛洲者。

同官詞林者,駱公文盛年最長,乃與諸君約,歲時燕公堂,公韻詠菊,公各為屬和。詞采爛然盈卷,稱一時勝事。

劉公龍,官暇則與翰林宦南都者,不問品秩崇卑,修復瀛洲勝會,登覽遊宴,輒紀諸吟詠,蓋宛然前輩風度雲。○術解

至正間,瑞州上高縣有術士曾義山,世居縣十五里胡蘆石畔。嘗開卜肆於縣南之橋埠,有瞽而丐者,日過肆前,義山必禮而與之語,或啖之果餌。久之,丐者告山曰:「明日有三人共一目來者,有異術,君宜叩之。」明日,果有眇一目者,曳杖導二瞽人過肆,山隨之,拜於縣北之鸕鶿洲。一瞽者曰:「當以小橈為誓。」遂以其書授山,且畫沙指訣,盡其秘妙。其書名《銀河棹》,山後占卜如神,邑人皆知預避。紅巾賊行掠無所得,恨欲殺之,隱匿縣西觀音閣得免,遂不復行其術,密藏其書於胡蘆石涸中。臨終,謂其子曰:「某月某日,有劉姓過吾家取書,畀之,戒不可泄。」後劉公伯溫官江西高安,果經山家,其子如山言授之,公遂棄官歸青田,見太祖於金陵。《今獻彙言》乃雲「劉公得石匣兵書,乃瞽吏以欺愚人者耳。」

趙天澤,蜀新都人,與同邑杜圭明春秋齊名。棄官薄遊江南,無貴賤皆倒屣迎之,最善括蒼劉公伯溫。一日行省大臣論江左人物,天澤首以伯溫對,眾愕然疑且竊笑之。趙公退而贈劉公文曰:「蕭何拔韓信,玄德師孔明,非信任之篤,則泜水之奇,八陣之妙,何由照耀後世?」其文載於《翊運錄》中。方劉公之未遇也,授之以卜法者曾義山,而深奇預識者,趙公也。趙有《吳江月下泛舟》詩云:「餘霞斂遙岑,微靄生近浦。江行得良夜,月出鳴柔櫓。茫茫天欲流,曆曆星可數。水螢明乍滅,沙禽或翔舞。此意誰與同,三高渺千古。」

劉伯溫與夏煜、孫炎輩,皆以豪詩酒得名。一日遊西湖,望建業五色雲起,諸人謂為慶雲,擬賦詩,劉獨引大白,慷慨曰:「此天子氣也,後十年其下有英主出,吾當輔之。」眾皆掩耳。尋高帝下金陵,劉建帷幄勳,為上佐,開茅土,其言若契。上使都督馮勝將兵攻某城,命劉基授方略。基書紙授之,使夜半出兵,雲至某所,見某方青雲起,即伏兵;頃有黑雲起者,是賊伏也,慎勿妄動;日後黑雲漸薄而回與青雲接者,此賊歸也,即銜枚躡其後,擊之,可盡擒也。眾初莫肯信,至夜半,詣所指地,果有雲起如基言,眾以為神,莫敢違,竟拔城擒賊而還。

上欲刑人,劉基曰:「何為?」乃語以所夢,基曰:「三人頭上有血,此眾字也。以土傅之,得土得眾之象也,後三日當有驗。」越三日,海寧果以城降。上大喜,悉以所留刑者俾基縱之。

有齊琦者,得傳邵子先天數,推言天人興衰甚驗,見王公禕,歎曰:「子充異代人物也。」公亦知世道終不可為,乃歸隱青岩山中,若有所侍者。歲戊戌,太祖親取婺,遣使征之,公幡然許曰:「吾聞大亂極而聖人出,齊琦之言,良足征乎!」即日詣行在,上見大喜。每商略機務,悉契上衷,益加禮敬,語必稱子充而不名。

宋琮明於易數,謂其同進諸進士曰:「旬月間,翰林多罪僇,琮其竄乎!」人初不之信也。是科,西北人士無一登第者,乃訐奏試官學士劉三吾及讚善王俊華、司憲侍讀張信暨琮同年修撰陳安阝、編修劉諤,皆寘於法。琮以三吾首舉連坐,安置威虜衛,其精驗如此。

程濟,有道之士也,建文時,以明經為嶽池教諭。嶽池去其故鄉朝邑數十里,寢食在朝邑,而治嶽池學事不廢。革除初,上書言某月某日西北起兵,宜蚤為備,朝廷謂非所宜言,係至京,將殺之,召入,仰麵大呼曰:「陛下且囚臣,至期無兵,臣死未晚。」遂下獄。已而兵果起,赦濟,以為翰林編修,充軍師,護諸將北行。徐州之捷,諸將立碑,敘戰功及統軍者姓名。濟一夜往祭碑,人莫測其故,後文皇過徐,見碑大怒,命左右以鐵椎擊碑,甫椎,遽曰:「止,止,為我錄碑文與姓名來。」按碑族誅,諸將無得脫者,濟名正當擊處,得免。及淮上諸將敗,建文召濟還,問計,濟曰:「天數已定,惟可出走免耳。」立召僧為建文落發,濟從之出,每遇險,幾不能免,濟以術脫去。相從數十年,建文既考終,濟竟不知所之。

李古廉、陳敬宗同在翰林,袁柳莊曳二人並列,曰:「二公他日功名相埒。」時陳公儀貌魁梧,古廉短小,聞者未之信。後並為祭酒。陳公以方嚴肅下,古廉以公恕得士,聲望聳然,眾始神柳莊之術。

武功伯徐公有貞,天才絕世,其學自天文、地理、釋老、方技之說,無所不通。己巳之禍前數月,熒惑入南斗,公私語劉元博溥,元博亦善占候,曰:「吾亦知之,久之不退舍,禍不遠矣。」亟命妻孥南歸,皆重遷,有難色,公怒曰:「爾不急去,直欲作達人婦也?」遂行,比過臨清數驛,而土木敗報至矣。其後得君柄國,銳意功業。而居閑多不樂,時謂所親曰:「火星甚急,俟稍退,吾方可以為。」未幾,竟為曹石所擠,迄不得伸其志以去。天順辛巳七月,公居鄉,一日語客曰:「子見天象乎?宦官之禍作矣。吾為吉祥所陷,今彼之受禍,視吾更慘也。」未旬日而吉祥從子欽被誅。甲申春,茂陵已嗣統,公推運造,當得二十四年,族人以他事憾公,將發其語,公謝而得免。以成化改元並嗣統之歲數之,正得二紀。辛卯歲,偕太守林公入郡學,指大成殿鴟吻曰:「此有青氣,上徹重霄,文明之祥也。來年吳士其有魁天下者乎!」明年,吳文定公及第。公雅重文定,家食時,已有大魁鼎輔之望,後果如其言。

蕭提學鳴鳳精星命,正德丁丑廷試,或以八字雜質之曰:「孰為狀元?」蕭指舒梓溪芬八字曰:「此是也。」梓溪果及第。復以後事質於蕭,答曰:「功名壽數始終,皆羅一峰。」梓溪矍然曰:「止此乎?」曰:「忠孝狀元足矣。」後果謫閩提舉,壽亦止此,且配食一峰祠。

姑蘇別駕夏泉,江西南城人,精象緯之學。弘治甲子,攝昆山事,云:「夜觀乾象,明歲狀元當在此。」語稍聞於人,舉子十餘輩往問,云:「狀元在城中,但未知為誰。顧未齋欣然自任曰:「屬我矣。」已而果然。

○巧藝

高棅善畫,法米南宮。方壺子畫妙一時,初識棅,稱賞不置,曰:「異時當為名家。」在翰院二十年,四方求詩畫者爭致金帛脩餼,歲常優於祿入。

會有事於方丘,熊鼎受告導駕,既齋宿,習射苑中,百官雁行入。上敕近臣,以弓矢授君射,君一發中鵠,上喜,勺湩飲以賜。明日又射,上詔君至榻前,俯身禦弓矢,為射容以教君。君跪受弓,左執之,右手執一矢,二矢,向鵠三發,連三中,上喜勞久之。

滕用亨,初名權,字用衡,避諱更今名,蘇人。自少遊學四方,頗多見聞,問學辯博,文詞爾雅,尤精六書之學,篆法之妙,高出近世。永樂三年被薦,時年幾七十矣。召見,麵試篆書,用亨作麟鳳龜龍四大字,又獻禎符三詩,稱旨,授翰林待詔,預修《永樂大典》。在官四年卒。用亨善鑒古器物書畫,嘗侍上閱畫卷,眾目為趙千里,用亨頓首言:「筆意類王晉卿。」及終卷,果有駙馬都尉王駪名。

太宗征善書者,試而官之,最喜雲間二沈學士,尤重度書,每稱曰:「我朝王羲之。」

文皇覽沈度書,稱善,一時翰林善書如解大紳之真行草,胡光大之行草,滕用亨之篆八分,王如玉、梁用行之真,楊文遇之行,皆知名當世,而度書獨為上所愛。凡玉冊金簡,用之宗廟朝廷,藏秘府,施四裔,刻之貞石,傳於後世,一切大製作,必命度書之。書婉麗飄逸,雍容矩度,兼篆八分,八分尤高古,渾然漢意。

張益登進士,入翰林。益與夏同年,及見陳嗣初、王孟端,俱喜作文、寫竹。後見益作《石渠閣賦》出己上,遂不復作文。益見竹妙絕,亦不復寫竹。

黃諫,陝之蘭縣人。博學多通,工篆隸行草,尤長八分,著《縱古正文》五卷,藝林宗之。兼善繪事,館中壁舊寫白菜,其上題者,先後數百人,一日圯,眾共惋惜,諫一一書之,並繪白菜如舊。

傅瀚,書法遒麗,有晉人風韻。弟潮,亦攻書法,時人稱一家二妙。

周洪謨上疏,請造璿璣玉衡,憲廟即命洪謨自製。眾謂必不可成,旬日間,乃製成以進,賜賚有加。○傷逝

孫蕡字仲衍,號西庵,五羊人。為翰林典籍,無書不讀,詩高古。為藍玉題畫坐誅,臨刑,口占曰:「鼉鼓三聲急,西山日又斜。黃泉無客舍,今夜宿誰家。」死後,太祖聞知此詩,曰:「有如此好詩,不覆奏,何也?」並誅監斬者。嘗訪駙馬不遇,題壁曰:「踏青騎馬未還家,公主傳宣坐賜茶。十二欄杆春似海,隔窗間殺碧桃花。」

鄒汝愚謫雷州石城千戶所吏目,蒼梧吳獻臣廷舉尹順德,令邑民李煥於古樓村建亭居之,扁曰「謫仙」。其父來視,責以不能祿養,箠之,泣受而不辭。弘治辛亥十月卒,獻臣往治其喪,適方伯東山劉公至邑,不暇出迎,廉知其故,反加禮重,共資還其喪。獻臣自是知名。

魏莊渠與林勿欺書云:「霍渭厓之亡,於世道有大關係,南京一小內臣大叫曰:『朝廷崩一座山矣。』里人有在山東作縣回者,曰:『昔傳駕又將出,官民俱不知死所,卒賴渭厓回天。』則渭厓非但忠臣,乃直隸、河南、山東之再生父母也。」

萬公士和之歿也,鄧直指適按其地,晨坐堂皇,見左右侍者相向淚承睫,詢之,曰:「萬公歿矣。」嗟乎,此豈可聲音笑貌取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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