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溪集 (林泳)/卷十七

卷十六 滄溪集
卷十七
作者:林泳
1708年
卷十八

墓文 编辑

故嘉善大夫、禮曹參判、夏興君曺公墓誌銘幷序 编辑

嗚呼!此故禮曹參判、夏興君昌寧曺公之墓也。方葬時遽不及納墓誌,旣葬而孤二君屬爲之誌。固辭不敢當,二君且泣且責曰:「始先君氣輕一世,顧重子,至號爲畏友。其旨豈偶然哉?子若念此,不宜有辭。且今狀譜未成,非子莫可爲此誌者。」於是不敢終辭,謹敍而銘之。

公諱漢英,字守而,自號曰晦谷昌寧氏著自新羅,至高麗尤盛,嘗連八世爲平章。入國朝,亦世有達官。中宗朝有諱繼商,有德有勳,爲時鉅卿,卒官議政府左贊成、昌寧府院君,贈諡忠貞。是生判敦寧府事、昌陽君光遠,諡曰忠景,寔濟其美,志海東名臣者列焉,於公爲高祖。曾祖諱大乾僉知中樞府事,祖諱景仁司導寺主簿、贈吏曹參判、夏山君。兩世官頗不遂,而自始祖以來蓋千年,冠冕不絶矣。考諱文秀工曹參判、夏寧君,以詞翰蘊籍,見重諸公間。娶右贊成、貞簡李公直彦之女,以萬曆戊申十一月八日生公。

公生之夜,祖母沈夫人得異夢,因命小字曰夢錫沈夫人卽相國、聽天公守慶之女,能文有高識。識公於襁褓中,曰:「此非凡兒也。」甫能言,卽敎以文字,一聞卽解。

五歲,敎以《詩經》,輒能成誦。祖考夏山公嘗抱而見客,客聞其才,令賦烽鍾一聯,卽對云:「烽傳千里信,鍾報萬家昏。」一時爭傳以爲神童。

十二,自輯嘗所爲詩文,號曰「巫峽錄」。其佳者,長者莫及矣。稍長,受業於澤堂李公李公甚重之,盡以其學告之。後又學禮於金先生長生,先生許以遠器,手書爲夏寧公賀。

二十,中生員試一等。遊太學,士益推重。每太學有大議論,多公所倡;有疏章,多出公手。

丁丑,擢庭試第一名。放榜日,感金臺事,有詩見志。

戊寅,由成均館典籍,出爲江原道都事。

己卯,拜兵曹佐郞,遷司憲府持平。是時王世子久在虜庭瀋陽,會世子得暫歸,而虜以元孫去。公自丙子亂後,常懷慷慨,及是悲憤涕泣曰:「是將擧族北轅耶?」卽進密疏萬言,極言皇朝不可絶,機不可失,宜因世子歸、元孫未去時,亟斷大計。辭極感奮,仍頗條畫備禦之策,仁祖留其疏禁中。有姦細徒知疏意,洩之虜酋。

辛巳,虜執金公尙憲及公以行。且行,上遣中貴人勞賜甚寵。且諭曰:「善應變,無生患。」公所師澤堂公追送道中,見公動作言笑無異平日而當夜寢睡甚適,喜曰:「善處患難能如此,甚强人意。」

旣至瀋中,虜䝱問甚威。公直答曰:「我自論我國事,非有他也。」虜累問,公答如初,不能奪。諸酋皆怒,雖論以死,而亦相顧,曰:「此人爽爾爽爾。」譯者謂此云「好好」也。遂幽公等一屋,令朝夕俟死,其危辱極矣。公日與金公賦詩以自遣,世所傳《雪窖酬唱集》,於是成矣。考其詩,若未始有憂患者。

壬午春,虜中適有赦令,始遣歸界上;癸未夏,始得還朝。朝廷益重公,顧畏虜,久而後,始乃置顯列。然每虜人至,輒許公以不出見,以故公終無穹廬之拜。以禮曹正郞、兼記注官參修《宣廟實錄》。

乙酉,拜持平、侍講院文學、司諫院獻納、兼知製敎。會有宮中獄,公爲問事郞,忤旨削職。

丁亥,遭夏寧君憂。服闋,當孝宗初載,選入玉堂爲校理。

辛卯,以故相臣諡狀有觸諱語,而玉堂不摘發,編配楊根郡。月餘放還,累拜獻納、校理、兼文學。

壬辰,拜吏曹佐郞,尋陞正郞。受命廉察關西歸,拜議政府檢詳,旋陞舍人。又移輔德、司諫、執義、司僕寺正、兼弼善。

癸巳,《仁廟實錄》成,以都廳郞陞通政階。自此六七歲間,爲承旨者八,由同副轉至右,爲大司諫者九,大司成者四,累爲諸曹參議,爲詮曹最久。皆在孝廟時。始公以春坊官侍孝廟書筵,受知已深。及至初政,又日侍經幄,啓沃最多,以此契遇益隆。公亦以孤忠自許,每上前論事,常信己直前,不與人和附。上未嘗不稱善,多屈衆議從之。

嘗因災異,引見群臣。上曰:「近來天久無警,不意復有此異。」公卽進,曰:「願上勿以災過而忽,則災不復作矣。」上作色曰:「群臣不能各盡其責,徒能厚責君上耶?」旁觀者皆爲悚縮。公徐對曰:「此愚臣所以欲盡其責也。」上欣然而聽。

又因天旱,有疏決之擧,公以諫長入侍。時有文吏坐贓久係者,諸議欲釋之。上顧問此事何如。公曰:「武臣坐贓者,皆不得釋。此人所坐,比他無輕。臣意以爲不可釋。」上擊節歎曰:「今日廷中,不意聞此言。」因歷數其所犯實狀,大臣至於待罪。

以雷變求言,公進《監古愼成箴》二千餘言,極陳古今治亂之要,而尤致意於當時所深病者。上曰:「戒誨切至,文辭亦好。」於是有文豹之賜。

又以迎虜差時,降屈已甚,上疏論之,有「主辱臣死」語。上曰:「士大夫氣節當如是。」於是傳示其疏。

大臣,一布衣以虛譽上聞,上將用異禮延見。公時在銀臺,白上言:「不知人實地,輕加異數,不可。」上乃止。其見信於上類如此。

後在銓曹,尤齋宋公爲判書,欲擢其人七階用之。公以格例爲言,且曰:「此人決不可崇長。」後其人果大謬,宋公亦服先見云。

凡莅官守,輒不苟,扶公道,愼舊章,未嘗有骫骳徇人意。尤以文事擅名,每推擇文衡,輒在議中,竟不及焉,公議惜之。

孝廟末政,公長諫院,下僚請故相葬制踰僭者罪,議不先於公。公引臺例乞遞,朝議持兩可。公以持兩可爲不可,卽移疾不起,有言詆公爲避事。蓋公素亢直,久處要地,人多怨怒,至是發焉。賴上素知公,且察公所執正,諭公曰:「予已燭玆事可駭矣。」亡何,孝宗棄群臣,公遂無意供世。

適有禮論,公以疑禮難斷,寧從厚。因此重忤時議,除命罕及,卽有除命,公亦固辭不就。

庚子,丁內艱。喪除,連辭承旨、禮曹參議、判決事,皆不就。旣而求外爲春川府使,勤於職事,歲餘大治。人初謂公不屑吏務,至是乃服其識體。春川人立石思之,至今猶言:「安得復如曺令公時乎?」入拜戶ㆍ工曹參議、大司諫,或就或不就。

丁未,朝廷執漂海漢人北送。公嘆曰:「是亦不可已者耶?」欲自言於朝,以方在散秩,不欲輒論時政,乃移書洪左相命夏,力言其不可執送義。洪公卽上箚爭之。

冬,宰相言公老成,宜增秩進用,擢拜漢城府右尹,襲勳封夏興君,尋拜京畿觀察使、禮ㆍ刑曹參判。自春川歸,仕止常參半,然仕終非其好,常鬱鬱有江湖間意。

庚戌八月二十六日,疾卒。訃聞,上遣官致弔祭。十月某日,葬驪江五龍谷負艮之原。

晩生也,年十七,始以子婿禮,見公於城西第。公時已老,談論不衰,意氣偉然。然非有客,終日讀書,其聲若金石。每竊歎息以爲「今世卿宰間,寧復有此乎」,而又恨不及其盛時壯節也。公亦不以爲愚蒙,每見,必劇談古今。嚴冬冷廳,或至夜分,而公意猶不知倦,拳拳不欲罷。蓋如是者數年矣。

凡世家事蹟,固多聞而知之者,居門館旣久,其有感於目擊之際者,亦不少矣。見公語及先考妣事,常多涕泣時。其奉先,自廟屋規制、齋祭儀節以至參薦告謁,一以禮無苟。

雖處閑地,其憂國甚於當事者。每聞朝家有一善政,喜見于色;聞有闕失,憂歎累日。或聞有行私害政,唾罵若嫉私讎。讀書至君臣際遇之盛、忠臣捐軀伏節之烈,未嘗不抆淚悲嗟。

口不言生産事,門庭間不見有雜類,獨窮鄕貧族時時來留如其家。於朋友甚仁,感念存歿,情義篤至。然合者蓋寡,所交皆一時名流,而其所深許,則獨趙公錫胤一人而已。

於書無所不貫穿,記誦之博,世未有能先之者。爲文章,渾厚俊逸如其人,顧罕述作。獨好爲詩,其高處尤逼古。有《晦谷集》若干卷藏于家,此皆所親見者。

間復從家人子弟聞公之事親。日必晨興,正冠服,侍坐終夕,怡愉講說,務悅親意。夏寧公病疽時,吮出濃血,毒氣射口,爲之瘡。僮流頑愚者見之,亦無不感泣。及遭巨創,水漿不入口者三日,過虞,猶食稀粥。饋奠之暇,惟禮書是讀。其遭內艱,年已衰暮,而秉禮毁瘠,一如前喪。弔客退歸,莫不感歎。幼時,夏山君棄背,哀痛如成人;沈夫人之喪,食素居外,以盡朞年。

夏寧公姬妾數人,性或不馴,皆以誠意感動,致其悅服。庶妹二人,幼喪其母,率育之勤,嫁送之資,皆加於己女云。其他亦多有可傳者,而不能盡載矣。

嗚呼!自細行以及大節,無不卓然者,旣已著於家邦,而震於殊俗。其文學又足以高一世,若公其可謂當世之偉人矣。非其受氣之過人者,何以及此哉?

公配貞夫人李氏星山大族,高麗侍中隴西公兆年之後,參議祗先之女。莊肅廉勤,實有婦德。承禮甚飭,治家甚整,敎子女甚嚴,尤謹取予。公甚敬重之。先公二年卒,合葬公墓左。

子男三人:長建周通德郞,早歿,無丈夫子;次殿周夏寧公命出爲公弟贈承旨漢相後;其季憲周實承宗事。女長適尙衣院正任座,次適掌樂院正金壽增,次適正郞朴乃章,次適士人申世壯,次適別坐洪碩普,次適奉事洪萬宗。通德郞娶縣監申汝挺女,生二女:卽婿也,次趙鳴道殿周永安尉洪柱元女,生三男,夏彦夏奇俱進士。夏彦生二男一女,夏奇生一男一女,夏章幼。憲周娶判書李一相女,生四男四女:男長夏重夭,一子命衡;次夏盛;女長適尹志奭;餘皆幼。任座生一男三女:男調元,女適益豐君、大司成李畬、士人尹世豐金壽增生三男四女:男長縣監昌國,次昌肅昌直,女適洪文度李秉天申鎭華兪命禹朴乃章生一男一女:男尙先,女適李世柱申世壯生四男二女:男,女適林薈朴尙文洪碩普生二男二女:男長別坐得龜,次得範;女適進士朴權,次金時潤洪萬宗生二男,重呂重斗。內外曾玄摠三十餘人。銘曰:

性所同氣所獨,學可勉氣難得。惟公之忠精孝篤,行備文蔚。孰不曰根於性而資於學?我則必謂之氣之達。嗚呼!是氣之所宅,百世之恪。

學生洪君墓誌銘幷序 编辑

君諱載元,字厚伯,姓洪氏。上世自中朝來,始家南陽,遂以南陽爲姓鄕,世胄華赫,爲國大姓。其居任實,則自君六世祖諱,亦世有簪纓。曾祖諱龍驤衛副護軍,祖諱致慶昌陵參奉。考諱時泰雲峯縣監;妣羅氏,贈參議茂春之女也。

君爲人和厚樂易,無崖異之行,待人接物,誠意藹然,鄕黨皆稱善人。自少治擧子業,竟不偶而卒。配高氏名家女,稱有婦行,後君十九年卒。曾大父成均館學諭、贈領議政因厚,卽霽峯忠烈公之子,壬辰之亂,隨霽峯公,徇節于錦山。大父成均生員傅良,父學生斗遠

君生於崇禎戊辰三月十九日,卒以戊申正月十五日。高氏生於崇禎壬申月十六日,卒以丙寅八月八日,是歲十二月七日,合葬于縣西斗芝洞坐巳之原。

君有二子,敍疇禹疇;一女適曺錫疇敍疇一男二女皆幼;禹疇繼君伯氏參奉君後,有一女,亦幼。

將葬,敍疇以通家之誼,旣面請墓誌,又遣其季申請。余辭不獲,銘曰:

國之大族,鄕之善士。於乎!曷不年而位?

有明朝鮮國通政大夫、集賢殿副提學致仕曺公墓碣銘幷序 编辑

光廟旣受內禪,維時集賢殿副提學曺公上疏乞致仕,非年也。自稱三子俱登朝,盈滿當退,光廟許之,遂去終於鄕。蓋家傳如此矣。又傳公去時,有旨令百僚餞於靑門之外,又進官禮曹參判,公旣陛辭,不謝命而行云。計國史當詳著也。

按譜牒,公家素貴盛,而三子者宦亦不甚顯。公何至以此未老而乃老哉?其必有微指矣。

蓋聞公以英廟元年庭對魁多士,卽入薇垣,敭歷至長經席,與諸公受英廟特達之知。則其自靖之義,蓋可識矣,而君臣之間、去就之際,又何其雍容也?昔三仁之行不同,而孔子幷許其仁,使後聖而序列焉,公與諸公,其亦可謂殊塗而同歸者歟?嗚呼賢哉!

公諱尙治昌寧人。上世有諱,尙德興公主。其後連八世爲平章,六世爲少監。少監諱生諱益淸,復官平章,贈諡襄平,配食恭愍廟。襄平生諱信忠江界兵馬使,娶永川崔氏判書仲淵之女,生五男,公其第四也。

公有六男:長變興文科郡守;次變隆知承文院事;次變安禮曹參議,此公所謂懼盛滿者;次變康變正筮仕;次變雍武科。一女適郡守權需

公後世最顯者,忘機堂漢輔以學術,舍人碩輔、檢閱允文以才望,左贊成、昌寧府院君忠貞公繼商及其子右贊成、忠景公光遠以德業,贊成曾孫參判文秀及子觀察使漢英以文翰氣節,皆著名當世矣。

公旣終于鄕,墓在永川郡治東二十里高第谷負丙之原,至今子孫居傍近者,三歲輒一省掃焉。今淸道曺侯殿周,觀察公之中子也。旣來謁墓,遂與諸宗人謀改築封域,又爲小石碑,將載公遺蹟。

患世祀旣遠,公私文獻莫可徵者。惟於《佔畢集》中,得數語及公者。蓋佔畢記其先司藝事,有曰「永樂十七年己亥,中曺副學尙治榜下」。又曰:「曺公云:『他人不足畏,惟畏金某。』」以佔畢而揚其先美,旣詑爲同榜,又籍一言以爲重,其見慕可知。

又得同鄕柳泰齋方善送公赴擧詩序,稱公門閥之高,鄕黨莫比,然無綺紈之習,日以讀書爲業。又稱公才高學進,名聲甚藉,以振起斯文爲己任。尤艶稱公事親之禮,以爲甚盛甚謹。觀於此,公之才學志行,皆可以識其梗槪矣。

噫!公之進退一節,婉而肆,微而彰,包涵而介潔,其心炯炯,猶若可識。雖無他記載,固足以垂光於百世矣。況今侯所考信,又不啻二三策者耶?是可銘也已。

公夫人義城金氏,牧使子海之女。墓在同郡三谷,距公墓二十里云。銘曰:

鳳凰一羽知五色,君子大節槪平昔。出處委蛇光無極,山夷谷湮視此刻。

外王考近水軒趙公墓表陰記 编辑

外王考趙公,諱錫馨,字子服,自號近水軒。墓在曾王考竹陰公墓前若干步,上世官閥皆著於竹陰公墓碑矣。竹陰公元妃曰海州鄭夫人,以萬曆戊戌一月二十日生公。

公生甫學語,竹陰公卽口授文字,一聞卽解悟。爲兒嬉戱,皆詞翰間事。稍長,自知力學,晉筆、唐詩,天然夙就。凡從竹陰公游,盡一時文章鉅公,無不奇公才者。嘗隨侍在湖堂,一日諸公令賦白鷺詩,援筆卽成。淸陰金公鶴谷洪公方在座,嗟嘆相顧,曰:「此兒非久,當復到此地矣。」

光海時,竹陰公安置理山,又移河東。公時弱冠,奉引跋涉南北二千餘里,因觸炎瘴,遂得風痺疾,爲終身患。然晨昏栫棘,所濡染益深,文辭日大進。

公方痛念家國禍變,不一赴公車。及癸亥反正,遂擢甲子進士第一名,蓋自高王考雲江公至公,連三世魁進士矣。故事甚選生進壯元,必取世家名行宜爲多士首者,不專取文藝,蓋有古選擧之遺意焉。而進士加妙矣,談者謂國朝名家所未有也。

自是屢登解元,輒不利省廷。亡何,朝旨除公翊衛司洗馬,又除侍直,皆蔭仕極選。公顧謝病不供職,嘗曰:「吾家自通禮府君以來至先君子,六世矣,皆以文科進,今至於吾,豈苟從蔭仕以隳家聲哉?」惟不廢赴擧,然卒以不偶,世莫不嗟惜。

公雖素患風痺,猶無他恙,丙申九月忽感疾,十月二十二日考終于京師嶽麓之第,以其年十二月某日葬。葬從先兆,遵遺命也。

公自幼有至性,內行甚備。七歲,遭鄭夫人憂,哀毁若成人,弔者咸歎。事繼妣沈夫人甚謹,沈夫人亟稱其誠孝曰:「吾雖有己出,何以過此?」

竹陰公之喪,廬墓盡慽,幾至滅性,猶自力日寫先集,端楷細密,首尾如一。凡七大編,手爲腁瘃。除喪,仍不復居內,亦不蓄媵御。不知者以爲調病,知之者服其孝之加於人也。

奉庶母、育庶弟,皆曲有恩義。二女弟適李氏權氏者,皆無後,公悲念特至。有養子斗樞,公撫愛若己子,權君之爲外氏,亦以過人聞。

平居不問家事,唯以書籍自娛,亦不規規於繩檢,而門庭之內常肅如也。客至,必觴酒賦詩,討論千古,氣岸巍峨,言議激昂,儕流名勝無不斂縮。其游場屋,亦酣暢自放,若無意締搆,至日暮,令人高張試紙,一揮成章,亦一壯觀云。

所居嶽麓第,自前輩稱爲「第一名園」者,有奇草珍木之玩。每良辰美景,携杖逍遙吟哦於其間。嘗題門符曰「好鳥爲歌姬,名花爲美妾,綠竹爲深朋,靑山爲尊客」。時人謂之實錄。

蓋已寄懷事外,不復有塵世意,至其傷時慷慨,又往往發於嗟詠。如題丁丑曆詩,極風人匪風下泉之思。聞太史氏採之,列於策書,後必有考論者。

生平著述多矣,或散佚不存,今有《近水軒集》一卷藏于家。鄭東溟斗卿,最公知己友也,每謂公詩不可不傳於後。

公配安東金氏,吏曹參判諱光炫之女,相國仙源公之孫也。慈仁恬靜,儉約恭勤,實能承配無違以成家道。後公九年甲辰五月初三日卒,壽六十四,合葬祔于公墓。

子男長曰景先早夭,次曰景望今爲陜川郡守,季曰景昌處士。女長適進士李藎賢;季適僉樞林一儒,卽先考。郡守四男:正宇進士,正萬進士壯元,正華正夏。女三人。處士時無男,獨有女二人。進士男命材命樞命植,僉樞男。內外孫曾男女又幾人。

舅氏爲陜川,得異石,將以爲公墓表,旣自書前面大字矣,又爲行錄,屬,曰:「汝宜爲陰記。」受命,不覺涕血之交集也。吾先妣每道外大父母事,必泣且曰:「恨汝不及侍敎於先君子也。」又每以久闕記德爲憂。

今讀舅氏之錄,怳然如復受詔於先妣。顧雖冥頑,其忍是乎?墓表將豎,得執筆,而先妣獨不及見矣。惟其戰兢於採撰,或少慰鍾心之痛云爾。

有明朝鮮國贈嘉善大夫、吏曹參判、兼同知義禁府事ㆍ五衛都摠府副摠管、平寧君、行通訓大夫、陽城縣監申公墓表陰記 编辑

贈吏曹參判、平寧君申公汝挺,字雪柏,領議政、平城府院君、贈諡忠翼公景禛之世適長孫,判書、平興君之子也。上世名績具載忠翼公神道碑中。

判書公之配曰貞夫人安東金氏,府使諱之女也。以萬曆乙卯生公。

公自幼厚重軒豁,有鉅人氣度,忠翼公甚重之。年二十一,中司馬,俄以勳蔭補氷庫別檢,遷造紙署別提、司僕寺主簿,出爲陽城縣監。未幾罷歸,又出爲祥雲道察訪。辛卯六月二十一日,以疾卒于官。

公生長紈綺中,守靜攻文,刻苦如寒儒。平居無疾言遽色,雖幼子女,必敎以禮法。其莅官,詳愼廉潔,居縣自給,亦往往資於家。處貴勢而無慢心,以偉人而矜細節,皆人所難能也。

始用靖社從勳贈官承政院左承旨;後以嗣子貴,加贈本官,襲勳封。

公初娶判書金公藎國之女,甚有賢德,癸未九月初二日卒。嘗生一男三女矣,男早夭。

再娶都事李公廷觀之女,生一男一女,男又早夭。李夫人取公之弟之子爲後,俾承宗事。

夫人性端嚴沈靜,穎悟爽慧,於事理豁然無礙。敎子女、待族黨、御家衆,從容和肅,皆可觀法。視前夫人之出,愈於己出,率養其二女早寡者,下逮諸孫,恩義篤至。尤致敬祀事,勤勞祗愼,至老不少懈。嗣子旣貴顯,常勉之曰:「事所當爲,無以我爲念。」見時事之多可憂,則又常戒以早退。其高識類此。己巳三月二十日卒,壽六十四。

嗣子司憲府大司憲,娶承旨趙遠期女,生男聖夏靖夏聖夏生男女,皆幼。

金夫人三女,曺建周李磐李箕碩婿也。李夫人娶僉知李徽祚女,夫婦皆歿矣;女持平柳成運壻也。曺建周二女,長爲妻,次適趙鳴道李磐二男,世馨重馨李箕碩有繼後子柳成運男女皆幼。

始公葬在淸州大田里,甲辰遷于楊州先山,去忠翼公神道若干步而遠。金夫人祔右,李夫人祔左,實同塋而異封云。

嗚呼!公之幼也,先輩皆稱爲遠器;其旣壯也,行業方茂,卒以無年,弗克繼篤前烈,豈非命耶?

金夫人與公同年生,先公十年卒,其行事益無傳,悲夫!至若李夫人,當大家崇極之餘,喪敗亦至矣。儼然持家垂四十年,纘先開後,式至今休。其有功於申氏之門甚大,而論其德,雖古圖史所記,亦何以過之哉?晩歲尊榮,其殆天報也歟!都憲公方樹墓表,屬爲記,不敢辭。

行狀 编辑

故嘉善大夫、吏曹參判李公行狀 编辑

公姓李氏,諱廷夔,字一卿韓山人。上世有諱卽世所稱稼亭公、諱牧隱先生,蓋當勝國之季,仍父子有大名于東土。累世至諱,事我昭敬王,官禮曹判書,實參平難勳,封鵝川君,卒贈領議政,諡懿簡公,寔公之曾王考。王考諱慶流,兵曹佐郞,壬辰之難,死事于尙州之戰。朝廷愍其忠,旌表其閭,贈其爵直提學。

考諱大丘府使,蚤歲魁司馬,由大科進,年四十三以卒。後以公貴,加贈直提學、都承旨,贈府使、吏曹參判。參判公之配曰貞夫人羅州林氏,觀察使之女,性行卓絶,有女士風。以萬曆壬子五月二日生公。

公自爲幼兒時,氣宇凝重,嶷然有成人度。外王父觀察使公常奇愛之曰:「異日必大其門者。」稍長學書,不煩提誨,默通大義。嘗與群蒙考業禮部,是時仙源金相公爲大宗伯,熟察公應對詳緩,容止不類凡兒,謂此子遠器也,竟以孫女妻焉。遊士友間,所交盡一時名輩,顧常以度量服儕流。

辛未,參判公卒官大丘外無親故,公年尙少,率禮送終,誠信無悔。居喪盡慽,猶不廢佔畢,考禮窮經,日有程課。後公以禮學、經術,頗爲縉紳所推,其發端固自是矣。

己卯,選上舍。戊子,擢庭試第一名。時稱一榜得人望最盛,目之,曰:「某可相,某可將,某可以主文。」其歸以可相者卽公也。例授成均館典籍,俄遷禮曹佐郞。居數月,卽拜司諫院正言、兼春秋館記事官,尋改司憲府持平、兵曹正郞,還正言。在言路,未嘗骫骳徇人,而辭皆悃愊,事從寬簡,恥專厲蜂氣爲訐直者。

庚寅,遭祖母趙夫人憂。制除,卽拜弘文館修撰,又移正言、校理,自此稀不在講讀之列。此時當先王新離諒陰,益勤御筵,公每入侍,議論傅經義,敷奏愿暢,多所裨益。間爲上從容言遠近民隱若京學課試之法,條理甚晰,常蒙採施,人以爲便。兼史局郞,參修《仁廟實錄》,選帶知製敎。

癸巳春,由獻納、兵曹,爲養出監恩山縣。縣兼三邑,當孔道,吏不勝其劇。公處之有方,未久政平事簡。常以暇日,屛徒御,亟從鄕之先生長者遊。蓋湖西素多前輩名德,環縣遠近往往而在,公數與爲過從,考質疑難,甚驩也。秋,以校理召,未還朝,坐在縣期會薄,故遞配泰安

甲午,宥敍拜校理、獻納、吏曹佐郞。乙未,改修撰、兼侍講院司書。亡何,以僦屋違禁罷職。

丙申,敍拜副校理。公因辭疏自言:「無功有過,不宜復叨收用。若朝廷果欲伸冤枉,用賢才,以爲弭災之道,則金弘郁之罪,不過妄言耳,逆律論而支屬幷錮,此冤不可不伸。兪棨,才學之臣也,一言忤旨,屛棄明時,此人不可不用。」語甚懇惻,公議韙之。

改持平、獻納,會大司諫兪撤論劾柳道三酒過,事涉麟坪大君。上怒甚,卽日係吏鞫治。時天威震疊,群臣惶怖,莫敢盡言。公旣於上前,力白其無他,退又草疏,反復開譬。因言:「國家痼弊,政在於上下間情志乖隔。若不推誠臨下,洞豁無間,臣恐觸事牴牾,終底於國不爲國。」上嘉其誠。人言:「兪公之得免於大,何也?公力與多焉。」尋遷吏曹正郞、兼中學敎授ㆍ校書館校理,以御史往廉嶺南

丁酉,陞拜應敎,遷司諫,掌樂正、輔德,還司諫。時有道臣建言書院末弊,請一切禁抑。公疏辨其謬以爲:「書院本士子藏修之所,其初意未嘗不善。其多士講磨,有補益風化之美,則奬之而已;其有因法生弊,假公圖私者,則罪之而已,不當反歸咎書院。若以鄕校反輕於書院爲非,則朝廷亦合修明學政,以重鄕校,尤不當禁抑書院,必快於同輕也。」旣而道臣議果不行。

旣又論時政得失尋源會要,皆屬之於君上誠意之未孚。又謂:「殿下有待賢之禮,而用賢之道不至。彼山野難進之人,孰肯爲一時餔餟,留殿下之朝哉?」其意固出於責備加勉,而其言又多過切,以其理直而志忠也,上終不爲罪。

俄遷副應敎、議政府舍人、執義、應敎、兼輔德。

戊戌冬,爲郞,公主吉禮都廳勞,陞通政階,辭不許。拜同副承旨,序陞至左遞,爲禮曹參議。

己亥,拜大司成,屬先王末造,大起巖穴,思興至治,尤留意作育之地。公與祭酒同春宋先生實同師席,懇懇爲諸生講說甚力,有不逮者,誘責兼至,下逮供贍之節,監視惟勤謹。論者數近時掌敎胄者,咸第公居先,爲其能盡心也。

未幾,寧考賓天,今上嗣服。公以大司諫首拜,疏言曰:「惟我先王求治之勤、好賢之誠,逈出千古,而大業未終,中道不諱。此臣民之至恨深痛也。殿下惟宜益加恢張,以盡堂搆之責。先王之所嘗簡拔而倚毗者,任之益信;先王之所嘗欲致而未能者,致之益勤,上以成先王之志,下以慰臣民之望。」其所以仰厲聖心以爲新化之本者,固已得其要領。而時又有醜正之徒恣爲譸張傾危之說,徼幸一逞者,接跡而起。公隨事辨駁,無不的當。使始初之政,不迷於邪正之際者,其力益著矣。

間又論遠方守宰枉法蠹民之狀及宮家柴場之弊,纖悉懇惻,所言多行。或疑上方煢疚,細事不必數煩,而識者以爲得體云。

尋以論劾閫帥李東顯事失實,辭遞付軍職。拜兵曹參知、承旨,皆辭。求外得洪州,未赴任,朝議留之,又拜承旨、大司成、大司諫,亦不就。以親老,求外益懇,出宰仁川。至則撫摩疲甿,甚有惠愛,時時疏聞事利害便否,輒蒙施罷,人益感悅,至今士民類能誦慕之。

踰年入拜吏曹參議,尋改戶曹,尋出爲水原府使。府重鎭,公愈益自勵,治民練兵,不敢自懈。未幾,上擢拜京畿觀察使,公辭之,上褒諭不聽。

居久之,有一御史行縣邑,巧中公水原時事。故事,繡衣專察見守長治理,用前事持道臣,非所宜言。人見其越例而曲搆也,固疑其誣,及下廷尉辨覈,本無一事可罪,衆尤釋然知言者之意初出於忌嫉而匪公論也。然竟罣微文遞奪,是歲甲辰也。

公竊自傷受國厚恩,未有稱塞,而遽陷罪辱,且恨臨老對吏,上貽親憂。遂絶意仕宦,卽鬻京宅,卜築於廣津之上,奉母夫人以居。母夫人亦安於善養,不欲以己故屈志取榮祿。公益自牢決確然,若將終身。

明年,別敍護軍,繼有同知敦寧、禮曹參判、開城留守、漢城右尹ㆍ左尹、同知中樞之除,公自言罪過,固辭不起。

丙午,有冬雷之變,大臣請召在外一二宰臣,講弭災之方。上降旨特召,辭旨隆重。公黽勉入謝,卽復退歸。

時將行王世子冊禮,上欲增置輔養官一員,而甚難其選。大臣白公學識可合此任,上特除公輔養官。

丁未,冊禮成,仍爲右副賓客,公陳疏懇辭。又拜右尹、刑曹參判,公因辭本職,益申前懇,竟皆得請。又拜大司諫,亦辭。前後控避,未嘗不以前事爲言。

已而丁母夫人憂,毁戚甚得病,幾不全。

己酉,服闋,拜工曹參判,上疏陳請,引咎乞遞。聖批諭以旣往之事不必爲嫌,公竟呈病,得遞乃已。旋拜大司諫、戶曹參判,皆辭不赴。會有疾,尋醫入京,又拜大司成,降牌招之命。公辭不獲,暫起謝恩,卽請暇,歸葬妻母,仍乞免。

適當世子入學之期,遂遞,尋拜大司憲,又辭遞。時同春宋先生方赴召在朝,嘗言於上:「李某學識爲人,非等閑人比。且遇險卽止,操守益可見。」群公卿在列者,亦交口爲言。上曰:「此事,朝廷旣已洞知,何害之有?以此爲嫌,殊過度也。」

庚戌,拜大司成、兼賓客,亦不就。適又以疾入城,復有都憲之除。公上疏乞遞者三,尋長單者三,承牌不進者三,牌四降,乃出肅,仍復請暇省墓,以往還過限辭遞。遂返郊居,連拜禮曹參判、大司成、工曹ㆍ吏曹參判、大司憲,皆固辭不就。

冬,拜禮曹參判、兼同知義禁。公自以「三朝舊臣荷眷遇益隆,每每違命,義有不敢寧,暫出以謝國恩,卽復尋初服,未害也」,遂出供職,俄拜大司憲。

時丁辛亥大饑,民死者無數。公曰:「一日在職,責不可不盡也。」上箚極言賑救之策,蓋以蠲租稅爲保小民之本,遣御史爲警守宰之要,辭語惻怛動人。上嘉納奬諭,所畫亦多見施。

尋辭遞,拜左尹、兼同知成均,復遷大司憲。卽辭遞,還拜左尹,監賑饑民于京兆府舍,夙夜勤劬,未嘗少怠。蓋當官自盡之道固然,而乃其雅志顧未嘗一日不在退也。恒鬱鬱不自適,欲俟憂虞少畢,卽還舊居,對人言,往往不能自閟。不幸遘癘,乃以是歲四月十日易簀,春秋廑六十。

家素窮空,篋無餘衣,待親友賵襚以斂。訃聞,上遣官弔祭致賻如儀,遠近聞者識與不識,無不嗟惜,皆曰:「良大夫逝矣,國其奈何?」其年八月某日,歸窆于廣州樊川里一字缺一字缺向之原,從先兆也。

公資性和厚,器度渾成,寬而能介,簡而好禮。平居鮮急遽之容,接人無矜高之色,雍容眞率,自然近道,一見可知爲淳善君子也。

常以少孤不及榮養爲終身恨,事母夫人甚孝,竭力承奉,多人所難及。仕宦常辭內求外,遭危辱,卽決退,皆爲親地。不毁之年,遭喪盡禮,尙能以筋力自致。

畜一弟,撫愛深至,自居處服食,不令有異同,又能不廢訓勅。娣妹有死者,取幼孤以歸,敎養婚娶,不間己出。鄕族以窮急抵者,必極力顧恤,略無厭苦之意。其待人遇物,無問親疎,必以誠信,不設表襮。人云:「今世貴而能保布衣之心者,獨某公也。」

立朝事君,一以忠愛爲本,見聖躬有過失,朝廷有闕遺,心懷憂悶,必盡言乃已。雖不爲激切峭峻之說,而旨深意懇,辭順理暢,入告出疏,每蒙容採。當官守職,亦不爲崖異近名之事,周詳寬恕,務欲自盡而已。

晩雖退處江湖,憂時念國,終始不怠。聞朝著間擧措失當、異論橫起,則隱然傷憤,念念不釋。或聞善類有響合之勢,則輒爲之幸喜動色。蓋其樂善好賢,尤出至悃,故私言公誦,未嘗不眷眷於此,以此立身報國,其志較然矣。

雅尙恬靜,不喜芬華,方居淸列,自奉與寒士等,及旣就閑,弊衣糲飯,人不能堪者,處之甚適。每言:「田廬中惡草具,絶勝長安市上羶葷物。」固其心有以自安,亦從前習儉之力也。

家居,未嘗以俗務經心,左右簡編,終日靜坐。客至,時時設碁,亦不甚留意也。素倦出,卽出,款段、隻僮,鞍轡蕭條,遇者不覺其爲公。公亦益泊然,無復有當世念矣。末雖暫造朝端,要秪爲時月計耳,本無久志。蓋未論出處道理,卽其愛閑一念,已同嗜欲,有不能自抑矣。若其生行死歸,則乃人事之不可測者,豈公之本心哉?

公素嗜書,尤力於經學,微辭奧旨,多所領解,居閑玩繹,又益精專。則其所得,必更眞切,而但未嘗輕有論說,故知者益鮮矣。喪祭之節,一遵禮敎,有少疑礙,輒考究講質,務得至當,所行皆可爲法式。

平生恥言人過惡,常曰:「我無記聰,聞人善,亦多忘之,況可記其惡耶?」尤不欲與人較曲直,卽曰:「我自謂是,人孰信乎?」以故甲辰橫逆,衆所痛慨,而公絶口不言是非。子弟或以爲言,亦訶止之。人或語及,辭色更益平和,略無忿懥之氣。於是人益服公洪量,而攻公者亦頗慙恨云。

公爲文,未嘗鍊刻,章疏之類,皆隨手立成,而委曲通暢,亹亹可觀。詩雖罕作,亦恬淡有趣,所著有《月坡漫錄》、《順外編》藏于家。

公配金夫人,故吏曹參判諱光炫之女,生三男五女,內外孫男女幷若而人。

嗚呼!公早負公輔之望而位歉也,未究厥施;晩決肥遯之計而年嗇也,未卒其志。天人之際,若有交惡而如不樂成美者,誠不可知矣。惟其平生志業事行,實有不容堙滅者,庶幾得大君子一言以圖不朽。謹撮其一二睹聞者,著于右,幸冀采察。

叔祖司憲府持平東里一號無悶堂林公行狀 编辑

公諱,字平仲,世爲羅州會津里人。始祖諱高麗上將軍、判司宰寺事,有勳勞賜鐵券,事見《忠烈王紀》。曾祖諱,承政院左承旨、贈禮曹參判,嘗以太學生訟趙文正公冤,有重名于時。祖諱,承文院正字、贈兵曹判書。考諱,宣敎郞、贈承政院左承旨。妣淑夫人朴氏,司憲府持平諱光玉之女,以萬曆丁酉十二月二十五日生公。

公生未晬,承旨公卽世。先是,家族咸避寇湖西,旣返葬承旨公於羅州先山,而家久未還。比還,公方六七歲,入州境,輒問先人墓何在,泫然出涕。每時節享祀,大夫人携公與祭,或時感泣,公亦呼爺悲哭,觀者感動。

事大夫人,至誠色養,左右娛侍,靡不用極。至爲嬉戱之事,以悅其心,常言:「苟親意所欲,除穿窬外,幾無不可爲。」然大夫人實有高識,通書史,好義理,初不令公有苟從之事矣。

大夫人年高善病,公夙夜不去側,每夜深命退,公懼咈親意,不敢强留,退卽帖耳戶外,候察氣息,必待安寢而後退休。

一日,公宿於外,忽心動肉戰,體汗而驚覺,亟詣大夫人寢所,則方患癨亂卒谻,侍婢在側,而亦不得呼起矣。公至,急進藥物,乃蘇。

丁丑五月,大夫人寢疾漸危,公嘗矢以驗差劇。大夫人思嘗西果,時尙早,遍求莫得,而疾遂革。公跣而下中庭,仰天泣禱曰:「天乎!少延吾母之命,使得嘗西果!」悲呼彷徨,若發狂者。俄頃大夫人氣少醒,過十數日,果得嘗西果,而曰「時物有味」,後數日而卒。

公哀毁踰制,終喪,比御猶不入者又三歲。祭時,極其莊肅,植立端視,儼若對越。人瞻其容色,可知誠敬之至。年過六十,筋力已衰,猶自力不懈。七十後,始不能親莅,然當祭之夜,必明燭端坐,以自致其誠意。每夏月雨潦則曰「地中事不可知」,常恐雨水滲入墳土,寤寢不能安。其篤孝終身如此。

與伯氏牧使公友愛至隆,牧使公遠出,則往往悲泣不能別,會則共對寢食,晝夜不離。盡恭順而能箴規,和氣之發,常藹如也。訓誨子弟,隨事示義,不多費詞說,而聽者心服。

賑施窮族,不計家中豐約。或遇凶歲,子弟有欲增廣田業者,公怒止之,曰:「民方餓死,縱不能人人而濟,寧可忍以此時圖利耶?」奴僕市買物,其取有過直者,輒不悅,或使返之。

守宰或有贈遺,必視義爲辭受,雖素親厚,亦不能以無名加焉。其來見者或曰:「在官久矣,公曾無一言干托,寧有相外耶?」公謝以適無可言,其實不屑爲也。

中年以後,足跡罕出里門,尤不肯入城府。凡有邑宰相訪,自言老病,終不往報,人亦固不敢望其來也。親故間有貴顯者,未嘗先通問訊,必累問而方一報。人問之,曰:「顯晦異途,義固當然。紛紜往復,豈不多事?」鄕里老少皆知尊服,雖有異趣之人,不敢以一言玼瑕。

邑人建朴思菴祠院,舍菜日,數郡畢會,議請院長。皆言:「本州有某先生,何用他適?」諸生具書禮來請,公拒門不見曰:「世自有人,諸君何取於一老物,必欲相强?某自今不敢復見諸君。」諸生遂不敢固請。一時賢士大夫多高其行誼,其東西行過者,多造廬禮焉。或退而竊歎曰:「與某丈語,令人亹亹忘退。」

公自少襟懷恬澹,無希世之志,見人榮宦進取,泊然不以干意。間以大夫人命,嘗一再赴鄕擧,輒得解,竟不就覆試。

往游沙溪金先生之門,受禮書,先生甚器重之。其後朝廷有詢材之擧,先生卽以公名聞,遂除尙衣院別坐,公自以本無仕進意,不就。復拜景陽察訪,大夫人喜其便近,勸令之任,公黽勉從命,數月卽棄歸。

自此優游里閭餘數十年,公旣忘情於斯世,而世亦未有能搜揚之者。孝廟末政,大起遺逸,遂除公翊衛司侍直,尋用薦超授六品階,拜刑曹佐郞,後又拜翊衛司司禦、司憲府監察、工曹正郞,皆不就。嘗言:「近時多有蒙恩不赴者,分義甚未安。吾今累被朝命,切欲載詣陳謝而歸,衰病已極,實不能强,甚可惶憫。」

及拜持平,召旨下降。是時公已屬疾甚篤,猶扶起出迎,仍將搆疏乞免,未及而卒。戊申正月十三日也。

蓋公天資純粹,外和內剛。孝悌充於家庭,信義著於鄕閭。謙約之操,至老彌篤,夷曠之趣,自然出俗。此在聞風覿德之徒,無不知之。

乃其樂善嗜學,晩益加切。常閉戶靜坐,終日闃然,左右書籍,披翫不輟。至得會心格言,手書滿壁,常自觀省。惟不喜講說,雖子弟,必扣之而後應,以此人罕窺其際涯。或有會問者,則喜形於色,常語問者曰:「學問只在『敬義』兩字,而外面苟免顯然悔尤,却不甚難,只是主敬最難。一息間,便有存亡,豈不甚難?」又曰:「或靜坐存心,或開卷默看,以此循環,不雜他事,則意味自深矣。」又曰:「古人以千萬人中常知有己,爲主敬之功,而今獨居一室,猶不能常知有己,可見工夫之甚疎。」此皆經歷切至之語,非苟言也。

或問先輩造詣,輒謙讓不答曰:「常人尙未易輕議,況賢者乎?」請問益懇,則曰:「栗谷著述,率多自得之語,所見似最親切。其他淺深雖各不同,恐未免有牽制文句之病。」問出處之宜,則曰:「量時量己,方是出處,學者當學退溪。」其見趣言論,大率類此。然公猶歉然退托,常以老不知學爲愧。

平居陪侍,但見德氣之充然,而莫或知其學之有本也。雖處草野,憂國之意出於至誠。如聞朝廷任用匪人,則歎咄不已;或聞善類登進,則甚喜,而猶隱憂不釋曰:「善類成事,在古亦難。吾不敢望,得免禍敗幸矣。」

見守宰越法肥己以瘠民者,則疾之甚深,曰:「生民何罪,受國任使,何忍爲此?」時時顧語子弟曰:「我見人做惡事,每覺忿疾之意太重。固是過處,然未有不疾惡而能好義者也。」

公之待人接物,雖渾然不露崖角,而明是非、別淑慝之意,未嘗不行於其間。以故人皆敬畏,無敢以狎進者。

卒之日,鄕黨來哭者,無不出涕嗟咨而曰:「自此爲善者無所勸而爲惡者益無憚矣。」遠近有識聞之曰:「自此湖南名德盡矣。」

公又有鑑識,間或評品後生,則卒如其言,料事多出人意表,蓋又不但德義之美而已也。

公配令人吳氏,參奉彦彪之女,內翰希道之女弟也,亦有令德,爲宗黨矜式。吳內翰當時知名士,於人鮮許可,初見公,卽歎服以爲國器。

公有一男二女,男之儒參奉。孫男六人:曰,餘幼。女長適士人朴世楷;有男泰宇泰衡泰恒,次適士人梁華南。內外孫女四人皆嫁爲士人妻。

始公之卒,權厝于州西先兆之側,越四年,吳令人卒,遂奉其喪以祔。是歲參奉君又不勝喪,藐孤孫追述先志,奔走營視,旣奉公及令人之柩,移葬于州西南百里三鄕之里群山之洞。甫畢襄事,尤以墓碑無刻,無以傳信先德爲大懼,屬撰次行蹟,將以乞銘于當世知德之君子。

竊伏惟念公每見世俗文具緣飾之事,甚厭之,常言:「近世人死,無論賢否,皆求碑誌,碑誌一出,無非善人。以此欺後世,果何益哉?雖善人之事,例多褒揚過重,其人有知,豈安於此乎?」其言凜然,猶若在耳。若公之懿德高風,其不可無傳述焉,無疑。顧恐不知妄作,以犯公疇昔之至戒,是以久不敢下筆。旣又念若採一家公誦之言而謹書之,寧質毋華,寧略毋衍,則庶幾可無大過。且意若有所急者,故輒敢第錄如右,以俟采擇。

姪孫通仕郞、承文院正字謹狀。

亡室安人曹氏行狀 编辑

安人姓曹氏昌寧人。曾大父文秀工曹參判,大父漢英京畿觀察使,父建周通德郞。通德娶平山申氏判書之孫,贈左承旨汝挺之女,生二女,安人其長也。通德蚤卒,卒時,安人生僅六歲矣。安人哀慟號哭,不異成人。又知愍母之煢疚,其母哭泣,輒隨而哭泣,必其母止然後止;其母不食,亦不食,必其母食乃食,其母唯此女爲倚,憐之恐傷之,多爲節適以相安之。其母後每語人曰:「未亡人之所以延息至今也,徒以此女在也。」

幼長於母家。母之繼母李夫人實以高行爲宗黨法式。敎安人,甚嚴有法度。安人自爲幼兒時,口不出鄙俚無識之言,甫十歲,女紅中饋之事,靡不精通。此則李夫人之敎也。

安人天資聰悟,志高而意廣,耳目所一經,雖累千百言,卽能暗記,平生不忘。又能以其善惡爲己鑑戒,故處己觀人,自然多合於古義,雖不讀書,其識慮過俗儒遠矣。幼時聞長者繁亂難處之事,時時從旁徐爲規畫曰「如此似當」,其言之不中者或鮮矣。而長者戒責,或有未當,亦安意承受,逌然無計較分辨之意。平居用意,每出於事物之表,雖以敝衣儉服,處人綺繡之間,略無愧羨之色,退察其私,亦未有儗傚之志。家人深知之者,莫不稱其異衆而曰:「惜不令爲丈夫子也。」

安人旣嫁,時年僅及笄矣,事其夫,卽能得婦道,極誠而盡恭。夫意所勿欲,謹避如法令;夫意所欲,卽不計其身利害苦樂而力爲之。蓋其心凜凜,唯恐一事非違,爲其夫累,而始卒一念,專欲其夫以令德自立也。故於克己爲義之事,無少憚怠,而其夫有過,箴諫切至,夫察其誠,遇之亦甚厚。嘗規其夫持心太恕,取人太易,夫亟稱以爲知言。

夫家在湖南,夫往來遊京師,常館於安人王考觀察公家,與觀察公相得甚歡。觀察公每顧其夫而語安人曰:「吾門故多女壻。今汝夫如此,而汝亦有荷福之度,此吾所甚喜。但汝父不見,悲哉!」居五歲,夫家至京師,安人始見於舅姑。此時安人死疾已祟矣,猶且自力,日入廚具甘旨,烹調飪熟,無不當舅姑意。然舅姑閔其善病,數止之,猶且委曲取便,以行其志。舅姑悅其孝,愛重特甚。由是尤益感激,事有可以悅舅姑意,卽不問難易,必竭心盡力而爲之。時節見美味新物,卽汲汲營進,唯以得舅姑一嘗爲至幸。雖至身無餘衣,篋無長物,亦不暇恤。其私親尊長,亦感其誠孝,得一食,輒以相遺,曰:「特助汝爲養。」雖其疎屬諸親,凡知安人之意,無不欲爲之助,或有轉相乞以給者。以故身雖不免於寒饑,而至其供養舅姑,實非人人所及。然安人之心,猶常欿然,對其夫,未嘗不歎其貧不能爲養也。

夫家大人數在官次,安人以其間持家治業,亦有年矣。夫性迂闊,固不以家事經心。安人尤不肯以門內瑣細之務慁其夫,益勸其夫專意文學,唯是朝夕饋餉之事,斤斤自竭。以此故其家雖甚空,其夫顧不知也。夫遇美饌,或却不肯,曰:「無乃非食淡之道耶?」安人曰:「外內各有其職,此我職也,不敢廢耳。」是時安人饘粥或不給,而常怡然自適,人不見其愁苦之容也。

夫雖以親旨,少日嘗取一第,乃不肯仕宦,每欲卜居鄕曲。安人知其意,亦樂從,曰:「使君碌碌隨人後,賭一時之富貴,吾何榮焉?孰若藏身山野,高可爲隱居求志之士,下不失全身遠害之人乎?鄕居勞苦,吾自堪耐,得君意適則足矣。」嗟呼!此非庸常婦女所及,蓋亦興起於少君德耀之風也。自此盡斥奩中物,以待買山之需,間亦自從親黨求問田舍,約以年歲內必成俱隱之計,且將奉其母申氏以從,不幸安人遽歿矣。嗚呼!其亦可哀也已。

大抵婦人之德,固主乎柔良。然非有高見曠度彊志以爲之本,率不免規規於細故,而其所謂柔良,或歸於姑息纖細,而非眞所謂婦德者也。若安人之自在室以至事夫、事舅姑,咸以善自立,不失義於始終夷險之間者。蓋不但天賦之馴美也,固其識度之遠,志力之彊,有以植於內而推乎外者然也。使假之年,卒究其志,何渠不若古所稱女士乎哉?惜也!志固美而不及充,行方修而未盡著,此亦命也耶?

安人生於崇禎後辛卯八月十五日,歿以甲寅二月三日,得年僅二十四。嘗生一男,不育,前死之二日生女,又卽死,以此遂無後。病旣谻,聞鄕里有賣田者,謂其夫曰:「何不遂買,以成君志?」蓋其心之拳拳於此者可見矣。臨且死,請其姑若母,左右執手,終日不暫舍,泣而謂其姑曰:「未報憐愛之恩,而今且死矣。姑若憐我不忘,但願軫恤吾母而已。」又顧其母曰:「人孰無死,我死最悲。奈吾母益無依何?何吾母命道一至此耶?」又呼其夫,使前,曰:「我死,君其勿忘吾母。」又曰:「不意相遇十年,乃竟義終。本欲與君共居鄕曲,詎可得耶?」仍涕下不止,衆皆慘然不忍視。數問時刻如何曰:「吾氣力必不過今日。」垂絶時,猶勉傍人退休,俄頃而逝。其精神之不爽,恩意之各盡,有如此者,分付襲斂諸事甚詳悉。當奄奄就盡之際,廑廑自力出聲,而所言無少錯遺,皆可按行。嗟乎!臨死而志不亂,雖丈夫或難之矣。其年四月二十日,卜葬於驪州治北多松之鄕霽峯之原,虛其左,以俟其夫他日。

安人旣歿且葬,其夫歎曰:「吾聞爲善必有報,不在其身,在其後。今如安人者,其志行非不善矣,有父而早喪,有母而不卒養,有夫而不偕老,生子而又不鞠。其食於身者何如?其待於後者何如?所謂爲善而得報者,果安在哉?獨其區區之志行,誠有不可無傳者。若復湮滅不聞,則何以慰長逝者之魂魄,而洩後死之慟哉?此仁人之所宜動念者也。是以輒敍平日得於耳目、衡於心者爲狀,請銘於潘南朴先生座下。嗟乎!爲幽明釋憾地,獨賴此而已。

其夫錦城林泳方爲承文正字,言病不仕三年矣。之父曰前郡守諱一儒,祖曰行牧使諱,曾祖曰贈承旨諱,外祖侍直趙公錫馨

甲寅月日,林泳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