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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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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不專以五福、六極等為命,孟子以「仁於父子」云云為命,方說得盡。自記。

天命之性,即天地之性也。在造化繼善上看,最明白。在人物,則總屬氣質矣,所謂「才說性,便已不是性矣。」自記。

朱子云:「仁者,愛之理:愛者,仁之用。」不如云:「愛者,仁之情;仁者,愛之性。」自記。

「安土」,公也;「能愛」,愛也。「安土」在「敦仁」之前,「能愛」在「敦仁」之後。細分之,公而以人體之則為仁,恕又從公而出,仁又從愛而生。自記。

朱子云:「飲食,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只如此分別,人心、道心截然。自記。

《中庸》言「喜、怒、哀、樂」,《禮運》又言「喜、怒、哀、懼、愛、惡、欲」,此處須以《中庸》為主,而以《禮運》之言參之。蓋喜屬春,樂屬夏,怒屬秋,憂殘冬,一如仁、義、禮、智與元、亨、利、貞之配,前賢既有定論矣。然樂之中便藏欲,憂之中便藏懼,懼與欲二者,便是人鬼開頭,升天入地門戶。故憂之後繼以喜者,恐致福也;樂之後繼以怒者,欲敗度也。《中庸》戒謹恐懼,便是教人內懼以存誠;必慎其獨,便是教人防欲以克己。故朱子一則曰:「存天理之本然」,一則曰:「遏人欲於將萌」,有見於此也。此二情者,所係最大,所趨懸隔。懼雖不中節,而不中不遠矣;欲雖或中節,流於過惡一間耳。《中庸》所以不列之情,而特於用功處提出,教人作心地工夫,嗚呼至矣!自記。

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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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五十一歲以前,亦不免疑朱子「理先於氣」之說。夫天地一氣也,氣之中有條理處即理,離氣則理無所見,無所麗。故羅整菴言:「理即於氣之轉折處見。如春生之不能不夏長,夏長之不能不秋成,秋成之不能不冬收也。不如此,無以成歲序而生萬物也。」蔡虛齋皆如此說。後乃見得不然,性即理也不明白,倒底便曉得理即性也。未感事物之先,原有此物,至結實一件物事。如春夏秋冬之何以為春夏秋冬,春之何以不能不夏,夏之何以不能不秋,秋之何以不能不冬,皆因其理之必如是,不能不如是。是理非即性乎?喜怒哀樂,惟其有仁之理,故有喜;惟其有義之理,故有怒;惟其有禮之理,故有樂;惟其有智之理,故有哀。中乎仁之節,則喜得其理矣;中乎義之節,則怒得其理矣;中乎禮之節,則樂得其理矣;中乎智之節,則哀得其理矣。未發之先,此理充滿,堅實於中,若謂無此理,則何以忽然有喜?忽然有怒?忽然有哀樂乎?由此觀之,則有條理之處,固即未發之理為之,而可謂之無乎?故謂之「誠」,謂之「至誠」也。

陰陽皆有淫,陽之淫在尾,陰之淫在首。喜、樂陽也,怒、哀陰也,喜、樂、怒、哀根於仁、義、禮、智,皆天理之所有。然在天、在人不同,天則春夏秋冬,無有差忒;人不能然,有過處多在樂、怒。《易》曰:「君予以懲忿窒欲。」《記》曰:「亻敖不可長,欲不可縱,志不可滿,樂不可極。」若憂與喜,雖聖人不能無。「樂則行之,憂則違之」,二者陰陽之正氣也。孫襄。

飛而騰者,陽中之陽;介而伏者,陰中之陰。陸之走陽,交於陰;水之躍陰,交於陽。飛之屬堆美而雌醜,雌受制於雄;介之屬雌美而雄醜,雄受制於雌;獸與魚牝牡適均。惟人得天地之正理,長大之婦人,不勝短小之男子,陽大而陰小也。孫襄。

余成雲洞中有潭,粘一教條:禁取潭中魚。一日,同眾往遊焉,五家叔欲取魚佐食,又適有鸕鶿船來,因命取之。歸語四家叔,四家叔云:「可食者多矣,何必失信於魚?」予聞「失信」二字,至今心疚不能忘,乃知「《中孚》豚魚」宜連讀。魚雖愚無知,然不可欺之。當時不禁何妨,既禁,令魚知其不取矣,而又取之,何耶?自記。

天地間,惟理不敝,雖佛氏之靈明,畢竟是氣之屬,有散滅之時。惟理則循環無端,無有無時。康節在數上見道,所以不如程子之正大。聖人合下便與天通,無有期待,只盡人事,便是事天。周公惟忠誠到極至處,遂至動天有風雷之警。假如周公亦如後世有幻術以致風雷,不惟不成為聖人,而惑世要君,其罪不可勝言矣。

或問:「朱子以主宰謂之帝,孰為主宰?」此處只須答應云:「天下何物無主宰?況至大之天乎!」自記。

上問一大卿:「天之體數四而用者三,不用者一;地之體數四而用者三,不用者一。不用之一以況—道也,無體之一以況自然也。」嘿然無以對。門人問:「何謂?」曰:「邵子所謂:『道者,靜也。』靜為動之根,自然者,無動靜之可名也。」孫襄。

月在地,日在天,所謂地「竅於山川」數語,亦惟孔子知道。

人到危難時,便天人呼吸相通,至見於形聲。到平安時,又絕地天通矣。

天地氣運興衰,於所生人物覘之。物其粗者,精華全在人。人之形質又其粗者,而精華又在人之心。人諸凡不苟且,便是興盛之象。如開國時人,便厚重不苟,有數百年規模。是天地之精華聚也。

人吃不相宜藥物,及迷惑做傷生之事,便致病來,此是天還有意於我。到自己覺得爽快,而氣體日增肥盛,其卒也,將一跌而不可復救矣。

人心即天心,三代之後,何明時少而昏時多?佛氏說到天以外,此理卻不肯說。聖賢不言,佛氏言之,何害?《詩》稱「監觀四方,求民之莫。」《書》言:「乃命於帝廷」,又曰:「眷求一德,俾作神主。」有是氣則有是神,有是神則有是管攝。蜂蟻有王,糟粕煨燼,微之又微者,況上天之大乎?但未必似人形耳目之狀,如火球不類人間山水,月亦如是。孫襄。

福建來龍發於岷山,至大庚嶺矗起一大屏,自仙霞嶺迄連城,綿亙千五百里。閩以江西為祖山,而不受江西一滴之水。大屏東西垂帳,上生浙西、延、建,下生廣州、惠州,興、泉、漳三郡居其中,福州、荊州兩傍夾之。又有雨水,界限截然,福之內有烏龍江,潮之內有平和江。潮州當屬閩為正,其齊政與漳,泉相近。泉居興、漳之中,正當大屏最中之處。台灣形如月弦,其長竟閩,上接福甯,下接南澳,而泉正望其王城,如弦之射弧背當出矢處。施琢公不用正西風,故不於泉州港。開駕隨澳銅山,則南風一片帆,舳艫相聯。不爾,便當於福州發船,用北風。故知台灣,福建之案山也。孫襄。

洞庭二山,其西多勝處古刹,居人乃在東山。役於大戶,尚累百金之產,第宅砌石,數里略無合痕,雕飾人物,窮極工緻。童子六七歲,即以投石為戲,如習射獵。有不事此,則群詬之,以故無虛發。四面壁立,水石相激,泊船登岸,猶須半日。更五季以來之亂,其中晏然。天下大定,始盡輸數年租稅。自洪武設科,僅出王守溪一人,餘不過明經。韓元少往遊,踰月乃返。孫襄。

爽陽真是險要。周時,惟楚先僣號,秦並天下,楚最後亡,然亡泰者,仍楚也。漢末之亂,楚地先去。唐、宋、元、明,無不如此。不特其地險,其人亦惡。凡深山窮谷所產人,便多凶暴。不獨得山川之氣為其性,抑且負險為固以成習,胸中便有「吾有險可守,渠將奈我何」之意,故恣肆無總矣。

上言:「回回國在西北,回紇在西南。回紇即今達賴喇嘛是也。」問:「何以知之?」上曰:「見其國紀載言,唐時,某年中國以公主嫁之。查史,果有其事。因知即回紇國也。古盛今衰耳。」

舊時,笑先僻皆讚《先天圖》,以為山在西北,澤在東南之說。以為此不過是中土九州之語,合地之總勢而論之。如漢武帝所得西域諸國,皆內附,則西水自入西海,安得澤皆注東南乎?今思之,卻不然。大概西北山多,山高,則水就下,自東南流矣。

皇上言:「西海甚小,不過一大湖耳。」可見儒先之說不差。梅定九亦言:「西洋水與中國之海通。」

溫州僧初至湖頭,登後山審視,稱一地曰:「此地發科甚速,五年之內便可登第。」是時,安溪先生曾祖諱九濱,字次禹,祖諱先春,字念次,與僧周旋,歲在丙子、丁丑之間。僧忽舉頭愕然曰:「彼山有異!」急往,眾隨之。至其地,諦視良久,曰:「惜不結。」及將歸,念次公餞之,酒間,僧極道發科第之速而美。念次公顧視其族至光龍番卿曰:『汝苦心讀書,稱名宿久矣。屢困場屋,誠可憫,此地即贈汝。」僧瞪視曰:「君有器量如許,可以當此大地矣。」因言: 「岷山北幹結金陵、浙西,南幹結兩廣,中幹浙東、福建。中幹龍發兩支,一支往浙東,吾尋至某縣,得之牟姓,已葬矣;一支入閩,尋之至今不見,不意結君後山。地太大,吾不敢輕出口,今可相贈。」明日即同念次公、叔諱兆慶,字賴甫,號惟念,即出安溪先生之贈公也,至其地,指示曰:「穴在兩石之間,五星歸垣。本村南峰尖上如火,北山如疊浪,東木形橫山,西山正圓端,難在本身弦正方形,土居中央,憑穴皆見。」因指左一小泉,味清而甘,源出不竭,曰:「此蟹眼泉,與出朱子地一般。此地大則聖賢,小則王侯,善承大物,毋忽也。」庚辰,念次公經商於外,急命惟念公葬次禹公於其地。初因不甚信僧,其穴亦記不分明,地師遂點他處。惟念公曰「僧指處不爾」,尋識兩石間穿之地,師不肯。公強命開鑿而遇大石,眾工束手,公羞憤且憂惶,徹夜不寐。其族人為土工穿壙者,天微明,因修整鋤鍬,鍬柄倒撞石上以入之,石應手碎,石下五色美土也,奔白惟念公。公始不信,工固言之,因隨視之,果然。其餘用手起之,皆片片碎,公狂喜,命毋遍起石,僅容兩柩足矣。辛已,惟念公即生一子。其庶母羅太君收生,見之,密語太夫人曰:「此兒異物也,方頤巨口,兩耳幾到肩,予理其手,過膝下,勿輕以語人。」五日而殤。是時,太夫人年幾三十無子,生此又不育,憂苦大劇。次年,任安溪先生,惟念公赴省試,羅為太夫人畫策日:「汝臨產矣,可往汝家,男固佳,使復女,則就母家覓一子養之以歸,誰知之者?」太夫人如其言歸,生先生。生時,太夫人夢入山,大黑蛇當路,遍體鱗甲,身在山匕,首飲山下,懼不敢過。道邊人曰:「勿懼,汝子也。」驚寤。光龍聯捷登癸來榜。又族間有數傳,止傳數人者,求僧指地,曰:「葬此。」人間曰:「富貴乎?」曰:「不能財,叮斨耳。」 問:「其家?」曰:「葬誰?」曰:「某某。」曰:「有子乎?」曰:「有二。」呼之出,摩其長者頂曰:「難為難為。」長者像極豐,葬後不二年,長者死。至今,其子孫至有四十餘人,頗有富者。又曰:「國家事不可為,將鼎革矣。」言皆騐。或曰:「僧遼將,失機後為僧。」

風水豈得云無?今觀我們所吃灤州鯽魚,過此地不遠,水仍是灤河,而魚已不及。滄酒只西門外十里一段水好,過此便不佳。豈得云水土都是一樣?萬物如此,而況人為萬物之靈。即如山僻處,百餘年不出一讀書人,而通都大衢,科第不絕,自是地氣。但迷於房分,拘忌陰陽,竟以禍福牽制,而終身不葬其親者,此則邪說之罪也。向葬先君時,有一蘇姓自以為地仙,偶一日同登山,見一墳甚蕭條,問人知屬某姓,問其後曰:「原有二房,今絕一房矣。」予訪之蘇曰:「應絕何房?」蘇曰:「自是大房,無可疑者。」移時,山下中道有以雞子邨酒來餉者,在樹下領之。問其姓,與所見墳姓同。問其墳,即其祖也。同其族,曰:「兩房今絕一房。」問:「絕何房?」曰:「小房。」自云是大房。蘇默然。又葬予高祖地,乃族伯主政公償先祖逋負者。其形勢甚險怪,左尚有餘地砂抱,過右則鬥岩擦面,宜長房發而小房絕。卻是長房絕,予等皆小房也。此即開壙有無數土龜者。當時,先祖經營於外,先伯、先君都小,才十餘歲,不過委之族間人及邨地師耳。至葬曾祖地,則浙僧所揮五閬山半,所云「穴在兩石之間」者,亦先君自己葬,並不用地師言。地師以為此必無地者,後開壙,見一大石,眾工遂止。先君羞忿,經夜不寐。天將明,忽有一族伯為予家做土功,其插柄腦鬆,族伯倒撞於石以緊之,石版應手碎,下皆五色土,來呼先君。先君踉倉奔視,果爾。浙僧在當時以為狂僧,今觀之,乃非常人。其為先兄蟠卿,諱光龍,擇一地,許五六年聯發。先兄時為諸生,壬午、癸未果發。又言:「明朝天下有故」,渠時為安溪令遊客,言:「今氣運不佳,宜急歸。」遂卒於任。大言此地五星歸垣,小則侯伯,大則聖賢。初葬時,人皆為危之,言大山之半,龍氣未脫化,必有大凶禍。但先祖前時做生意,必不能盈萬,至數千,則有事破敗。葬此地後,發至五萬金。後予全家十餘口為賊所縛去,人又以為凶禍,乃地之罪也。後全家回,一口不損,賊遂滅,人言又止。予入翰林歸,即罹耿、鄭之變,刻不自保,人又以為地之罪。今乃群然譽之矣。予輩將醫書及此等書,也應擇一部好些的看一看,不是信其說,正好破其邪說,不為渠輩所欺。總是風水一道,亦當以朱子為主。朱子祇是講到土厚水深,山環水抱,地氣暖而止。套如何的人,如何的福,房分如何,朱子不言也。如今信者,遂拘陰陽。不信者,又一筆抹煞,竟將父母遺骸隨便瘞於朽壤,亦不可。

佛書以中國為南潬部洲,天竺諸國皆在南潬部內,東拂於逮、西瞿耶尼、北鬱單越四洲,總名娑婆世界。如是世界,尺有幾所,而娑婆世界獨居其中,其形正圓,故所生人物亦獨圓。其他世界,則形皆偏側尖缺,而環處娑婆世界之外,不得天地之正氣,故所生人物亦多不正。此即如今西曆之說也。西曆謂有亞西亞、歐遙巴、利未亞、亞墨利迦四大洲,俱環地。中為溫帶,在赤道之傍,太陽所照,和氣生物。其近二極者,則偏倚尖斜,晝夜長短不平,寒暑不和。自記。

唐太宗收至骨利幹,置堅昆都督府,其地夜易曉,夜亦不甚暗。易曉者,夏至前後也。冬至前後,晝亦甚短,但其地極北,蒙朧景極多,故不覺晝短,而謂夜不甚暗是也。此理今西人詳言之。自記。

日主寒暑,《太玄》曰:「日一南而萬物死,日一北而萬物生。」月主風雨,孫武子曰:「日與月在箕、軫、壁、翼。又主潮汐。凡介之屬,隨月魄而虧盈。歲、鎮所在,則其國主吉祥;熒惑、太白所在,則其國主兵荒。木穰、金饑之類是也。孫襄。

日月無背照,前儒之說。日對照處極熱難當,凸處最近,正面如鏡,背或有瘢痕,未可知,非若珠之走盤。韓詩:「日月如跳丸」;《中庸》:「日月星辰繫焉。」聖人下字最斟酌。孫襄。

有定朔,無定望。猶二至有定,而二分無定也。蓋日月之有遲速也。孫襄。

陽生於水,盛於木,而極於火。陰生於火,盛於金,而極於水。故謂水木為陽,火金為陰。又謂木火為陽,金水為陰。以質而語其生之序,以氣而語其行之序,皆是如此。孫襄。

髮者心之餘,鬚者腎之餘,眉者肝之餘。火炎上,水潤下,木曲直,故橫生。思慮多者髮先白,嗜欲多者鬚先白,然後知眉之後凋也。孫襄。

水氣升為雲,降為雨,凝為雪。土氣升為霧,降為露,疑為霜。自記。

地有瀦彙、沮洳,其民必富,故彭蠡、震澤之區,為天下饒。閩中水流湍急,惟漳永安瀾,殷膴甲於諸郡。粵江可容巨艘,平流不波,與吳中運河等矣。孫襄。

吾鄉間地勢高下,水無停蓄,居人難致富饒。若出英才豪傑,將來未可知。孫襄。

榕實,為榕父子祖孫之一氣也,藤枝粘榕,梅接杏,其根皮枝葉必有一處相似。梅上寄生,不必以氣類。輪回之說,理或有之,但不無些子緣故。

欲知地氣,當觀物產。荔枝、龍目、橘柚之包,不能獨當也。有宋諸君子,上遊四郡為盛,蓋吾泉未有興者。孫襄。

花之枝幹入古者惟梅,梅花莫盛於西溪,而玄墓次之。玄墓當蘇州,多遊客。西溪四面不當孔道,去杭州十里而遙,梅皆千辦,實大,用最廣。中多富人,而無縉紳,士大夫多避亂其處。杭之小桃源也。孫襄。

「梅花得早春」,此處乃開於冬月。「桃花三月浪」,所見乃在正月後。明道先生食韭菜,大致如此。孫襄。

生人可以騐氣數,覺得近來所生人,又不如前輩。不好者,奸詭尖酸俱現於外,即是好人,聰明外露,性情褊急,薄的狠,一些包不住。如秋冬開花,菊至九秋而花,一兩月不凋。梅花耐寒而久,即水仙至軟,亦一兩月開去。至春夏之花,如桃、李、海棠之類。牡丹、芍藥,不過數日而敗,即蓮花至清之物,經宿不保,氣己洩散故也。

安溪師受直撫之命,在戊寅冬末。至庚辰年秋,構屋三楹於署東。偏屋初成,西山牆近北[A084]門之橫木上,生靈芝。初如露珠之攢聚,漸大而形如覆杯,又似蓮花辦,兩端銳而中窪,長可五六寸許,寬可三寸許。色初白,漸變至純黃,如檀木色。綠邊如倭緞,有絨細孔,又如錦中,如獐毛,如斧劈木橫理,無根無柄,體著木厚可三四分。至癸未年,上西巡過保,擬空署以待上之駐宿焉。各屋皆加飾,恐殘毀及芝,乃鑿[A084]門木而取之,盛以紙匣。至次年正月,忽有香遍滿於臥室。香如栢木,而微幽,芳烈異常。衣服、茶麓、書帙皆著,而莫知所自。後尋覓之,乃芝也。固知古人「如入芝蘭之室」,有見哉!不香者,不足以為靈也。芝以在屋內,不受雨露之潤,日月之光者為靈。他芝到處有之,如《芝閣》所言,皆非真靈芝也。神物固有真者,累世而後一見,故與鳳凰並稱。後皆以其似者而指名焉,此班固所以笑漢鳳凰之多也。

哈密國枯旱少雨,而暖如閩、浙。其種植惟賴水泉之利,所種甜瓜,中國尚得而食之。其西瓜之甘美異常,而中國至尊亦不得食。皮薄而漿滿,不能持之遠行,其瓜熟時,摘者一有言語,便遍裂無遺。摘時悄然無語,割之取起,則不復裂。上云:「初不信此語,遣人騐之,果然。」

合肥相公一日歲將盡,在朝班相遇,招予云:「退朝時,可至予處看花。」予訝之云:「此時安得有花?」曰:「甚多。」予曰:「總是炕上火逼出者。」 曰:「然。」予曰:「亦能如春間自開之大乎?」曰:「不能。」予曰:「顏色不減乎?曰:「不能。」予曰:「此花至他花開時,尚復能開乎?」曰:「豈惟不能,目今開過便枯萎,並根株皆盡矣。」予曰:「似此,何苦令其早開三個月!」合肥愕然動色稱是,曰:「名言哉!」一日雪後,攜手入朝,至午門內圓橋,雪厚而凍,滑甚。彼此相牽,上時步步蹭蹬,至下時相戒欲速,一溜而下,至—平處尚不能自止。合肥云:「上何難,下何易!」予曰:「道理自是如此。上來時原該難,下去時原該易。」合肥復瞿然佇立,道是不已。

茉莉花有千葉如酒盞口大者,色先綠而白、而紅,三日始落,為奇品。獨出閩、廣,即萎,花不改色。草木離其鄉則死,禽獸少延焉,然亦不能久也。人則西洋、戎、羌入中國,終其天年,自若也。故人為萬物之靈。道聲云:「人動物,故無害。草木著於土而靜,故不利於遷。」安溪師云:「其是。禽獸雖動,實不離靜。觀生於山者,不可以入水,生於水者,不可以登山,亦非活動之物。人則登山可,入水可,平地可,無不宜也。女人又靜於男人,遷移不宜,於水土亦較柔脆於男人也。」

醫卜、星平之術,皆不足信。然以醫論,望面赤者知其發熱,聞鼻寒者識其挾風。野葛、砒霜足以殺人,謂藥無效可乎?種蒔如族人某,皆植以蕃,一術之精,蓋有之矣。今之精於道術者鮮也。孫襄。

木曰曲直,曲可使直,直可使曲。生與枯皆然也。凡樹之枝必指南,徒南者北向,則勢如圖蓋矣。孫襄。

榕枝葉,北先零而南後。桃、荔支實,東早熟而西遲。通為一體面分焉,孰為之蔽也?以此悟風水之障空補缺也。孫襄。

先生見水中日影,曰:「注神看那處,便眼花也,是奇事。以為日光,則水面何處無?日光獨正照處如是。」某曰:「眼鏡映日可以取火,恐是此理。」 曰:「此非日也,可以悟幽明之理。鬼者人之影,謂之全無些影,不可。」世得曰:「鬼見火不見日,《太平廣記》云云。」曰:「此《楞嚴經》中之旨,謂人死後一無所見,惟逐明處一點精魄與為依附。遇犬豕即投畜胎,遇人即轉為人身。帝王、卿相皆是有緣湊著,作小說者假竊佛氏之談耳。和尚終日思想上西天,近日士子讀書,預擬場中題目作一篇文字,便揣合時好,與釋氏皆計功課利之私。此念最不是。讀書只辦本分事,若有天堂,自是君子登,有地獄,自是小人人。東坡臨終,佛印詔曰:『居十勿忘西方。』答云:『個中無處著力。』正是著力不得,只好在本分著力耳。」孫襄。

鬼、神者,非理非氣處乎?理與氣之間,比理稍粗,比氣稍精,氣之靈也。

一童子善屬對,或言有物憑之,先生曰:「但當自今以往,長存勿去耳。『神所憑依,將在德」。朱子釋菜先師,為文乞靈。江淹夢還彩筆而才盡。若多財善賈,孰非有物憑之哉?」孫襄。

邵子入東林寺,僧言多怪,邵子曰:「吾未入門,已知之矣。取扁額『林』字兩木各添一鉤,其怪即止。以二字數畫,當某卦,故多怪。加畫,則卦畫變矣。」此似不可信,然天地間此類甚多。如景象然,不可執一,執一則膠固而不通。孫襄。

十月間,大世兄家報來,言銳蜂卒,大世兄夢見之,汲汲於身後之名。又自言:「吾已死。」凡比者,亦氣之靈也。

世得云:「銳峰死,予初聞之傅爾耀,而尚不確。天將明時,睡不睡時,見銳峰至,予心忖云,傅儼官所言荒唐,今渠尚在,何云死耶?予動念,渠便語云:『傅某所言不妄,予非生人也。』予又自忖云,此豈夢耶?渠又云:『是夢不錯。』予遂寤,然目尚未開,遂不欲開了。渠云:『某是某地一個人,若言其前生,也是有根器來的。』予拊其臂而讚之云:『老子果算得一個人,予他日能為古文,當為作傳。』渠亦拊予臂云:『還是汝。」而覺。」

或請卜日來學,曰:「子知學,鬼神避之,何待卜吉!」孫襄。

鬼魅精怪,無所不有,神明效靈,亂世尤夥。一當太平,則神靈多降而為人以濟世。有形有像,明著功德,豈不賢於閃閃灼灼,若有若無之間,播弄光影耶?

安溪老師幼貧窘,未入泮,見太君憔悴,思所以為祿養者甚切。夜夢至一府第,若吏役造文冊者,安溪師索觀,吏曰:「可,汝有分。」見師姓名金書,翻至後,見其家老佃之子名亦與焉,但墨書。次日,每為安卿世叔言之,以為怪。安卿為予言:「此時佃子遊膠庠食氣矣,將來發祥雖未可知。農夫子為書生,想亦籍在文昌矣。」

王梅溪說鬼說怪,朱子那樣推服。他自言其父之舅做和尚,為善知識,時語其父曰:「汝這樣好人,如何無子?我若圓寂後,必來為汝子。」以為笑。一日,其父見之,亟起迎,而老僧入內,追之入室,聞已生子,呱呱聲矣。因想其平時語,急使人視之,而老僧死矣。王文集中數舉此事。僧大能書,而忽字極醜。王自幼能文章,聰敏無比,舉筆時,輒以筆管擊其頭曰:「老和尚,你才睡了一覺,如何把一手好字都忘了?」即明朝敝鄉陳尚書監,平生清直有功業,高風亮節,亦人所推。而文集亦自記其鄉試中舉人、會試中副榜,皆有神告之七題,夙構文字,入場果然。凡此等,皆不可信。偶為人言不妨,人傳之便有信有不信者,自己筆之於書則不可。夫子不語怪,良有以也。夢寐事縱有鬼神,然各視乎其人,我若不誠,便有欺詐的鬼神來哄你。先君平生老實,故夢多奇應。癸卯年,予鄉試不中,未免憂苦。一日,曰: 「子輩但讀書,只恐天下尚有事故。」叩其故,曰:「夢見關聖神,問時勢,神曰:『《屯》初一爻,牢記在心。』復請曰:『即是「盤桓利居貞,利建侯」否?』 神為點首,隨之入。神升座,見案上摺累許多黃紙文書,神看一紙,仍摺放案上。前問:『何事?』神曰:『泉州一大鄉紳來祈命。』問之曰:『可否?』曰:『不可。』」時黃鷗湄正病亟,三日內果死。又疝氣發,苦痛不可言,一日,向兒輩言:「疝氣向前或當愈。」問故,曰:「夜夢見一短鬼,腎囊極大,予知其為疝鬼,撲之逃去。」自是疝果愈。一日,又語予曰:「夜夢見窮鬼,逐之而去,與五叔繆綢。予呼告之,五叔不應,親密不休。移時,見為汝五叔書大旗幅,予竊視,見兩句曰:『中途任富貴,今日且風波。』只怕汝五叔要受累。」予次年中式,而五叔十餘年家之凶禍不一而足。又丙辰春,夢文昌拜先兄光龍,自己不敢陪,伺其去,揖於肩輿前送之。文昌拱手回禮曰:「公郎該出來了。」又夢賽神,見一魁神手中把筆,先兄光龍謂曰:「何不求其筆與汝子?」先君踟躕,曰:「但一揖耳,何憚焉?」先君向前揖,魁神果曲躬,以手中筆付之。是年,予果登賢書。

乙卯三月,夢三烏居日中啄日,頃之二烏鬥,一飛,又一飛,一徬徨久之,亦去。日漸復光,覺身冉冉入日中,拜關公像,祝云:「頃毋乃耿、鄭交構而離,吳逆亦孤立旋滅之祥乎?」關像一大點首。五月,鄭取耿汀州,交遂離。八月,大兵遂入關。戊午,吳逆乃滅。

戊辰二月十二日,夢入朝,忽傳語云石夫子至,予竦息駐立視之。言夫子病,頃時眾人擁一夫子至,清臒少鬚,絕不似世間畫塑像,衣大青布舊直身,戴巾。心中作一念,《鄉黨》中言夫子入朝,張拱端好,絕好看。才動此念,見夫子果如此,疾趨而前。予即拜謁,夫子不答禮,但見旁有一少年,臒瘦,面有幾點麻子,趨至,抉掖夫子而前。予亦扶掖其旁。至朝門,夫子卻向守門諸官作禮。予心疑,予亦官也,尚尊於此輩,何夫子不見禮耶?繼而轉一念,予輩弟子也,若輩非其門下也,俄而覺。

己丑七月初十日,夢見簾外一紗帽朱衣人,影不甚真,心訝之,引人諦視果何物。移時,竟為人揭農而入,向予曰:「汝有言欲奏天庭,吾當為汝達之。」 予心知其為神,嘿曰:「願天七出整個好人來用世,庶幾度過這個世界,絕不及他。」但見神意已喻,其首微微連點,即化一婦人,而更衣踟躕遂去。行幾步又回顧,見語曰:「吾幾忘一事。」手持一盆飯,自從一頭以口就食,自左而右,食數十口。呼予亦照其樣食,令自右而左,亦食十數口。乃將去。

予己未八月初八日,在家夢見洪武宣召,予趨往。太祖在堂上,予行九拜禮,太祖在上竟答拜。予望見之,雖拜完,亦不敢起。太祖曰:「禮畢矣,可起來。」太祖不坐,出至堂前,一手扶欄干立語。其言甚長,總是說當日用法嚴,非得已,當時不如此,天下斷不得清潔。予時回奏,竟用古禮,稱陛下,言「陛下創類垂統,遠過漢、唐。元朝百年,賄賂公行,教化風俗,淩夷已盡。不用重典,何由蕩滌其汙穢,使人知所警覺,發其天良?陛下高識遠見,得其綱要,故三百餘年,天下清明,風俗好義。」太祖大喜曰:「汝等亦知此意乎?」予答云:「豈惟臣知,天下後世共知之。」太祖若意外驚喜者。語畢辭出,太祖復送之出。太祖前行,扯予手,予不敢辭。送將至外門,撒手而回。予奏對時,不敢仰視,並不見其衣冠。及回,方從後瞻顧,見所著乃秀才藍衫,白領皂靴,如今梨園所著者。腰繫一汗巾。予時不知何以忽思,扣其世系,追及問之,曰:「陛下世系出於何代?」太祖反顧曰:「出於炎帝。」予又奏曰:「恐是出黃帝。」太祖不然,曰:「出於炎帝。」前不見其面,及此回首,及見之。鬚不多,而大有威。時有一舍至隨予,太祖入,予同至坐前門房小歇。移時,予命至:「汝試潛至上房,探視上入否?」侄回曰:「已入。」予才與同出。乃寤。予意以為還朝或職修《明史》已,卻不然。

乙丑二月念三日,師在會場中夢入名園,中百花爛熳,殊異平常桃李。諸花皆大如掌,中有一株牡丹,西日斜照,紅光透射諸花,諸花皆欲語笑然。驚喜而覺。

師曰:「海上白頭賊來時,其村中數萬生靈及李氏宗族,存亡所繫。是年正月旦日,仲弟夢予家歷代祖皆擐甲列坐,先君子侍於旁,命子孫曰:『汝等但見祖宗卸甲時,便當逃了。』是年,白頭賊果然欲攻湖頭。是晚,大風雨,祠樓瓦蓋已為風撞去,子弟蒙被,踉倉登護。見樓大門及後屏門全倒,而以手探木像,則皆端坐不動。比子弟下言其狀,予曰: 『是不知甲之兆矣。』賊以雨大水深,火藥俱濕,不能進而退。又練鄉兵禦寇之先,每晚見神鬼之火,如燈無數;如屯兵忽分忽合,忽前忽卻,忽犄角,忽張翼;如習坐作擊刺,及作陣勢然者。可見人之生命,刻刻與鬼神相依,此一點心靈即劄人之天,須時時積善,培養保復。許魯齋所云:『養得此一點,雖鬼神莫如我何也。』是年,雖六月盛暑,設蜜糖果無一蒼蠅至,共相歎異,以為從來未有之事。」屺瞻云:「是豐年之徵也。」因及他諸異事。康熙三十九年六月六日記。

鬼神不敬人爵位,以理度之,亦是如此。吾輩略有意見,人尚不以勢權人入眼,而有德行學問者加敬焉。況鬼神乎?徐立齋宣麻之日,歸第,便見白衣鬼,見於室而不避。董默菴為侍講時,即被狐精據樓,驅之移居。默菴不平,至面投以瓦石。後默菴忿極,禱於正陽門之關候廟。其神憑之小奚立樓下,空作捋鬚舉刀勢,而狐見奚數其罪,其家人欲擊死之。奚搖手曰:「不可。無他罪,斥之而已。」立齋還已,作相氣洩。默菴後為學院,為侍郎,為總憲,為尚書,為總督,為總漕,復為總憲,七八任尊位,而狐遽敢如此。可見鬼神所重者,陰德也。然於關神之不令擊死狐精,亦可以見鬼神之用刑,稱其罪而止。亦惜其修行有年,不輕用誅,此之謂「天刑」。彼雖小人,然誅殛浮其罪,便不是。

范巨卿與張元伯事如此類,《後漢書》狠多人遂病其誣,而不知其事非虛也。予嘗親騐之。予庚戌同榜表兄吳曾芳,雖好賭錢下棋,而中藏無他,與予善,方登第即卒於京邸。予哭之慟,日沒方歸寓,覺傷情就寢。方成寐未寐之間,見予長班云:「三爺來了。」言未畢而吳至,予瞿然以為渠已死,何虎來。見其體比在時豐滿肥大些,然狼狽,用人扶進予寓,席地坐。予問:「兄何往?」以手指天。曰:「兄何能來?」曰:「告假相看,欲說家事。」悲哽咽不能語,以面就地而哭,屢發屢哭。予請其敘談,而卒悲不能語。許久,予曰:「既不能語,不如歸。」渠即起,見門外騶從甚多,予轉一念,若送至門外,他去反難為情,不如簷下作禮而別。遂作禮去。絕非夢也。

「至誠之道,可以前知」節,鄭康成解云:「惟天不欺至誠也。」語最有味。有此一語,下面許多俱不用注。蓋至誠不欺天,天亦不欺之。平時欺天誑人,鬼神亦從而欺之。其見乎蓍龜,動乎四體者,皆不足為憑。鬼神之所以欺人者,更巧。當日予讀書茅菴中,有一張友同予坐。一日,至鄰館中,見一熟識人,踉倉憔悴,困憊瀕死,問之,惟搖手云:「不可說。」因問之,則云:「予積有半年館金,一夕,夢亡兄云:「今年大比,宗師許童生衝場直入闈者,汝今年當中,不可失此機會,宜速往。」覺,以為異,然殊以為荒唐,不決也。次夜,又夢先父來云:『汝今年宜中,昨令汝兄來促汝行,何遲疑耶?遲則不及,宜速往。」遂乃瞿然而覺,以為面告,非夢也,遂盡將其積橐行。次日,途中遇一行人,似讀書人,問其處,則漳平也。結伴同走,彼此不言所事。行久,彼人因問予何往,予不之告,但云:『入省探親。』予亦問其人何事,其人微逗出聞有童生衝場之說,故有此行。予乃具以實告。又復問予:『同道中有別人去否?』曰:『甚多,予以盤費艱難故遲遲行,他友去者久矣。』行半日,其人又刻刻思返。予問曰:『何為既行又思歸?』曰: 『予盤費將盡。』予曰:『子無盤費,何以出門?』曰:『某處有予親戚可那移,至省城有舊徒可無憂,惟是前途恐不能至,某親戚處便絕糧。奈何?』予曰:『不妨,且同我。盤費至令親處有那移,見還可也。』遂數日同寢食,雇一船同行。一日,至其親戚所住處,其人遂上岸,曰:『予那移到手即至,必不誤行也。』候至晚,杳然。予登岸訪其邨落,言並無人來。次日,復停舟候之,不至。及予再上岸蹤跡之,不得,歸舟,則舟子已解纜,竊行囊去矣。予遂大徬徨無措,乞食山行,兩足血流,困餓至此,幾無生理。」鬼物之弄人如此。

吾鄉仙媽治病,吾所目見者屢矣。一日,入逆旅中,為先叔夥伴營利者,其妻產七日不下,云胎死腹中矣,計窮,請仙媽來治。仙媽木偶耳,附童身,為取藥荒野中,至藥肆攫藥數味飲之。頃其家大嘩,曰:「愈矣。」問其由,曰:「服仙藥下氣,三而後定。」又一家耕牛下山仆,折足,農家以此為命,遂請仙媽。仙媽附童身,合目執小刀舞蹈,直走至極高懸崖處,下臨深潭,甚危。歷崖而下,陡壁處石罅中,用刀剜石粉少許歸。稱二錢,將牛縛極固,用酒和粉灌之。但見牛痛楚,哀鳴一時之久,解其縛,牛遂臥,臥甦而起,如未嘗傷足者。後一人折足,請之,復如前用石粉服之,痛不可忍,而眠既覺,步履如常。其神速堪訝也。予家起屋,眾傭扛大木,一婦人素不良,臨溪搗衣,而伸足當路。恰木墮,其腰骨粉碎矣,人亦如仙取石粉八分,酒和飲之,即起,起速微又痛,又少服粉,遂如初。又先叔一轎夫,下山跌折股,問方於五房叔,叔取石粉付之。隔日,先叔來,予輩迎問:「昨傷足轎夫飲藥如何?」笑應曰:「此扛轎者,非其人耶!」其神速如此。又吾鄉一醫,治一病不效,請仙醫之。但見其取钅句吻一大節,即所謂斷腸草者,和某藥、某藥投之,立愈。醫遂疏記其方,以為奇貨。復遇一症,如其症,百藥不效,醫乃與其家立券,索酬而後下藥。如其方投之,一劑而斃。其家縛送官下獄。予還朝時,尚聞其在獄也。此皆須記,見得《周禮》無所不有,聖人窮理之精,陰陽五行相生相制,俱是《中庸》實理。而神明靈氣,塞滿天地,小儒不知,由所見不廣也。韓文公學問尚未知天。

幽明之理一也。大凡天下經一番亂,便一番鬼怪橫行,妖異顯見。朱子罵李廷壽《南北史》純是忘誕事。作史固不可荒穢,然當世實是鬼怪百出。五代亂叛,世運可想。即「九黎亂德」之時,焉知其不如此?東漢明帝之世,佛、老皆起,是時而怪異之事為多。至晉,則尤夥。五胡盤踞中土,中原人文盡遷江左。至今一二千年,南方風氣日開,北方頻遭侵占,毽裘氣多,此豈偶然?其實有何怪異,至怪異莫如人。曹操一匹夫耳,提百萬之眾,橫行天下,甚麼鬼怪有此力量?吾輩在世,一身所謂怪異處盡多,何必神怪耶?

壬午年十月,上南巡,至德州,東宮病作,駐蹕焉。一日,上語師云:「明初營造尺,竟是古尺。朕初不信,以西法騐之。立一架,四柱中相去分寸不得少差,中梁懸一銀絲,墜金坨,有分兩,不得輕重一絲。設炮於數里,或數十里外,一看火光,將坨扯與內柱齊,放往,一往一來為一優,數之。炮一響,便止坨,數共幾優,或幾優半,半之中分多寡焉。一優為一秒,六十秒為一分,六十分為一刻,八刻為一時。炮設在近處,發響速些,設在遠處,發響遲些。每一優,計炮聲走七里,無論遠近置炮,一些不差。用此尺量里數,不差分寸。」師問云: 「優先闊緩,後窄促,如何齊一?」上云:「便是奇。闊卻緊,窄卻慢,算來一般。朕猶不信,用黍騐之。亦未取羊山頭黍,即以京師中及關東黍之大而圓者擺,擺恰恰一百粒。又曆家云,天上一度,抵地上二百五十里。朕雖未細測,覺得有二百五十里。刻下已叫三阿哥自京中細細量來。三阿哥算法極精。如今至德州,雖少偏東,用鉤股法取直量來,釘椿橛以記之,再無不準者。」至念一日回京,語師云:「三阿哥已量來了,恰好天上一度,地上二百里。」師云:「若是這樣,以周尺八寸計之,恰是二百五十里當一度也。」上曰:「正是。余此行大有所得。少知得算法,又考求得明尺即古尺,存古人一點跡,亦是好的。」予問云:「如何明尺多周尺二寸?」曰:「周時原不曾以八寸為十寸,原有兩樣尺。」對初云:「如今木匠彎尺,長者十寸,彎者仍是八寸。一百八十丈為一里,三百六十步為一里,五尺為一步,營造尺合古尺。以為地還,或疑優有遲速,黍有大小,今以天度騐之,一些不差,確然可信矣。十寸一千八百尺為一里,一萬八千尺為十里,十八萬尺為一百里,三十六萬尺為二百里。八寸一千四百四十尺為一里,一萬四千四百尺為十里,十四萬四千尺為百里,廿八萬八千尺為二百里。又七萬二千尺為五十里。合上廿八萬八千尺,恰得三十六萬尺。」

皇上去年在德州,尚云:「漢人於算法,一字不知,我問張英:『王幾千里,有幾個百里諸侯之國?」答曰:『十個。』予笑曰:『一百個。』他不解。將算書與他看,看了三日,問他,他說一字也不懂。問他王畿幾個侯國大,他仍說十個。」

算學惟聖人精之,只「參天兩地而倚數」一語,已妙極矣。

予問:「西法與梅法用籌算,不知古人算法有此否?」曰:「古謂掌算者曰『籌人』,想是亦用籌。」

算法重三角形,蓋員,天也;方,地也;三角,人也。三角起於員,人生於天也;成於方,成於地也。

上深於曆算,多是捷法,古法原不考求。當是看古法多迂闊可笑,如以律以策起算,果然不是根本之論。

西士天學可稱爛熟,簡平儀取適用,而天之體不外乎是。前儒《渾天象七政圖》,卻失本來面目。孫襄。

癸未八月念三日,燈下見皇上所看《曆學疑問》,小圈如粟米,大點如蠅腳,批語尚用硃筆,蠅頭細書,另書紙條上,恐批壞書本。又有商量者,皆以高麗紙一細方,夾邊縫內以識之。安溪師請上批抹,上云:「他用幾十年工夫做成一部書,我何以就一人意見輕行批駁?但此還是汝秀才輩,但能說理,不會布算。曆畢竟算得出來方好,空謊無干。」梅先生見所圈點欲商者,亦大服其深通。老師因言:「壬申年,上問孝感曆算,《律呂新書》與《鄭世子書》孰是?孝感原不知道,漫應以季通書是。上大不平,曰:「管將以用之乎?抑但以著書乎?若測量天地大處,差得秒忽猶可,今以小管,便算得差了,如何可用?徑一圍三,是六角物件,如何可以算得?」因於次日,召滿中堂阿蘭泰、漢軍于成龍、漢官熊賜履、陳廷敬、張玉書及師上殿諮問。又前一日,上不解隔八相生,三分損益之說,問張桐城,張桐城又錯將三分損益說入徑一圍三。上又大不以為然,不得其解。是日,問京江,京江不能答,孝感蠻說蔡季通是,又不能言其故。上向於振甲云:「汝平日是公道人,汝以為何如?」於云:「臣曉得甚麼?」上因云:「你們漢人,全然不曉得算法。惟江南有個姓梅的,他知道些。他俱夢夢。」是日出朝門,京江呼予云:「你還知道些,今要回旨,君莫去。」予因將隔八相生為活圖三層,轉換剖析之幾回。京江悟云:「予知之矣。」遂回,作文一篇回旨。那篇文字甚好,問他要來,將來本朝《律曆志》內,可以改削入之。皇上真大聰明,我輩平日只知道隔八相生,不曉得隔八相生之根。上因不解,命道士攜琴瑟彈聽之,猜云:「或是宮、商、角、徵、羽及變宮、變徵,去七聲,八位便生次弦。」卻得隔八相生之根子。余因遍試九位、七位、六位、五位,惟除去二變聲,六位合,添二變聲,八位合,餘俱不能合到次位。

安卿自言:「曆算之學,至今尋思能記憶者,皆是自己苦思得者。若楊道聲為予言者,雖精微,當時俱醒得,如今都不記得了。梅定九先生扣予算學,許可曰:『深』,既而見於舉其詞,率古艱澀之意,又曰:『生。』深不敢當,生則確之至。且學十明其理足矣,何必熟其術?」曰:「非也。熟方有用,生便用不來。熟便熱,熱便足以化物。聖人之學祇是熟,便不厭,學不厭,便教不倦。如今我們何嘗不學,便祇是會厭;何嘗不教,便祇是會倦。熟則欲罷不能,隨處引人入勝,高下淺深,逕路皆熟,因材而教,自不能已。今予自己子至前,從不敢說自己知曆算,恐扣之山不達,恥己之不熟耳。然又不肯做透,祇是惰,無他故。」

安卿言:「天地輕清者四散,重濁者縮緊歸中。惟縮緊歸中,故人物皆緊粘地上,離則無所著也。欲知曆學,當先將《書經》『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 注,讀之燜熟,自己精思算明,問人得其解。再將《後漢書律曆志》講明,再於《前漢書律曆志》講明,便明白。此後日可自己看書,神算人不能欺之矣。」

《曆象本要》是家兄廿年前書,若如今為之,又不如此。《同升經差》、《斜升緯差》,有其理,而其象不似。《五星視行》,其象似矣,而無其理。予欲去此三圖。曆學須讀《尚書堯典》「三百有六旬有六日」蔡注,及《後漢書曆志》、元曆法。

安卿言:「戊辰會試,京師有一相士,價甚昂。一日,予往求相,相畢,眾譁而問之曰:「已往皆騐矣,量此後亦能皆騐乎?』渠曰:『不能。』眾曰:『後不騐,何貴?」相曰:『此非予不騐也,君自不騐耳。讀書人不知心像乎?心像改,則外五行之像皆改矣。吾能使君之心不改乎?』」

人聲不拘一端,畢竟中律者為佳。某生平所聞於人聲音,一李高陽相公,響震屋宇,但其中有石雷霹靂之聲。一魏環溪,清亮壯厲,但帶勇猛慷慨,是商聲。皆非黃鍾、大呂。

予時耳間呼吸,覺得出入聲息甚大。少年,一夜如此,大懼,恐是怪病。天明,急白先君,先君曰:「此是龜息。龍聽在角,龜息在耳。李百藥產時,鼻中無息,李氏單傳,大夫人甚懼。百藥又多病。一日,抱示老人知相術者,老人候其鼻,果無息,候於耳,得之。賀曰:『兒可得百歲。』耳息也,此乃壽徵,何病乎?」予始心帖。至今尚時作息。

揣骨瞽者吳名揚,亦有不著時,說著者亦多。謂李吉水位至尚書,今騐矣。又謂予頭是虎頭,尻骨是鳳尾,必封拜。又云:「當日惟洪經略是虎頭麒麟尾,平生揣骨只此二相。」予問云:「先封後拜?抑先拜後封?」曰:「先封後拜。」予曰:「天下如此太平,何得封侯?」曰:「骨相如此,奈何就不封侯也?須還汝一個三邊總制。」想是如今做了幾年直隸巡撫,即算過了。又讚予之脈:心脈圓,膽脈壯。云:「從來心脈圓如珠者少,惟公為然。長不好,粗不好。」予問云: 「長是好,如何云不好?」曰:「心多有何好處?惟圓難得。」說「膽脈壯」時,陳則震蘿雷在座,則震素極輕予,至是笑云:「你的膽也算壯麼?」吳名揚云:「老先生你說粗猛的算膽氣麼?」惟小心把捉得定的才是膽氣。」吉水問:「予與李老爺相似否?」曰:「你是吃肉的老爺」指予云:「這是受苦的一位老爺,如何相同?」吳三歲即瞽,而口中談吐大通文,問之,曰:「不過道聽途說耳。」但是術家憑他如何神騐,我們不甚信他。蓋吾儒日用閒,卻有察微知著的道理,舍了不講,到信他的渺茫吉凶禍福,豈不大差!且如禍來,預先圖避,他既是一定的,如何避得?且避的道理,到底在人事,若平時處處檢點,不至走向危險汙賤路上去,豈不好麼?就禍來,也憑他。如有好處,預先知道,何為?

人有命相,鄉座師吳,在閩,予與吳表弟同藨賢書,謁見時,師見表弟大不怡,曰:「兄弟幾人?有子嗣否?」又云:「此身父母之身,要保重。」臨別,向之指予云:「汝學他便好。」及丁未落第回,遇師於淮上舟中,同榜多人,列長座坐定,各問姓名畢。又語吳表弟宜保重,指予云:「汝看李子,精神全收斂在內,神宜藏,不宜露,散在外卻不好。子宜學李兄。」至庚戌,吳表弟便自怕見其父,遇命相之士便逃避。是年,與予同登進士第,向予云:「吳師只教學汝,汝呆不過,如何學?如今汝試教予當如何學汝。」予謙讓再三,渠固問,予曰:「如今子已通籍,要汝閉門面壁,寶嗇精神,誠不能。子好下棋、賭錢,勸子即從此二事為學,如何?」渠瞿然問所以,予曰:「子平生下棋,勝則狂呼,誇張終局,後並不耐數子跳躍,稱快、而已。負則混合其子,斷不肯終局。賭錢,贏則如勝棋,輸則疾首蹙額,投骰碎牌,無所不至。自今下棋,勝固欣然,不致狂叫,敗亦終局。賭則輸贏時有,不致輕喜暴怒。由此及他,便改向好處。」渠亦極口稱善。及臨時又發不自覺,雖自恨終不能改。未幾,病發,即卒於京邸。生相不好,若能改,便自造命。敝鄉史相公繼偕,為童子時,一善相者見之云:「好一個少年科第,可惜#斨惜!」其父兄請問其故,曰:「看他一雙眼及肩如此秀,豈有不早貴者?但其身體如此耎,豈有不短折者?」史公聞之,語其同學云:「身體是吾之身體,較硬隨吾,要改硬孰能禁之?人一翻能改,便佳第,恐生就改不來耳!」史即立志改之,脊骨挺然,翔步舉手皆不輕佻。至登第時,便如一節竹。卒之位極人臣,壽登八十餘。予以內閣學士召起赴京時,復見吳師於維揚。時師已病在床,尚設筵演戲,請予至其家,曰:「兒輩以予臥陪不便。」予曰:「師生不比常客,何妨。」世兄即臥榻相伴。酒闌,呼至榻前,密語云:「入朝見嫉。汝今去,皇上自喜,必問閩中用兵情形,宜斟酌奏對。」又云:「近南書房有一高士奇,汝可聞否?」予曰:「不知。」師曰:「此人宜備之。」 予曰:「南書房一向是張孟敦,門生常識之。」曰:「此人是老好人,雖不識之亦何妨。高此時乃小書,但其向用之勢不可測,宜備之。」予曰:「如何備法?恐非一路人,難以相與。」曰:「是一路人,便不須預備。」予曰:「不惡而嚴。」師曰:「也是如此意思,權衡在心而已。」屺瞻云:「渠尚是明末人,見過局面的。」曰:「即其命相,亦是見過黃石齋諸公,到底不同。」

黃石齋先生十六七歲時,便欲歷遊名山,遂結伴三四人,策蹇往羅浮。偶步溪澗,值雨後大水發,伴侶及黃所乘盧漂沒,而黃獨自登岸。黃反自喜,隱有所見,人以為有神授以書。及彼渡夾江,又舟覆,江深無底,死者多。而黃又起,又自喜,微洩語親知者,水底有造一新宮殿,而空其中,外榜曰:倪黃,故鴻寶與石齋相結極密。黃石齋乃莆田人而移漳浦,其算命莆田有派頭。黃算命有秘傳,其以《易經》卦爻相配者,乃不欲以所學落於術數小道,乃文之以周、孔之書。其實如何扯得來?老實說得別傅反光明,此石齋之過也。吳王隨、玉寸兄弟,在邗江,為楊維節太守或司李得意高足。黃壬午過揚,楊命二吳執贄焉。暇時,以二吳命請,黃看畢曰:「俱好,皆甲科。小者,今年即轉聯捷,做科道。大者,卻是本衙門中人,但遲耳。」又云:「小者,鄉試極高,可以發解。」過幾日云:「汝不能榜首,頃見盧生命,乃南直鄉試榜首也,汝但五名內耳。」及秋榜發,榜首果爾,玉寸乃第五。癸未聯捷。本朝,來做科道。玉隨至戊戌卻中榜眼,入翰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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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村續語錄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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