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羣盜 明史紀事本末卷之七十六
鄭芝龍受撫
張獻忠之亂 

熹宗天啓七年六月,海寇鄭芝龍等犯閩山、銅山、中左等處。

芝龍,泉州南安縣石井巡司人也。芝龍父紹祖,爲泉州庫吏。蔡善繼爲泉州太守,府治後衙,與庫隔一街相望。芝龍時十歲,戲投石子,誤中善繼額,善繼擒治之,見其姿容秀麗,笑曰:「法當貴而封。」遂釋之。不數年,芝龍與其弟芝虎流入海島顏振泉黨中爲盜。後振泉死,衆盜無所統,欲推擇一人爲長,不能定,因共禱於天。貯米一斛,以劍插米中,使各當劍拜,拜而劍躍動者,天所授也。次至芝龍,再拜,劍躍出於地,衆咸異之,推爲魁。縱橫海上,官兵莫能抗。始議招撫,以蔡善繼嘗有恩於芝龍,因量移泉州道,以書招之。芝龍感恩,爲約降。及善繼受降之日,坐戟門,令芝龍兄弟囚首自縛請命。芝龍素德善繼,屈意下之,而芝虎一軍皆譁,竟叛去。六年春,遂據海島,截商粟。閩中洊饑,望海米不至,於是求食者多往投之。七月,劫商民船,勢浸大。其黨謀攻廣東海豐嵌頭村以爲穴。芝龍乃入閩,泊於漳浦之白鎭,時六年十二月也。巡撫朱一馮遣都司洪先春率舟師擊之,而以把總許心素、陳文廉爲策應,鏖戰一日,勝負未決。會海潮夜生,心素、文廉船漂泊失道。賊暗度上山,詐爲鄕兵,出先春後。先春腹背受敵,遂大敗,身被數刃。然芝龍故有求撫之意,欲微達於我兵,乃舍先春不追,獲盧遊擊不殺。又自舊鎭進至中左所,督帥俞咨臯戰敗,縱之走。中左人開城門求不殺,芝龍約束麾下,竟不侵擾。警報至泉州,知府王猷知其詳,乃曰:「芝龍之勢如此,而不追、不殺、不焚掠,似有歸罪之萌。今勦難猝滅,撫或可行,不若遣人往諭,退舟海外,仍許立功贖罪,有功之日,優以爵秩。」興泉道鄧良知從之,遣人諭意。

懷宗崇禎元年春正月,工科給事顏繼祖劾福建總兵俞咨臯下獄。

初,巡撫朱欽相招撫海寇楊六、楊七等,鄭芝龍求返內地,楊六紿其金不爲通,遂流劫海上。繼祖上言:「海盜鄭芝龍生長於泉,聚徒數萬,劫富施貧,民不畏官而畏盜。總兵俞咨臯招撫之議,實飽賊囊。舊撫朱欽相聽其收海盜楊六、楊七以爲用。夫撫寇之後,必散於原籍。而咨臯招之海,卽置之海,今日受撫,明日爲寇。昨歲中左所之變,楊六、楊七杳然無踪,咨臯始縮舌無辭,故閩帥不可不去也。」疏入,逮咨臯下於理。

三月,禁漳、泉人販海。芝龍縱掠福建、浙江海上。

六月,兵部議招海盜鄭芝龍。九月,鄭芝龍降於巡撫熊文燦。工科給事顏繼祖言:「芝龍旣降,當責其報效。」從之。

二年春二月,海盜李魁奇伏誅。魁奇本鄭芝龍同黨,芝龍忌之,擊斬粵中。

夏四月,廣東副總兵陳廷對約鄭芝龍勦盜,芝龍戰不利,歸閩。不數日,寇大至,犯中左所近港,芝龍又敗,寇夜薄中左所。

四年春正月,上召廷臣及各省監司於平臺,問福建布政使吳暘、陸之祺:「海寇備禦若何?」暘曰:「海寇與陸寇不同,故權撫之。但官兵狃撫爲安,賊又因撫益恣,致數年未息。」上曰:「前撫李魁奇,何又殺之?」暘曰:「魁奇非鄭芝龍比,卽撫終不爲我用。今鍾斌雖撫亦反側,不可保也。」上問:「實計安在?」祺曰:「海上官兵肯出死力,有司團練鄉兵,多設火器,以守爲戰,勦之不難。」上問巡撫熊文燦,暘曰:「文燦才膽俱優,但視賊太易,故前有吉了之敗。」祺曰:「鍾斌與鄭芝龍勢不兩立,七月間斌擾福州,撫臣計誘往泉州。前聞撫臣同芝龍討賊,戮其兄,賊遁去。」問廣東布政使陸問禮,對曰:「廣東海寇俱自福建至,舟大而多火器,兵船難近。但守海門,勿令登陸,則不爲害。」

五年冬十一月,海盜劉香老犯福建小埕,遊擊鄭芝龍擊走之。

六年夏六月,海盜劉香老犯長樂。

七年夏四月,海盜劉香老犯海豐。十二月,總督兩廣熊文燦奏:「道將信賊自陷。」時文燦令守道洪雲蒸、巡道康承祖、參將夏之木、張一傑往謝道山招劉香老被執。上以賊渠受撫,自當聽其輸誠,豈有登舟往撫之理。弛備長寇,尚稱未知,督臣節制何事?命巡按御史確覈以聞。已,令文燦戴罪自效。

八年夏四月,福建遊擊鄭芝龍合粵兵擊劉香老於田尾遠洋。香老脅兵備道洪雲蒸出船止兵,雲蒸大呼曰:「我矢死報國,亟擊勿失。」遂遇害。香老勢蹙,自焚溺死,康承祖、夏之木、張一傑脫歸。八月,香老家屬六十餘人,部屬千餘人至黃華,降於溫處參軍。

十三年秋八月,加福建參將鄭芝龍署總兵。芝龍旣俘劉香老,海氛頗息,又以海利交通朝貴,寖以大顯。

十六年冬十一月,設南贛兵三千,以副總兵鄭鴻逵統之。

十七年春正月,前兵科都給事中曾應遴薦副總兵鄭鴻逵緩急可用,詔益南贛兵二千,命鴻逵鎭守。踰年,鴻逵以舟師守鎭江,我大清兵南下,潰歸,鄭芝龍降。

谷應泰曰:海上亡賴奸民,多相聚爲盜,自擅不討之日久矣。蓋以魚鹽蜃蛤,商舶往來,剽掠其間者累千金。利則乘潮上下,不利則嘯聚島中,儼然以夜郎、扶餘自大,東南邊徼,益騷然苦之矣。
泉州人鄭芝龍,筦庫之子也。年未弱冠,爲海寇顏振泉所掠。振泉愛芝龍狀貌,因有寵。泉死,衆推爲魁。然而龍特饒智數,桀黠喜持兩端,其他無絕殊者。方其侵暴外洋也,輸金於楊六,緩追於洪先春。黃巾未破於曹公,赤眉約降於光武,其持兩端者一也。及其受撫內地也,私鬬則勇於魁奇,公戰則怯於廷對。殺陳餘於泜水,縱匡術於石頭,其持兩端者二也。又若擁兵閩、越,援立外藩,定策功高,闔門橫玉。而乃陰懷首鼠,百計沮軍。滹沱旣未合兵,東吳豈能遽下。居異人爲奇貨,以澶淵爲孤注,其持兩端者三也。又若關門旣下,釋甲入臣,居第京師,招搖海上,曾無麟閣之功,但比遼東之豕。隗囂侍子而身返於外,延之在臺而子更舉兵,其持兩端者四也。
夫奉先之失,在於去就輕脫,故依建陽則背建陽,依董卓則背董卓。牢之之敗,在於天性反覆,故附道子則反道子,附元顯則反元顯。今芝龍以盜賊之雄,挾遨遊之智,而鷹眼不化,狼心已成。身在樊籠之中,志存江湖之上。一旦緩急,可得信乎?然予又怪崇禎之初,芝龍旣撫,銳意行金,織皮丹珀,來自賈胡,明珠文犀,至皆兼兩。是以薦剡頻上,爵秩屢貤,坐論海王,奄有數郡。人但知元龜象齒,都自淮來,而不知寶玉大弓,原從魯竊。若能卻盜泉之水,則不至奪君子之器矣。說在孔子之對康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