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子/外篇/卷50

或問:「一流之才,而或窮或達,其故何也?俊逸縶滯,其有憾乎?」抱朴子答曰:「夫器業不異,而有抑有揚者,無知己也。故否泰時也,通塞命也。審時者何怨於瀋潛,知命者何恨於卑瘁乎!故瀋閭渟鈞,精勁之良也,而不以擊,則朝菌不能斷焉;珧華黎綠,連城之寶也,委之泥濘,則瓦礫積其上焉。故可珍而不必見珍也,可用而不必見用也。庸俗之夫,暗於別物,不分朱紫,不辯菽麥,唯以達者為賢,而不知僥求者之所達也;唯以窮者為劣,而不詳守道者之所窮也。且夫懸象不麗天,則不能揚大明灼無外,嵩岱不托地,則不能竦峻極概云霄。兔足因夷途以聘迅,龍艘泛激流以效速,離光非燧人不熾,楚金非歐冶不剡,豐華俟發春而表艷,棲鴻待沖飆而輕戾,四岳不明揚,則有鰥不登庸,叔牙不推賢,則夷吾不式厚,穰苴賴平仲以超踔,淮陰因蕭公以鷹揚,雋生由勝之之談,曲逆緣無知之薦,元直起龍縈之孔明,公瑾貢虎臥之興霸,故能美名垂於帝籍,弘勛著於當世也。

「漢之末年,吳之季世,則不然焉。舉士也,必附己者為前;取人也,必多黨者為決;而附己者不必足進之器也,同乎我,故不能遺焉;而多黨者不必逸群之才也,信衆口,故謂其可焉。或信此之庸猥,而不能遣所念之近情;或識彼之英異,而不能平心於至公。於是釋銓衡,而以疏數為輕重矣;棄度量,而以綸集為多少矣。於時之所謂雅人高韻,秉國之鈞,黜陟決己,褒貶由口者,鮮哉免乎斯累也。又況於胸中率有憎獨立,疾非黨,忌勝己,忽寒素者乎?悲夫!邈俗之士,不群之人,所以比肩不遇,不可勝計,或抑頓於藪澤,或立朝而斥退也。

蓋修德而道不行,藏器而時不會,或俟河清而齒已沒,或竭忠勤而不見知,遠行不騁於一世,勛澤不加於生民。席上之珍,鬱於泥濘,濟物之才,終於無施,操築而不值武丁,抱竿而不遇西伯,自曩迄今,將有何限?而獨悲之,不亦陋哉!瞻徑路之遠,而恥由之;知大道之否,而不改之。齊通塞於一途,付榮辱於自然者,豈懷悒悶於知希,興永嘆於川逝乎!疑其有憾,是未識至人之用心也。小年之不知大年,井蛙之不曉滄海,自有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