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論并序
作者:杜牧 
本作品收錄於《樊川文集/卷05》和《全唐文/卷0754

兵非脆也,穀非殫也,而戰必挫北,是曰不循其道也,故作《戰論》焉。

河北視天下猶珠璣也,天下視河北猶四支也。珠璣苟無,豈不活身;四支苟去,吾不知其為人。何以言之?夫河北者,俗儉風渾,淫巧不生,樸毅堅強,果於戰耕。名城堅壘,𡿃音頁。五結切。相貫;高山大河,盤互交鎖。加以土息健馬,便於馳敵,是以出則勝,處則饒,不窺天下之產,自可封殖,亦猶大農之家,不待珠璣然後以為富也。天下無河北則不可,河北既虜,則精甲銳卒利刀良弓健馬無有也。卒蔟忽反。然夷狄驚四邊,摩封疆,出表裏,吾何以禦之?是天下一支兵去矣。河東、盟津、滑台、大梁、彭城、東平,盡宿厚兵,以塞虜衝,是六郡之師,嚴飾護疆,不可他使,是天下二支兵去矣。六郡之師,厥數三億,低首仰給,橫拱不為,則沿淮已北,循河之南,東盡海,西叩洛,經數千里,赤地盡取,才能應費,是天下三支財去矣。咸陽西北,戎夷大屯,嚇呼膻臊,徹于帝居,周秦單師,不能排闢,於是盡鏟吳、越、荊楚之饒,以啖戍兵,是天下四支財去矣。乃使吾用度不周,徵徭不常,無以膏齊民,無以接四夷。禮樂刑政,不暇脩治,品式條章,不能備具。是天下四支盡解,頭腹兀然而已。焉有人解四支,其自以能久為安乎?

今者誠能治其五敗,則一戰可定,四支可生。夫天下無事之時,殿閣大臣,偷處榮逸,為家治具,戰士離落,兵甲鈍弊,車馬刓弱,而未嘗為之簡帖整飾,天下雜然盜發,則疾敺疾戰。此宿敗之師也,何為而不北乎!是不蒐練之過者,其敗一也。夫百人荷戈,仰食縣官,則挾千夫之名,大將小裨,操其餘贏,以虜壯為幸,以師老為娛,是執兵者常少,糜食者常多,築壘未乾,公囊已虛。此不責實科食之過,其敗二也。夫戰輒小勝,則張皇其功,奔走獻狀,以邀上賞,或一日再賜,一月累封,凱還未歌,書品已崇。爵命極矣,田宮廣矣,金繒溢矣,子孫官矣,焉肯搜奇外死,勤於戎矣。此賞厚之過,其敗三也。夫多喪兵士,顛翻大都,則跳身而來,刺邦而去,迴視刀鋸,菜色甚安,一歲未更,旋已立於壇墀之上矣。此輕罰之過,其敗四也。夫大將將兵,柄不得專,恩臣詰責,第來揮之,至如堂然將陣,殷然將鼓,一則曰必為偃月,一則曰必為魚麗,三軍萬夫,環旋翔佯,愰駭之間,虜騎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專任責成之過,其敗五也。

元和時,天子急太平,嚴約以律下,常團兵數十萬以誅蔡,天下乾耗,四歲然後能取,此蓋五敗不去也。長慶初,盜據子孫,悉來走命,是內地無事,天子寬禁厚恩,與人休息。未幾而燕、趙甚亂,引師起將,五敗益甚,登壇注意之臣,死竄且不暇,復焉能加威於反虜哉。今者誠欲調持干戈,酒掃垢汗,以為萬世安,而乃踵前非,踵前非是不可為也。

古之政有不善,士傳言,庶人謗。發是論者,亦且將書于謗木,傳于士大夫,非偶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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