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堂集
卷一
作者:崔忠成
1866年
卷二

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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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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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萬物。均是天生之物也。飛者。吾知其爲禽。走者。吾知其爲獸。魚龍昆蟲。吾知其爲魚龍昆蟲也。此皆知覺運動而已矣。若夫謂之人者。豈徒知覺運動而已哉。必有其爲人之道也。盡人之道者。斯可以爲人矣。爲人之名。可謂大矣。何以言之。凡物莫不受天地之氣以生者也。稟氣之偏且塞者爲物。稟氣之全且通者爲人。人受是氣。而仁義禮智之性。與生俱生。此其所以最靈者也。鳳凰麒麟。非不靈也。而然亦不過曰物而已矣。獨人之所以不謂之物。而謂之人者。豈偶然哉。天生萬物。唯人最靈。人有四德。唯人爲大。故孟氏云。仁者人也。釋之者曰。仁者。人之所以爲人之道也。愚謂仁者。天地生物之理。而人得以生而爲心者也。原其人之所以爲人。其亦原於此乎。上帝降衷者。降此也。若有恒性者。有此也。聖人之盡心知性者。盡知乎此也。君子之存養省察者。存省乎此也。人之爲道。原於天而衋於我。我不可不知爲人之道也。夫仁者。無私心而合天理之謂也。天君泰然。志氣浩然。吾之心合於天地之心。吾之氣合於天地之氣。幷其高明。配其博厚。旽旽其仁。浩浩其天。夫然後可謂得人之實矣。雖不及此。而有志於此。則是亦人之徒也。嗚呼。捨是則其何以爲人哉。有人之形。而不能踐其形。得人之名。而不能履其實。其於飛者,走者。又何難焉。自漢,唐以來。天下無人焉。若董,韓二三子。其亦庶幾。而然亦未知其果得人之實也。宋朝多人。而當時蠢蠢之輩。不以是人而爲人也。可勝惜哉。嗚呼。其亦愼之哉。不培其根。則不可以食其實。不澄其源。則不可以淸其流。爲人之原。不在於彼。而淸源之功。豈是楚越之任哉。

讀小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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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嘗讀聖賢之書。而知聖賢敎人之意深矣。然其語高而旨深。其於初學之入德也。固無下手之處。而恨不得豫養於童蒙也。及讀子朱子小學之篇。然後乃知聖人敎人之意備矣。況篇中之語。盡切於日用。而可爲童稚之所習者乎。方爲童稚之時。血氣未定。心志不牽。常習於此。而涵養德性。則是豈非入道之階乎。子程子曰。聖賢之言。不得已也。又曰。性出於天。才出於氣。至哉言乎。夫人之生。受天地之理以爲性。受天地之氣以爲才。性無有不善。而才有美惡之殊。賢愚之別焉。茲才之美惡。其不源於氣之淸濁乎。蓋昔上古之時。氣淸而才美。才美而智敏。其所謂性情之理。仁義之德。父子君臣之道。不敎而知。不言而信。當此之時。居君師之任者。庸何言乎。自茲以降。氣化不齊。而人之才質。頗有昏愚。雖有本然之性。而不自知之者。滔滔皆是。當此之時。居君師之任者。雖欲不言。其可得乎。此詩,書,易,春秋之所以作也。聖人之道。坦若大路。學者之病不得其門矣。然而人之不善。拘於才質。而才質之變。必有其方。故於是乎有小學之法焉。小學之法。可不施於髫稚之時。而使之涵養。以進于門乎。先覺之欲覺其未覺者。法非不詳。語非不盡。而何後學之自不進也。嗚呼。聖賢之立言著書者。欲使後學而進德修業也。後進之誦言讀書者。欲將以此而干祿取位也。爲君師者。以是而導之。爲父兄者。以是而敎之。爲子弟者。以是而學之。顧誰能致力於小學之敎哉。先生之書。不作而可焉耳。雖然。向無是書。則後世之有志於道者。千一而生。其安能有所依歸哉。苟以是書。而爲不足法也則已。如有致力於此者。由是而進于大學。終成知行之功。則是書豈非五四書,七六經哉。

讀小學立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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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嘗讀孔氏之書。至生知,學知,困知之說。而切歎人品之不同。學問之有難易也。及讀小學。而至邵子之言曰。上品之人。不敎而善。中品之人。敎而後善。下品之人。敎亦不善。吾然後知人之不可以無敎也。夫人之生。莫不有是理也。莫不有是性也。而有氣質淸濁之不同。故其知有難易之異焉。使人而皆能生知。則敎人之法。可以不作也。使人而皆爲不移。則敎人之法。亦不足設耳。然而上智之人。不世出焉。下愚之徒。蓋亦寡矣。而間有中品之士。拘於氣稟。蔽於物欲。罔知其性之所有而全之者。滔滔皆是。其爲先覺者。豈不惻然欲有以新之。此先生立敎之所以作也。或曰。南山之竹。不揉自直。苟人之本善者。雖不立敎。何害於作聖哉。蛇入竹筒。曲性猶在。苟人之本惡者。雖敎之勤勤。亦何益之有哉。吾以爲不知言者。竹之直者性也。蛇之曲者性也。人之善者。亦性也。天下萬物之類。各順其本性而已矣。竹不可使之曲。蛇不可使之直。人不可使之爲惡。苟逆其性者。豈性之本然乎。是以。堯,桀一理。舜,跖同源。其所以相去之遠者。以其有才質之不同耳。苟變其質。而有所興起焉。則人皆可以爲堯舜矣。非三遷其居則吾恐孟氏之終爲埋鬻而死耳。非括羽簇礪之喩則吾恐由也之好長劍而已矣。安有居仁由義。大有功於斯道也哉。是則敎誨之明驗也。立敎之篇。其可緩乎。或曰。以堯爲父而有丹朱。以舜爲父而有商均。豈堯舜不敎。而子作不肖乎。舜爲瞽瞍之子。禹爲崇伯之子。豈父有敎。而子乃作聖乎。是知爲善者。自爲善也。爲惡者。自爲惡也。豈關於敎哉。嗚呼。此吾之感邵子之言也。舜,禹者。生知也。豈由敎而後善哉。朱,均者。下愚也。雖聖人爲父。亦不能化而入也。故曰。使人而皆如舜,禹。則立敎之篇。何必作哉。使人而亦皆朱,均。則立敎之篇。徒爲虛文耳。先生之所以設爲立敎者。欲其後世之人。有如由也軻也之輩。上無明師之指。下無良友之導。則可由是篇而孜孜不怠。期至于極耳。先生之於作人。可謂至矣。嗟乎。後世之不復有舜禹。我固知之矣。如有有志者。以是敎而學之。則舜禹之後。豈無聖人。軻死之後。道不絶傳矣。若以是敎爲不足法也。亦以是敎爲不可及也。則非先生立敎之意也。導之者天也。背之者天也。導之背之。固無與於先生。而却恨其以均受天性之人。而有賢愚之不同也。

讀小學明倫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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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嘗讀小學。而不能無惑也。先生於明倫之篇。反覆而詳說之者尙亦何哉。書曰。天敍有典。勑我五典。五。敦哉。蓋天之生物。不爲不多。而人之所以獨異於禽獸者。以其克明五倫也。苟不以明倫。則吾恐最靈非靈。而淪入於禽獸夷狄矣。皇天爲此懼。使聰明睿智能盡其性者。爲之君爲之師以導之。此三代之時。庠序學校之所由設。而皆所以明人倫也。世衰道微。經殘敎弛。則知有父子。而不知其有親也。知有君臣。而不知其有義也。知有夫婦。而不知其有別也。紛紛漢唐之間。杯羹之說。賣友之誚。殺兄而納妃。從傍而點籌。哀哉。若此之輩。固不足論也。先生生於宋末。慨然有志於三代之治。而道不行於時。故退而明其五倫。作爲一篇。以定其萬世綱常之道。其與三代之學校。豈不同乎。使世之爲君師者。以是篇而明之於身。以是篇而敎之於民。二帝三王之治。何必羨哉。況於內外之篇。莫不引舜之事者。夫豈徒哉。舜人也。我人也。有爲者亦若是爾。故欲世之人希舜而已矣。値難事之親。則思舜之事瞽瞍也。遇難友之弟。則思舜之處象也。不以舜之所以事堯事君。則是不敬其君也。不以舜之所以處二妃處夫婦之間。則是亂其分者也。況舜之納于百揆。賓于四門之時。不信於朋友。則豈獲於上哉。明倫之可法者。具於大舜之一身。使人而師之。則是亦舜而已矣。嗚呼。是亦足矣。使人而有能盡吾說者。則可謂知先生立書之意矣。知先生立書之意。則其於明倫。何難之有哉。不是難事也。而自以爲難也。甚可痛矣。事生而徒養其口體。送死而雜用浮屠。可謂孝乎。忘公而挾私。盜君而肥己。可謂忠乎。夫婦無鼓瑟之和。兄弟有䦧墻之患。而至於朋友。反面背笑。可謂有別有序。而且有信者乎。使先生之書。可行於此。則豈有是者哉。惜乎其不得行也。吾誰依乎。

讀小學敬身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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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曰。天地氤氳。萬物化醇。氣化也。男女構精。萬物化生。形化也。由茲以觀。夫人之生也。稟陰陽五行之氣。爲仁義禮智信之性。則是人之有是心有是性者。受之於天地。而天地爲吾之父母也。有是性。故有是形焉。是形則受之於父母。而父母亦爲吾之天地也。心也性也爲形之主。而形爲心性之軀殼。而皆受之於父母者也。以父母所賦之性。行父母所遺之體。敢不敬耶。此敬身篇之所以作也。然而讀是篇。而但知敬身。不知所以敬心也。可不惜哉。孔夫子曰。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身體髮膚。尙不敢傷。況心性之主身體者乎。身與心性。均受於父母。而固當皆敬。然自有大小輕重之分焉。何以分其輕重。孟軻氏曰。從其大體爲大人。從其小體爲小人。又曰。毋以飢渴之害爲心害。又曰。指不若人則知惡之。心不若人則不知惡。以是觀之。身與心者。豈無輕重大小之分乎。小者輕者。尙不敢毀傷。況其大者重者乎。吾以是。知夫子之言不徒不傷其身體。而心亦不可以毀傷也。欲其不毀傷者。非敬之至而何哉。敬身者。欲其身之所行無不敬也。敬心者。欲其心之所存無不敬也。身無不敬。而無邪僻之行者。由於心所存者敬故也。然則欲敬其身者。敢不先敬其心乎。是以。樂正之傷足。非徒傷其傷足。而爲傷其傷心德也。曾子之啓手。非徒喜全其手足。而爲喜全其心德也。古人之爲孝者。莫不以敬身爲本。而敬身者。乃所以敬心之效也。其所以事親者。乃其事天之本歟。嗚呼。徒知敬身。而不知敬其心。徒知父母之爲父母。而不知天地之爲大父母也。可不惜哉。無尺寸之膚不養。無尺寸之膚不愛者。所以事親也。存其心養其性者。所以事天也。合而言之。體其受而歸全者。莫非事父母之道也。事父母之道。莫先於敬身。敬身之要。莫切於敬心。然則敬心者。其亦有由乎。詩曰。小心翼翼。傳曰。如履薄氷。如臨深淵。惟其畏懼。故所行能敬也。

續進學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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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人先生。慨然有志於三代之治。而嘗自言曰。三代之所以爲三代者。以其有庠序學校之敎也。學校之政。明於禹湯文武。而至德馨香。學校之政。廢於桀紂幽厲。而國家喪亡。非天之降才爾殊也。其所以敎之者然也。後世之欲效三代之治。而不以學校之政。是猶欲爲方圓。而舍其規矩者也。吾不得志於今世。而縱不以學校之政行之於國家。敢不施之於吾黨之士乎。吾於是從容於函丈之間而問曰。所謂學之之道。何如也。先生解之曰。學者之所以爲學者。學何事也。學必至於聖人之道也。子知其所以學之之道乎。舜跖同源。物我一理。子豈盡知之乎。吾將盡言之乎。夫天之生物。不爲不多。有翔而飛者。蹄而走者。鱗而潛者。有如人形而獸行者。有如參天而幷立者。此莫非天生之物。而獨謂人最靈者。豈非有其學乎。然則人而不學者。其不同於禽獸夷狄之類乎。均是天生之物。而氣稟之偏且塞者爲物也。以純全之人。而反類於偏塞之物。此吾之所以爲羞也。雖然。偏塞之物。不足論也。以人而言之。則受天地之理而以爲性。受天地之氣而以爲才。性無有不善。而才有美惡之殊焉。此人之所以生知,學知,困知之有三等也。才雖有三等。而性無有不善。故苟非暴棄。而變其才質。則孰不可以爲堯舜乎。變其才質。其不在於學乎。頭容直。目容端者。變其體也。直而溫。寬而慄者。變其氣也。以均賦之性。而未至於聖者。拘於氣稟而然也。今旣變其氣質。則聖人之道。其可求之於遠乎。此吾之所謂舜跖同源。學而至聖人之道也。言未旣。又有問者曰。均有是性者。不知其何性也。先生解之曰。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人受是氣而生。則爲仁義禮智信之性焉。體之之謂性。用之之謂情。至於中而統其性情之謂心也。未發之謂中也。已發之謂和也。信此者。謂之信。敬此者。謂之敬。持此而無所間斷者。謂之誠。上帝降衷。降此者也。聖人敎萬民。敎此者也。生民秉彝。秉此者也。學而時習。習此者也。學之之道。其唯誠敬之爲貴乎。嗚呼。人生而靜。澹然無欲。此聖人之主靜者也。形旣生矣。則外物觸形。而動其中矣。其中動而七情出焉。情旣蕩而其性鑿焉。物欲引之於前。昏蔽之於中。茫然無知。漠然無覺。其可痛哉。然而天理未嘗泯滅焉。怵惕於孺子之入井。則此心本然之明有以發矣。因其發而擴充之。則是猶夢者之覺也。約其情於蕩淫之中。而使合於中。收其心於放散之後。而使主於靜。養其性於斧斤之餘。而長其萌蘖。澹然而寡欲。寡之又寡。以至於無。則存養之道。庶幾乎盡矣。而念念不忘。勤勤無怠。坐於斯。立於斯。參前倚衡。晝有爲。宵有警。日以三省。孜孜汩汩。期至于聖域。此羲文之所謂復。而夫子之所謂成功則一者也。湯武之所以反。顏曾之所以復。而是爲學者之所宗也。彼丈夫。我丈夫。希之則是。豈可謂聖本生知。非學所能至也。竊恨夫自暴者。拒之而不信。自棄者。絶之而不爲。得人之形。而無人之實。視禽獸之行。皆知其汚。而不自知其人之視己。亦猶己之視禽獸。甚可痛哉。雖然。若是之人。皆吾兄弟之顚連而不覺者也。吾見其兄弟之顚連。而不以濟之乎。非徒在人而然也。向所謂飛者走者潛者。皆是天生之物。則是亦吾與者也。豈不欲使之咸若乎。此君子之學。始必自於成己。終必歸於成物。由格致而至於誠正。由修身而至於治平。知之而必行。行之而必得其政者也。此三代之時。先達者以是而敎焉。後進者以是而學焉。術有庠。國有學。有比屋可封之俗矣。柰何聖遠語堙。經殘敎弛。不務其本。而徒事末藝。未知甲乙。而先學五言。不聞大學之道。而徒受訓誥之學。以聖賢之言。用之於詞章。而不究其旨。以經傳之文。習之於口耳。而不體於心。是猶買櫝而還其珠。吾未知其可也。嗚呼。儒者之學。一至於此。使孔孟生於此世。則其勤豈止於棲棲好辯哉。言至於此。是亦幸矣。凡今之學者。其知所以學之之道乎。學之而不知其所以爲學之道。則吾不知其所學何學也。使後進之士。有能盡吾說者。則雖爲聖人無難。而有所未盡。則亦不失爲寡過之君子。其於進學。何難之有。先生之言止於是。弟子聞而文之。遂爲之解云。

正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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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哉。人之道也。定君臣父子之名。正上下尊卑之分。名分昭著而不可紊也。如天尊地卑而不可易也。豈不重哉。夫天之生物也。飛禽走獸昆蟲草木。至於夷狄。莫不容於天地之間。而人之所以獨得其最靈者。豈非以其有名分而然歟。有是名分。而不敢不正者也。其可紊之乎。唐,虞之風動。夏,商之文明。莫不存此名而然也。降及春秋。彝倫攸斁。蒯聵者。南子之子也。而欲害之。衛輒者。蒯聵之子也。而以拒之。是可謂正父子之名者乎。豈所謂無父者歟。我不敢知。不仁而得國者有之。無父而治國者。亦有之乎。我亦不知。昔者明王。以孝治天下。今也蒯聵亦以孝治之乎。父子名分之紊。莫甚於此矣。其從仕於衛者。肯可以若越人視秦人之肥瘠。而不之正乎。此夫子之所以深致意焉耳。且夫子嘗自言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意以爲誠以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一亂名分。而害至於民無所措手足。則雖有粟。吾得以食諸。以此而觀夫子之意。則其欲正名於衛者。豈不欲使衛君知父父之意也哉。然則當如何。吾以爲昔太甲顚覆湯之典刑。伊尹放之於桐。太甲賢。又反之。孟子亦以夫子之道而乃曰。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然則賢者之爲人臣也。其君不賢則固可放也。固可易也。況以不當立之君立之。而拒其父。則爲人臣者。可不正之乎。使夫子爲政於衛。則必也明無父之罪。上告天子。下告方伯。易置其位。以懲其罪。父子之名。於是乎正矣。三綱五常之倫。於是乎定矣。遂使言順事成。而禮樂大興。此豈非夫子之意也。聖人復起。不易吾言矣。其不知夫子之意者。乃曰。當夫子欲正名之時。蒯輒之立十二年矣。久則難變也。夫子之欲正。無乃迂乎。是不知聖人者也。是不知爲政之道者也。夫爲政之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其於身之不正。而民且不從。況於紊父子之名分而不正。則其孰從之。其名旣不正。則雖以堯之欽明。舜之濬哲。文王之不遑暇食。末如之何矣。況衛之君乎。此名分之不可不正也。君子之事君也。合則留。不合則去。是故。夫子以正名之事行於衛。而吾事不行則固當去矣。豈可以從君之欲。不正其名。而北面無父之君哉。嗚呼。春秋之時。名分旣毀。無一國一人之能守者。甚可痛哉。以天王之尊。下賵諸侯之妾。尊卑之名分。顧安在哉。州吁從仕於衛。而弑其衛君。崔子食祿於齊。而弑其齊君。君臣之分。又安在哉。嗣隱公者桓也。弑隱公者亦桓也。嗣悼公者止也。弑悼公者亦止也。則君臣父子之名分。掃地如也。宜夫子沐浴而請討。以正名爲先也。嗟乎。使當時得位之臣。其事君每如此。則豈不堯舜其君乎。夫子空言無施雖切何補。賴其言而至今萬世之後。知君臣父子之名分不可犯。如天尊地卑之不可易也。豈無所補哉。苟無正名之一語。則吾恐人人將淪入於飛禽走獸昆蟲草木夷狄之類。而不自知矣。嗚呼惜哉。

聖人百世師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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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天之生此大道也。彌滿乎六合之內。流行於日用之間。亘古亘今。固未嘗有間斷之息。而然不因人則道不虛行也。其生聖人。豈偶然哉。使之以明斯道之體。任斯道之用。立法一代。垂憲百世。則聖人卽百世之師也。雖然。聖人奮乎百世之上。而百世之下。聖遠語湮。雖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其孰從而聽之。然則非貴其聖人也。貴聖人之道也。謂之師者。非謂師其人也。聖人之道。卽吾之師也。道在其人。故謂之聖人。而我欲師之。此所謂道之所存。師之所存者也。聖人雖遠。道則在邇。聖人雖沒。道則不泯。聖人行道於百世之上。吾聞道於百世之下。師之學之不懈。而亦可入於聖域也。聖人其非百世之師乎。師之如何。如舜而已。聞古之人有堯舜者。其爲人也。精一執中者。則求其所以執中之道。眷眷服膺而勿失之。聞古之人有禹湯文武者。其爲人也克勤克儉。克寬克仁。望道而未之見者。則求其所以勤儉寬仁之道。而望若未見也。孔氏之垂敎於三千。非徒敎三千也。抑亦萬世之人。可求其言於六經之中。可尋其跡於百載之下。從容而就道。其何以異於親炙之者乎。公明儀曰。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夫公明儀者。後文王百世而生。亦以文王爲必可師。故其言若是矣。然亦安知其聖人爲百世之師。而使後人作興之驗哉。蓋人非自暴棄者。孰不聞聖人之道。而有興起之心哉。其爲興起者必曰。舜人也。我人也。舜爲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猶未免爲鄕人也。是余之病也。去其不如聖人。求其所以爲聖人之道責於己曰。彼丈夫。我丈夫。吾何畏彼哉。有爲者亦若是。是豈非興起於百世之下者乎。是故。大舜處父子之變。而瞽瞍底豫。則百世之爲父子者定焉。周公處兄弟之變。而不失其常。則百世之爲兄弟者和焉。孔子成春秋。而百世之亂臣賊子懼。不得以肆其惡。而反懷忠孝之心。非聖人。其何以使百世之人若是其興起哉。況乎由堯舜而至於湯。由湯而至於文王。由文王而至於孔子。其五百餘歲之間。有見而知之者。有聞而知之者。其所謂聞知者。聞其道而師之。師之而亦知其道矣。吾以是。知聖人乃百世之師也。雖然。聖人豈有心於爲百世之師哉。道卽在我。而後人法之。則不自爲師。而自不得不師也。後之人亦未嘗必師乎古之聖人也。然而道旣在彼。我求其道。則雖不以爲師。而自不知其師之也。吾所謂師。師其道。不師其人。而道可謂百世師之驗也。顏氏家訓曰。未知事親者。欲其觀古人之先意承顏。怡聲下氣。惕然慙懼。起而行之也。未知事君者。欲其觀古人之受職無侵。見危授命。惻然自念。思欲效之也。歷茲以往。百行皆然。大哉言乎。使人人皆能若是。而以聖人爲師。則是亦聖人之徒也。亦可謂之百世之師矣。嗚呼。能知是義者鮮矣哉。夫子之後。孟軻氏一人而已。故孟氏後夫子百歲而生曰。乃所願則學孔子者也。學聖人者。豈間於世之遠近哉。彼伯夷,柳下惠。尙能使百世之下。貪夫廉。懦夫立。況集大成者乎。吾故曰。聖人之道。乃百世之師也。

一言興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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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夫所謂道者。又何形言之謂哉。吾嘗謂陰陽未分。天地未判。而沖然無眹者。果有何形乎。兩儀旣立。五行運行。而萬物資生者。亦有何言乎。用具於未始之前。體立於有形之後。而百工成焉者。斯亦一理而已矣。豈有聲臭之可驗哉。聖人則之。代天理物者。亦豈有間於天哉。深拱於九重之內。而化洽政治。風淳俗美者。吾不知帝力之安在。若是則可謂無爲之化。而謂之一言而興邦者。尙亦何哉。蓋天地無爲而成。聖人不勞而化。要皆不出乎斯道之外矣。道者何也。中和而已矣。是道也者。退藏於方寸之間。彌滿於六合之內。因人而後行。待言而後著。不然則道不虛行也。此聖人之不能無言者也。先儒之說曰。聖人之心。一太極也。太極之理。一聖人也。子朱子曰。天以陰陽。化生萬物。猶命令也。旣謂之命令。則其可謂天無言乎。所謂命之者。亦非諄諄然命之。則其可謂天有言乎。有言而無言。無眹而有眹。微亦顯。費亦隱。是亦天道之體用。而聖人之道。可以配之。何者。聖人之心。寂然不動者。卽天之無眹。而物之未生者也。聖人之心。感而遂通者。卽天之賦命。而物之旣生者也。合而言之。則非所謂中和乎。無體之體。無用之用。無言之言。妙然一理。徹上徹下。而有是言則有是道也。無是言則無是道也。然未言而言已具於已言之後。已言而言已豫於未言之前。一言雖顯。而不離乎隱然之妙。一言雖約。而包括乎萬物之體。以之爲己。則心正而身修。以之爲人。則上和而下順。以之爲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此所謂興邦者也。堯以天下與舜。而命之曰。允執厥中。則舜以之而興焉。舜亦以天下與禹。而命之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則禹以之而興焉。禹以是興。而傳之于湯。湯以是興。而傳之于文武。文武以是興。而傳之于萬世。聖聖相承。世世治平。國泰民安者。豈外於執中之一言乎。因茲一言而兢兢業業。必求其執中之道。故事未來。而此心之不偏不倚者。卽合於天地之中。事已接而此心之無乖無戾者。卽合於天地之和。此所謂致中和。而天地以之而位焉。萬物以之而育焉。豈特爲一邦之興而已哉。孟氏之言曰。言近而旨遠者善言也。又曰。君子之言。不下帶而道存焉。夫所謂興邦者。豈言之多端乎。是故。世之論帝王之德者。或曰建中建極。或曰執中。立賢無方。或曰用其中於民。言雖異而旨則一也。以其言之一。故篤恭而天下平。夫然後。與天地合其德焉。夫然後。如天之自然而成也。又豈有聲言之有跡哉。四時行焉。百物成焉。天何言哉。吾亦謂聖人何言哉。三公論道。百官分職而已。此吾之所以配聖于天也。嗚呼。萬民至衆。一言至約。以至約之言。而御至衆之民。非聖人而能之乎。苟以一言興邦。而慢然怠荒。都無所事。則是以一言而反喪其邦。非徒無益。而又害之。吾故曰。惟聖人然後可一言而興邦也。

漢文帝殺薄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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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漢史。薄昭殺漢使。文帝使百官喪服而哭。昭自死。愚謂法者。天下之公理也。恩者。一家之親情也。法與人情。幷立而不相悖者。可以爲善政矣。以法而害恩。則象不得封也。以恩而廢法。則三叔不見征也。何者。象雖至惡。而害不及於天下。則宜念鞠子。封之有庳。可謂恩勝於法。而然亦不得有爲於其國。則亦不可以私恩廢公法也明矣。三叔之禍。延及于宗社。則斷然罪之。可謂法勝於恩。而然亦封之蔡仲。俾不絶祀。則亦不可以法害恩也明矣。是知聖人之政。不可執一而偏廢也。今夫薄昭者。文帝之外舅也。昭卽太后之弟。昭之見殺。非昭之自傷。而太后傷之也。縱使薄昭。罪同於象。亦當推恩而撫之。以慰母心可也。況罪之不及於象乎。縱使薄昭。罪大惡極。而不可赦也。然於太后之心。苟有傷焉。則姑當推恩而赦之。奪職而囚之。則昭之惡不肆。而太后之心可悅也。如是則可以兩全矣。今非三叔之罪而決然賜死。曾不念太后之有傷。恩不足以掩其法。吾見其法徒自固然執一而已矣。非徒執一而已。亦必有無母之心矣。固不可容於虞舜周公之世矣。若曰。文帝恭儉忠孝之主也。豈不念太后之致傷哉。顧其心以爲高帝棄弓之後。呂氏臨朝。外戚擅權。苟非周勃之功。天下之事。未可知也。今者薄昭以外戚之權。秉軍國之柄。而有殺使之罪。恐其變亂之將至於祿產。故一朝斷然賜死而無疑。此文帝之處昭者也。若是則胡不早圖之哉。使之執權。而驕奢已作。然後迫而殺之。此帝之所以處昭者。計已失矣。嗚呼。使昭而不賢。則其使之執權。不可也。知之而任之。則是不仁也。不知而任之。則是不智也。旣使之任。而又從而殺之。身爲天子。而莫慰母心。天理人情。幷絶而不行。吾未知其爲國之體也。

天堂地獄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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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氏以天堂地獄之說。誘之於民。而以取其利。嗚呼。釋氏之惑人也深矣。而釋氏不知道者又甚矣。夫人受天地之理而以爲性。受天地之氣而以爲才焉。故其生也。吾之氣卽天地之氣。天地之心卽吾之心也。爲善爲惡。足以感動乎天。而福善禍淫之理。昭昭然不可誣矣。其死也。形旣朽滅。神亦飄散。魂升魄降。而還合於元氣之眞矣。不知何物登乎天堂。不知何物入于地獄。若曰剉燒性情。則性情之理。已合於元氣矣。其可以剉燒元氣乎。若曰舂磨形體。則形體已朽於大地矣。其可以舂磨大地乎。固萬萬無是理也。且天堂地獄。設於何處。其亦無形。未之見也。苟曰無形。則天堂無形。登之何樂。地獄無形。入之何苦。抑亦雖有形像。而玄微高遠。非人之所能見歟。無聲者木石。而尙有其形也。無形者風雷。而尙聞其聲也。無聲無形者鬼神。而春生秋殺。日月往來。則豈曰無聲形之可見乎。天地之間。莫高於星辰。而星辰之上。更無物也。莫卑於江河。而江河之下。更無物也。東極扶桑。西盡咸池。而固無外也。使天堂地獄而有也。則必在乎其間。而何未之見歟。抑亦在天地之外乎。神祗日月。赫赫照臨。而山川草木。昭昭可見矣。安有十王外天地陰陽。而私作禍福之權哉。況天地豈有有外之理乎。以理而窮之。反覆而推之。則釋氏之說。不攻而自辨矣。假使實有天堂地獄。而其曰。供佛者登天堂。不然則受諸苦楚之說。又愚之甚者矣。使佛而靈也。則必不以賄食而移其權也。使佛而受諸賄食。則是必小人之鬼也。安有小人而弄禍福之柄哉。況所謂佛者。尙亦朽木之餘。而無其主乎。若曰。假設怖令。以示愚民。而使民畏之而爲善。則又非敎民之道也。使爲善者。懷天堂之樂而爲之。則是亦爲利而然也。爲利而爲善。則其善必不誠矣。況世之人。放僻奢侈。無所不爲。而乃曰供佛飯僧。則可以避其地獄也。可以登乎天堂矣。其誰畏之。而趨善去惡哉。假令畏之而爲善。是亦詭遇之術。非人之所敢也。況萬萬無是理乎。嗚呼。欲以虛無之說而惑人。終不可惑也。欲以權僞之令而敎民。終不能敎也。然則其爲此說者。何所利而喜談浮辭乎。要之不越乎爲食而已。何世之人之妄爲邪說之所溺若是其甚也。適丁民之有是事也。吾於是辨其說。而正其心焉。

藥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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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有病入臟腑者。居常之日。恨良醫之未遇。及其遇也。則必諱疾而忌醫焉。問其故則曰。畏其毒藥也。然則何恨良醫之未遇也。曰。以其痛故也。曰。子知其疾之痛。而不知其身死之尤可痛也。如知其痛則何畏乎毒藥哉。夫病日益深而痛日益苦。則藥愈毒。然後可以治之。今子病日益深矣。而醫日益疏。終身痛之。而不知死日。敢不戒哉。雖然。以子之所當戒者。亦足以爲爲國者之戒也。夫天下。一人而已。四海爲人之身。萬民爲人之體。朝廷者腹心。敎令者喉舌。紀綱者命脈。宰相者。爲人之股肱。而燮理陰陽。以調命脈者也。將士者。爲人之手足。而禦侮外患。以衛腹心者也。君者。爲人之首。爲之耳目。而視其險易。聽其是非。以安四體者也。然則明目達聰。而運其手足。任其股肱。然後身得安焉。如有一氣不和。百病是起。則視其疾病之作。而醫之藥之者諫官也。病起而藥之。藥之而時君惡之。惡之而以至於不可救。敢不戒哉。方其病之起也。耳目昏矇。股肱手足痿痺。而不輕運動。當此之時。四海雖安。而腹心之勢。殆哉岌岌矣。然而時君狃於安逸。徒惡其良藥之苦口。而不自知病之將作也。故忌醫而諱疾。諱疾而病日益深。彭其腹心。塞其喉舌。結其命脈。以至於身體之顚覆也。當此之時。雖有扁鵲。亦未如之何也已矣。噬臍何及。將有作於上者。得吾說而存之。以病客之所當戒。爲可戒而戒之。則其國可幾而理矣。雖然。豈獨於國家哉。凡人之所當治者。莫不有病焉。無名之指。屈而不伸。非疾痛害事也。養一指而失肩背者。可不戒哉。四肢雖無病。耳目雖無故。而天君未安。奔馳於外。役役焉不定。則一身之病。孰大於是。几世之人。不以是病而爲痛。慢然不知其藥。竟使心身顚倒。四體不保焉。可不戒哉。然則何以藥之。其惟誠敬之謂乎。嗚呼戒之哉。吾於病客。因發其三戒焉。

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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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有卞和。然後知卞和之玉可貴也。夫玉之產於荊山而埋於沙石者。蓋無世無之。人人莫不見之。而誰知是玉之可以爲器也。必待卞和。然後可以雕琢而無瑕也。夫然後可以成其器也。夫然後可以高其價也。然則玉不自貴。而貴之者和也。和亦以是而流名於後世也。然而玉不見琢於和也。則其何以異於沙石哉。玉以人而貴。人以玉而名。豈非相須者乎。嗚呼。玉不琢則不成器。人不學則不知道。凡今之世。誰爲卞和。而有琢玉之手乎。有見其可器之物淪於沙石之中。而不能自成。則孰不欲琢而磨之。使成其器也。古不云乎。先達之士。得人而託之則道德昌也。後進之士。得人而託之則事業顯也。不然則高才多戚戚之窮。盛位無赫赫之光。爲人反不如和玉之相成。其可謂之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