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物之數曰萬,此無慮之言也,物固奚翅萬哉!而人與居一焉。人,動物之靈者也,與不靈之禽獸魚鱉昆蟲對;動物者,生類之有知覺運動者也,與無知覺之植物對;生類者,有質之物而具支體一官理者也,與無支體官理之金石水土對。凡此皆有質可稱量之物也,合之無質不可稱量之聲熱光電諸動力,而萬物之品備矣。總而言之,氣質而已。故人者,具氣質之體,有支體官理知覺運動,而形上之神,寓之以為靈,此其所以為生類之最貴也。雖然,人類貴矣,而其為氣質之所囚拘,陰陽之所張弛,排激動盪,為所使而不自知,則與有生之類莫不同也。

  有生者生生,而天之命若曰:使生生者各肖其所生,而又代趨於微異。且週身之外,牽天系地,舉凡與生相待之資,以愛惡拒受之不同,常若右其所宜,而左其所不相得者。夫生既趨於代異矣,而寒暑燥濕風水土谷,洎夫一切動植之倫,所與其生相接相寇者,又常有所左右於其間。於是則相得者亨,不相得者困;相得者壽,不相得者殤。日計不覺,歲校有餘,浸假不相得者將亡,而相得者生而獨傳種族矣,此天之所以為擇也。且其事不止此,今夫生之為事也,孳乳而寖多,相乘以蕃,誠不知其所底也。而地力有限,則資生之事,常有制而不能逾。是故常法牝牡合而生生,祖孫再傳,食指三倍,以有涯之資生,奉無窮之傳衍,物既各愛其生矣,不出於爭,將胡獲耶?不必爭於事,固常爭於形。借曰讓之,效與爭等。何則?得者只一,而失者終有徒也。此物競爭存之論,所以斷斷乎無以易也。自其反而求之,使含生之倫,有類皆同,絕無少異,則天演之事,無從而興。天演者以變動不居為事者也,使與生相待之資,於異者匪所左右,則天擇之事,亦將泯焉。使奉生之物,恆與生相副於無窮,則物競之論,亦無所施,爭固起於不足也。然則天演既興,三理不可偏廢。無異、無擇、無爭,有一然者,非吾人今者所居世界也。

  復案:學問格致之事,最患者人習於耳目之膚近,而常忘事理之真實。今如物競之烈,士非抱深思獨見之明,則不能窺其萬一者也。英國計學家即理財之學。馬爾達有言:萬類生生,各用幾何級數。幾何級數者,級級皆用定數相乘也。謂設父生五子,則每子亦生五孫。使滅亡之數,不遠過於所存,則瞬息之間,地球乃無隙地。人類孳乳較遲,然使衣食裁足,則二十五年其數自倍,不及千年,一男女所生,當遍大陸也。生子最稀,莫逾於象。往者達爾文嘗計其數矣,法以牝牡一雙,三十歲而生子,至九十而止,中間經數,各生六子,壽各百年,如是以往,至七百四十許年,當得見像一千九百萬也。又赫胥黎云:大地出水之陸,約為方迷盧者五十一兆。今設其寒溫相若,肥確又相若,而草木所資之地漿、日熱、炭養、亞摩尼亞莫不相同。如是而設有一樹,及年長成,年出五十子,此為植物出子甚少之數,但群子隨風而颺,枚枚得活,各佔地皮一方英尺,亦為不疏,如是計之,得九年之後,遍地皆此種樹,而尚不足五百三十一萬三千二百六十六垓方英尺。此非臆造之言,有名數可稽,綜如下式者也。

  夫草木之蕃滋,以數計之如此,而地上各種植物,以實事考之又如彼。則此之所謂五十子者,至多不過百一二存而已。且其獨存眾亡之故,雖有聖者莫能知也。然必有其所以然之理,此達氏所謂物競者也。競而獨存,其故雖不可知,然可微擬而論之也。設當群子同入一區之時,其中有一焉,其抽乙獨早,雖半日數時之頃,已足以盡收膏液,令余子不復長成,而此抽乙獨早之故,或辭枝較先,或苞膜較薄,皆足致然。設以膜薄而早抽,則他日其子,又有膜薄者,因以競勝,如此則歷久之餘,此膜薄者傳為種矣,此達氏所謂天擇者也。嗟夫!物類之生乳者至多,存者至寡,存亡之間,間不容髮,其種愈下,其存彌難。此不僅物然而已,墨、澳二洲,其中土人日益蕭瑟,此豈必虔劉脧削之而後然哉!資生之物所加多者有限,有術者既多取之而豐,無具者自少取焉而嗇;豐者近昌,嗇者鄰滅。此洞識知微之士,所為驚心動魄,於保群進化之圖,而知徒高睨大談於夷夏軒輊之間者,為深無益於事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