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漢紀/孝文皇帝紀下卷第八

孝文皇帝紀上卷第七 漢紀
孝文皇帝紀下卷第八
作者:荀悅 東漢
孝景皇帝紀卷第九

十年冬,上行幸甘泉。將軍薄昭有罪,自殺。張釋之爲郎,十年不得調,用欲歸。袁盎賢之,言於上,以爲謁者僕射。上幸上林苑,釋之從,登虎圈。上問上林尉禽獸簿,尉不能對。虎圈嗇夫代尉對,響應無窮。上曰:「爲吏不當如此邪?」詔釋之拜嗇夫欲爲上林令。釋之進曰:「陛下以周勃、張相如何如人?」上曰:「長者也。」釋之曰:「此兩人稱爲長者,言事曾未出口,豈若嗇夫喋喋利口捷給哉!且秦任刀筆吏,争以苛察相高,故政陵遲至於土崩。今以嗇夫口辯而超遷之,臣恐天下隨風而争口辯,無實。上之化下,疾於影響,舉錯不可不察。」上曰︰「善。」乃止。拜釋之爲公車令。時梁王來朝,與太子共載入朝,不下司馬門。釋之禁止,不得入朝,劾奏不敬。上乃免冠謝太后,曰:「教兒子不謹。」太后使使承詔赦太子及梁王,乃得入朝。後爲中郎將,從上至霸陵。上望北山,淒然傷懷,謂羣臣曰:「嗟乎!以北山石爲椁,用紵絮斮漆,其堅豈可動哉!」左右皆曰︰「善。」釋之進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可隙;使其中無可欲者,雖無石椁,又何戚焉?」上稱善。

十一年冬十有一月,上行幸代。春正月,上至自代。夏六月,梁王楫薨,無子,國除。楫,上之少子也。好讀書,上愛之,故以賈誼爲傅。王墮馬薨。誼自傷爲傅無狀,旦暮哭泣,歲餘亦卒。誼時年三十。初,河南太守吳公以誼爲門下吏,吳公以治郡第一徵入爲廷尉,薦誼爲博士,至太中大夫。時年二十餘,表陳政事,建立制度。上以誼才任公卿,絳侯、灌嬰等害之,上乃疏之。後誼爲長沙王太傅。誼過湘水,作賦以辭弔屈原。爲傅數年,上復思誼,乃徵之。上方坐宣室,感鬼宰事,與誼言至夜半,移席就之。既罷,上曰:「吾久不見賈生,自謂勝之,今見不如也。」以爲梁王太傅。賈誼謂漢土德,所著述凡五十八篇。匈奴寇邊狄道。

十二年冬十有二月,河決東郡酸棗,潰金堤。春正月,賜諸侯王女邑各二千戶。二月,出孝惠後宮美人,令得嫁。三月,詔曰:「孝弟,天下之大順也。力田,爲生民之本也。三老,衆民之師也。廉直,吏民之所表也。朕甚嘉此二三大夫之行。其遣謁者勞賜各有差,及問民所疾苦。」是歲,吳有馬生角,在耳前,上向。右長三寸半,左角長二寸半,圍皆二寸。《本志》以爲「吳後舉兵爲逆之象」也。

十三年夏,除祕祝之官,詔曰:「祕祝之官,移過於下,朕弗取,其除之。」名山大川,其在諸侯封內,各有自奉祠,天子之官不領。齊及淮南國廢,令太祝歲時至祠。夏五月,詔除肉刑。時齊太倉令淳于公有罪當刑。淳于公有女五人,無男,嘗駡其女曰:「生女不生男,緩急無有益!」小女緹縈自傷泣,乃隨父到長安,上書曰:「妾父爲吏,齊國皆稱廉平,今坐法當刑。妾聞夫死者不可復生,刑者不可復贖,雖欲改過自新,其道無由。妾願没身爲官奴,以贖父刑,使得自新。」天子悲憐其意,遂下令曰:「夫訓導不純而愚民陷焉。或欲改行爲善,其道無由也。夫刑者至斷支體,刻肌膚,終身不復,何其刑之痛而不得理也!其除肉刑,有以易之。」遂改定律。六月,詔除民田租。荀悅曰:古者什一而稅,以爲天下之中正也。今漢民或百一而稅,可謂鮮矣。然豪强富人占田逾侈,輸其賦太半。官收百一之稅,民收太半之賦。官家之惠優於三代,豪强之暴酷於亡秦。是上惠不通,威福分於豪强也。今不正其本,而務除租稅,適足以資富强。夫土地者,天下之本也。《春秋》之義,諸侯不得專封,大夫不得專地。今豪民占田,或至數百千頃,富過王侯,是自專封也;買賣由己,是自專地也。孝武時,董仲舒嘗言宜限民占田;至哀帝時,乃限民占田不得過三十頃。雖有其制,卒不得施行,然三十頃有不平矣。且夫井田之制,宜於民衆之時,地廣民稀勿爲可也。然欲廢之於寡,立之於衆,土地既富,列在豪强,卒而規之,並有怨心,則生紛亂,制度難行。由是觀之,若高帝初定天下,及光武中興之後,民人稀少,立之易矣。就未悉備井田之法,宜以口數占田,爲立科限,民得耕種,不得買賣,以贍弱民,以防兼并,且爲制度張本,不亦宜乎!雖古今異制,損益隨時,然紀綱大略,其致一也。《本志》曰:「古者建步立畝,六尺爲步,步百爲畝,畝百爲夫,夫三爲屋,屋三爲井,井方一里,是爲九夫。八家共之,一夫一婦受私田百畝,公田十畝,是爲八百八十畝,餘二十畝以爲廬舍。出入相交,守望相接,疾病相救。民受田,上田夫百畝,中田夫二百畝,下田夫三百畝。歲更之,換易其處。其家衆男爲餘夫,亦以口受田如比。士工商家受田,五口乃當農夫一人。有賦有稅:稅謂公田什一及工商衡虞之入也,賦謂供車馬甲兵士徒之役也。民年二十受田,六十歸田。種穀必雜五種,以備災害。田中不得有樹,以妨五穀。力耕數芸,收穫如寇盜之至。還廬種桑,菜茹有畦,瓜瓠果蓏殖於疆畔。鷄豚狗豕無失其時,女修蠶織,五十則可以衣帛,七十可以食肉。五家爲比,五比爲閭,四閭爲族,五族爲黨,五黨爲州,五州爲鄉,萬二千五百戶。比長位下士,自此已上,稍登一級,至鄉爲卿矣。於是閭有序而鄉有庠,序以明教,庠以行禮而視化焉。春令民畢出於野,其《詩》云︰『同我婦子,饁彼南畝,田畯至喜。』冬則畢入於邑,其《詩》云︰『嗟我父子,曰爲改歲,入此室處。』春則出民,閭首平旦坐於右壟,比長坐於左壟,畢出而後歸,夕亦如之。入者必持薪樵,輕重相分,斑白不提挈。冬則民既入,婦人同巷夜績,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必相從者,所以省費燭火,同巧拙而合習俗也。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而相與歌詠,各言其情。是月,餘子以在序室。八歲入小學,學六甲四方五行書計之事;十五入大學,學先王禮樂,而知君臣之禮。其秀異者移鄉學,學於庠序之異者移於國學,學乎少學。諸侯歲貢少學之異者移於天子之學,學于太學,命曰造士,然後爵命焉,孟春之月,羣居將散,行人振木鐸以徇於路,以採詩,獻之太師,比其音律,以聞於天子。三年耕則餘一年之畜,故「三年有成」,成此功也。故王者三載考績,三考黜陟。九年耕餘三年之食,進業日升,謂之升平。三升曰泰,二十七年餘九年食,謂之大平。而王業大成,刑措不用,王道興矣。故語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書》曰:『天秩有禮』,『天罰有罪。』故聖人因天秩而制五禮,因天罰而制五刑。建司馬之官,設六軍之衆,因井田而制軍賦。地方一里爲井,井十爲通,通十爲成,成方十里;成十爲衆,衆十爲同,同方百里;同十爲封,封十爲畿,畿方千里。故四井爲邑,四邑爲丘。丘,十六井,有戎馬一匹,牛三頭。四丘爲甸。甸,六十四井,有戎馬四匹,兵車一乘,牛十二頭,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干戈備具,是謂司馬之法。一同百里,隄封萬井,除山川坑塹,城池邑居,園囿街路,三千六百井,定出賦六千四百井,戎馬四百匹,兵車百乘,此卿大夫采地之大者,是謂百乘之家。一封三百一十六里,隄封十萬井,定出賦六萬四千井,戎馬四千匹,兵車千乘,此諸侯之大者,謂之千乘之國。天子畿方千里,隄封百萬井,定出賦六十四萬井,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戎馬車徒干戈素具,春振旅以蒐,夏拔舍以苗,秋治兵以禰,冬大閱以狩,皆於農隙以講事焉。五國爲屬,屬有長;十國爲連,連有率;三十國爲卒,卒有正;二百一十國爲州,州有牧。連率比年簡車徒,卒正三年簡輿徒,群牧五年大簡輿徒,此先王制土定業,班民設教,立武足兵之大法也。」上過渭橋,有人在橋下,乘輿馬驚,捕之屬廷尉。釋之訊之,曰:「遠縣人也。聞蹕,匿橋下。久,已爲行過,即出,見車騎即走耳。」釋之奏︰「犯蹕罰金。」上怒曰:「此人親驚吾馬,馬賴和柔;即令他馬,固不傷敗我乎?」釋之奏曰:「法者,天子之所與,天下共之。今如重之,是法不信於民。廷尉,天下之平,今一傾,天下用法皆爲之輕重,民安措其手足乎?」上曰︰「善。廷尉當如是也。」其後有人盜高廟坐前玉環者,下廷尉,奏當棄市。上大怒曰:「此人無道,乃盜先帝器!吾欲致之族矣。」釋之曰:「法如是足矣。而有萬一,愚人取長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上乃許之,曰︰「廷尉當如是也。」釋之以議法公平,甚重於朝廷。嘗公卿大會,立庭中。有王生者,年老矣,善爲黃、老言,以處士召見。顧謂釋之曰:「爲我結韈!」釋之跪而結之。既罷,或以責王生。王生曰:「吾老矣,且賤,自度終無益於張廷尉。張廷尉方爲名臣,故使結韈,欲以重之。」

十四年冬,匈奴老上單于寇邊,以十四萬騎入蕭關,殺北地都尉孫卭,遂至彭陽,使騎兵入燒回中宮,候騎至雍,起烽火通甘泉。上遣三將軍屯隴西、北地、上郡;中尉周舍爲衛將軍,郎中令張武爲車騎將軍,軍渭北,車千乘騎卒十萬。上親勞軍,勒兵申令,賜吏卒。上欲自征匈奴,羣臣諫,不聽。皇太后固止之,乃止。東陽侯張相如爲大將軍,內史欒布皆爲將軍,擊匈奴出塞。師還時,上輦過郎署,見郎署長馮唐年七十餘矣。問曰:「父老何自爲郎?家安在?」對曰:「臣趙人。」上曰:「吾居代時,尚食監高祛數謂我言趙將李齊之賢,戰於鉅鹿下。吾每餟食,意未嘗不在鉅鹿下也。父老知之乎?」對曰:「齊尚不如廉頗、李牧之爲將也。臣大父趙時爲將卒,善廉頗;臣父爲代郡將時,善李牧。故知其爲人也。」上曰:「嗟乎!吾得廉頗、李牧之爲將,豈憂匈奴哉!」唐曰:「陛下雖得之,不能用。」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曰:「公衆辱我,獨無閑處也?何以言之,吾不能用也?」唐謝,因對曰:「臣聞古之王者之遣將也,跪而推轂,曰︰『自閫以內寡人制之,自閫以外將軍制之;軍功爵賞,皆決於外。』李牧爲趙將居邊,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卒,賞賜決於外,不從中覆也。委任而責成功,牧乃得展其智力,北逐單于,破東胡,滅澹林,西抑强秦,南距韓、魏。當此之時,趙幾霸。會趙王遷立,用郭開讒,而殺李牧,是以爲秦所滅。今臣聞魏尚爲雲中守,軍市之租盡以給士卒,出私養錢,五日一殺牛,以饗士卒軍人,是以匈奴遠遁,不敢近雲中之塞。虜嘗大入,尚率車騎擊之,所傷殺甚衆。上功幕府,誤差六級,文吏以法繩之。陛下下之吏,削爵,罰及之。其賞不行,吏奉法必用。臣愚以爲陛下法太明,賞太輕,罰太重。由此言之,陛下雖得頗、牧,弗能用也。」上悅。是日,令唐持節赦魏尚,復以爲雲中守。拜唐爲車騎都尉,主中尉及郡國車騎士。至景帝時爲楚相,卒爲名臣。荀悅曰:以孝文之明也,本朝之治,百寮之賢,而賈誼見逐,張釋之十年不見省用,馮唐白首屈於郎署,豈不惜哉!夫以絳侯之忠,功存社稷,而猶見疑,不亦痛乎!夫知賢之難,用人不易,忠臣自古之難也。雖在明世,且猶若茲,而況亂君闇主者乎!然則屈原赴湘水,子胥鴟夷於江,安足恨哉!周勃質朴忠誠,高祖以爲安劉氏者,必勃也。既定漢室,建立明主,眷眷之心,豈有異哉!狼狽失據,塊然囚執,俛首撫襟,屈於獄吏,豈不愍哉!夫忠臣之於其主,猶孝子之於其親,盡心焉,盡力焉。進而喜,非貪位;退而憂,非懷寵。結志於心,慕戀不已,進得及時,樂行其道。故仲尼去魯曰「遲遲而行」,孟軻去齊,三宿而後出境,彼誠仁聖之心。夫賈誼過湘水,弔屈原,惻愴慟懷,豈徒忿怨而已哉!與夫苟患失之者異類殊意矣。及其傅梁王,梁王薨,哭泣而從死,豈可謂不忠乎!然人主不察,豈不哀哉!及釋之屈而思歸,馮唐困而後達,有可悼也。此忠臣所以泣血,賢俊所以傷心也。上方憂匈奴,太子家令晁錯上書言兵事,曰:「臣聞用兵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習,三曰器用利。兵法曰:丈五之溝,漸車之水,山林積石,山川丘阜,草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車騎二不當一。土山平陵,漫衍相屬,平原廣野,此車騎之地也,步兵十不當一。平易相遠,山谷幽澗,仰高臨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當一。兩陣相近,平地淺草,可前可後,此長戟之地也,劍楯二不當一。萑葦竹蕭,草木蒙蘢,枝葉接茂,此矛鋋之地也,長戟二不當一。曲道相伏,險阨相簿,此劍楯之地也,弓弩三不當一。士不選練,卒不服習,起居不精,動静不集,趨利不及,避難不畢,前後擊解,與金鼓之指相失,此多不習勒卒之過也,百不當十。兵不完利,與空手同;甲不堅密,與袒裼同;弩不可以及遠,與短兵同;射不能中,與無矢同;中不能入,與無鏃同;此將不省兵之禍也,五不當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與敵也;卒不可用,以其將與敵也;將不知兵,以其主與敵也;君不擇將,以其國與敵也。此四者,兵之要也。臣又聞小大異形,强弱異勢,險易異備。夫卑身以事强,小國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敵國之形也;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形也。今匈奴地形伎藝與中國異。上下山坂,出入谿澗,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側,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疲勞,飢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騎,此匈奴之衆易撓亂也;勁弩長戟,射疏及遠,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長短相雜,遊弩往來,什伍俱前,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驟發,矢道同的,則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下馬地鬬,劍戟相接,去就相薄,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此中國之長技也。匈奴之長技三,中國之長技五。陛下興數十萬之衆,以誅數萬之匈奴,衆寡之計,以一擊一之術也。雖然,兵者凶器,戰者危事。以大爲小,以强爲弱,在俛仰之間耳。夫以人之死争勝,跌而不振,則悔之無及也。帝王之道,出於萬全。今降胡義渠蠻夷之屬來歸義者,其衆數千人,飲食長技與匈奴同,可賜之堅甲絮衣、勁弩利矢,益以邊郡之良騎。令明將能知其習俗、和輯其心者以將之,即有阻險,則以此當之;平地通道,則以輕車材官制之。兩軍相當表裏,各用其技,橫加之以衆,此萬全之術。傳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臣錯愚陋,昧死上狂言,唯陛下裁擇。」上嘉之,而賜璽書寵曰:「皇帝敬問太子家令:所言兵體,聞之。書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今則不然。言者不狂,而擇者不明,是以萬聽而萬不當也。」錯復上言云︰「遠方之士守塞,一歲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選常居之者,令室家田作,具以備之。以便爲之高城深壍,其外復爲一城,其內城間百五十步。要害之處,通山川之道,調立城邑,毋下千家,爲中周造籬落。先爲屋室,次具田器,乃募罪人及免徒復作令居之;不足,募以丁奴婢贖罪,及輸奴婢欲以拜爵者;不足,乃募民之欲往者。皆賜高爵,復其家;予冬夏衣裳、廪食,能自給而止。郡縣之民,得買其爵以自增。其無夫若無妻者,縣官買與之。人情非有匹敵,不能久安其居。塞下之人,禄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難之地。胡人入驅而能止其所驅者,以其半與之,縣官爲贖其民。如是,則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亡。非以德上也,欲全親戚而利其財。此與東方之戍卒不習地勢而心畏胡者,功相萬也。」上從之。錯復言︰「古之徙遠方以實空虛也,相其陰陽之和,審其土地之宜,然後營立邑城,通田作之道,正阡陌之界。先爲之築室,家有一堂兩內,門戶之開閉,置器物焉。民至者有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輕去故鄉而勸之新邑也。爲之致醫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婚姻,死生相卹,墳墓相從,室家完安,此使民樂其處而有長居之心也。臣又聞古之制邊縣以備敵也,使五家爲伍,伍有長;十長一里,里有假士;四里一連,連有假率;十連一邑,邑有假侯:皆擇其邑之賢才習地形知民情者,居則習於射法,出則教民於應敵。故卒伍成於內,則軍正定於外。服習以成,勿令遷徙,幼則同遊,長則共事。夜戰則聲相知,足以相救;晝戰則眼相見,足以相識;歡愛之心,足以相死。然後勸之以重賞,威之以重罰,則死不旋踵矣。」春三月,詔曰:「昔先王遠施不求其報,望祠不祈其福,右賢左戚,先民後己,至明之極也。今聞祠官祝釐,皆歸福於朕躬,不爲百姓,朕甚愧之,是重吾不德也。其令祠官致敬,無有所祈。」魯人公孫臣上書,言秦爲水德,從所不勝,漢當爲土德,其符當有黃龍見。丞相張倉好律曆,以漢爲水德,河水決金隄,其符也。公孫臣言非,是以罷之。於是從倉議,色尚外黑內赤,以此從水德。

十五年春,黃龍見於成紀。上召公孫臣爲傅士,從土德也。夏四月,上幸雍,始郊見五帝,修名山大川之祀。秋九月,舉賢良直言,上策之曰:「有司舉賢良明於國家之大體,通於人情之終始,及能直言極諫者,二三大夫之行當此三道,朕甚嘉之,故登大夫於朝,親諭朕志。大夫其上三道之要,永惟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四者之闕,悉陳其志,無有所隱。著之於篇,朕親覽焉。」太子家令晁錯對曰:「臣聞五帝神聖,其臣莫能過,故自親事,動静上配天,下順地,中得人。衆生之類無不覆也,根著之徒無不載也,昭以光明無偏異也。德上及飛鳥,下及水蟲草木,諸產皆被其澤。然後陰陽調,萬物茂,妖孽藏,符瑞出,澤潤天下,光被四海。此治國大體之功也。臣聞三王臣主皆賢,故合謀相輔,政達於人情。人情莫不欲壽,三王生而不傷也;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也;人情莫不欲安,三王寧而不危也;人情莫不欲逸,三王節其力而不盡也。其爲法令,合於人情而後行之;動衆使民,出於人情而後爲之。情之所惡,不以强人;情之所欲,不以禁民。是以天下樂其政而歸其德,百姓和親,國家安寧。此明於人情終始之功也。臣聞五霸不及其臣,故屬以國,任之以政。五霸之佐,謹身履法,奉公無私;見賢不居其上,受禄不過其量;興利除害,明賞慎罰;直言極諫,補主之過,德匡天下,威正諸侯。此人臣極諫直言之功也。臣聞秦之衰世,任法戳而信讒賊,宮室過度,嗜欲無極,法令煩憯,刑罰暴酷,姦邪之吏乘其亂法以成其威,上下瓦解,內外咸怨,故絶嗣亡世,爲異姓福。此吏不平,政不宣,民不寧之禍也。」對奏,擢爲太中大夫。齊王則薨,無子,國除。

十六年夏四月,上郊祀五帝於渭陽。趙人新垣平以望氣見上,言「長安東北有神氣,成五采色,若人冠冕焉。天下此瑞,宜立祠祠上帝,以合符應。」於是始作渭陽五帝廟,同宇,五殿,五門,各如其帝色。上親郊祀,有輝光然屬天。於是拜平爲上大夫。五月,分齊爲六國,立齊悼惠王子六人:將閭爲齊王,志爲濟北王,辟光爲濟南王,賢爲淄川王,卬爲膠西王,雄渠爲膠東王。立淮南厲王三子:安爲淮南王,勃爲衡山王,賜爲廬江王。建成侯良薨,無後。秋九月,得玉杯,刻曰「人主延壽」。新垣平令人獻之,詐言闕下有神玉氣。令天下大酺。是歲,淮陽相申屠嘉爲御史大夫。

後元年冬十月,新垣平詐發覺,遂謀反,誅夷亖族。春三月,孝惠皇后張氏薨。

二年夏,上幸雍,還,幸棫陽宮。六月,代王參薨。匈奴和親。八月戊辰,丞相張倉既免相,年老,口中無齒,以女子爲乳母,年百餘歲卒。著書八十篇,言陰陽律歷事。蒼之妻妾百數人。庚午,御史大夫申屠嘉爲丞相,開封侯陶清翟爲御史大夫。有天狗下梁野。天狗如大流星,有聲,在其地,類狗,光炎如火,照數頃地。

三年春正月,行幸代。秋,大雨,晝夜不絶四十五日。藍田山水出,流一百餘家。漢水出,壞民室八十餘家,所殺三百餘人。

四年夏四月丙寅晦,日有食之。五月,赦天下。免諸官奴婢爲庶人。上幸雍。

五年春正月,行幸隴西。三月,行幸雍。六月,齊城門下有狗生角。秋七月,行幸代。

六年冬,匈奴三萬騎入上郡,三萬騎入雲中。車騎將軍李勉屯飛狐口,將軍蘇隱屯勾注,將軍張武屯北地,周勃子亞夫爲將軍次細柳,將軍劉禮次霸上,將軍徐厲次棘門,以備胡。單于退遠。上自勞軍,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大將軍以下出入以騎送迎拜謁。已而之細柳軍,軍吏被甲執銳,彀弓弩持滿。天子先驅曰:「天子將至!」軍尉曰:「軍中但聞將軍令,不聞天子詔。」有頃,上至,不得入。於是使使持節召將軍亞夫曰:「吾欲入勞軍。」亞夫傳言開壁門。尉謂車騎曰:「將軍令,軍中不得驅馳。」於是天子按轡徐行。至中營,將軍亞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天子爲之改容式車,使人稱詔謝:「皇帝敬勞將軍。」成禮而去。既出軍門,羣臣驚。上曰:「嗟乎!此真將軍也!霸上、棘門如兒戲耳。」月餘,三軍皆罷。拜亞夫爲中尉。上戒太子曰:「即有急緩,周亞夫可任將軍。」夏,大旱,蝗。令諸侯無入貢,弛山澤,減諸服御,損郎吏員,發倉庫以賑貧民。令得賣爵。

七年春正月辛未朔,日有食之。夏六月,封竇廣國爲章武侯,拜中尉周亞夫爲車騎將軍。己亥,帝崩于未央宮。遺詔曰:「蓋聞萬物之萌生,靡有不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當今之世,咸喜生而惡死,皆厚葬以破其業,重服以傷其生,吾甚不取。且朕以不德,獲保社稷,託君王之上,二十餘年。常畏過行,以羞先帝之遺德;永惟年之不長,懼于不終。今乃幸以天年得終時復供養高廟,朕之不明與嘉之,其奚悲哀之有!其令天下吏民臨三日,皆釋服。無禁娶婦嫁女祠祀飲酒食肉。當給喪事服臨者,皆無跣足。絰帶無過三寸。無布車及兵器。無發民哭臨。殿中當臨者,皆以旦夕各十五舉聲,禮畢罷。非旦夕臨,無得擅哭。以下,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纖七日,釋服。它不在令者,皆以此令比類從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宜因其故,無有所改。所幸慎夫人已下至少使,得令嫁。」己巳,皇帝葬霸陵。荀悅曰:《書》云︰「高宗諒闇,三年不言。」孔子曰:「古之人皆然。」「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由來者尚矣。今而廢之,以虧大化,非禮也。雖然以國家之重,慎其權柄,雖不諒闇,存其大體可也。乙卯,故韓王信之子頹當及孫嬰率其衆來降,封頹當爲弓高侯,嬰爲襄城侯。

讚曰:《本紀》稱「孝文皇帝宮室苑囿車馬御服無所增益。有不便,輒弛以利民。身衣弋綈,慎夫人雖幸,衣不曳地,幃帳無文繡,以示敦樸。愛費百金,不爲露臺。及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銀銅錫爲飾,因其山,不起墳。南越王尉佗自立爲帝,以德懷之。匈奴背約,令守邊備,不發兵深入,無動勞百姓。吳王詐病不朝,賜以几杖。羣臣袁盎等諫說雖切,常假借之。張武等受賂金錢,重加賞賜,以愧其心。專務以德化民,是以海內殷富,興於禮義,斷獄數百,幾致刑措。」登顯洪業,爲漢太宗,甚盛矣哉!楊雄有言︰「文帝親屈帝尊以申亞夫之軍令,曷爲不能用頗、牧?彼將有所感激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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