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諭淮西書
作者:元稹 
本作品收錄於《全唐文/卷0653

某月日,山南東道節度兼申、光、蔡等州招撫使檢校司空嚴某,致書前彰義軍兵馬使吳侍御,及淮西將士、官吏,申、光、蔡等州百姓等:

奉十月十九日詔書,以某充申、光、蔡招撫使,某月日遣使齎敕送付界首布告訖。某頃鎮太原,與吳侍御伯父相國公同受恩寄,交問歲時,歡好不絕,僅十餘年,可謂至矣。及吳侍御先尚書繼當寵命,某又領鎮荊南,前好複修,款密如舊,吊喪、問疾,禮無不時,亦可謂勤矣。某與吳侍御伯父、先父既等夷,於吳侍御實丈人行,固已私矣。況朝廷以吳侍御因喪擾惑,迷誤詔旨,欲思致訓,未忍加兵,仍以某為招撫之使。是吳尚書之嗣既絕,而由某有複聯之望。捧詔以來,夙夜憂歎,不任鄰痛之懷。某欲上徵古類,恐引諭不明,切為諸公以近事灼然在耳目者言之。

今吳侍御棄喪背禮,舍父幹君,誘聚師徒,希求爵位者,豈不以貞元末年,天下方鎮物故,往往依憑眾請而得者,十恒二三,以此為自偷之證耶?甚不然也。德宗皇帝禦天下日久,春秋高,理務便安,不欲生事,或謀及卒伍而置師長,藎一時之權也。今天子二十八即皇帝位,控一海內,臣妾夷狄,赫然皇威,熏灼白日。初楊惠琳劉辟、李錡猶守故態,謂朝廷未即誅擒,曾不知逾月之間,皆頭懸槁街,腰斬都市,此諸公之所聞見也。自是蠻夷懾竄,戎臣震惕,相與奔走朝闕之不暇。今廟堂之上,命將擇帥,容易於授卿長,即吳侍御希求非望之誌,安得複行於今日哉?此眾不可憑、位不可取之明驗也。

今吳侍御蓄聚糗糧,繕完城壘,偷侵縣邑,不自危亡者,豈不以貞元中吳相國為讒邪所鬥,錯誤朝章,韓太保率眾奉詞,而吳相國終以宥免,又以此為自偷之證耶?又不然也。日者謀議之臣,算畫不審,韓太保行陣之將耳,總統非所長,而又徵天下烏合之眾以授之,是以遷延進退,不時成功。然猶吳相國悔過乞降,深自咎責,朝廷多之,僅乃全活。且吳相國躬服節儉,衣食與士卒同,蓄貨力耕,向三十載,然後粗能支一戰耳。今吳尚書馭眾日淺,吳侍御年位俱卑,諸將之在下者,皆怏怏苟容,非有威懷信服之誌;百姓日蹙,賦斂月加,天兵四臨,耕織盡廢,竊聞壯者劫而為兵,老弱妻孥,吞聲於道路,而欲以吳相國三十年拊循積聚之力為自比,甚相懸矣。況國家命全軍之將,用不竭之資,烏尚書董懷、汝之師,李尚書舉陳、許之眾,柳中丞以鄂之全軍軍於安陸,令狐中丞以淮南之銳旅屯於壽春,某以襄陽之勁卒數萬集於唐,而又益之以魏博之驍騎、江陵之強弩,以攻則彼有壓卵之危,以守則我無出疆之費。用三州之賦,敵天下四海之饒,以一旅之師,抗天下無窮之眾,雖妾婦、騃孩,猶知笑之,而況於義夫、壯士哉!若聖天子推含垢之化,圖不戰之功,使環而守之,塞其飛走,則男不得耕,女不得織,鹽茗之路絕,倉廩之積空,不三數月,求諸公於枯魚之肆矣。儻或神算風驅,天威電激,使齊攻四面,各裂一隅,彼若聚而待之則自窮,分而應之則不足,東抗則西入,南備則北侵,腹背受攻,首尾皆畏,赤族之刑既迫,輿櫬之計方施,則固難期於曩時之宥免矣。此又力不可支、勢不可久之明驗也。

今吳侍御厚利買交,嚴刑劫質,謂王師可敵,謂已眾不離者,豈不以大將李義等言甘約重,許以死生之為耶?又不然也。夫李錡據吳、楚之雄,兼榷管之利,選才養士,向十五年,獨以張子良為腹心不貳之將,故授以銳健先鋒之兵,又以裴行立為骨肉不欺之親,故授以敢死酬恩之卒。然而一朝遷延王命稱疾不朝,子良朝倒戈以攻於外,而行立夕縱火以應於內,錡則戮死,而張、裴甚榮,此又諸公之所聞見也。劉辟乘韋令饒衍之後,廩藏穀帛,以億萬計,啖養士卒,憑恃阻固,以仇良輔有樸厚不搖之心,是以成其要害而授之兵。然而天兵一麾,因壘來下,席卷餘孽,巴蜀大定,辟則戮死,而良輔甚榮,此又諸公之所聞見也。盧從史內蘊私邪,外張威武,熒惑天聽,逗留王師,以烏尚書有委用親信之恩,故授之以爪牙衛已之眾。然而睿略潛施,元凶就執,烏尚書清壘整旅以俟命,從史放死,而尚書甚榮,此又諸公之所見聞也。此數君子者,豈受利不厚,而誓約不明哉?藎逆順之理殊,而子孫之禍大也。且田太保季安藉累代繼襲之勢,身沒之後,允子不肖,將卒聚謀而請之天子,天子嘉其忠而與之,賚百萬之財以贍軍,複三年之賦以勵俗,輟郎署之英以榮其賓介,而坐專席、操郡國者又相繼。彼魏博三軍之士,豈獨不受恩於田氏父子耶?藎苦其束縛禁閉,終日以城門為戰場,思複泰然遊泳於王澤耳。今國家用烏尚書為重鎮,所以警諸將囚縛受賞之功;用仇大夫為先軀,所以警城堡降下寵榮之利;使田大夫統魏博向義之旅,所以勵三軍去邪附正之機。奈何吳侍御碎六尺之軀,為李義輩求福之費;絕公侯之嗣,為淮西軍受賞之資。其為人謀也則厚矣,自謀何薄哉K又將不可恃而兵不可保之明驗也。

今天子垂惻隱之詔,建招撫之名,吳侍御若束身歸朝,將吏等繼踵向闕,縱海裏與烏尚書、張金吾分封並位,受立功之賞,獨不得與田懷諫命服趨朝,奉先人之家嗣乎?且張伯靖五溪之蠻隸耳,聚徒殺人,為惡甚大,聖上憐其愚,詔某招致之,而猶據戎行之右職,忝佐郡之清員,豈獨於吳侍御洎淮西之將吏,而阻其自新之路哉!諺曰「天不可違」,又曰「時不可失」,書至之日,善自圖之。如或違天失時,寢而不報,則王師進擊於外,義士潛謀於中,身首之戮指期,肘腋之危坐見,異日為天下戮笑,而李義等成封侯之利,豈不大哀哉。

戎事方殷,未獲周盡,感念平昔,興然動懷。

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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