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學月刊》發刊詞

《北京大學月刊》發刊詞
作者:蔡元培
1918年11月10日

北京大學之設立,既二十年於茲,向者自規程而外,別無何等印刷品流布於人間。自去年有《日刊》,而全校同人始有聯絡感情、交換意見之機關,且亦借以報告吾校現狀於全國教育界。顧《日刊》篇幅無多,且半為本校通告所占,不能載長篇學說,於是有《月刊》之計劃。

以吾校設備之不完全,教員之忙於授課,而且或於授課以外,兼任別種機關之職務,則夫《月刊》取材之難,可以想見。然而吾校必發行《月刊》者,有三要點焉:

一曰盡吾校同人所能盡之責任 所謂大學者,非僅為多數學生按時授課,造成一畢業生之資格而已也,實以是為共同研究學術之機關。研究也者,非徒輸入歐化,而必於歐化之中為更進之發明;非徒保存國粹,而必以科學方法,揭國粹之真相。雖曰吾校實驗室、圖書館等,缺略不具;而外界學會、工場之屬,無可取資,求有所新發明,其難固倍蓰於歐美學者。然十六、七世紀以前,歐洲學者其所憑借,有以逾於吾人乎?即吾國周、秦學者,其所憑借,有以逾人吾人乎?茍吾人不以此自餒,利用此簡單之設備、短少之時間,以從事於研究,要必有幾許之新義,可以貢獻於吾國之學者,若世界之學者。使無月刊以發表之,則將並此少許之貢獻,而靳而不與,吾人之愧歉當何如耶?

二曰破學生專己守殘之陋見 吾國學子,承舉子、文人之舊習,雖有少數高才生知以科學為單純之目的,而大多數或以學校為科舉,但能教室聽講,年考及格,有取得畢業證書之資格,則他無所求;或以學校為書院,媛媛姝姝,守一先生之言,而排斥其他。於是治文學者恒蔑視科學,而不知近世文學,全以科學為基礎;治一國文學者,恒不肯兼涉他國,不知文學之進步,亦有資於比較治自然科學者,局守一門,而不肯稍涉哲學而不知哲學即科學之歸宿,其中如自然哲學一部,尤為科學家所需要;治哲學者,以能讀古書為足用,不耐煩於科學之實驗,而不知哲學之基礎不外科學,即最超然之玄學,亦不能與科學全無關系。有《月刊》以網羅各方面之學說,庶學者讀之,而於專精之余,旁涉種種有關係之學理,庶有以祛其褊狹之意見,而且對於同校之教員及學生,皆有交換知識之機會,而不至於隔閡矣。

三日釋校外學者之懷疑 大學者,“囊括大典網羅眾家”之學府也。《禮記》《中庸》:“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足以形容之。如人身然,官體之有左右也,呼吸之有出入也,骨肉之有剛柔也,若相反而實相成。各國大學,哲學之唯心論與唯物論,文學、美術之理想派與寫實派,計學之幹涉論與放任論,倫理學之動機論與功利論,宇宙論之樂天觀與厭世觀,常樊然並峙於其中,此思想自由之通則,而大學之所以為大也。吾國承數千年學術專制之積習常好以見聞所及,持一孔之論。聞吾校有近世文學一科,兼治宋、元以後之小說、曲本,則以為排斥舊文學,而不知周、秦兩漢文學,六朝文學唐、宋文學,其講座固在也;聞吾校之倫理學用歐、美學說則以為廢棄國粹,而不知哲學門中,於周、秦諸子,宋、元道學,固亦為專精之研究也;聞吾校延聘講師,講佛學相宗,則以為提倡佛教,而不知此不過印度哲學之一支,借以資心理學論理學之印證,而初無與於宗教,並不破思想自由之原則也。論者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則深以為怪。今有《月刊》以宣布各方面之意見,則校外讀者,當亦能知吾校兼容並收之主義,而不至以一道同風之舊見相繩矣。

以上三者皆吾校所以發行《月刊》之本意也。至《月刊》之內容,是否能副此希望則在吾校同人之自勉而靜俟讀者之批判而已。

據《北京大學月刊》第1卷第1號

(1919年1月出版)